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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萧郎是路人2
哥哥新婚已经半月,我和嫂嫂相处的愈发融洽。我闺中女儿不便出门,每日哥哥出门去刑部供职之后,她和我一样去母亲那儿请安,然后要么一起陪在母亲那儿,要么回我的堆秀楼做做针线,说说体己话。   阳春三月,后院子里的花开的正艳,我的病也几乎已经大好,瘦弱的弱柳扶风的身子略略回复了一点丰润。   这日早起,先在园里转了一圈,折了几只桃花,命花染回堆秀楼取了一只琉璃花樽,舀了清水插上,方才到了母亲房里。   嫂嫂笑道,“我说妹妹今日怎么迟了,原来是去折了花来孝敬娘。”   平姨亲自接了花染的花尊,笑道,“现在早上还是冷,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去院子里受冻?这身子才好些。”   娘和善的笑着,看了一会儿花,却道,“萧儿让人送进来的那几匹时新的缎子呢?给澈儿拿来看看。”   平姨应声去了,我道,“有新缎子当然该先给嫂嫂挑。”   嫂嫂一笑,道,“只怕妹妹才到了该好好打扮的年纪了。”   这话说的我两腮飞红,这时平姨捧了缎子来,我一看,惊讶道,“今年的缎子怎的比往年好了这么多?”   娘意味深长地道,“今年你哥哥格外费心了。”   我伸手抚着那料子,疑惑的道,“这是该准备夏衣的时候,怎么送来的都是厚重的缎子,现在赶制春装也穿不了几日了呀?”   抬头看见嫂嫂弯弯的嘴角和堆着笑意的眉梢,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让我入宫备选准备的秋装衣料!   我再细看那料子,最上边是水红文锦缎,翻开是暗花竹叶碧色锦缎,溜光水滑的缎子明晃晃的直晃眼,我不再看,扭头看向一边。   娘笑道,“澈儿这是害羞了呢!官宦人家的闺女都要走这么一遭,你嫂嫂也是这样过来的。”   嫂嫂拿一方绣着合欢的桃红丝帕掩着口,道,“那时我才十三岁多一点儿,什么也不懂,吓个半死,被撂了牌子也就出来了。倒是做了几身新衣裳欢喜的紧。”   平姨道,“以咱们小姐的容貌家世,必定能得皇上青睐。”   这话说得我脸更红了,娘平心静气的说道,“这毕竟是女儿家的一个好机会,三年一选,你今年十五岁,正是好年纪,不像你嫂嫂赶上十三岁那年,咱们该好好准备准备才是。这几日,你澄姐姐也该到了。”   我忙问,“姐姐现在走到哪儿了?”   娘道,“他们三月初十动的身,已经走了三日,左不过明后两日吧。”说着又向嫂嫂道,“你们新婚原本你婶娘要来的,可惜突然身上不爽,耽搁了行程,养了一两个月的病才好。”   嫂嫂忙陪笑道,“我们小辈原本就不敢劳动长辈的。”   平姨道,“还是快给小姐挑挑衣料吧。”   嫂嫂也道,“是了,做衣服虽然快,可是要重工刺绣可就需要时日了。毕竟不是一般场合穿的衣裳啊。”   娘拿起那块水红文锦缎,道,“这颜色做裙子倒是不错,水纹也飘逸。”   嫂嫂低声道,“听夫君说,皇上不是很喜欢红色呢。”   听见嫂嫂“夫君”二字,心中不觉一动。便开口道,“这种事情哥哥如何听说呢?”   嫂嫂笑道,“夫君就着一个妹妹,自然是肯费心的。况且这种时候,听说哥哥家中有待选秀女,又听闻妹妹闺中芳名,也有人来巴结。”   娘也道,“我也记得那日听赵夫人说皇上喜欢清淡的颜色。”   嫂嫂翻开那块暗花竹叶碧色锦缎,底下是一块金银丝妆花的湖蓝色云菲缎,眼中不禁流出一个女儿见到好衣料时应有的神色,叹道,“这真是好料子,恐怕宫里御用的也就不过如此了。”   我却冷冷的道,“只怕这金银丝妆花的不够素雅清淡,皇上不会喜欢,华贵大方倒是适合嫂嫂,不如嫂嫂自用了吧。”   嫂嫂忙收起欢喜的神色,道,“这种时候哪儿顾得上我,妹妹还是仔细看看料子吧。”   娘已经细细打量了那块碧色锦缎,道,“不如就用这块做裙子好了。”   平姨却翻出一块更浅一些的天水碧底色绣星星点点丁香花朵的料子,道,“这块料子岂不更素净,还显的俏皮。”   娘笑道,“是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是稚嫩些好。”   我只顾低着头绞着手上的帕子,她们只以为我是羞涩罢了,我自己心中却是一阵苦涩,难道,哥哥就这么想让我进宫?   当年,是谁说我家妹子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子,是谁说一定要亲自相中了妹夫才许我出嫁,是谁说我要是在夫家受了半点委屈,他亲自去为我出头?   嫂子拿了一块鹅黄缕白银轻罗锻,对我道,“妹妹看看这块,颜色轻快却还素净典雅,真是不可多得。”   我回过神来,淡淡的道,“料子轻软,做长裙是极好的。”   娘却道,“虽说是鹅黄不是明黄,这黄色还是不要用吧,万一冲撞了哪位妃嫔娘娘可就不好了。”   我心如乱麻,有一股莫名的气。既然家人都这样想把我送进宫墙,那何不遂了他们的意?随手抽出最下面一块烟霞银底色羽纱,道,“这料子做一件外裳,朦胧多姿,然后不拘用什么料子做一身和规矩的宫装长裙也就是了。”   娘拿过那块羽纱仔细看了看,道,“我这孩儿的眼睛比她娘亲还毒,我有几年没见过织的这样好的羽纱了。而且羽纱不能刺绣,省却不少麻烦。只是纱衣难剪裁,多一分少一分便出不了那味道了。”   我仍是淡淡的道,“澈儿自己剪裁就是了。”   嫂嫂拿起刚才看过的暗花竹叶碧色锦缎,道,“不如就用这块做裙?”   我道,“那竹叶纹虽清雅,做裙却不够飘逸。我看那水红文锦缎就好,一来那料子也不算很红,二来皇上不喜欢红色恐怕也是以讹传讹,三来配上那烟霞银底色羽纱,也不算红的刺眼了。”   娘沉吟了一会儿,道,“还是不要冒险了吧,我看这块湖蓝色挑丝团花纹的料子就好,密密的织着银线,垂坠稳重。”   平姨也道,“夫人说的是,万一皇上是真的不喜欢红色呢?”   我道,“听娘的就是了。记得有条浅碧团纱绣鹅黄月季坠珠披帛,得了一直没舍得穿戴,配在一起便算是齐全了。”   嫂嫂笑道,“妹妹好眼光,不如再用刚才嫌贵重的金银丝妆花的湖蓝色云菲缎做双绣鞋,方才齐全了。”   娘那那块料子一看,道,“做绣鞋是极好的,不过用不了这么些布料。刚才澈儿说的是,这料子适合春儿,便给了你吧。”   嫂嫂忙站起来谢过,娘道,“原本就是你夫君找来的料子,你还谢什么?”   平姨也道,“这七八块料子决不下百金之数,大少爷可真肯为咱们小姐花银子。”   嫂嫂道,“这算什么,等妹妹做了天家之妇,梁家阖府都要小姐垂顾呢。”   我心下一冷,却忽的明白我终究是要嫁人的,只不过做什么天家之妇对梁府上下更为有利,而待嫁之女跟嫂嫂比起来,现在她才是梁家的人。心中想着,面上也多少有些不快,母亲道,“这种时候还说不得这种话,澈儿,你相中的料子你便自己去裁剪缝制吧,剩下的我找裁缝师傅仔细制好了,穿在身上再挑一挑。”   于是我便拿了料子和嫂嫂辞了母亲出来,嫂嫂见我低头不语,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便不好多话。   她正要问是不是陪我去堆秀楼裁衣裳,我却道,“今儿不知道为何这样疲乏,料子先放着,我倒是要先回去歇一歇,不能陪着嫂嫂了。”   嫂嫂忙赔笑道,“妹妹身子刚好,还是好好歇着要紧。”   不想昏昏沉沉竟睡了一日,晚间才起来,花染、花浓也不知我是怎么了,侍候我吃了一碗粥又服侍睡下,这漫漫长夜怎的这样难熬!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个时辰,仍是倦意不再,愈发胡思乱想了起来。那个已经娶了新妇的哥哥以前是不敢多想现在已经不愿再想,仿佛七八日不见已经是陌路了。转个身看着唯一留着的一只红烛,心道,要是进了宫,恐怕十有八九的夜晚,都是盯着红烛守天明吧。   转念一想,就是哥哥舍得我进宫,娘也舍得,爹爹难道也舍得吗?娘打小虽然疼我,却不及爹爹,娘总是喜欢男孩子多一些,即使只有我一个亲生的,她也总是怨念不是男子。   如此一想,心里宽慰一些。想想“闲坐说玄宗”的老年宫人的凄凉景色,爹爹必是不忍心我为了家族富贵进那个金丝笼吧?   折腾了大半宿,终于重新入睡了,清晨却又早早醒来,安静等着花浓来唤我起床。   花浓一进来就是满脸喜色,道,“大小姐的船顺风顺水,今儿早上天没亮已经到港了,打发了家人来报,恐怕还有个把时辰就要到府了。”   我忙欣喜的起床梳洗打扮,急急的到了母亲房里等着,昨儿身上的不适都一股脑的消失了。   我和姐姐只差两个月,娘和婶母怀着我们两个时爹爹便拟好了“澄澈”二字,我辈的梁家女儿从云从水,男子从子从水,生下来两个都是女儿,便取名“云澄”、“云澈”。这缘分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自然格外亲厚。   婶母育有两子一女,云澄的亲哥哥叫子淇,是梁家长孙,长我和澄姐姐两岁。还有个弟弟叫做子清,小了我们四岁。叔父另有两房妾侍,各生养了一个女儿,二房添的云浅十二岁,三房的云满十岁,都还算的玉雪可爱。哥哥虽长子淇哥哥两岁,因为抱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三岁了,但那时子淇哥哥的长孙之位却是不可改,只能排行老二。而且为表亲疏有别,从子不从水,哥哥的名字并不像我们有个水字旁,小时候我懂事后还替他愤愤不平了好一阵子。叔父南下,便算是和爹爹兄弟分了家,府中人也开始叫哥哥“大少爷”了,偶尔子淇哥哥来,就成了“淇大少爷”。子淇哥哥还未参加科考,并不曾博取功名。   和母亲说着话,絮絮的准备着些东西。这次婶母入京,不仅带着姐姐,想来兹事体大,还带了二姨娘和云浅,由子淇哥哥护送来京。   快上午了终于有宫人进来通报,我和母亲直迎出二门去。父亲此时还在兵部忙活,我和母亲将婶母一行迎进府中,住进叔父一家以前住的院落。澄姐姐进来之后和我虽没机会多言,却一直紧紧的握着手。因为连日赶路怕漏富出了事端,婶母她们都穿的甚为朴素。今儿姐姐穿了一身宝蓝无花纹的百褶长裙,罩一件湖蓝对襟长衫,也是没什么装饰纹样,绾一个素髻,只用了两只扁银簪子,我悄声在她耳边道,“你今儿穿的像个小户人家的小媳妇儿似的。”   姐姐面色一红,压着笑不敢做声,听娘和婶母握着手问家常。   去年才见了姐姐一次,一年的光景二人身量都长了些,可仍是差不多的体态。面貌如小时一般没有多大变化,我的小瓜子儿脸因为病了些时日更娇小了,姐姐从小就是古典的美人胚子,鹅蛋脸儿杏核眼,笔直的鼻梁下樱桃小口紧紧的抿着,两颊有些绯红。   娘亲道,“快别在这儿干站着了,澈儿带你姐姐下去沐浴更衣,咱们待会儿一起用午饭。”   婶母也笑道,“一年不见澈儿又标志了许多,你们姐妹儿俩快说体己话去吧,澄儿念道了一路说还要和你住堆秀楼,我只怕你们俩人大了住一块儿还有些不便。”   我忙道,“姐姐这几年每次来都是住我的屋子,连自己原来的绣房都不住的,这次自然也没什么不便。”   说着我们二人便告退,一路往堆秀楼去。我命小丫头芷蕙和芷兰接了姐姐侍女的包袱,牵着她的手欢快的走着。和姐姐在一起时我完全是换了一个人,别人都道梁家二小姐沉静,不苟言笑,谁知我和澄姐姐在一起时便像是只麻雀一般,说笑不停。   未曾想到,从叔父原来的院子刚穿出来,迎面便撞上了哥哥。澄姐姐只好和哥哥见礼,哥哥笑道,“紧赶慢赶的赶回来还是晚了,未能远迎妹妹,罪过罪过。”   姐姐道,“二哥哥说笑了,你们公务在身,自然不能给我们娘们儿耽搁了。况且二哥哥新婚之喜我们也没赶上,在这儿再恭喜二哥哥了。”   说着澄姐姐又行了一礼。   哥哥连忙还礼,道,“妹妹这次入京待选,可是梁家上下满门的大事,我这做哥哥的便先预祝妹妹称心如意,光照门楣。”   姐姐面色一红,道,“谢过二哥哥,要是与澈妹妹在一起才好。”   哥哥方向我道,“澈儿这几日可好?有日子没见了。”   我垂首道,“一切都好,哥哥昨儿送的料子,澈儿还没有道谢呢。”   哥哥忙道,“这有什么打紧,刚才不是说了,你和大妹妹待选之事才是梁家最要紧的大事。”   我听不得这话,便道,“哥哥还是去拜见婶母吧,子淇哥哥也在里面陪着说话。”   匆匆拉着姐姐到了堆秀楼,花浓、花染给她备好了热水,侍婢们都下去,姐姐在屏风里面沐浴,我隔着屏风和她说话。   姐姐道,“刚才看见你嫂嫂,果然是个好相处的。”   我只不清不楚的嗯了一声,姐姐又道,“刚才我见子萧哥哥,却觉得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   我叹口气道,“只是不知为什么哥哥对我参加选秀之事如此上心。”   姐姐沉默了一会儿,却又岔开话道,“你已经选好了衣裳料子了?”   我道,“哥哥准备的料子,挑了两块。”   姐姐道,“如何不等我们来,江南除了锦缎,还有些什么?”   我道,“哥哥找的料子都是极好的,再说料子也没有多大要紧。”   又说了几句家常闲话,姐姐穿着中衣裹了一身月白缎子裙出来,拿毛巾擦着湿发,我刚要叫她的两个侍女晚晴和晨衣进来侍候,她却止住我,往床上坐了,低声道,“你过来,我有话说。”   我跪坐在她身后,替她擦着湿发,道,“什么话这么急?”   姐姐道,“这话是爹爹嘱咐我的,倒是十万紧急的话。”   我静静的听着,姐姐又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这次家里对我们两个进宫如此看重?”   我仍没有说话,呼吸却深沉了起来。姐姐长叹一口气道,“其实我知道,我的性子高,进那皇城争一争荣宠,即便没有如刀断水分不开的如意郎君也没什么。但是这两年伯父官运亨通,连带整个梁家都水涨船高,你哥哥一中进士便赏了五品官,还没有外放,如此圣宠优渥,难道澈儿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眸子一淡,道,“这些事,与我们闺中女儿何干?”   姐姐回脸看着我,道,“你只回答我的话,我倒要看看我的澈儿是不是个瞎子。”   我只得道,“爹爹是范大将军门下,在兵部也是仰赖范大将军照应。如今突厥犯境,范大将军在北疆与突厥征战近十年,手握大齐重兵,连皇上也要让他三分。”   姐姐道,“果然是梁家的女儿,闺房之中亦知天下之事,那你知道姐姐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吧?”   我缓缓的道,“突厥已是强弩之末,飞鸟尽,良弓藏。”   姐姐道,“你说的不错,范大将军这几年极为跋扈,陛下还能容他几年?到那时候,伯父能不受牵连?伯父已经够小心了,父亲和子萧哥哥分别在成州和刑部,联姻也只找无权无势的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只是你觉得这样就能保一世平安吗?”   我道,“即便如此,也用不着用自己女儿的幸福去换吧?”   姐姐道,“爹爹知道,伯父必定不肯对你说出这番话的,所以才嘱咐了我。”   我眸子不禁湿了,还没说出话来,姐姐又道,“这话姐姐也不再多说了,你从小懂事,伯父又那么疼你,不会任性的。”   说着她便起身穿衣,我怔了一会儿,道,“难道我们去了就一定能选上吗?”   姐姐粲然一笑,道,“谁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是只要你有了这心,凭你的才貌,八分的把握还是有的。”   她理了理衣襟,盘起半干的头发,却又叹了口气道,“君心难测,谁也没有把握,所以咱们姐妹才要奋力一搏,两个人,筹码多些当然好。皇上承继大统已经十三年,十九岁便即位,如今膝下只有四位皇子,算是子息单薄了,若是能为皇上诞下龙裔,伯父平时又低调持重,想来皇上将来真要惩办范大将军,也会体恤梁家的。”   我茫然的道,“也许吧。咱们该去吃饭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姐姐扯住我的袖子,道,“妹妹,从小家里长辈就都说你聪明,难道你甘心你的聪明便像你我的母亲一样用在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上吗?我们是没有机会像哥哥们那样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要想一辈子活出一些不一样来,只有入宫这一条路可走。”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心中暗潮迭起,忽的抬头一笑,道,“姐姐说的有理,只是如何这样严肃?澈儿也没有说要背离梁家的期盼。咱们还是快吃饭去吧。”   姐姐疑惑的看着我的眸子,却只能看到我清浅柔和的微笑。她自然会疑惑,就她对我多年的了解,自然知道我的野心是要有一个将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夫君,而不是入主后宫,争一时的荣宠,甚至是母仪天下的荣华。   可是姐姐不知道,我的心早就动摇了。因为我想要的那个把我放在心尖儿的男子,已然是别人的夫君。   日子行云流水般的过去,像六月间炽热的天气一样,京中着实热闹起来。自从四月下了选秀的诏书,各地官宦人家的女儿纷纷入京待选,我和姐姐这时已经早早的准备好了四五身衣裳,连金银首饰、宝石珠花都已经准备妥当。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今年诏书上言陛下体恤民情,将选秀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六,这样选中的女子便可以与父母亲人过最后一个团圆节了。   母亲也常和我细细的交谈,不过是说一些为人处世的技巧,让我牢牢的记住宫中人心险恶,不可不防。母亲的娘家杨家曾经也是家事显赫,现在多少有些衰败之象,母亲的表妹朱氏曾是先帝妃嫔,先帝龙体一直不好,只留下一子三女,朱氏便是次女意如公主的生母,先帝驾崩后无生育的妃嫔全部出宫送入圣恩寺修行,有子女的妃嫔则可留在宫中颐养天年。陛下幼年失母,养母皇太后也在九年前仙逝。母亲与这个表妹只有一两面之缘,她道,“要是太妃娘娘念及亲戚之情帮衬你们姐妹一把,我们在家也就放心了,只是她入宫十几年了,梁家与朱家从未有过交往……”   母亲的话里满满都是放心不下,转眼间日子就到了八月,虽然已是秋凉,府上众人的心态却都像秋老虎一样的燥热,母亲的嘴角长了一圈的水泡。   八月初五这日,秀女初选,因着父亲从二品的身份,我是不必等到初八那日去内务府领牌的,早早的有稳婆和太医来到家中,母亲诚惶诚恐的准备了净室让我和姐姐受选。   我一直将那日当成人生最大的侮辱。白了胡子的张太医请脉也就罢了,那个稳婆将我的裸身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不管是多么羞人的部位,在她验明我的处女身的时候,我的泪禁不住滚了下来。   我从后堂出来,不一会儿姐姐也验明了正身,一样眼眶红红的走了出来。接受过这样的侮辱之后得到了两块牌子,一块上书“兵部左侍郎梁问道之女梁云澈年十五”,一块上书“成州府督抚梁求道之女梁云澄年十五”。这两块牌子并不是选秀面圣时系在衣襟上的,而是在选秀马车入宫,排队辨别身份时所用,用以换取一块精雕细刻的黄杨木牌,供陛下选取。   那天下午我们的话都不多,嫂嫂尴尬的陪着。后来直到选秀那日我都睡不安稳,姐姐干脆和我同床而卧。   八月十三,我们开始收拾行装。要是一旦被留了牌子,人便出不来了,只由家人将衣物收拾和随身婢女送入宫中。因为带进去的东西要经过严格的审查,除了衣物首饰,连脂粉也不许带入。花浓和花染也在收拾着自己小小的包袱,时不时就红了眼眶。   八月十四日,这一晚,注定无眠了。   姐姐劝我睡一会儿,不然第二日神情倦怠。我只是静静的躺着,心中思绪万千不能入眠,却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昏昏沉沉的被花染唤醒,其实一宿都没有睡实。上午卯时皇上照常上朝,辰时三刻第一批秀女面圣。这些秀女都是宗亲贵戚之女,身份不凡,可直接封为九嫔甚至四妃。而我和姐姐则是午后未时初刻面圣的第二批秀女,皆为从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可封世妇,也可封御妻。最后一批秀女则是正五品以下官员家的女儿至良民乡绅家的女儿都有,为各地选送,只可封御妻。   起床便是梳洗,甚是严谨,我看给我梳发的花浓手都是抖的。   用过早饭,自己细细装扮了足有一个时辰,打开梳妆台上的胭脂匣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桌上这盒是哥哥费了老大的力气给我淘来的“碧玺春”胭脂,听说是用茉莉花子细细研磨了调着鲜花汁子七蒸七晒和了白英米粉做的,润泽肌肤,白而不腻。拿簪子挑了化在手心,轻轻在两腮摸了两朵云霞,胭脂的味道吸进鼻翼,终于忍不住涌上泪来,花染忙道,“小姐可别伤心,花了妆就麻烦了。”   硬生生的把泪憋了回去,又化了胭脂点了朱唇,仔仔细细的贴了翠钿,收拾妥当妆容,又向镜中看花浓为我梳好的合乎规制的奉圣髻,只簪了一支镶宝玲珑合金簪,鬓边是孔雀蓝宝石的珠花,简单却大气,仿佛只是为了告诉世人我梁云澈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而已。花浓又仔仔细细的查看一番,方才起身。身上便是那日挑定的湖蓝色挑丝团花纹的百褶长裙,滚了银线绣的如意祥云纹,柔软轻薄的烟霞银底色系襟羽纱衣以朱粉色的云绸做里,领口绣几朵枝叶缠绵的浅色木棉,袖口滚着葡萄连纹。盈盈站起,朦胧如烟霭,又像娇弱的嫩柳迎春,临春初绽。   身后的母亲眼里蓄着泪,细细的打量了我一遍,亲自给我系上金线芙蓉荷包和流云百福羊脂玉配。这荷包和足下缀着珍珠的湖蓝色云菲缎绣鞋皆是母亲亲手绣的,她强忍着泪,最后嘱咐道,“再带一身衣裳,脂粉也要准备齐全,还有三四个时辰才能见到皇上呢。”   虽说这话已经嘱咐了数次,花浓还是仔细应了。   这时芷蕙进来低头道,“大小姐已经准备好了。”   母亲点点头,道,“咱们也该走了。”   这时芷蕙和芷兰两个丫头在我身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平日能言善语的芷兰道,“奴婢们服侍小姐一场,想来今日小姐去了必然就留在宫里做了主子,奴婢们没有花染、花浓两位姐姐的好命能随小姐进宫,只能给小姐磕三个头,祝小姐在宫里无病无灾,恩宠常在。”   我忙亲手扶了二人起来,却一时难以开口,母亲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话也说得漂亮。等小姐进了宫做了主子,你们也就是伺候过皇上身边人的人了,梁府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我由花浓搀着,小心翼翼的下了楼。我知道我踏过的每一级台阶都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涉足,住了三年的堆秀楼,住了十五年的梁府,只在那高高在上的人的一念之间,可能就会瞬间离我远去了。   楼下,是穿戴整齐的姐姐。一样的奉圣髻,差不多的赤金宝簪,她带着南珠群镶珠花,垂着细碎的银色流苏。她的衣裙也是我早和她商定了的,下身着春水纹碧色襦裙,上身是青色乳云纱对襟衣衫,一颗颗的珍珠纽扣规整的扣着,臂上缠着粉色攒金银丝线绣的重重莲瓣玉绫披帛。   母亲道,“披帛先别缠在臂上,这些绫啊绡的最易抽死损坏。”   姐姐忙取下披帛,叠起来交给了婶母。   一个仆妇进来道,“接二位小姐的骡车已经到了府门口了。”   连姐姐也有些惊慌之意,道,“巳时未到,怎么就来了呢?”   婶母道,“这种事自然是赶早不赶晚,澄儿,莫要慌张。”   于是我和姐姐便在母亲的陪伴、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匆匆离了梁府,脚步匆忙,我甚至还未及多看一眼,便上了骡车。   只身一人坐在属于我的骡车上,手中只有一块劣质的木牌,一下子无依无靠的我突然紧张了起来,骡车开动了,即使知道母亲、婶母和嫂嫂的轿子就跟在后边,即使知道我和澄姐姐的哥哥都骑马随行,我的心仍让像是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   幸而这段路程不短,马车停下的时候,我已经神色如常。   这时我已经不能下车了。导引的宫人给车马排好了顺序,按次等在顺贞门外,两旁挤满了送女儿的轿撵。   母亲和嫂嫂这时候是顾不上抛头露面如何如何的,走到车前,掀起帘子,见我一切都好,便放下心来,又仔细查看了我的脂粉衣裳,妥帖无事,把那浅碧团纱绣鹅黄月季坠珠披帛递给我,一言一语的细碎的嘱咐着。   这等待其实是很漫长的。   抬头从车窗里看天,像琉璃一般澄澈透明,一丝云彩都没有。历书上说八月十六是下半年最好的日子,果然不错。   一直等到巳时已过,周围便有传言,什么上午的选秀封了一位修媛,过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位昭媛。想来能一入宫便居九嫔高位,宫中又有贵戚相助,心情和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吧。   陛下自即位以来,除了册当年的太子妃定国公之女秦璎容为皇后,还册封了太子东宫几位侧妃,宸贵妃、庄贵妃。以后十三年来陆续册封了贤妃、静妃和淑妃,正当宠的淑妃是无品级宫人出身,贤妃乃是前丞相之女,诞下皇子后进封顺贵妃,两年前却因故被贬谪为充仪,静妃则是平远大将军府的将门虎女,这两位娘娘都是陛下直接下聘,行了三茶六礼迎进宫中的。虽说第一批面圣的秀女可以直接封妃,可是几次选秀只册封过两位九嫔。这天子下聘直接封妃自然比起一步步爬上去的妃嫔要来的尊贵,哪怕是选秀的时候直接被陛下选中,也是满门的荣耀。   午时三刻,我已经饿的不行,可吃东西是不用想的。母亲怕太阳晒花了妆,让我把车帘放下,隔着跟我说话。我由着母亲唠叨,以后恐怕听不到了。   嫂嫂打开车帘,递进胭脂,道,“妹妹快补补妆吧,怕是就要进去了。”   说着递进一面雕花铜镜,我木木的接过,却只盯着那盒“碧玺春”出神。忽然弯起嘴角一个苦笑,取了胭脂补过妆,仔细照了镜子,把那胭脂稳稳的递到嫂嫂手里,道,“妹妹要是真留在宫里了,留下的胭脂水粉、珠花花钿等物,嫂嫂不嫌弃就都收着吧,不能用就赏给芷蕙她们。这碧玺春是哥哥费劲儿找来的,只给了我和澄姐姐,这东西不能带进宫,嫂嫂好好留着,惟愿嫂嫂替澈儿尽孝父母膝前,与哥哥恩爱相敬,澈儿也算无牵无挂了。”   一席话说得嫂嫂几欲落泪,母亲也说不出话来,我却是一脸明净的笑。这一盒精致的胭脂没有哪个女子不爱,可是梁子萧将它送到我手上时,我心里却如那天他说“你和大妹妹待选之事才是梁家最要紧的大事”时一样钝钝的痛着。放下车帘,明净的笑颜却配着一双盈了泪的眸子,我努力的眨眼压回眼泪,紧紧的握着裙上的羊脂玉配,用手指上的痛告诉自己,这是梁云澈最后一次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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