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红杏枝头花几许
第二日寅时三刻就被画枝唤起,睡眼惺忪的梳妆打扮,外面天还黑的透透的。   画屏端进一叠点心,道,“小主饿了先垫一垫,晨省回来才能用膳的。”   我没胃口,只是喝了口清茶,画枝劝道,“小主用一点吧,第一日晨省不同平常,皇后娘娘要多嘱咐几句,各宫娘娘那里也有应尽的礼数,回来差不多就是午膳的点了,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只得捡了两块双色栗子酥,花浓笑着端上花生酪来,道,“小姐尝尝,可还是咱们府里的味道?”   花浓亲制的花生酪一直是我的最爱,我嗔道,“刚来不好好睡觉,早起来折腾这个做什么?”   花浓笑而不语,花染从橱子里取出家里带的衣裳来,问穿哪一件。   我指着和选秀宫装一起做的一件流曵长裙,天水碧底色绣着繁星点点丁香花朵,道,“就这件裙子吧,和那件暗竹纹深碧色长服。”   花浓、花染一起为我把衣裳换好,绣花长裙原本还有几分轻佻活泼,被长及膝的深碧色一遮只剩下稳重安静,着一双浅藕色攒珠绣鞋,更是沉静拘礼又不落了小家子气。   画枝看我一身装扮已是心服,笑道,“宫里的发饰奴婢比较熟悉,就让奴婢来给小主梳发吧。”   花浓笑着把犀角梳递给画枝,画枝道,“小主的瓜子脸梳昨天的奉圣髻就很好看。”   花浓道,“只怕太过简单了吧,奉圣髻不是末等的常在、更衣礼宴时梳的吗?”   画枝一面梳一面道,“略改一改样子就是了。”   她先将我秀发中分,便与奉圣髻略有不同了,一只翡翠压发压住,埋在盘起的发中,发髻高不过耳,显的低眉顺目的样子,捡了只白玉钗簪住,成色不算很好也不至于掉价,鬓边簮一只刚摘下来的秋葵,连珠花也省了。   然后淡扫蛾眉,薄施粉黛,略用胭脂。   刚刚收拾了差不多,便听小宫女春燕回禀了一声,“梁才人到了。”   接着姐姐就走了进来,我刚起身她便一个万福,带着笑意道,“宜贵人万福金安。”   我拉她榻上坐下,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跟我行这些虚礼。”   姐姐道,“只是提醒你一句,如今不比在家里了。”   我见她一身浅紫色淡雅襦裙,藕色纱衣也是温婉低调,梳了简单的云髻,鬓上一只乌木镶金簪大气持重却并不显的老气横秋。我道,“昨晚避人口舌,咱们姐妹也没说上半句话。”   姐姐轻笑道,“有什么话可说呢?不过是闺中女儿语,问问昨儿见了皇上,陛下问了你什么?”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妹妹可动心了不曾?”   我面色不变,只轻笑道,“昨儿进殿便痴笑,面圣时脸上还挂着笑影,陛下不过问我笑什么。圣上坐的那样高那样远,我如何看得清天颜呢?连皇后娘娘,也只记得那雍容华贵的气度和百鸟朝凤的绣云朝服罢了。”   姐姐道,“难怪陛下对你青眼有加,妹妹不笑可倾人城,一笑便可倾人国了,何况一国之君乎?”   我忙去遮她的嘴,道,“深宫大院的,姐姐胡说什么?”   姐姐只是往后一避,略扶扶碧玉珠花,转而道,“还是这云髻略略适合我一些,那奉圣髻显的我面若银盆,简直算的痴肥。”   我笑道,“姐姐虽然比我算的体态微丰,这就算得痴肥,日后结了珠胎可怎么是好?”   姐姐面色一红,却不发作,道,“别乱说话,一会儿说不定那几位也就来了。”   我道,“我又不是一宫主位,她们还用来我这里?自己去凤仪殿就是了。”   姐姐道,“恐怕除了镜月堂那位,其他人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到的。”   话音刚落,春燕又报了一句,“锦贵人到。”   我和姐姐忙起身相迎,互见了礼,锦贵人道,“天还未亮,不过时辰也不早了,妹妹还不走吗?”   我笑道,“怎么和姐姐同住的姜美人没有来?”   锦贵人道,“她早早的就走了,恐怕和梁姐姐一样,先去找自家姐妹说说话。”   我便唤春燕、春熙道,“去看看陈才人和林才人走了没有,没走的话请她们一起去凤仪殿。”   二人应声去了,一会儿便回来回话,五人一同上了软轿,留神细看,众人打扮的都不算出挑,只是锦贵人鬓边一直累丝金凤在着暗暗的黎明灼灼的晃人眼睛。   到了坤懿殿,果然我们这些新入宫的新人算不上勤勉的,已经有宫妃的轿撵到了。我怕花浓、花染错了规矩,便只带了画枝、画屏出来,画枝轻声在我耳边道,“早来的是庄贵妃和习修仪,侍奉皇后,她们二人最为勤勉。”   我心里暗暗记住,习修仪也就罢了,庄贵妃位份如此尊贵侍奉皇后还小心翼翼,让人不得不好好思量。   皇后还未装扮妥当,贵妃等人自然是殿内等候,我们这些低微宫嫔便在殿外候旨。   五个人按序站成一列,林才人隔着锦贵人对我道,“今儿早上原本想去姐姐殿里一同候着时辰的,又怕扰了姐姐……”   林之墨年纪小,看起来也是胆小怕事,我便赶紧道,“这有什么要紧,都是一起的姐妹,一起过来当然最好。宫里无事,便常去我和你锦姐姐宫里坐坐。”   林之墨应了,我却注意到两位明艳的宫嫔从坤懿宫正门走来,定睛一看,穿了蔷薇粉色百褶长裙的正是姜美人,旁边一位想来必是她的姐姐,一身湖蓝锦缎琵琶曳地长裙,桃花云雾对襟羽纱衣,满头珠翠,粉面朱唇。姐妹二人一样的远山长眉直画入鬓,盈盈走来,裙带飘忽明艳照人。众人都知道来者是谁,忙屈膝行礼,道,“姜婕妤娘娘万福金安。”   姜婕妤慵懒的道了一声请起,姜美人过来和我们平行过礼,姜婕妤一一扫了我们一眼,却又盯着我道,“宜贵人果然好姿容,难怪陛下过目不忘,选秀一面之缘便赐了封号。”   我忙恭谨的道,“娘娘明艳绝伦,嫔妾不敢跟娘娘相提并论。”   姜婕妤不屑的道,“呆会儿位分高的嫔妃可多着呢,宜贵人还是省着这些好听的词儿吧。”说完她便径直进殿去了。   储秀宫的八位御女还不够资格来凤仪殿请安,须得侍寝之后方有此殊荣。于是我们六人站在这里仿佛就为了来行礼一般,一会儿一位娘娘过去,少不得屈膝行礼,有的娘娘停下来说一句请起,有的娘娘心高气傲的径直走进宫去,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虽不是正式拜见不用行大礼,也够折腾的。   终于各宫娘娘都到齐了,月贵人、容贵人、臻贵人、袁贵人和七八位宝林、常在、更衣也三三两两的来了,也是有冷有热相互见过礼,在我们六人前面站成一排,恭候传召。   终于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黄一德出来立在阶前,拖长了嗓音道,“皇后娘娘万安,各宫嫔妃晨省觐见--”   清晨清爽天气,四周只问一两声清脆鸟鸣。声音刚落,便闻钗环叮当,裙裾簌响,两排妃嫔鱼贯而入。   可是正中宝座上并没有皇后娘娘,我低头按着画枝嘱咐的规矩站着,月贵人她们早已按序坐在两旁的红木交椅上。不一会儿忽听一阵细密的脚步声,想必这阵仗只有皇后了,果然一阵香风袭来,皇后娘娘已经被拥上宝座,众妃嫔齐齐起身,竟像是有人调度一般,又齐齐拜下,口中道,“皇后娘娘万安。”   接着便听一个雍容慈祥的声音高兴地道,“妹妹们平身归座吧。”   众妃嫔平身归座,唯我们六人还跪着,只听黄一德回禀皇后道,“只有程婕妤娘娘因胎动不适告了假,合宫妃嫔都到齐了。”皇后娘娘道,“可惜程婕妤不能来,不然咱们姐妹便难得聚齐了。不过程婕妤有四个月的身子了,这可是大齐之福,新来的妹妹们也要向程婕妤学学,恭谨侍奉陛下是本分,能为大齐绵延后嗣更是你们的荣耀。”   六人低头道,“谢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仍是和蔼的道,“快起来吧。”   虽是起身,仍不敢抬头。黄一德引向皇后娘娘右手边的宸贵妃,唱喏道,“新宫嫔参拜宸贵妃娘娘。”   于是我们又向宸贵妃娘娘行了叩首大礼,抬头时飞快的瞥了一眼,一身水红贡缎百褶凤尾裙,裙角绣着从一品以上方可用的嫣红芍药,五彩缂丝镶珠衫子也是桃红为底,缀满朱玉,华贵不在皇后娘娘之下。梳高髻,满头珠玉,发饰来不及看清,妆容也只瞥见额间的桃花朱钿,可惜岁月不饶人,只比皇上小一岁的宸贵妃已满三十一岁,宫中女人保养的再好,粉白的肌肤也没了年轻时的通透,挺直的鼻梁上一双丹凤眼,透着高贵逼人的气势。   跟宸贵妃相比,年纪还长一岁的皇后娘娘更是高贵奢华。今日她没有穿选秀那日的金银丝绣百鸟朝凤明黄朝服,一身正红色牡丹花绣缕金丝钮蜀锦长衣宣告着她独一无二的帝王嫡妻之位,衣下露出的百花逶地裙织着绵延不觉的金丝凤凰纹,头上戴着朱紫镶宝垂珠凤冠,发髻一丝不乱,凤冠正中金凤口中垂下的流苏缀着一颗红宝石垂挂眉间,雍容华贵的气度勃然欲出。只是娘娘的眉梢眼角,尽是劳心留下的痕迹,想必皇上如此多的内宠,她这正宫之主必是劳心劳力。   宸贵妃娘娘挨个审视了我们一便,方才道,“起来吧,诸位妹妹个个年轻貌美,真是陛下之幸。”   众人谢恩起身,又被指引着向皇后左手边的庄贵妃叩拜,庄贵妃衣着简朴,一身月白挑丝双窠云雁装还是正三品婕妤的规制,看起来也是半旧的,发饰也朴素,竟然还用银簪。庄贵妃倒是没有为难我们,接着又向静妃、淑妃行礼,淑妃不愧是现今正当宠的宠妃,温柔巧笑,明眸善睐,艳艳朱唇,称得上灼灼其华。年方二十膝下尚无所出便坐得淑妃之位,圣眷优渥可见一斑。   静妃虽排在淑妃之上,但气场却嫌不足,称得起娴静温柔,只怕进宫有些年月,陛下眷顾的也少了。   婕妤以下便不用行此大礼,淑妃娘娘说了平身我才松一口气,想着接下来皇后娘娘就该赐坐了,不想却听见宸贵妃开口道,“听说姜婕妤有位妹妹,是哪一位啊?”   姜美人连忙出列,福了一福,道,“嫔妾美人姜语涵,见过宸贵妃娘娘。”   却听宸贵妃冷哼一声,道,“好一个美人姜语涵,美人儿就可以不顾规矩了吗?”   此话一出,吓得姜美人连忙跪倒在地,宸贵妃又对姜婕妤道,“果然是姜婕妤调教出来的妹子,和你是一样的娇媚。听说今儿早上早早的就去你的仪和殿请安了?”   姜婕妤连忙起身道,“回禀娘娘,这事是皇后娘娘应允的。秀女入宫一月住在椒阑宫不得随意外出,皇后娘娘慈爱,恐嫔妾惦念妹妹,便让这首次晨省之前见上一面。”   宸贵妃在宫中颇具威仪,姜婕妤不免吓得有些花容失色,更不用提她妹妹了。宸贵妃却又轻哼一声,扬声道,“皇后娘娘慈爱是自然,只是姜美人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你素日爱穿红色、粉色也就罢了,朝会宴饮的大礼之时除皇后正红,贵妃浅红之外,所有嫔妃连橘粉之类半点偏红的也沾不得。虽说这只是一次晨省,毕竟是秀女进宫一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面见皇后娘娘,难道在你们姜家姐妹那里,这也算不上正式场合?”   姜婕妤看着姜语涵一身比自己还艳丽的蔷薇粉,吓得连忙跪下,道,“嫔妾无知,望皇后娘娘和宸贵妃娘娘海涵。”   这时淑妃开口笑道,“妹妹也忒着急了,今儿又见不着皇上,打扮的如此艳丽给谁看啊?”   想必姜语涵是当选太过兴奋,连她姐姐也喜得不知所以然了。姜美人已经吓得要哭出来,忙道,“嫔妾知错了,还望皇后娘娘恕嫔妾无知之罪。”   皇后道,“罢了,你也是无心。只是其他几位新人都中规中矩的,你以后要多向他们学着点儿。”   姜美人连忙磕头谢恩,宸贵妃却道,“宫内规矩赏罚严明,娘娘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后皱皱眉,道,“姜美人小小年纪初入宫廷,妹妹也别太过严厉了,毕竟都是一宫里侍奉皇上的姐妹。”   宸贵妃不说话姜家姐妹也不敢起来,宸贵妃饮了一口茶,道,“都是小小年纪入宫,臣妾看梁家姐妹便稳重的多。”   我和姐姐连忙行礼,道,“谢娘娘夸奖。”   这时另一位婕妤沈氏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宸贵妃娘娘要是和刚进宫还没学规矩的新妹妹生气,皇上听见了也不好,不如就这样吧。”   宸贵妃斜了她一眼,道,“看来新人面子是大,就起来吧。”   姜美人刚要起身,宸贵妃身子一侧,对身后宫女道,“还不快帮姜美人把不合礼制的衣裳换了?”   众人皆是一愣,那宫女已经利索的走上前来,道,“请小主更衣。”   姜美人这时已经被吓得什么也顾不得了,伸手就解开了前襟上的鸳鸯钮,不一会儿一身艳丽的宫装便都到了宫女手中,身上只穿一套浅紫月缎中衣。   宸贵妃这算是在皇后宫中立威了,皇后娘娘却只淡淡一笑,道,“奉茗,快去给姜美人拿件衣裳,仔细冻着。”   皇后娘娘的侍女便去拿了自己的一套宫女衣装,姜美人只得谢了恩再次当众更衣穿了,一张脸红的能滴下血来。   我本以为能赐坐,现在只能陪着站着了。   这时宸贵妃又道,“听闻梁家长女精通诗文,蓬莱殿中对上问应答如流,如今看了宜贵人自是花容月貌不假,不知梁才人可否给我们展示展示诗文之精?”   我心中一凛,已经屈膝再次谢过夸奖,给姐姐略微争了一点时间。姐姐行了一礼,不慌不忙的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嫔妾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罢了,可巧皇上问嫔妾与宜贵人闺名出处,嫔妾小时听伯父教导过,也就知道这么一句,便得皇上赏识留用,实属侥幸。”   沈婕妤见姜婕妤受气,站着不敢归座,心里得意,便抢问道,“不知妹妹说的哪句?”   姐姐略转身子,又行了一礼,回转向皇后娘娘,道,“是‘常年此夕或阴晦,今岁澄澈将快哉!’”   宸贵妃道,“这是苏舜钦的《依韵和伯镇中秋见月九日遇雨之作》不假,只是不知当时府上遇上什么阴晦之事,让宜贵人的尊父有此感慨?”   宸贵妃又指向了我,我便道,“此事略有些难于开口。是因家母归家五年不得子,终于有了身孕,多年夙愿得偿。故家父一闻此事,便欣喜道‘今岁澄澈将快哉’。”   皇后道,“这话说得好,两位妹妹出生时为家中扫去阴霾,被皇上选中又为梁家带来莫大的荣耀,可见是大吉之人,承宠之后必能为陛下诞下龙胎。”   皇后这话分量不轻,我和姐姐免不了屈膝谢恩。宸贵妃又不冷不热的道,“宜贵人好福气啊,还没有侍寝,陛下就赐了这么个好封号。”   我微微一笑,像宸贵妃福了一福,却转向皇后道,“嫔妾还要为此谢过皇后娘娘。大选之时娘娘赞了一句‘宜家宜室’,想来皇上极看重皇后娘娘的话,便赐了嫔妾这个封号。”说着我便向皇后娘娘拜了下去。   皇后也满意的微笑道,“不管什么封号、什么时候封,皇上喜欢就好。今儿说了这会儿话也乏了,妹妹们都回去吧,新来的妃嫔已经安排了教引姑姑,这一个月务必好好学习宫礼,以免侍候皇上时有不周之处。”   没来的及看清宸贵妃的神情,便随着慌忙起身的众人行礼,恭送皇后娘娘。听见身后的陈才人长舒了一口气,出了凤仪殿,画枝悄无声息的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前边的宫人走出坤懿宫,因为要让位份高的宫嫔先走,我们的软轿停在了百步远的长街。沿着宫墙缓缓的走着,因为只有椒阑宫和储秀宫是在坤懿宫西南方,其他宫嫔的车皆是往北走,所以免了不少恭送之礼。可是走了几步,庄贵妃娘娘的两个侍女却从后边快步跟了上来,画枝认得这一长一幼两个宫娥,忙行了一礼道,“采娥姑姑好,雨萍姐姐好。”   我也停住脚步,原本我走在六位新人前边儿,我这一停,众人只好都停下。我认出是刚才站在庄贵妃身后的宫娥,忙笑道,“姑姑有何贵干?”   采娥道,“不敢不敢,奴婢替娘娘往内务府领新进的茶叶去。各位小主有礼了。”   说着采娥行了一礼,我道,“姑姑步履匆匆,想来庄贵妃娘娘还等着姑姑侍候,嫔妾便不打扰姑姑了。”   我对采娥自称嫔妾已经是近乎失仪的谦卑,采娥道,“小主客气了,今儿早上听闻小主有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之貌,今日得见果然不假,改日采娥再替娘娘去看望小主,今儿只得先走一步了。”   说罢采娥和那个雨萍匆匆施了一礼便快步走了,只剩下我留下一身冷汗,强作镇定的往长街走去。   坐上软轿心乱如麻,刚刚瞥了姐姐一眼,她也是强作镇定。虽说对后宫水深早有耳闻,可是今儿早上姐姐的一句玩笑话这么快就传到了庄贵妃那里,让我终于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真实的认识。   没有时间生气也没有时间害怕,我坐在轿上细细想着,姐姐说了这句玩笑话我们就上轿来坤懿宫了,消息应该是路上和殿外候见这段时间传进去的,庄贵妃十几年来一直坚持晨起伺候皇后娘娘梳妆,这消息该是报给皇后娘娘的,恰巧给庄贵妃听来了而已。   可是庄贵妃为什么要让采娥姑姑来提醒我呢?   但显而易见的是,昨儿还表忠心的那起子奴才里,有至少一颗老鼠屎。   下轿时画枝给了我一个不动声色的眼神儿,我只回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花浓、花染一人一身翠绿的细棉宫装带着春燕和春熙迎了出来,花浓长我三岁长花染四岁,待花染亲妹妹一般,二人做什么衣裳都是一人一身儿,有什么首饰都轮流带,打小儿住在一处,早就不分彼此了。   一下轿子,众姐妹告别,唯独姜美人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她的侍女见她一身宫女装扮也是唬了一跳,她直接冲回了自己的镜月堂,彭的一声关上了门。   只是看了一眼,我道,“姜妹妹受了委屈,咱们先别去打搅她了。”于是众人各自散了,我自回前暖阁儿休息。刚落座,花浓带着四个小内监各捧了大大的紫檀托盘上来,是八匹上好的贡缎,上用的鹅黄签子还是崭新的,应该是今年新贡上来的新鲜料子。   花浓笑道,“这是德贵太妃赏下来的。”   德贵太妃便是母亲提到过的表妹朱氏,意如公主的生母,现住在寿康宫。看来她果然还记得这门亲戚。   我略一思索,不动声色的问,“德贵太妃都赏了哪几位?”   花浓道,“贵太妃行事周全,自然是各家都有。按着品级,您和锦贵人贡缎八匹,姜美人贡缎四匹,锦缎两匹,另外三位才人贡缎两匹,锦缎两匹。”   德贵太妃的事母亲没有跟别人说起,只有我悄悄跟姐姐说过,不过自然是瞒不过宫里这些人的。虽然德贵太妃给的赏赐甚是公允,我却心中有数,起码德贵太妃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她既然送的出这样丰厚的礼品,那么她在宫中就不只是一个等死的白头未亡人。宫中没有太后,德贵太妃为尊,先帝有生育的妃嫔一共只有四人,皇上的生母和幼公主贯如公主的生母早亡,留在宫里颐养天年的就只有德贵太妃和长公主沁如公主的生母寿宁宫贤太妃。两宫太妃看似不问外事,但在先帝后宫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谁也不是好惹的。   而且,赏赐公允对我而言已是照顾,皇后和宸贵妃是什么样的人?皇后和两位贵妃的赏赐都是将锦贵人和姐姐与我并列,故意让人注意到我们这对姐妹花,在高位上做了这么些年,如何打压低等级的妃嫔想来她们已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我道,“接下来这一个月我们在椒阑宫出不去,只有等侍寝分宫之后,再和姐妹们一起去向德贵太妃谢恩了。”   画枝知道我心中疑惑,便道,“自从十数年前意如公主下降西南江夏古国之后,皇上便愈加敬重德贵太妃了,原本德贵太妃就曾抚养过陛下二三年,有些母子情分,所以德贵太妃的手里宽松些,赏小主们自然不手软。贤太妃自长公主早夭后一直闭门不出,日日诵经念佛,记不起小主们也是情有可原。”   刘胜喜迫不及待的上前道,“小主,已经快午时了,可要传膳?未时一刻教引姑姑就要到了。”   我道,“那就传膳吧。这两日咱们收到的恩赏和贺礼比别的姐妹多些,饭后花浓打点几分贺礼和刘胜喜一起给其他几位姐妹送过去,然后再赏赐栖云殿众人一次。一来这么些好东西放着咱们栖云殿也用不了,而来也匀一匀上面的恩泽。一定记得像德贵太妃一样,公允服众。”   花浓连忙领命,又和刘胜喜等跟前儿侍候的奴婢一起谢了恩,小引子去传膳,画枝自带了人侍候我匀面净手。   采娥那话我按下不提,姐姐也该明白现在不缺的就是时间。午后花浓打点了丰厚的贺礼给我过目,在教引姑姑来请安之前送到了采容堂各处。   未时一刻,教引姑姑便来了。到栖云殿请安的明曦姑姑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墨绿缎子宫装,神态稳重,不苟言笑。   姑姑请完安后我自起身行礼,明曦道,“小主大礼折杀老奴了。”   花浓已经将两只分量足足的赤金镯子递了上去,明曦接了谢过,道,“奴婢是侍奉先孝仁皇太后的,太后过世后仍守在慈宁宫为太后和皇上祈福,忝居三品淑人之位,也只偶尔协助皇后娘娘管束宫女,如今皇后娘娘赏识,做了娘娘的教引姑姑,也是奴婢的福分。”   我精神微微一震,淑人可是宫娥能做到的最高位份,正三品。因为正三品比我的正四品要高,即使主仆有别,除特殊场合外她也不用向我行跪拜大礼的。   我忙笑道,“先太后身边的姑姑能来亲自教导臣妾,是臣妾莫达的荣幸,皇后娘娘的恩泽,嫔妾没齿难忘。”   画枝连忙让座奉茶,教引姑姑一日往来上午下午各一个半时辰,说是教引,礼仪教导完了,大多也就是随意说话,说一些宫里众人心知肚明的不成文的规矩,甚至宫里的生存之道,更甚至论及各宫娘娘的沉浮形势,这都要看新入宫的小主会不会为人,和教引姑姑处的如何。   我初入深宫,自然是希望教引姑姑能好好指导。只担心这教引姑姑身后有人,有我惹不起的位高权重的人。   入宫之前,母亲教给我一个字,忍。   母亲说,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要急,无论别人对自己做了什么,也不要急。   这话和明曦教我的一个道理一样,在宫里,无论你做什么动作,站起,坐下,行礼,喝茶,更衣,都要慢,都要稳,转身时头带颈颈带肩肩带腰,优雅缓慢的动作里是宫廷中独有的华贵慵懒的气度。   当你沉不住气的时候,已经输了别人三分。   所以我谨记这些教诲,不动声色,白日姑姑教导,晚间姐姐偶尔过来坐坐,锦贵人和另两位才人也有来往,一起看看绣花样子,自己裁剪裁剪赏的衣料,只不多说旁的话。第一日我依序让画屏守夜,然后是花浓、花染,到了第四夜,方又轮到画枝。   这夜她们按部就班的侍候我就寝,画枝服侍我躺下,铺好自己的被子,问道,“小主今日还是不放帐子?”   我轻声道,“你移到我床边来,我有话问你。”   画枝心领神会的将棉被拖到我床边,低声道,“小主可还是问采娥姑姑的事?”   我点点头,道,“我想问什么恐怕你也知道,那日采娥姑姑的话说的明白,画枝,我为着你是颖贵人宫外带进来的人所以信你,只不知你信我不信?”   画枝轻声却坚定的道,“小主有了荣耀就是奴婢有了荣耀,小主受了委屈那就是奴婢无能,何况小主聪慧出众,奴婢跟着您自然有好日子,怎么还会不信您呢?”   我道,“这事儿你一定也看的透彻。那日必然是有人趁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去皇后跟前嚼舌根子去了,你和画屏一直跟着我,采娥来说那番话时你们都在,该不会是你们,那还能有谁呢?”   画枝道,“小主虽然一直没有问,奴婢也知道小主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可是私下里也一直留心着。虽没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奴婢却打听到一句,刘胜喜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给小主的。”   我沉吟道,“这种事皇后是不必亲自过问的吧?自有内侍省管理。还有,椒阑宫和别宫不同,春燕、春熙她们轻易也出不去。”   画枝道,“奴婢也不敢像旁的信不过的人打听,只得自己留意。这两日要是哪个奴才出去给小主办事,奴婢会格外留意的。”   我道,“劳你留心了,你刚才的话说的好,我一来也说过,一荣俱荣,况且覆巢之下无完卵,要是我没成气候就倒了,你们恐怕也要受牵连。”   画枝道,“奴婢也在这宫里住了三年,有句话不得不提醒小主。宫里最重要的就是子嗣,可是只去岁一年,宫里就莫名小产了两个孩子,承元十三年来,这样没睁过眼的孩子恐怕数目惊人。陛下膝下只有四位皇子,有三位都是做太子的时候在东宫养的,到了承元七年才有一个偶然承幸的宫人生下了皇四子景柉,如今养在皇后宫里,承元八年当时的顺贵妃生下皇五子,没过了三岁便夭折了,顺贵妃也因伤心过度对陛下口出不敬之语被贬为了李充仪,禁足半年。”   画枝的一番话说的心情沉重起来,原以为陛下只不过是子息单薄,现在看来其中大有血腥文章。我道,“好赖还养下了四位公主。”   画枝道,“大公主也是在东宫时有的,现在封了容贵人,失宠多年,公主也养在皇后娘娘那里。大公主和三皇子一天生的,已经十三岁了,可是习修仪的二公主也只有五岁,中间隔了八年呢。奴婢只是提醒一句,说句不敬的话,陛下不像是个长性的人,这些年内宠无数,要是没有子嗣,是站不稳的。”   画枝敢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是为了表明忠心,我道,“我心中自有计较,世事险恶,多用心吧。”   画枝道,“小主吉人自有天相,现在且先睡下吧,担心也没什么用。”   第二日醒来,却见花浓她们几个神色有异,便叫过花浓细问。   花浓神神秘秘的道,“小姐昨儿歇下的早,想必没有听见动静。昨晚夜深之后,有几位黄门内侍抬了轿子来把姜美人抬走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我心里又是一惊。自那日坤懿宫回来,姜美人便不怎么和我们这些人来往,已经无事的过了三日。看如今情形,竟是皇上把持不住,提前招幸了。   我心中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入宫以来从未有嫁作他人妇的感觉,只是做了贵人罢了。对我的夫君,蓬莱殿上根本没有看清天颜,只记得明黄色绣满十二章纹的盘龙黄袍,直晃人眼睛。   可是他毕竟是我的夫君。不管以前听闻皇上内宠如何多如何薄幸,终归只是听说,如今皇上不顾祖宗规矩提前招幸姜美人,却是自己经历的事,不免心下凄凉,简直有些灰心。可是旋即又从失落中回过神来,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来这宫墙之中寻什么一生一世的良人的。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