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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选在君王侧
忽然一声响鞭,听见一个尖嗓子的宫人长长的喊道,“肃--”   于是骡车两边的亲眷一下子无声无息的退走了,接着,骡车便缓缓开动着进了顺贞门。我的骡车排在第九个,第二批的秀女是五人一组请安,我将是第二组。   骡车忽然停下了,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内监给我掀起车帘,我按照先前的教导猜着脚凳下了车,一声不响的跟着引路内监往前走,皇城很大,走了百十步,穿过一道宫门,眼前豁然开阔,正到了雄伟壮观的蓬莱殿,皇上设宴欢饮的宫殿,亦是选秀之所。   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仍是紧紧跟着前边紊丝不乱的水紫色宫裙,在正殿外停了下来。一个有些年纪的公公上来,收了我们手中的小木牌,换为精致的黄杨木秀排,给众人片刻时间系在上衣纽扣或系带上。身前的女孩子比我要娇小,可以看见她额上细密的汗。   不一会儿便走进了殿中,在偏门候着,想来前五位秀女已经请安走了,那五位算的是大齐官宦人家最尊贵的五位小姐了,也不知皇上留了几个牌子。   这时忽然听见殿内唱喏,“吏部尚书肖武银之女肖红翊,年十四;工部尚书李成义之女李锦佳,年十五;吏部左侍郎刘坤之女刘韵漱,年十三;兵部左侍郎梁问道之女梁云澈,十五;工部右侍郎徐澜德之女徐慧儿,年十三。”   感觉前面的人抖了一下,五个人几乎同时轻移莲步,缓缓的走入正殿。   又有太监唱喏,“拜--”   我们五人便深深拜倒在地,只听又一声“起--”便又盈盈起身,这两声唱喏让我想到了成婚之时的三拜之礼,不禁莞尔,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浮上嘴角。   起身后我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的大青石砖,好像要将它看的裂开一般。左起第一位秀女出列,先是一个万福,然后颤声道,“臣女肖红翊,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可是并没有什么人答话,顿了一顿,肖小姐便退了回来,又听见工部尚书家的小姐上前,声音比肖尚书的女儿清脆许多,果然陛下开口了,却问道,“令堂可还康健?”   蓬莱殿大而空阔,皇上的声音幽幽传来,有些虚幻,李锦佳不慌不忙的即刻回道,“皇上记挂让臣女惶恐,李家合家蒙皇恩庇佑,家母自然身体康健。”又是一阵无声无息,却有一个宫女走了过来,摘下了李锦佳的秀牌。   原来这就是留牌子。   刘侍郎的女儿只有十三岁,话都说的结结巴巴的,自然就退了回来。我不慌不忙的往前走了一步,深深一福,极力掩住了自己的紧张,道,“臣女梁云澈,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头戴黑纱翼善冠的皇上。   我不知道隔了这样远,高高在上的陛下如何看清我卑微的容颜,他却又开口了,问道,“不知梁爱卿为何而笑?”   我顿时一愣,原来刚才走神留下的笑影犹在,却又不能说出心中所想,只得不假思索的道,“回禀陛下,一则臣女生来喜笑,二则臣女来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不敢冷着一张脸子。”   皇后却开口了,道,“生来喜笑的女子心思单纯,倒是宜家宜室的。”   我忙深深一福,道,“谢皇后娘娘夸奖。”   抬头正看见皇上抬了抬右手点了点头,那位姑姑便又走了上来,解下了我的牌子。   行礼后退,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就算澄姐姐不成功,梁家人的心血也没有白费。   很快徐慧儿也被撂了牌子,五个人重新叩首,如今心中已是各般不同滋味了。   从另一侧的殿门出来,我和李锦佳便离开了那三位失意的秀女,两个小内监跑过来双膝跪地磕了个头,道,“恭喜两位小主,请先随奴才去偏殿歇息。”   二人在前边领路,我们也不敢多问,到了偏殿,正面一张明黄蟠龙宝座,两侧各一把雕花木椅,堂中还有两排花梨木交椅,共十六张。我们二人在东首挨着坐下,他们又忙忙的上了茶来,一脸谄媚的笑。   那位李家秀女问道,“敢问公公这偏殿中怎么只有我们两位?”   那个内监忙道,“奴才小引子,不敢称公公。恭喜两位小主,可是今天头两位留牌子的,今年大选,必要以二位小主为魁首了。”   我忙道,“难道上午的贵戚之选也没有留?”   那小引子道,“正是,今年只有十三位皇亲贵戚、宗亲之女候选,陛下和皇后娘娘只是和她们话了话家常,又给敬亲王指了婚,便通通撂了牌子走了。”   李锦佳倒是比我见过世面,她掏出两锭银子丢给两个内监,笑道,“有劳两位公公了,拿去吃茶吧,让我姐妹自在喘口气。”   两个小内监眉开眼笑的下去了,我客气道,“姐姐镇定大方,妹妹自愧弗如。”   李锦佳展眉一笑,道,“咱们还没叙过长幼呢,梁秀女自谦了。”   我忙道,“云澈七月生人。”   她笑着扶一扶髻边的一只累丝金凤,道,“果然是缘分,我也是七月呢。”   我道,“云澈是七月初九日生的。”   她仍是笑着,耳上的蓝宝耳坠摇曳生光,道,“妹妹刚才一声姐姐叫着了,我虚长你七日,七月初二生人。”   我一面捻着披帛上的坠珠,一面漫不经心的道,“咱们同时入选,日后还要相互照应才是。”   她却问道,“妹妹还在担心什么人吗?”   我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姐姐看出来了,云澈正在担心家姐。”   她点点头,道,“是了,梁家澄澈二姐妹,锦佳在闺中亦有耳闻。”   我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言。她也只是低头摆弄自己一身墨绿锦服的衣襟,不再多言。   我愣了会儿神,长出一口气,环视这蓬莱殿偏殿,比起那开阔的大殿,显的十分雅致。黄杨木的桌椅雕刻细致,不似皇家惯用的红木、檀木般厚重。无过多的陈设,只一面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前摆着一尊青铜兽香炉,飘着袅袅青烟,瑞脑香的味道细细环绕殿中。   忽然李锦佳微微一笑,道,“差不多该第四组秀女了吧。”   我眉毛一挑,自然知道她话中何意,道,“第二批秀女五十三人共十一组,还早着呢。”   李锦佳悠然道,“梁妹妹认不认识刚才那位肖家小姐?”   我略一点头,道,“吏部尚书之女,宸贵妃娘娘的亲妹妹,这样尊贵的人云澈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她身为贵妃之妹,为何没有参加上午的选秀?”   李锦佳轻轻一笑,道,“不是贵妃之妹,是贵妃的庶妹,参加贵戚之选的只有皇后娘娘的妹妹才不分嫡庶,甚至表妹也可。”   她这是在提点我,万一云澄也入选而宸贵妃肖红玉的妹妹却没有,我们姐妹二人可能还没来得及侍奉陛下便得罪了宫中地位最高贵的妃嫔。我却笑道,“上午陛下一块牌子也没留,可能是太顾及亲戚之情了,听闻西长公主的两位女儿都来参选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内监又领来了两位新小主,我们忙起身,四人平见了礼,我移到西首,刚来的两位推让了一番,四人方东西相对的坐了,内监上了茶,便识趣的退下了。   刚刚进来见礼时已经自荐过,刚来的是湖州知州姜胜奎之女姜语涵,坐在李锦佳下手,坐在我下手的是京都巡按林宜融之女林之墨。两者的父亲都是正三品,看来就快轮到从三品出身的姐姐了。   那姜语涵生的颇有些姿色,若李锦佳是清丽大方,林之墨是纤弱动人,一身桃红宫装的姜语涵想必只能说是明艳妖娆了。   我拿帕子掩口笑道,“入宫前外边谣传说陛下不喜欢红色,看姜秀女这一身艳丽桃红,便知是谬传了。”   这女子颇有些得意之色,常常的远山眉一挑,道,“谁知道外边的人是给哪起子没心肝儿的奴才糊弄了,家姐得以侍奉皇上身前,自然知道皇上喜欢什么颜色,早早的就让人教导过小女了。”   我微微一惊,却听李锦佳笑道,“原来姜秀女真是姜婕妤娘娘的妹妹,刚才不敢唐突多问,如此一来,日后我们姐妹几个还要多亏婕妤娘娘照拂啊。”   姜语涵淡淡一笑,道,“刚才还听见室内姐姐妹妹的,怎么我和林妹妹一来便生分了呢?”   我意味深长的看了李锦佳一眼,这女子真真是有备而来,想必我们的底细,她都是清清楚楚。四人叙了长幼,姜语涵年方十四,林之墨还不足十四,看来又多了两个妹妹了。   一直没开口的林之墨忽的开口道,“梁家大小姐就在我后面,想来已经面圣了。”她说话的声音如蚊蝇一般,一张口便已经先红了脸,真不知刚才她如何在御前对答的。我心里不免一紧,仍微笑着道,“有劳妹妹告知,想来就快有结果了。不知妹妹如何认的姐姐?”   她依旧低声道,“父亲返京不久,以前与梁家二老爷一同在成州为官。”   我刚浅笑着要应答,门又开了,我忙扭过头去,果然,欣喜的看见一身碧色襦裙的姐姐翩然而入,四人皆起身,我忍不住换了一声,“姐姐!”   只有她一人进来,只是冲我笑笑,便在姜语涵的下手坐了,用同样兴奋的眸子望着我。   我道,“不必再叙长幼,姐姐长我两月,咱们姐妹中便数她最大了。”   然后我便给姐姐介绍了另外三位秀女,她们几人只是坐着欠身互行了礼。我知道李锦佳对选秀之事颇有研究,便问道,“不知以往陛下的恩泽会福及多少姐妹?”   她道,“十数位吧,天恩难测,都是随着陛下喜欢罢了。”   那姜语涵又是轻蔑的一笑,道,“咱们这些人还好些,人也不多,到了第三批秀女,想必陛下早就乏了,还要应付一丛丛的花红柳绿,不头痛才怪。”   李锦佳道,“今年五品以下的三等秀女有一百七十八人,分十八组,确实不轻快呢。”   姐姐淡淡的道,“李妹妹真是耳清目明之人。”   李锦佳笑回道,“姐妹们笑话了,只是秀女大选之事一直是礼部和工部以及内务府共同为陛下分忧,家父忝局工部尚书之位,我自然也就多知道一些。”   姜语涵玩弄着右手小指和无名上的赤金镶红宝护甲,露在外边的八根玉指如削葱一般白嫩,修长圆润的指尖染着鲜红的蔻丹,从神色容颜到这双手,任谁也看不出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又坐了一会儿了,只来了一位向林之墨一样寡言的女子,小我三个月,父亲是柳州通判。因为通判是从四品,所以我便知道这选秀快结束了。果然,只说了几句话,便有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公公领着刚才一众小内监进来,磕了三个头,道,“奴才张宏达,恭喜各位小主。”   李锦佳既然已经坐了东首的椅子,便开口道,“诸位公公快请起身,敢问张公公,这第二批选秀已经结束了?”   张宏达陪着笑脸道,“是,请六位小主移步椒阑宫。”   六人便站起身来,个个面带喜色,莲步轻移,裙裾却依然丝毫不乱。   搭着一个小内监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我却不禁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只在这侧殿呆了半个时辰,蓝澄澄的天竟已经变了颜色,只感觉天地一片混沌,甚至还起了风,我裹裹并不避寒的披帛回头看了姐姐一眼,她看见我眉间的褶皱安慰的冲我笑了笑,可是脸上的喜色也不见了,我们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是步步维艰。   一样的六抬两人肩舆稳稳的穿过了蓬莱宫的后宫门,眼前就是太液湖的碧波,湖边的垂柳已显出秋暮的沉重,空气中有着萧索的味道。想来昨日中秋还是丰收之节,可是丰收之后接踵而至的不可逆转的衰败让人一时难以接受,我环视着大齐的皇城,想着自己将在这里度过自己最讨厌的冬天,脸上难免有了恹恹的神色。   椒阑宫和储秀宫乃是秀女入宫后暂时的居所,椒阑宫气势华贵,住的是第一批和第二批的秀女,储秀宫略显寒酸,住的自然也就是位低的秀女。   想不到我进椒阑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待另一位稳婆,为我重新验明正身。   这次虽然厌恶却不会再掉眼泪,掏出银子打赏了稳婆,出了净室,张公公道,“请各位小主在椒阑宫正殿歇息候旨,等陛下册封的旨意下了,皇后娘娘便会给各位小主安排宫舍。”   椒阑宫的正殿名唤依华殿,只有选秀中直接封为九嫔的秀女才能在此度过皇城的第一个月,因此常年无人居住,饶是如此,雕梁画栋奢华不减,十二把和蓬莱宫侧殿一样的黄花梨交椅,搭着藕色洒金苏绣椅搭,椅后左右共六扇莲花木嵌八宝屏风精致的紧,却让我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毕竟是长久不住人的宫殿,即使早早就打扫出来了,香炉里仍然点着重重的华漪香。   姜语涵接过小太监奉的茶,笑道,“居然要变天了,咱们安安稳稳的坐着倒是没什么,只怕那些后来面圣的秀女,可别淋着回去了。”   姐姐道,“陛下和皇后娘娘还在蓬莱宫,下雨扰了圣驾就不好了。”   姜语涵忍不住斜了姐姐一眼,姐姐若无其事的又道,“京城的秋天一直是秋高气爽,极少变天的。”   姜语涵无话可接,众人一时也觉得尴尬,都闷闷的坐着,等了好一会儿,却有一个小太监进来,道,“奴才怕几位小主等的不耐烦,特来通报一声,奴才离开蓬莱宫的时候只剩下了两组秀女,想必现在已经要选完了,按照以往的规矩,陛下的圣旨和皇后娘娘的懿旨马上就会到了。”   姜语涵冷哼一声,道,“宫里的奴才都当成人精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事也是你管的着的?”   那小太监一愣,笑都僵在脸上,我见姜语涵冲着姐姐去了,便笑道,“谢公公前来通报,这银子算是送喜之赏吧。”说着便把一锭银子丢了过去,那小太监千恩万谢的接了便弓身退了下去。   姜语涵不依不饶的道,“陛下的圣旨还没到,姐姐就已经赏下送喜之赏,看来是知道自己定当高封啊?”   我眉头皱了一皱,原来这秀女之中还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便不愿再答,只是得体的微笑着。   只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听一阵脚步声,依华殿宫门大开,六个人带着期盼的神色站起身来,果然是来宣读圣旨的仪仗。   六人在殿内跪成两排,张宏达带着一溜小太监跪在殿外,来宣纸的老太监眉毛都有些白了,声音格外尖利难听。   但是这时候,谁还会在意他的声音呢?   “承元十三年八月十六日,奉旨:兵部左侍郎梁问道十五岁女梁云澈,著封正四品贵人,封号‘宜’。”   不曾想我竟拔得头筹,按顺序该是李锦佳才是。我三叩首领旨,面上波澜不惊,却注意到跪在我上手的李锦佳微微抽动的嘴角。平端圣旨在眼前,静静地听宣旨太监继续代陛下册封另外五位。   李锦佳与我同为正四品贵人,姜语涵为从四品美人,林之墨、陈羽若和姐姐皆为正五品才人。除我之外,皆无封号。   六人都接了圣旨,仍没有起身,另一个老太监展开明黄色凤纹懿旨,宣道,“承元十三年八月十六日,皇后懿旨:宜贵人赏住栖云殿,锦贵人赏住采容堂,姜美人赏住镜月堂,林才人赏住锦墨居,梁才人赏住揽月轩,陈才人赏住清芷阁。”   听到栖云殿,我心中咯噔一声,由着心脏乱跳了半日,和众人一起行礼谢了恩,早有腿脚利索的小太监跑过来,将我们第一排的三位小主扶了起来。   跟李锦佳比起来对这大内皇城我算是孤陋寡闻,可我仍然知道只有婕妤以上方可住“殿”。栖云殿是椒阑宫的东配殿,这椒阑宫只有依华殿和栖云殿两殿,因我朝从未在选秀时册封过正三品婕妤,所以只有两位九嫔住过依华殿而已,栖云殿已经闲置了十余年。   如今皇后赏住栖云殿,我连谢恩婉拒的机会都没有。陛下还独独给了我封号,岂非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起身之后却容不得我多想,一众奴才跪地谢恩,锦贵人也带着余下四人向我贺喜。六人互相道贺了一阵,又纷纷赏了奴才,忙了好一阵。   张宏达道,“虽然椒阑宫各宫舍都打扫干净了,但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旨意下来之后奴才们还要分派准备,请诸位小主再坐一会儿。”   锦贵人已经神色如常,姜美人反而浮起了愤愤之色。姜美人道,“原以为有姐姐在前,我不会以姓为冠的。”   宫中规矩,若是陛下没有赏下封号,一般以姓为封,若公众命妇有重姓者,则取名中一字,一般以皇后娘娘懿旨中称呼为准。因为宫里还有一位月贵人名李巧月,所以李锦佳便被称为锦贵人,只是姜语涵的姐姐虽为婕妤并无封号以姓为封,她不该再被称作“姜美人”才对。   锦贵人轻声道,“怕是皇后娘娘觉得姜婕妤娘娘颇得圣宠,等到姜美人升为婕妤之时姜婕妤娘娘恐怕早已封妃有了封号,不会冲撞吧。”   姜美人听得这话方面有喜色,我却不动声色的暗笑,封妃谈何容易,凭她姐姐姜若涵的出身品貌,恐怕要等到下辈子呢,锦贵人这是咒她越不过贵人去,只可惜她还听的沾沾自喜。   锦贵人又道,“初次承宠后按制多会加封,宜贵人恐怕不日就是婕妤娘娘了。”   我笑道,“贵人到婕妤虽只有一级之差,婕妤却是正经的主子娘娘,凭妹妹的资质如何担的?姐姐说笑了。”   姜美人不冷不热的道,“贵人姐姐连婕妤娘娘才能住的栖云殿都住得,如何加封不得呢?”   我只得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本嫔不敢妄加揣测,妹妹也该注意才是。”   姜美人唤我“贵人姐姐”而不用皇上御赐的“宜”,已经让我心中不痛快,何况刚才她和姐姐已经生了嫌隙,现在和我也不是和睦之象,我便也不再示弱。虽说婕妤、贵人、美人、才人都是世妇,毕竟高低有别,对上称嫔妾,对下称本嫔,她不再当我是“梁姐姐”,那我就只得做她的主子了!   我话说的冷,纵使姜美人不怎么知道天高地厚也只得暂且低头道,“嫔妾知道了。”   我却又轻笑道,“别受了封就拘束了,咱们刚才不都叙过姐妹了吗?”   陈羽若陈才人细声细气地道,“宜姐姐不说话,妹妹们都不敢造次。”   我听她的话倒是个懂事的,咽了一口茶笑眯眯的正要再言,张宏达进来赔笑道,“主子们的娘家侍婢都已经入宫送到各个宫室了,请娘娘们移步回宫歇息。”   听得这话我如蒙大赦,终于可以摆脱这种局面。从小我就因缺少同龄姐妹陪伴神伤,如今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同龄姐妹”还真让人一下子倒了胃口!   张宏达是个会讨巧卖乖的,第一个伸了手让我搭着,亲自扶着我往栖云殿去。栖云殿是东配殿,正堂后边是寝间,左右两间是暖阁子,最左边还有一间小小的库房。张宏达道,“栖云殿虽称为殿却与其他宫里的殿不能比,等小主一月期满离了椒阑宫,一定能有更好的去处。”   我只是笑而不语,我可是在陛下面前说过的,臣女生来喜笑。   椒阑宫分前后两院,前院东侧栖云殿之侧还有林才人的锦墨居,对面西侧正中是锦贵人的采容堂,采容堂左边的镜月堂住着姜美人,右边的凝翠阁却空着,姐姐的揽月轩和陈才人的清芷阁则在后院东侧,西侧的听雨轩和绘雅轩也闲置着。   正殿到东配殿只有几步路而已,一开门,花浓和花染正在地下站着,抑制不住满脸喜色连忙跪下,和身后四名宫女六名内监一起叩头,口中道,“宜贵人万福金安。”   走到堂前,众人也都转过身来向我跪着,我在下手椅子上端端正正坐了,理了理披帛,示意花浓、花染起身,方才道,“都叫什么名字?”   领头的太监尚有品级,从七品掌事太监刘胜喜,他报过名之后,太监宫女依次报名,我沉默的听着,品着张宏达送来的茶。   名字都报完,张宏达立在旁边陪着笑道,“太监往来宫中供贵人粗使,随便混叫个什么都罢了,贴身侍候贵人的宫女还请贵人赐个名字,那就是她天大的荣耀了。”   我抬眼一扫,四个宫女却穿着两样宫装,前边两人穿的是府绸,后边两个穿的全是细棉,便知道宫女出身也有不同,后边两个恐怕不是殿内侍候的。宫女名字各异,叫起来也不便,便道,“墨璃改作画枝,娇杏改作画屏,柳燕改作春燕,春熙便不改了吧。”   又道,“从此以后你们就是本嫔的人了,栖云殿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们对我忠贞不二,本嫔绝不会亏待你们,若是有吃里扒外的东西,别怪本嫔无情。”   地下跪着的众人忙道,“奴才们必将忠心耿耿。”   我这才道,“起来吧,花浓、花染,取赏银来。”   梁家从来不缺银子,我的赏银不会比别的小主轻,花浓更是重重的赏了张宏达,他正要带着众人谢恩,我却笑道,“不必跪了,刚才让你们跪了那么久,我也是心中不忍。”   张宏达知道我是要立威,见我又自称“我”而不是“本嫔”,忙赔笑道,“贵人仁厚,是奴才们的福分。”   我道,“张公公照料椒阑宫自是辛苦,还不快请去吃茶。”   张宏达知道我这是下了逐客令,忙道,“奴才还要往其他小主处请安,告退了。”   张宏达刚走,我还没喘口气,仔细看看这些奴才,又到了饭点儿,宫人抬进四个食盒摆在桌上,侍立两侧,添饭执箸,无声无息,规矩丝毫不乱。   用饭毕,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一个人哪儿吃得了这样多,赏了奴才们,他们刚下去用完刚回来侍候,便听门口唱喏道,“皇后娘娘有赏--”   我忙在花染的搀扶下带着这一屋子的奴才出门跪接,其他宫室里的人也都出来垂首肃立,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黄一德亲自来了,第一个向栖云殿走来,身后六个太监端着锦盒托盘等鱼贯走进正堂,一路唱喏,待奴才们出来,我刚要跪下谢恩,黄一德连忙扶住,道,“娘娘有旨,小主今日劳顿了,好好歇息吧。”   我又谢过,花浓早已取了银子赏给了黄一德,他便又转身向采荣堂去了。   我没有多说,只是转身回了栖云殿。   皇后娘娘送的礼自然失不了天家气派,我命刘胜喜开了库房,仔细收好。   忽然看门口立着的小太监觉得眼熟,便道,“你可是迎我去蓬莱宫侧殿的那个小引子吗?”   那小太监连忙乖觉的跪下回是,我道,“好好的跪下做什么?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换了不一样的衣裳,我以为是同名儿的奴才呢。”   小引子道,“奴才刚入宫半年,跟着师傅受调教,准备伺候新主子。安排了主子,方有和规矩体制的衣裳。”   我点点头,道,“看起来是个伶俐的,平日多替刘公公分担些。”   刘胜喜从库房回来,正听见这话,道,“贵人不拘叫奴才小刘子、刘胜喜都罢了,只是别再折杀奴才了。”   没来得及跟他废话,便听接连两声唱喏,“宸贵妃娘娘贺礼到--”“庄贵妃娘娘贺礼到--”   又是一样的出去接礼,娘娘们派来的公公对我都格外客气。   我对刘胜喜道,“库房不必一次次的锁了,还有好几批赏要接呢。”刘胜喜喜滋滋的道,“不管哪一宫娘娘的贺礼,咱们栖云殿都是头一份儿的。”   我沉声道,“这些虚东西有什么用?你先着人去问问,储秀宫住进来几位?”   刘胜喜忙悄悄叫小孟子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这儿刚收完静妃娘娘的赏,他悄声回道,“储秀宫新封了八位宫嫔,其中三位六品宝林,两位七品常在,三位八品更衣。”   刘胜喜讨好的道,“都是些低阶宫嫔,又没什么出身,不足为惧。”   我冷笑一声,道,“你在宫里也不是一两年了,该比我清楚才对,陛下看重什么出身?淑妃娘娘和习修仪娘娘不就是宫女出身?更不必说月贵人等人。难道你不知现在圣眷正浓的就是淑妃娘娘?还是我在宫外道听途说的有误?”   刘胜喜忙收了笑脸,道,“奴才大意了。”   话刚说完,淑妃娘娘的赏就到了,妃位以下宫嫔的赏赐就没有这么大阵仗,多是宫里的姑姑带着人亲自送到小主的内室。不一会儿两位九嫔--习修仪和李充仪的贺礼也到了,接着是姜婕妤、程婕妤和沈婕妤,还有月贵人和臻贵人也来凑了热闹。   小引子出去了一趟,进来回话道,“奴才打听了,皇后娘娘的赏,您和锦贵人、梁才人的是一样的,足足多出其他三位小主一倍,宸贵妃和庄贵妃娘娘的赏也是如此;静妃、淑妃娘娘的赏,您和锦贵人一样,比其他小主也差不多;姜婕妤只赏了您和锦贵人、姜美人,都是差不多的,沈婕妤和程婕妤的赏和月贵人和臻贵人的贺礼都只您和锦贵人有。”   看来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不知一个,进宫只一夜,我和姐姐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接完上赏和贺礼,已经过了戌时。太监外边上夜,宫女侍候就寝。我看那画枝比花浓还要年长一二岁的样子,便道,“花浓、花染今晚刚进宫,就下去歇着吧,画枝上夜。”   花染刚要开口想留下陪着我,花浓拉了她一把,笑道,“谢小姐体恤。”便跟着画屏下去了。   我已换好蔷薇粉色的寝衣,衣角绣着几朵娇嫩的雏菊。床上的水红滑丝锦被没有任何秀样,倒还算轻柔棉暖。画枝小心翼翼的侍候我躺下,掖好被角,吹熄了近处的两盏烛台,只剩下碧纱橱里两盏琉璃壁灯未熄,道了一声“小主安寝”正要放下樱桃色绸罗帐幔,我轻声道,“新衣新被新床,我如何睡的着,你先陪我说说话吧。”   画枝眉目安静,面容姣好,微笑着应了一声,我翻身向外,笑道,“第一日别这样拘礼了,咱们躺下说话。”   画枝的铺盖已经铺在床下,她倚着红木床帐坐下,笑道,“贵人不知,宫女上夜是不能睡的,能铺床被子坐着已经是主上的恩德了。”   我道,“那可是辛苦了,明儿上午还要陪我去凤仪殿请安,我睡觉安稳的很,你多少眯一会儿就是了。”   画枝道,“谢小主挂心。”   我道,“看你总有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了,一般宫女十五岁左右入宫,这年纪也该出宫了吧?”   画枝若有如无的笑了一下,道,“奴婢确实有二十二岁了,奴婢是陪着自家小姐进宫的,宫外也无依无靠,便只有留在宫内了。”   我道,“那岂不一辈子都耽误在宫里了?你以前伺候哪位小主的?”   画枝道,“说出来怕小主就嫌奴婢不吉利了,奴婢是已故的颖贵人的陪嫁,不过进宫半年就给调到椒阑宫当差了。”见我皱眉思索,画枝道,“就是明州巡按常大人家的小姐,承元十年大选入宫的。”   我一下子便想起了,常巡按一年前因军粮被盗一案受牵连遭罢免,甚至有了牢狱之灾,常家在宫中的贵人也受到牵连,后来不知为何竟被赐死,死后也不许葬入妃陵。于是便道,“人有旦夕祸福,真是可惜了常姐姐。常家小姐的知书达理,冰雪聪慧我在闺中也曾耳闻,难怪你以前唤作墨璃,不像春兰、秋菊一般俗气。到是我,喜欢平实一些的名字,你要不喜欢,改回来就是了。”   画枝淡淡一笑,道,“名字罢了,有什么打紧?颖贵人当年就是因为太过锋芒毕露……”   她忽的收声不言,重新道,“当年小姐被褫夺尊位,奴婢如今再唤‘颖贵人’,是不能让别人听见的。”   我却已经在为了“锋芒毕露”四字出神,叹口气道,“我虽不想做那出头之鸟,只是皇上的圣恩突至,皇后娘娘也锦上添花,现在云澈心中已是诚惶诚恐。”   画枝笑道,“宫中是个多事的地方,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奴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奴才的都盼着主子得宠风光,自己也就鸡犬升天。奴婢今日见小主面无骄色,聪慧内敛,便知道自己也有了出头之日了。日后必当忠心跟随小主,绝无二心。”   我轻轻转过头来,笑道,“我不求风光荣宠,但求平安喜乐。你的心我知道了,要是你记挂旧主,若我有出头之日,不会让常姐姐枉死的。”   画枝却道,“宫中水深,其实最难的便是平安喜乐。小主今日还是早睡吧,不然明天撑不下来。”   我看了一眼床帐,道,“这帐子别放下来了,我一个人害怕。”   画枝便起身又熄了一盏灯,倒了热水给我喝了一口,这才安寝,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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