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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萧郎是路人1
今天是承元十三年二月十十六,历书上上半年的好日子。   清晨起来,外边已是一片喧嚣,侍女花浓进来侍候我洗漱,我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花染哪儿去了?”   花浓笑道,“今儿大喜的日子,他们都前边看热闹去了,就剩下奴婢陪着小姐。”   我亦不恼,眉眼含笑,道,“今儿哥哥大喜,可惜我身子不争气,必然怠慢新嫂嫂了。”   花浓道,“大少爷和小姐素来亲厚,想必新少奶奶进门也是疼极了小姐的,哪儿还会在意这些?倒是您这病老不好,让新人挂心了。”   我道,“我也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咳嗽两声,身子发虚罢了。倒是耽误了你去看热闹。”   说话间花浓已经侍候我穿好桃红色襦裙,也是为了哥哥娶亲新做的,又套上粉色的素绒绣花小袄,一面挽起我缎子般几乎及膝的长发一面道,“奴婢年长花染几岁,也素来不爱热闹的。倒是小姐,就要阳春三月了,屋里还离不了袄,出门离不了大毛衣裳,让奴婢日日不安。”   我笑道,“你这是怪我了。”   花浓给我绾了一个如意髻,簪一只赤金扁钗,又捡了一朵时新的粉色珠花,只道,“今儿到底还是要去见新嫂,既不能喧宾夺主,也不能打扮的寒酸了”   梳好头发,我向镜中一望,病了两月,虽说眉眼依旧柔美,昔日洁白如玉的肌肤如今却是苍白如纸,便道,“今日好歹施一点脂粉,这幅病怏怏的样子,没得晦气冲撞了新人。”   花浓已经拿起了香粉,正欲开口,却听得门响,这个时候能进来的,不过是我的另一位侍女花染了。果然先闻其声,道,“小姐如何好说这样的话,谁听了不心疼?”   我笑道,“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花染端着食盒进来,吐了吐舌头,道,“奴婢造次贪玩,小姐恕罪。迎亲的队伍去了,还要好一会儿才回来呢,奴婢便先去把小姐的早饭端了上来。”   花浓道,“这小蹄子今儿说话还规矩,亏你还记得堆秀楼。”   用过早饭,有花浓劝着,没有胃口也少吃不得。然后才傅了粉,又涂了胭脂,人看起来都鲜活了许多。忽听见外边鞭炮声起,锣鼓喧天,知道是迎亲的回来了,花染眉间便有了几分焦急,我笑道,“你快去吧,只是别莽撞,规规矩矩的。”   我看着花染高高兴兴的去了,吱呀一声绣门掩上,隔断了我的目光,只剩下一抹谁也看不见的落寞。   今日白马上带着大红绸缎绣球的是我的长兄,梁子萧。父亲是兵部从二品左侍郎,就算天子脚下官比民多,到底也算的上是高官望族,虽说哥哥只是父亲的养子,今日这喜事还是办的风光排场。新嫂嫂的父亲在礼部任职,也是官居左侍郎,不过一个礼部一个兵部,差的可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这样看来,虽说嫂嫂是乔家嫡出长女,前年科考高中一榜进士钦封从五品司案的哥哥也算不得高攀。   父亲算是这年代少有的专情的男子,与母亲二十年来举案齐眉,恩爱如初。可惜迎娶母亲过门后,四年无所出。后来晚婚二年的叔父为梁家添了长孙,父亲便抱来了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的远方亲戚之子,让母亲养于膝下。也是机缘巧合,哥哥到府中一年之后,母亲便有了身孕,次年诞下了我,虽是女儿,父亲依旧欣喜异常,奉若明珠。又过了四五年母亲仍旧没有再生养,父亲虽时常劝解,母亲却难以释怀。最终父亲还是顺了母亲的意,将母亲当年的一个陪房丫头收在房中,只一年便生下了弟弟,开了脸做了姨娘。只是我这弟弟子浩虽自幼也是养在母亲身边,但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今年已经九岁,顽劣异常,举止粗糙,长得还有些贼眉鼠眼,颇不得父亲的喜爱,总说他难登大雅之堂。   哥哥的婚事是前年早就定下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年前也就都办妥了。本来哥哥结婚府中事多,我这做女儿的多少也该为母亲分担一些,只是过了年之后我便一病不起,延医问药总算没什么大碍,每日里仍是打不起精神,府中诸事便只依赖母亲和平姨。   虽是爹爹疼爱,梁府闺训颇严,十二岁时在后花园中为我起了一座绣楼,起名堆秀楼,以后每日除了往母亲房中请安侍奉,在这楼中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教了我六年的私塾师父也被请退了,还记得父亲爱怜的看着我,却严肃的说道,女孩子长大了,规矩是半点错不了的。   外边虽然喧闹,堆秀楼毕竟隔得远,只是依稀有丝竹之声而已。我依旧坐在榻上绣着一只香囊,是一个金累丝绢制香囊,用褐绿色彩线绣了柳枝,正用浅绿色的丝线绣着柳叶。花浓见我出神许久,忍不住打断我道,“小姐还是快快好起来吧,奴婢昨儿可是听说大小姐要跟着二夫人入京了。”   我眸子忽然一亮,花浓口中的大小姐是叔父家的长女,只大我两个月,闺名云澄,亦是婶婶嫡出,幼时叔父还未外放,一府里长大,一个私塾师父教导,一起学女工学声乐,二人关系亲密,甚于她和自己的两个庶出的亲妹妹。后来十一岁那年,叔父升迁,外放江南成州从三品督抚,举家迁往成州赴任。后来每年清明节之前,婶婶都要亲自返京祭祖,有两年也带来了姐姐,每次虽住不了半月,但我和云澄亲厚并未因此而淡薄。毕竟养在深闺的女儿,能有个一起说话的姐妹多么难得,云澄还有云浅、云满两个妹妹,我身边有的,也不过是自幼跟着我的花浓、花染了。   花浓神秘的道,“这次大小姐来,可是要住到秋日呢。”   我心下一动,病了这些时日,已经忘了今年是什么日子了。承元十三年,先帝逝世后陛下为先帝守孝三年不曾选秀,承元四年、七年、十年按制选秀,十三年当然也不例外。我和姐姐都是官宦人家世家女子,自然是逃不掉的。   云澄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只怕她来参选,必定要一举得中才能称心如意。我心里却一直犹疑,自古君心难测,那深墙之后已有多少不幸女子的哀叹,我可要去赌这一把?   心中正乱,忽然看着香囊,缓缓的道,“这香囊原本是做给哥哥的,只是现在他有了嫂嫂,想必便会有新的香囊了。”   花浓笑道,“等小姐出阁的时候送这个给大少爷留个念想不是正好?”   我忍不住嗔道,“你这嘴真是越发什么都敢说了。”   花浓道,“小姐今年就要满十五岁了,这话说得难道不是正当时?”   我又要开口,花浓却又笑道,“好了,生气也罢,别绣了吧,都快晌午了,仔细累着。小姐也是,前一阵子病刚好一些,就心血来潮给小少爷做了一件春衣,值当的呢!”   我淡淡的道,“病中多亏平姨照顾,我这些年待子浩也没有多少体贴,总觉得过意不去。好赖我的裁剪平姨还看得上,也没什么重工刺绣,左不过是找母亲讨了块好料子裁一裁,还有一半针线是你的。”   花浓道,“小少爷正长个子的时候,新衣裳穿过这个春天也就废了,哪值得您费心尽力的。”   我懒懒的把那香囊扔下,叫花浓取了架上左侧第二本书来读。这书不是闺房中应有的《女则》、《女训》,也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哥哥前几年偷偷给我递进来的一本《花间词》。哥哥知道我喜欢读书,常常送一些爹爹不许我看的书进来,他说这花间词语句娟媚,读来口齿生香,但是并不适合他来读,只适合我这样的女子,在清静的春日慢慢读来。随手一翻,正翻到牛峤的一首《梦江南》--“衔泥燕,飞到画堂前。占的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姻缘。”心中默诵,这词往日也曾诵过,却不似今日这般觉得字字千斤。又是愣了好久,方才翻过一页,却是另一首《梦江南》--“红绣被,两两间鸳鸯。不是鸟中偏爱尔,为缘交颈睡南塘,全胜薄情郎。”于是再也提不起兴致,刚刚掷下书本,花染进来道,“新娘子已经送入洞房,一会儿行过礼就要出来拜见老爷、夫人了,小姐要过去陪食劝饭,然后行‘亲割礼’呐”。   我便忙忙的起身,本来今儿我该到母亲那里候着,只是今儿人多又乱,我只怕要头痛,便躲在楼里,这会子是必须要动身了。   花浓帮我整过钗环,抚平衣上褶皱,交由花染搀着下了楼。楼下又为我披上银灰色的貂裘,系好锦带方才出门。   到了小花厅坐等,今儿的规矩是哥哥和父亲、母亲在前堂照应,平辈和小辈的女子在此招待新妇,可是家里只有我一个未免显得单薄,平姨便也来了。不一会儿,向父亲、母亲行完礼的嫂嫂便由两个喜娘搀了来,她已经更了衣换下了大红色吉服,穿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嫣红云缎裙,系了碧玉藤花佩压裙,缓缓走进,裙裾只是轻轻摇晃,不愧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大户人家出身。   我和平姨忙忙起身与嫂嫂平见了礼,又让座,方笑道,“妹妹云澈,不知嫂嫂闺中芳名?”   嫂嫂已经卸了凤冠,此时发式亦简单,只是将前鬓秀发中分,再用碧玉梳子随意挽于脑后,一只赤金嵌珠和合如意簪子垂着常常的赤金流苏并一只翡翠金蚕压发却也颇显贵重。我细细看去,虽算不上容颜俏丽,长相也温婉和善,该是个好相处的。她面色微红,低头答道,“小名和春,比不得妹妹的名字大气。”   平姨笑道,“女孩子的闺名温婉得体就是了,大气了做什么,少奶奶过谦了。”   只是闲话几句,劝饭劝菜,新娘亦不真吃。然后到了厨下,早有仆妇侍候着,行过亲割礼,就算新娘下过厨了,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自家厨房呢。   从厨房出来,我禁不住咳了两声,嫂嫂忙道,“妹妹可是身上不好?快回去歇息吧。”   我笑着拉了她的手道,“病了些时日了,有劳嫂嫂记挂。这几日嫂嫂要忙着周全礼数,等三朝回门之后得了闲,也来我那堆秀楼坐坐,盼了这些年,可算有个姐妹能一起说说话了。”   嫂嫂忙道,“闺中便听闻妹妹针线极好,等得了空必定去叨扰。只是妹妹要好好将养身子才是。”   我笑着应了,她还有她的礼数去完成,我也就由花浓、花染侍候着回了堆秀楼。   花染叫小丫头芷蕙去取点心,只得了一盘如意糕。花染正待发脾气,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厨房哪儿忙的过来?别拿小丫头出气。”   花染撅着嘴道,“中午小姐又没吃多少东西,待会儿吃药胃该不舒服了。”   我捡起一块如意糕,道,“这点心就不错,你去看看我的药吧。”   花染去了,花浓奉上一杯茶来,道,“今日各处难免都顾不上小姐了。”   我淡淡一笑,道,“今儿晚饭也就只有一个人用了,哥哥结婚,我竟一日都见不到母亲的面,倒也有趣。”   见不到母亲又如何,我只想知道,高大挺拔的哥哥,穿一身喜庆的吉服站在他的新娘旁边,是否如我想象的一般玉树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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