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九正伏案写得认真，要男闯了进来，一脸的慌张：“老师！我爸又打我妈了！你去看看吧！”这事要在以前，她是无处求救也想不到求救的。如今来了施九，她就有了希望，仿佛施九就是正义与公道的化身，加上她背后的石风，在她这个幼小的心灵里，他们宛然就是郭靖与黄蓉了。只是，她不知道在这方面石风是让施九少管闲事的，她更不知道石风只是不想施九牵涉太多的是非，好闲事还不如赖不管呢，更何况这闲事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不让她参与，着实是为她好。 小四天性温厚，不好争斗，凡事能吞能忍，少见的好脾气。但这恰恰成了她的弱点，也成了石满仓在家飞扬跋扈的武器。 她对石欢有养育之恩，又是他的干娘，与石家这份亲情是怎么也割舍不断的。秦叶本就喜欢她的忠厚善良，知道她日子不好过，不忍看她忍辱受骂，对她又是喜爱又是同情，就更拿她当一家人看待，真心诚意地想为她提供一个避风港，如果她不介意，这里就是她的娘家，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她。但小四每次都只会自己吞苦水，从不向别人诉苦。大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得了机会就劝，劝她，也会不轻不重地说满仓几句，但都不能从实质上解决问题。 什么才是从实质上解决问题？没有人知道，又似乎每个人都知道，那就是给他生个儿子。但在石风看来，像他这样的人，就算给了他儿子，他也会有新的理由胡闹。骨子里就是个无赖，只能从骨子里剔除劣根。 一次，石风从田里回来，路过石满仓地头，正好看见田里的满仓对小四动了粗，当即火气上来，就前去叫住了他，不是要打架，他压根就不想打架，虽然满腔义愤。也不想吵架，只是规劝吧。 但石满仓的蛮横无理还是让他忍不住动了拳头。石满仓自知打不过高大的他，不还手，只是破口大骂，骂小四不知廉耻，跟石风有一腿。石风一拳抡过去，他就怯了，并不求饶，只是悻悻地骂着小四离开了。小四还在后面万分担心地怪石风太冲动，石风拿她没办法，吼道：“你怕他干什么！天底下是讲理的地方，你又没错，凭什么任他打任他骂！他再跟你过不去，你就找我！反了他了！”说完替她扛了把锄头在前面走，她无声地哭着跟在后面，一路上两个人都默默不语。 第二天要男就没去上学了，施九前去探访，石满仓二话不多说只抱着一个态度——不许。施九郁闷地回来，告诉了石风，求他帮忙。石风一去，第二天要男就返校了。返校时小四也去了，直把她送到施九面前，赔了半天不是。施九并不知晓这其中发生的事，并没太在意。 这会儿，施九来不及收拾东西，跟要男一起离开了家。她去了能做什么呢？她心里也没谱。 到了她家，院里已乱作一团，孩子们一个个咧着嘴哭，要男的奶奶——小棉，气还没消，一边骂儿子一边安慰瘫坐在地上的儿媳，见施九来，立即哭诉道：“老师啊！你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个混蛋儿子！简直不是人哪！连我他都想打！不争气啊！让外人看尽了笑话！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原来，石满仓求子心切，去镇上算了一卦，回来就开始找茬。怪自己的名字起得不好，石满仓石满仓！石头满仓！山里什么最贱，石头！小四就劝了几句，不劝还好，一劝还真惹到了他，她怎么会知道，他就是因为听了算命先生的预言——将要迎来一位千金才大发肝火的。 石满仓原本在院子里的石墩旁蹲着抽闷烟，见要男把施九带了来，并不起身，拉长了脖子对着要男大骂：“你个死丫头，还敢搬救兵啊？” 施九先是安慰了小四，压着火气走到石满仓面前，还没说话他就一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架势问：“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吧？”施九反言道：“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想怎样吧！你不就想要儿子嘛！至于这样吗……”石满仓笑着站起身来，打断她的话：“呵！不就想要个儿子吗？说得多轻巧！你以为儿子好要？有本事你给我弄来一个！” 施九强摁住心头的气愤与无奈，尽量地和声和气：“生孩子，那是你们的事吧？你想想，这是一个人的事吗？嫂子她多不容易啊！”她真想提着他的脑袋让他仔细看看小四，看看她为生孩子极度变形的身体，看看她与实际年龄极度不符的苍老的脸，还有那苍白的脸上浓郁的愁苦。 石满仓突然咧嘴哭了，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泪，夹着烟的手不自觉地在施九面前晃悠。隔着烟圈，施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一声干涩的哭腔：“我就不明白，你说我做错什么了老天爷要这样对我？媳妇是我的，我想打啊？”说到这他又慢慢蹲下身去，抱头嗷嗷大哭起来。 施九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鞋帮上乱抹，顿生同情之心，轻轻拍拍他肩头说：“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啊，我家里就我一个女儿，也没见我爸妈犯过愁啊！如今，我又到了这里，他们不比你伤心难过啊！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孩子们都这么懂事，女孩子怎么了，没有女孩子还怎么传宗接代啊！还真不能小瞧了女孩子呢！” 她没法打破他牢固的传统理念，虽然告诉了他如今计划生育的实施给中国的社会发展带来了很大帮助，也证明了女子未必不如男，但还是扳不过他心中传宗接代这块硬石。只好顺着他的话，慢慢劝导。 石满仓露出泪脸，咧着嘴摇头叹息:“你不懂啊！让人看不起啊！没有儿子，没了后啊！” “怎么就没了后嘛！要男她们就是你的希望呀！你就惦记着儿子，好像女儿就不是你的孩子。养儿防老，女儿也一样孝敬你们啊！时代不同了，你是没去过外面，现在很少有人像你这么想了，孩子可都是父母的宝！”但无论她怎么劝，石满仓总要摆明自己的观点：他没出去过，也不关心外面人怎么想，这辈子他就呆在这一个地方，在这里，没有儿子就是不行，就是被人看不起。 施九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劝人的无力，像他这么顽固的，还真是难缠。但难得他听得进去自己的劝导，对自己的话也多次点头表示认同，于是苦口婆心地劝，只希望她的一番掏心挖肺能换得他一时的思想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