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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欣然挤在一堆朋友里,对摇篮里的新生儿充满了兴趣,周围朋友的成家立业加速着她作为一个女人对家庭的渴望,她新奇地望着酣睡的新生儿,突发奇想,不知道自己有孩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王景明注视着一脸好奇的吴欣然,伤感地转过头离开了这间充满喜悦的房间。 “然然,看你这么喜欢小孩子。”洋溢着母性光彩的晴云笑着对吴欣然说。 “嗯……”吴欣然支支吾吾着,回避晴云的问题。 “听说马家的少奶奶喜增贵子,我任宽特来看望。”听到任宽浑厚的男中音,吴欣然抬起头在人群里寻找他高大的身影。 “哟,任先生来了。”晴云的丈夫开心地迎上前,和他寒暄了几句。任宽开着玩笑说:“马少爷,今天我不是来看您的,是来看小小少爷的。”任宽越过马少爷,来到晴云的床边,问候道:“马太太,真是要恭喜您。” “任先生,您客气了,坐,要人上茶。”晴云笑着坐起来。 “您就靠着别动,我来看看小宝宝。”任宽弯下腰,目光从吴欣然的脸上温柔地掠过,停留在婴儿的身上,满满的,都是喜欢和向往。他在征询家长的同意下,抱起了婴儿,坐在凳子上,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婴儿的脸蛋。吴欣然站在他一边和朋友们逗弄着孩子。 “看不出任先生也是个如此喜欢孩子的人。”马少爷笑起来。 “没办法,到年纪了嘛。”任宽自嘲道。 “那还不赶快找一位太太,生个宝宝?”年轻的太太打趣道。 “刘少奶奶太看得起我了,哪有姑娘愿意嫁给我呢?”任宽边笑着,边抬头看了吴欣然一眼。 “然然,文明今天怎么没来?”晴云岔开话题问道。 “不清楚。”吴欣然低下头,摸着孩子的脸蛋。 “你是他老婆,怎么不知道?”马少爷开着玩笑说。 “谁是他老婆?!”吴欣然抗议道,一抬头碰上任宽探寻的目光,又低下头看孩子去了。这句话说得屋里人十分不解,有人正要问,却听得任宽说:“你们声音小点,不要吵醒了孩子。”他把孩子重新放回摇篮,“我们不要打扰晴云休息了,都出去说话吧。”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说一声。”路上王景明数落着任宽没有事先通报自己已经回家。“今晚正好我叫了月珍来吃饭,你也留下来。”老人家命令道,“把任义也叫着,热热闹闹的。” “是。”任宽欣然同意,目光越过王景明,停留在不远处的吴欣然身上。 “这么多天没见,想我么?”看见吴欣然一人在院子里浇花的时候,任宽半开着玩笑问。 吴欣然瞪了他一眼。 “那个宝宝很可爱啊!”任宽坐在了秋千上,想起了晴云的孩子。 “是啊!”吴欣然与他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对吗?”任宽善解人意地望着她。 “你指什么?”吴欣然回避着他的问题。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任宽洞察一切的目光停留在吴欣然光洁的皮肤上。吴欣然一时间好不自在,她唯独受不了任宽的目光!“别这样看我!”她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任宽微微一笑,摘下她的手,一直看到她羞红的脸低下去。 “哼哼!”冯月珍在一边清了清嗓子,冷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有兴致,在这里赏花?” 吴欣然不爽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房间去了。冯月珍走上前来,笑着对任宽说:“任宽啊,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在王景明家里就调戏起然然来。” “冯姐您过奖了。”任宽插着口袋,也转身走进了屋子。 饭桌上,王景明和任义相谈甚欢,为任义的留学之旅几次举杯。冯月珍放下酒杯,笑着问:“然然,听说你前几天和阿宽去了香港?” “嗯”吴欣然看了看阿公,然后点点头。 “任宽带你上哪里玩去了?”冯月珍随意的问着。 吴欣然没吱声,只是感觉王景明困惑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扫来扫去。 “太平山爬了吗?”冯月珍继续问道,“香港的夜市,任宽都带你逛了吗?还有月色下的维多利亚港湾……” “都去看了。”吴欣然打断她,抬起头,傲慢地看着她,“该玩该逛的地方,任宽都带我去了。”她顾不上王景明探寻的目光了,只是示威性地盯着冯月珍。 “我们还吃了好多海鲜。”任宽补充道,“我还给任义和然然做了羊肉汤。” “是啊,阿公,你不晓得,任宽的菜做得有多好。”吴欣然撒娇地拉住王景明的胳膊。 “是么?那你以后也让我尝尝啊。”王景明笑道。 “一定,一定。” 目送客人离去,吴欣然一回头遇上王景明则探究的眼神。“阿公,你看什么呢?”吴欣然笑着问。 “哦,然然,明日你胡伯母生日,你准备好礼物没有?”王景明岔开话题。 “上次不是和您一起去店里选了一尊寿石吗,明天我就去店里取来。不过,还要请您写上一副字。”吴欣然讨好地给王景明端上茶。 “我写?你写不是更有诚意写?”王景明笑道。 “您的字有功力些啊!”吴欣然俏丽地笑着,“还是您写吧,我去给您磨墨去!” §§爆发 取了寿礼,刚打包好准备送到胡家,王景明忽然发现自己写的一副寿词丢在自己的办公室,便要求吴欣然去取,自己则先把石头送去胡家。“在我书桌上,你一看便知。”王景明叮咛着,“快去快回。” “知道啦。”吴欣然开着自己的的新车,“自己学会开车后,总无机会单独开,今天可巧可以练练手了”——她开心地想着,一路奔到公司去。 刚卷好字幅,准备下楼,吴欣然又对着镜子仔细修饰了一番,一身新做的孔雀蓝色旗袍,裹得有些紧,把自己的身材勾勒地娇娇翘翘的,就是行动不太方便,她抗争性地做了几个广播体操的动作,调整旗袍的松紧。一看表,已经六点多,赶忙锁上办公室门离开。下到最后一层楼梯的时候,吴欣然突然玩心大起,跳上楼梯扶栏,不顾旗袍的尺寸,顺着栏杆滑下去,快乐地大声叫着、笑着,孩子一般从中获得了巨大的乐趣。“哎……”任宽正好走上楼梯,看见她这一惊人举动,不由得目瞪口呆,吴欣然则得意地朝他挤眉弄眼。 “小心!”任宽一声惊呼。只见吴欣然已经随着惯性随着弧形的栏杆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紧身的旗袍让她施展不开腿脚落地,她飞快地朝前方扑去。任宽张开手,一把抱住她,巨大的冲击力让二人同时往后跌了几步。“哈哈哈哈。”吴欣然开心地笑着,安全地落在任宽的怀里。 “你怎么这么皮呢?”任宽眼里满满地笑意,抱着她,斥责着她。突然,吴欣然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子也硬起来。任宽回头,顺着吴欣然的目光望过去——胡文明木然的站在他们身后,只是木讷的脸上充满了怒气。 “文明?”吴欣然呆呆的喊着。 胡文明转身就走。 “文明,你听我……”吴欣然上前拉住他,却被胡文明重重地甩开手,吴欣然怀中王景明的字跌落在地上。胡文明直接上了车,关上车门,疾驰而去。 “然然!”任宽捡起王景明地上的字,“我们走。” 吴欣然也迅速上了自己的车,急速赶上。 胡太太的生日宴会上,胡文明强作欢笑,却丝毫不理睬吴欣然。“哟,然然,怎么没去跳舞?”胡志远谄媚地笑着,向吴欣然发起了邀请。“谢谢,可是我有些口渴。”吴欣然嫣然一笑,端起一杯酒,走到一边。 “然然,来来来。”胡太太堆满了微笑,召唤吴欣然。吴欣然走过去,胡太太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抓起她的手,拍了拍,轻声问:“然然,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 吴欣然没吭声,低下头。 胡太太识趣地说:“我不好问什么,但是你做的,我还是知道些的。谢谢你,真的要谢谢你!”胡太太充满感激地望着吴欣然。 “没,没什么。”吴欣然谦逊道。 “文明!”胡太太叫着自己的儿子,“怎么不和然然跳舞呢?”老人家把二人的手放在一起,二人同时回避着彼此的目光。 两人的舞步极不和谐,吴欣然觉得平日里软绵绵的胡文明,今天舞步充满里蛮力,让她不得不听从他的指挥。她的手腕被他牢牢抓着,勒出一道红色的印子。 “你这是做什么?!”吴欣然抬起头不满道。 “做什么?”胡文明尽可能压低声音,“我还没问你做什么了呢?” “我做什么了?!”吴欣然奋力反驳,“我不过是从楼梯上滑下来,要跌倒了,任宽才扶住我的,有什么了?难道要他看我摔在地上才是对的?!” 胡文明一时无言以对,但是他看得出来吴欣然与任宽之间的暧昧。“哪有那样扶别人的,那是抱!”胡文明怒道,“别人一直都说你们关系暧昧,我都不相信,今日方才……你就是为了他才跟我要分手的吗?!”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他,没想到这句表面他不放在心上的话还是记在了心头,现在居然拿出来控诉自己的不忠。“是,我是要和你分手!”吴欣然甩开性子说,“是因为你太冷漠!放开我!”吴欣然挣扎着甩掉胡文明的手,“你弄疼我了!” 胡文明仍旧紧紧抓着她不肯放手,吴欣然用力地挣脱着,“你放开我!”引起舞池里一干人的关注,胡文明还是要面子,看见有人看向自己,急忙松开了吴欣然的手。 “那边是怎么回事?”王景明问着身边的冯月珍。 “不清楚。”冯月珍的目光转移到任宽身上,任宽正端着一杯酒,目不转睛地盯着胡文明和吴欣然。“景明,你等等。”冯月珍松开王景明的手,走向任宽。 “咦?”被莫名其妙地丢在舞池里感觉很不好。“王爷爷,别急,我陪您跳。”胡志远的太太补上了王景明的舞伴。 “怎么回事?”冯月珍走到任宽身边问。 任宽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喝着杯中酒,等待着胡文明走向自己。“任先生,我有事想和您单独谈谈。” “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面说呢?”冯月珍和气地面对着怒气冲天的胡文明。 胡文明并不理睬冯月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任宽。任宽喝完酒,把酒杯搁在桌子上,从容地随着胡文明走到一个角落里。 “任先生,您是王家的朋友,也是我家的朋友,我胡文明一直敬重……” “胡少爷,这些寒暄客套的话,你我就不必了,还是直接一点吧。”任宽打断他说。 “任先生……”胡文明犹豫地一下,说,“您今天的举动冒犯了我的未婚妻。” “是嘛?”任宽不以为然的笑了,“依您所见,我应该让然然掉在地上了喽?” 任宽玩世不恭的语气让胡文明更加愤怒了,他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说:“任先生,我听说过你的风流事迹,但是对待我的未婚妻,请您放尊重些!” “胡少爷?”任宽嘲讽地笑着,“我一直都很尊重然然。” “我的未婚妻!”胡文明纠正着任宽对吴欣然的称谓。 “是嘛?”任宽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我爱她。” “什么?!”胡文明没想到这个男人就这样在自己家的宴会上公然挑衅自己。 “我爱然然。”任宽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她是我的未婚妻!”胡文明只能找到这么一个论据。 “那并不妨碍。”任宽越过胡文明作为未婚夫的权限,“我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胡文明真想上前和任宽打一架去挽回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可是他环视周围,忍气吞声地说:“任先生,你怎么可以公然勾……” “胡少爷,”任宽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可以先失陪吗?” “……”胡文明气得哑口无言,遇上这样一个无赖,他能怎么样?任宽笑着转身走开,去寻找自己的舞伴了。 “你们说了什么?”吴欣然看见胡文明苍白的脸,问任宽。 “没什么,一些男人的事。”任宽淡淡的说。 “到底是什么事?”吴欣然焦急的问。 “亲爱的,”任宽亲昵地在吴欣然耳边低声说,“和我跳舞的时候专心一点。” 吴欣然困惑地看着任宽,他正陶醉于自己的舞蹈中,像个胜利的将军,而胡文明脸色惨白,在桌子边一杯杯地喝着酒。 “跟我回家。”王景明上前低声对吴欣然说话,犀利地看了任宽一眼,任宽松开吴欣然的手,让王景明牵着她走开。“你不用跟来了。”王景明对跟出来的任宽说,拉着外孙女上车。 “看来景明完完全全知道了。”冯月珍抱着手,靠在门口说。 “他早就应该知道了。”任宽接过冯月珍手里的香烟,“我也该回去了,胡家不欢迎我了。” “你究竟对胡少爷说了什么?”冯月珍好奇的问。 “我只是告诉他我爱然然。”任宽大步走出胡家的大门。 “你是认真的?”冯月珍在后面问,任宽没有回答,只是大步走出门,冯月珍上前拉住他,“你在香港对然然做了什么?” 任宽回头看着她,对她迷人的一笑,反问道:“你为什么总以为我会对王景明的外孙女图谋不轨呢?我说过我任宽不喜欢偷鸡摸狗,我喜欢正大光明的。” “正大光明?”冯月珍嘲笑着问,“你做了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任宽手一挥,上车走人。 冯月珍站在原地,恨恨地望着任宽远去的黑车。 §§争吵 “现在告诉我,你和胡文明分手的真实原因。”王景明坐在吴欣然的对面,严厉地问。橙黄的灯光下,王景明酒后橙红色的脸显得很凶。 “我说过了。”吴欣然倔强的说。 “哈哈,你觉得他不爱你是吧?”王景明冷笑道,“我倒想问问究竟是他不爱你呢,还是你爱上别人了?!”王景明的眼睛透过镜片穿到吴欣然的心里。 吴欣然没说话,只是把头歪向一边。 “是任宽吧?”王景明抬头一笑,“呵呵呵,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暗生情愫?!不过也很正常,任宽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但是,你和他——不可能!”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王景明,他脸上的坚决是吴欣然前所未见的。 “他向你表白过?” 吴欣然表示默认。 “那他许过你什么?结婚?” 吴欣然抬起头,难道承诺就只是婚姻吗? “一个没有给你的未来许下任何承诺的人,凭一句‘我爱你’就能骗的你要和门当户对的胡家解除婚约?!可笑!”王景明嘲讽地笑起来,“任宽结过婚,你知道吗?!” 吴欣然点点头,说:“那是他父亲强加给他的婚姻!” “任宽的历史不清白!”王景明站起来,“我的外孙女怎么能和一个历史不明不白的人在一起?!” “什么叫历史不清白,不就是他家道没落过吗?!”吴欣然争辩道。 “你的脑子让小说上那些骗人的胡话蛀空了吧?!”王景明指着吴欣然的头问,“你懂什么?!” “我就知道我不爱胡文明,我不想嫁给他!” “那你想嫁给谁?!”王景明发问了,“你总是在不可能的人身上下功夫——譬如那个刘尽忠!”王景明的话戳到了吴欣然的痛楚,她眼泪汪汪地望着王景明,“不是这样!”她失控地喊着,“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事情?!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情,要嫁给别人的是我,不是你,你没有权利对我的选择妄加干涉!” “我是你外公!”王景明气得只剩这一句话。 “那也不行!”吴欣然大声道。 王景明一巴掌重重地拍向吴欣然的脸颊,等到他反应过来正要收手,已经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 吴欣然捂着脸,震惊地望着王景明放在桌子上那只青筋暴露的手,扭头跑出家门。 “小姐!” “都不许追,让她跑!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争吵 “现在告诉我,你和胡文明分手的真实原因。”王景明坐在吴欣然的对面,严厉地问。橙黄的灯光下,王景明酒后橙红色的脸显得很凶。 “我说过了。”吴欣然倔强的说。 “哈哈,你觉得他不爱你是吧?”王景明冷笑道,“我倒想问问究竟是他不爱你呢,还是你爱上别人了?!”王景明的眼睛透过镜片穿到吴欣然的心里。 吴欣然没说话,只是把头歪向一边。 “是任宽吧?”王景明抬头一笑,“呵呵呵,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暗生情愫?!不过也很正常,任宽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但是,你和他——不可能!”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王景明,他脸上的坚决是吴欣然前所未见的。 “他向你表白过?” 吴欣然表示默认。 “那他许过你什么?结婚?” 吴欣然抬起头,难道承诺就只是婚姻吗? “一个没有给你的未来许下任何承诺的人,凭一句‘我爱你’就能骗的你要和门当户对的胡家解除婚约?!可笑!”王景明嘲讽地笑起来,“任宽结过婚,你知道吗?!” 吴欣然点点头,说:“那是他父亲强加给他的婚姻!” “任宽的历史不清白!”王景明站起来,“我的外孙女怎么能和一个历史不明不白的人在一起?!” “什么叫历史不清白,不就是他家道没落过吗?!”吴欣然争辩道。 “你的脑子让小说上那些骗人的胡话蛀空了吧?!”王景明指着吴欣然的头问,“你懂什么?!” “我就知道我不爱胡文明,我不想嫁给他!” “那你想嫁给谁?!”王景明发问了,“你总是在不可能的人身上下功夫——譬如那个刘尽忠!”王景明的话戳到了吴欣然的痛楚,她眼泪汪汪地望着王景明,“不是这样!”她失控地喊着,“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事情?!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情,要嫁给别人的是我,不是你,你没有权利对我的选择妄加干涉!” “我是你外公!”王景明气得只剩这一句话。 “那也不行!”吴欣然大声道。 王景明一巴掌重重地拍向吴欣然的脸颊,等到他反应过来正要收手,已经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 吴欣然捂着脸,震惊地望着王景明放在桌子上那只青筋暴露的手,扭头跑出家门。 “小姐!” “都不许追,让她跑!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审问 王景明在书房里踱着脚步,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老爷,您看是不是要……” “不许打电话!我倒要看看她能走到哪里去!”王景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管家的意见。 “这……”管家为难地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王妈妈轻轻咳嗽了一声,管家出了书房,和王妈妈低声议论起来。“老爷不让,这如何是好?” “老杨,你听我的,去给各家挨个打电话。”王妈妈自作主张。 “这……” “听我的。” 杨管家点点头,正要去抓客厅里的电话,王妈妈阻止道:“上楼上打……还有,别让胡家知道。 任义刚刚挂下电话,任宽就赤裸着上身,从卫生间探出头来,问:“谁打电话来?” “王先生家,”任义心事重重地说,“任宽,然然不见了。” “什么?!”任宽顾不上衣服还没穿好,就裹着浴巾从卫生间里跑出来,“什么叫不见了?” “听王妈妈说,然然今晚和王先生大吵了一架就跑出去了。王先生不要人追,连这个电话都是悄悄打的。” “吵架?”任宽思索着,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翻出一套衣服,边穿边说,“我得去一趟。” “我也去。”任义站在门口对任宽说。任宽回头迅速扫了任义一眼,说,“你还是在家呆着,万一然然来了,你就给王家打电话。” 当任宽匆匆赶到王景明家的时候,时钟指向十一点,冯月珍正坐在王家客厅的沙发上晃动着那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细长的腿。“哟,任宽,你也来了?”冯月珍笑着问,停止了晃动,站起来,说,“景明在书房等你呢。” 任宽望向一边的仆人们,王妈妈和杨管家为难地瞟了瞟书房虚掩的门。“然然呢?”任宽问。王妈妈叹息着摇摇头。任宽快步走进王景明的书房。 “你来了?”王景明抬起一只眼,瞟了他一眼。 “然然呢?”任宽焦急地环视了书房一周。 “我也不知道。”王景明坐在藤椅上,抱着手,“我们吵架了。她说我干涉她的生活,你说是这样吗?”他顿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问,“还是我干涉得太迟了?!”任宽抬起头对上王景明质询的眼睛。“你说啊!”王景明抄起桌子上刚的茶杯,扔向任宽的方向。任宽没有躲闪,茶杯在他的脚边跌落,溅起的茶叶、茶水落在在他的身上。“景明!”闻声而来的冯月珍推开门看见一地的狼籍,心疼地看着站着笔直的任宽,问,“景明,你这是做什么?!” “唉!”王景明痛心地坐进椅子,徐徐说,“任宽我一直很器重你,喜欢你,把你当我的家人一样,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么对然然呢?” “王先生,我一直很喜欢你们一家,我怎么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呢?”任宽微笑着看着王景明,说,“我是认真追求然然的。” 王景明打量着他真诚的脸,难以置信地说出了两个字:“认真?” 任宽苦笑着对王景明说:“王先生,难道我就那么臭名昭著吗?我好像并无不良记录啊!” “这我知道。”王景明回忆着任宽为人。 “那您为什么要怀疑我对然然的感情呢?” “我是不能相信。”王景明看着冯月珍,问,“月珍对你来说是什么?” “?”任宽无奈地看着冯月珍和王景明,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王景明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我任宽和冯月珍是什么关系吗?看见任宽眼中的无奈,冯月珍抬头又看见王景明眼中推卸,颤抖着问:“景明,你是什么意思?” 王景明没有理睬冯月珍,只是问任宽:“你们就当真没有什么吗?” “王景明!”冯月珍委屈地叫道,“你!”她掩面跑出王家。 “冯姐!”任宽的目光追逐她奔跑的背影。“她不会有事的。”王景明肯定的说。“王先生?!”任宽回头困惑地望着王景明。 §§审问 王景明在书房里踱着脚步,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老爷,您看是不是要……” “不许打电话!我倒要看看她能走到哪里去!”王景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管家的意见。 “这……”管家为难地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王妈妈轻轻咳嗽了一声,管家出了书房,和王妈妈低声议论起来。“老爷不让,这如何是好?” “老杨,你听我的,去给各家挨个打电话。”王妈妈自作主张。 “这……” “听我的。” 杨管家点点头,正要去抓客厅里的电话,王妈妈阻止道:“上楼上打……还有,别让胡家知道。 任义刚刚挂下电话,任宽就赤裸着上身,从卫生间探出头来,问:“谁打电话来?” “王先生家,”任义心事重重地说,“任宽,然然不见了。” “什么?!”任宽顾不上衣服还没穿好,就裹着浴巾从卫生间里跑出来,“什么叫不见了?” “听王妈妈说,然然今晚和王先生大吵了一架就跑出去了。王先生不要人追,连这个电话都是悄悄打的。” “吵架?”任宽思索着,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翻出一套衣服,边穿边说,“我得去一趟。” “我也去。”任义站在门口对任宽说。任宽回头迅速扫了任义一眼,说,“你还是在家呆着,万一然然来了,你就给王家打电话。” 当任宽匆匆赶到王景明家的时候,时钟指向十一点,冯月珍正坐在王家客厅的沙发上晃动着那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细长的腿。“哟,任宽,你也来了?”冯月珍笑着问,停止了晃动,站起来,说,“景明在书房等你呢。” 任宽望向一边的仆人们,王妈妈和杨管家为难地瞟了瞟书房虚掩的门。“然然呢?”任宽问。王妈妈叹息着摇摇头。任宽快步走进王景明的书房。 “你来了?”王景明抬起一只眼,瞟了他一眼。 “然然呢?”任宽焦急地环视了书房一周。 “我也不知道。”王景明坐在藤椅上,抱着手,“我们吵架了。她说我干涉她的生活,你说是这样吗?”他顿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问,“还是我干涉得太迟了?!”任宽抬起头对上王景明质询的眼睛。“你说啊!”王景明抄起桌子上刚的茶杯,扔向任宽的方向。任宽没有躲闪,茶杯在他的脚边跌落,溅起的茶叶、茶水落在在他的身上。“景明!”闻声而来的冯月珍推开门看见一地的狼籍,心疼地看着站着笔直的任宽,问,“景明,你这是做什么?!” “唉!”王景明痛心地坐进椅子,徐徐说,“任宽我一直很器重你,喜欢你,把你当我的家人一样,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么对然然呢?” “王先生,我一直很喜欢你们一家,我怎么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呢?”任宽微笑着看着王景明,说,“我是认真追求然然的。” 王景明打量着他真诚的脸,难以置信地说出了两个字:“认真?” 任宽苦笑着对王景明说:“王先生,难道我就那么臭名昭著吗?我好像并无不良记录啊!” “这我知道。”王景明回忆着任宽为人。 “那您为什么要怀疑我对然然的感情呢?” “我是不能相信。”王景明看着冯月珍,问,“月珍对你来说是什么?” “?”任宽无奈地看着冯月珍和王景明,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王景明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我任宽和冯月珍是什么关系吗?看见任宽眼中的无奈,冯月珍抬头又看见王景明眼中推卸,颤抖着问:“景明,你是什么意思?” 王景明没有理睬冯月珍,只是问任宽:“你们就当真没有什么吗?” “王景明!”冯月珍委屈地叫道,“你!”她掩面跑出王家。 “冯姐!”任宽的目光追逐她奔跑的背影。“她不会有事的。”王景明肯定的说。“王先生?!”任宽回头困惑地望着王景明。 §§承诺 任义焦急地守在电话边上,忽然闻得楼下有敲门声,忙跑下楼。 “任宽在家吗?”吴欣然站在门外哽咽地问。 “他去你家了,进来吧。”任义为吴欣然打开门,“上楼去坐吧。” 灯光下,任义看到吴欣然脸上泪痕。吴欣然有意用手擦了擦脸的痕迹,坐在沙发上,琥珀色的眼睛湿湿的,显得楚楚可怜。吴欣然低下头,回避着任义注视的目光。“哦,我去给你倒水。”任义意识到自己的注视超时了,忙起身走开给吴欣然倒了一杯水。他局促不安地坐了一回,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电话。“不要!”吴欣然按住他的手。任义看到她眼中哀求的目光,又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搭着的那只玉器般的小手,红了脸,快速抽回手。吴欣然收回手,低着头,说:“我就是估计任宽去我家了,所以才来的。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 “为什么?”任义关心的问,“你和王先生怎么吵架了?” 吴欣然陷入了沉默中,她不想提这个问题。二人面对面地坐了一会,任义决定去楼下的电话亭给王家打电话,等到他再回到家时,吴欣然已经侧卧在沙发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鼻翼微微张开着,重重地呼着气,似乎在埋怨着什么。小小的手握成拳头,放在头边,时刻警惕着。任义不由得呆呆地望着她的睡姿,蹲在她的身边,她小小的身体衬托出他的高大,第一次,任义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强大得足以去保护一个女孩。 刚放下任义的电话,任宽就急着出门回家去找吴欣然。“你急什么?!”王景明把手中的茶壶重重地掼在茶几上。任宽的脚步没有停留,径自跳进自己的车里,回头对走到门口的王景明说:“跟我一起去?” “哼!”王景明背过身。 “我和你去!”王妈妈看了王景明一眼,跑上任宽的车。 任义正端详着吴欣然安详的脸蛋,忽闻楼下的汽笛声,走到阳台上朝楼下望去。黑夜中任宽矫健的身影奔进家门,“笃、笃”的上楼声。 “然然?”任宽一声呼唤,惊起正在浅眠的吴欣然。她委屈地望了任宽一眼,泪如雨下。“然然!”任宽心疼地抱住她,把她的眼泪埋进自己的胸怀里。任义被这场景惊呆了,他从没想过玩世不恭的任宽和吴欣然的关系竟如此亲密!这种亲密已经完完全全超过了情人间的肢体接触,而是一种相濡以沫的默契。 “然然?”站在门口的王妈妈也万万没想到,吴欣然会这样扑进一个男人的怀里毫无顾忌的宣泄着。吴欣然从任宽的身上抬起头,看着王妈妈。 “王妈妈,你也看见了……” “任先生,这样……”王妈妈打断他,“不太好。” “我是认真的。”任宽用手婆娑着吴欣然一头蓬乱的卷发。 “我能看出来。”王妈妈回避着这样亲密的场景,缓缓说,“但是,然然,还是跟我回家去吧。” 任宽点点头,可是吴欣然抱的更紧了,她哭道:“我不走,阿公不要我了。” “那只是气话。”王妈妈含泪笑着安慰着,“乖,跟我回去。” 吴欣然抬起头,看着任宽,任宽冲她点点头。 “跟我回去。”王妈妈温柔的说。 “我有话和你说。”吴欣然对任宽说。任宽回头看看任义和王妈妈,示意他们先回避。等旁人走开后,吴欣然紧紧抱着任宽的腰,问:“阿公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什么。”任宽淡淡笑了,用手抹去吴欣然脸上的泪水。 “你知道阿公跟我说什么吗?”吴欣然吸了吸鼻子,“他说你历史不清白。”任宽笑笑,掏出一块手帕温柔帮她擦了擦鼻涕。“他还说我总是爱上不可能的人,他说你……”吴欣然委屈地笑了笑,强忍住泪水望着任宽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任宽,你可以给我承诺吗?” 任宽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祖孙两总是怀疑自己的爱情呢? “我只是想知道,”吴欣然拉着任宽的领子,强笑着说,“我今天做的这么多在我阿公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是有个理由的,是会有个好结果的。”她侧低下头,微微红肿的左脸,让任宽豁然明白,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对她自己来说是需要冒多么大的勇气,是受了多么大的委屈,而她要得不过是个承诺。任宽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轻轻爱抚她的左脸,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一听“委屈”二字,吴欣然的眼泪哗啦啦得再也止不住,“然然,”任宽捧起她的脸,说,“我爱你,而且我还要娶你回家,做任太太,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幸福、都快乐……” “任先生,老爷的车来了。”王妈妈在屋外拍着门说。吴欣然才松开抱紧任宽的手,擦干眼泪。“你看你阿公来接你了,这就表明他向你示弱了。”任宽安慰着,帮她擦去泪痕。吴欣然从任宽的怀里站起来,整理一下旗袍,打开门,走下楼去。 王景明坐在车里,看着吴欣然走向自己,又转回头,望着挡风玻璃。司机殷勤地为吴欣然打开车门,让吴欣然和王妈妈坐进去。王景明一挥手,司机开着车疾驰而去。 §§兄弟 “你对然然做了什么?”任义对靠在门口的任宽说。任宽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点燃了自己手中的香烟。“你到底做了什么,让然然和王先生为此吵架?”任义追问着,“你让然然爱上你了?” “是我先爱上她的。”任宽吐出一团烟云。 “你怎么可以……”任义愤怒地咆哮着,“你怎么可以对然然这样?!” “你不喜欢她做你的嫂子吗?”任宽嘲讽地笑着。 “任宽,你和别的女人怎么样不管,可是这是然然!王先生对你我这么好,你怎么……” “别人怀疑我,你凭什么怀疑我?!”任宽愤怒了,他紧紧抓着弟弟的领子,质问着,“你凭什么怀疑我是在骗然然?嗯?凭什么?” 任义被任宽冲动的举动震慑住了,长这么大任宽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凶过。看见任义眼里的惊恐,任宽冷静了下来,松开手,背过身,说:“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 任义摸着自己皱巴巴的衣领,思索着。“你是真的爱然然?” 任宽重重地点点头。 任义走到沙发前,抱着头坐下来,虽然早就发现任宽对吴欣然有所好感,但是当他这样在自己面前承认这一事实,任义还是难以接受,比任宽承认是游戏情场更让他难受。任义从小就鲜有和女人打交道的经历,父母去世后,他更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对红尘中的事情懒于过问,更不屑于过问。也曾经有女孩子对英俊的他暗生情愫,甚至写过情书,但是他始终不知道如何和女孩子相处,他就是不能像任宽那样游刃有余地行走于各类女人中间。“浪费了一身好皮囊!”冯月珍曾经这样说过自己,那又怎么样呢?但是,就在刚刚,当他看着酣然入睡的吴欣然产生强烈的保护欲望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感情,他希望可以永远就那么看着她睡觉的样子,没有别人来打扰…… “任义?”任宽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一抬头,深棕色的眼睛泄露了他的秘密。任宽黑色的眼睛在他的眼中停留了一会儿,转移开他的注意力,“早些休息。”任宽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 水哗啦啦地冲击着任宽健硕的肌肉,他想到任义眼中那一刹那流露出感情,还真是亲兄弟,连审美都是一致的——他自嘲地想,把头顶在墙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健美的身体,自信地笑了。 §§风雨前 吴欣然与王景明的冷战已经有五天了,视彼此为空气,没有说话。冯月珍、这几天也没有来探望王景明,任宽被王景明拒绝拜访,胡文明出差去了,偌大的王家大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生机。连吴欣然自己也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和几个在文化局工作的同学上苏州玩去了。 任宽忐忑地走进王景明的办公室,心中纳闷:王景明约见自己做什么? “坐。”王景明见任宽进来,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今天我叫你来,只谈业务,不谈私事。” 任宽环视了办公室一圈,于是舒展开笑容,翘起了二郎腿,舒服地坐着。 “现在经济很不稳定,货币贬值贬得厉害,银行的汇率低了几个点,看来,这钞票存在银行里,是不安全了。所以,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商量商量对策。”王景明诚恳地对任宽说,“我和陈经理他们已经把一部分资产转移到花旗和汇丰两家银行里,这里面也有你的,你自己看看。”王景明拿出一张存折,“这是你的股份,这几年长了利息,你心里也有个数。” 任宽扫了一眼存折,记下了数据,把存折还给王景明,说:“王先生,与其让钱这样躺在银库里,不如投资到香港去。” 王景明笑了,问:“香港?太远了,我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对我这种等死的老人来说,让我的财产安安全全地放在银行里,不贬值,就行了。” “纸币永远都是贬值的。” “所以我把一部分纸币兑换成了黄金,另一部分在置办了地产。”王景明打开一个文件夹,翻了翻里面夹着的地契。 “王先生,依我之见,这兵荒马乱的,地产并不是个万全之策。” “你对党国的作战能力表示怀疑?”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任宽笑道,“但是王先生,风险太大了。您想想,自三几年到如今。这仗就从没停过,低价也从来没有稳定过。且不说这个,这政局、战局一日不稳定,国家就难有大的发展,那么多的地皮也不能达到你我所期望的价值。而且时间太久……” “你觉得我等不起?”王景明敏感的问,“就算我等不起,还有然然呢!” “不是等不起,是等不及。”任宽看着王景明的眼睛,“依我看,至少十年后,政局才能完完全全稳定下来。然后再过十年,才能收到利益。” 王景明不耐烦的一挥手,说:“我王景明不需要这点钱也能过日子。我买地皮是留给以后然然的孩子。” 任宽无言以对,他沉默地翻看着那一叠地契。 “我不比你们年轻人有野心。”王景明徐徐道,“我只要守着我上海的老房子,只要然然能住在我身边,天天能见上面,就可以了。” 任宽抬起头,理解地望着他。 吴欣然从苏州回来,闲来无事,便去了马场骑马,躺在马背上晒太阳是她人生中一件快意的事。“然然,别来无恙啊?”吴欣然睁开眼,看见胡志远骑着马,就停在她的身边。“是你?!”吴欣然惊讶地坐起来。 “好久没去我们家了,我伯母惦念着你呢。”胡志远说起了客气话。 “我是很久没去你家看望胡伯伯和胡伯母了。”吴欣然反省了自己的不是。 “说点别的吧。”胡志远让话题转移了,“我知道你和文明吵架了。” 吴欣然抬头探究地打量着他,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我知道你们为何争吵。” “是么?”吴欣然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头。马轻快地跑起来,把胡志远甩在身后。 “你不必这样回避我。”胡志远赶上她,“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讨厌。” “是么?” “我是想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吴欣然回头看着他。 “前些日子保密局的人来我家了。” “哦?”吴欣然勒住马,停下来看着他。 “他们说文月突然在上海出现了,可是又突然消失了。” “文月姐姐?!”吴欣然惊讶地望着胡志远,“她什么时候来的?” 胡志远好笑地看着吴欣然,道:“然然,你跟我还装什么呢?!我不仅知道是你和任宽把胡文月转移到香港去的,我还知道你从文明那里要了船票。” 吴欣然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却仍是笑着问:“胡志远,你可真会说笑。文月姐姐若是回上海,最先找的必是你们胡家人,怎么会找我还有另一个外人呢?” “难道你不算是胡家人?” “至少目前不是。”吴欣然得意地瞧着他。 “然然,世界上不止你一个聪明人。文月知道胡家从上到下都被监视,怎么可能那么傻跑来找我们呢?唯一的途径就是找到你这个昔日的好姐妹,再联系上文明。” “胡先生”吴欣然打断他,“您跑来跟我说这些不利于你们胡家的言论有什么意义?” “我说过,我只是提醒你。” “哼,提醒。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现在最该提醒的人便是文明。”吴欣然冷笑着。 “不用你提醒,这点我知道。”胡志远骑着马围着吴欣然绕了一圈,说,“保密局的人已经盯上任宽了,我奉劝你离这些危险分子远一点。”说罢,甩鞭而去。 “谢谢侬啊!”吴欣然扬起头嘲讽的笑着。 §§风雨前2 从马场出来,吴欣然反复思考胡志远的话,不知不觉已经驾车来到任宽家门口,任宽正和任义坐在院子里喝茶。看见吴欣然的车,任宽走上前开门,欣喜地打量着她:“你什么时候从苏州回来的?” “昨天。”吴欣然低头去关车门,回避着他炙热的目光,走进院子,“你们喝茶呢?” “是啊,坐下来一起吧。”任宽客气的说。 “不了,我就说几句话就走。”吴欣然警惕地看了任宽一眼,二人走进房间,任义也跟了进来。吴欣然看了任义一眼,又看着任宽,任宽点点头,她方才开口:“胡志远今天来找我。” “他是为他的堂弟报不平的吗?”任宽玩世不恭地笑起来。 吴欣然却表情严肃,说:“他说保密局的人已经盯上你了。” 任宽脸上的笑容冻结了,他低声问:“是真的?” “我不清楚,反正胡志远是这么说的,看来他对我们把文月送到香港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要我和你保持距离。”吴欣然抬头看着任宽。 “然然,你先回家去。”任宽又对任义说,“任义,看来你得提前回香港了。” 从机场送过任义回来,任宽把车开到了大富翁俱乐部,这里以前是王景明承包的歌舞厅,现在已经被冯月珍买了下来。冯月珍喜欢玩弄权术,又喜钱,在上海滩也是风云式的女强人了,因此每日都会有上海数得上的人士在这里聚会。任宽走上三楼的贵宾俱乐部,门卫拦住他,要他出示贵宾证。“我没带,也没有。”任宽傲慢地说,“我来这里从来不需要什么贵宾证,你是新来的吧?”正与门卫交涉着,冯月珍的助手常力出来了,看见任宽,忙叫道:“阿宽,是你!”说完训斥了门卫一番,揽着任宽走进贵宾室。“冯姐这几日还好?”任宽问道。 “依我看,不好。冯姐这阵子酗酒酗得厉害,醉了好几次了,醉了就骂人。王老爷子打电话来,她也拒接。”常力摇摇头。 “我听说,冯姐现在和…” “唉,冯姐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从不理那些人的,现在却是和他们打得火热。” 二人走进贵宾俱乐部的核心区,冯月珍正举着杯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姓任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着你冯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如今翅膀硬了,竟然敢姐姐你不高兴!冯姐,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去教训教训他!” “谁要教训我啊?!”任宽走进来,笑着望着正说着大话的人。看见任宽,那男人露出了谄媚的笑,道:“冯姐说你欺负他,要我等来讨教讨教。” “是吗?”任宽笑着环视了一周,“哪天我上您府上求教。” “谁敢呢?”冯月珍轻蔑死瞥了周围人一眼,媚笑着站起来说:“任大先生,您有何指教啊?” 任宽沉下脸,一把搂住晃晃悠悠的冯月珍,低声说:“我有事问你。”说罢,揽着她走进一间灰暗的棋牌室里。 “什么事啊?”冯月珍媚笑着,吐了任宽一脸烟云,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旗袍高高的开叉里雪白的大腿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任宽皱着眉头望着醉醺醺的冯月珍,激将道:“王景明费心教了你那么多年,就教出这么放荡的女人?” “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冯月珍轻佻地用手指指在任宽嘴唇上,“怎么啦?看不惯?”任宽推开她的手指,厌恶地转过头。“你们什么时候看惯我啦?你们什么时候看得起我了?连景明,都不相信我!”冯月珍抱着膝蹲在地上笑着哭起来。任宽的心被她哭软了,他也蹲下来,安抚着她的后背。冯月珍抬起头,泪汪汪地望着任宽,说:“任宽,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任宽回避着她追寻的目光,“连景明都说我们有缘……为什么……” “冯姐!”任宽站起来,打断她的幻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无情?!我冯月珍哪里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冯月珍站起来质问着任宽。 “没有。” “那是为什么?”冯月珍突然温柔下来,对任宽说,“任宽,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立即就让外面那些男人滚蛋!” 任宽无奈地背过身,他怎么能和这样的冯月珍商量什么事情呢?“任宽,你还是不同意?那我若是只要做你的露水情人呢?嗯?”她转到任宽的正面,“你看看我,我不年轻了,我只想找个喜欢的人好好生活在一起。”说罢,她一手解开自己旗袍的盘扣,一手撩起旗袍下摆。这种赤裸裸的勾引让任宽十分厌恶,他按住冯月珍的手,忙道:“冯姐,请自重!” “自重?”冯月珍风骚地笑起来,“像我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呢?”她另一只手把任宽的手按在自己丰腴的胸上,“我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冯姐!”任宽挣扎着要抽回手,可是冯月珍的腿已经上来缠绕住他了,纵然力气大的任宽一时间也无法脱身。突然,他却嘲讽地笑起来。“你笑什么?”冯月珍停下做功,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任宽笑道:“想不到自己风流半生,今日却要被你这么一个女人强暴?!” “是嘛?”冯月珍得意地笑起来,“看来我今天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她仰起头,快活地笑着,仰面靠在麻将桌上。任宽趁机按住她的双手,从她的怀抱中逃出来。 “你?”冯月珍撑着身体,侧着看着他。 “冯姐,如果一个人都不能自爱,凭什么奢望别人来爱你呢?”任宽整理着衣服,对她说。 “你是说我不配?”冯月珍冷冷的问。 “我告辞了,等您酒醒了,我再来拜访。”说完,任宽傲慢地拉开门。 “王八蛋!”冯月珍抓起桌子上一盏茶壶狠狠砸在门上,“任宽,你就一点都不忌惮我在上海的影响力吗?” 任宽笑着回头,对她说:“冯姐,我任宽也是从底一点一点混到今天的,我会怕死吗?” “你当然不怕?”冯月珍冷笑着,“可是有人怕。” “你想要做什么?”任宽警惕的问。 “你太小瞧我了?”冯月珍站起来,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我需要做什么吗?” “最好不要做。”任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妩媚的双眼,转身离开。 “还需要我动手吗?”冯月珍自言自语着,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 §§风满楼1 吴欣然坐在家里愈发觉得不安,自从和胡志远聊过天后,她就担心这件事被抖露出来。想去胡家找胡文明问个清楚,又放不下面子,也仅仅是和胡太太叙叙旧、聊聊天。王景明在她回上海之前,就动身去了北平参加什么会议。任宽也消失不见,现在自己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她烦恼地坐在沙发上,用手敲着沙发。门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吴欣然一听,好陌生的鸣笛声啊,谁的车呢?她探头往窗外看去。 “笃笃!”门外重重的敲门声,让管家匆匆忙忙地去开门。 “您是……”不等管家问完话,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就推门而入,望着沙发上的吴欣然,问:“你就是这家的女主人?” “是。”吴欣然点点头,“你们是谁?” “请跟我们走一趟。”领头的人面无表情。 “为什么?”吴欣然皱起了眉头,傲慢地打量来者,“你是谁?” “这你没必要知道。” “笑话,我难道连来者是谁都不能知道,还要我跟你们走?”吴欣然抱起手,一副不肯配合的样子,“王妈妈,给巡捕房打电话。” 王妈妈正要伸手去拿电话,来者就拔出了枪。 “这算什么,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吴欣然瞪起眼厉声道,“这可是法租界,不是你们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耀武扬威的地方!” “哈哈哈,王小姐果然厉害。”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矮个中年男人拍着手走进来,一挥手,那些个凶神恶煞都站到他后面去了。 “你是谁?”吴欣然仔细打量来者。 “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就行了。”中年男人笑着介绍着,“鄙人行郭,排行第五,大家都叫我郭五。” “原来是郭叔叔。”吴欣然冷笑道,“您来我家……” “是这样,我这个人呢,平时也没什么事干,就喜欢打听一些小道消息。我听说前些日子一个共产党从国军的眼皮底下逃走了,就特来问问情况。” “共产党逃走,你不去问看管的人,问我做什么?”吴欣然客气地笑着,坐在沙发上。 “逃走的正是你的好姐妹——你的未婚夫的姐姐胡文月。” “文月?!”吴欣然十分惊诧,“那你们应该去问胡家啊。” “小姐,这事呢比较复杂,还是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行,”吴欣然把头一扭,“要说什么在我家就能说清楚,我没有出去的必要。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跟着你们一群大男人出去,看见的人指不定怎么说呢。” “呵呵呵……”郭五笑起来,“既然小姐一定要呆在家里,那我也只好作陪了。”说罢,他毫不见外地坐在了吴欣然的对面,一挥手,那些凶神恶煞立即保卫了王家的房子。 “你这是做什么?” “没办法,小姐,请你多多包涵。”郭五谄媚的笑着,“其实事情也很简单,只要你跟我们说说清楚就行了。” “既然你也说了事情很简单,那还要我说什么?”吴欣然反问道。 “王小姐……” “我姓吴。”吴欣然白了他一眼。 “吴小姐,我听说胡文月来上海后找了你?” “郭先生,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呢?”吴欣然笑道,“按你所说,胡文月是要犯,所以应该竭力找能帮她离开上海的人,可是我,只是个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她找我做什么,只能暴露她自己。” “呵呵呵,可是你认识任宽啊!” 吴欣然心里一跳,面上故作镇定,反问道:“认识任宽的人多了,这个圈子里的人有几个不认识他?” “吴小姐,那你知道胡文月找胡家了吗?” “显然,胡家人不会让我知道的。”吴欣然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上次文明被扣押在南京,说是通共,其实是兄妹两个见了一面。连这事,他们都没让我知道,他们还会让我知道什么关于胡文月的事情呢?” “吴小姐,你倒是推得干干净净啊。”郭五冷笑道,“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从胡文明那里要了三张去香港的船票呢?” “没错,我是要了,还是帮任宽要的。”吴欣然坦白道。 “三张啊,你要三张做什么?任宽一直是一人独来往于上海与香港之间。” “那我就不知道,票是任宽要的,我只负责帮忙,具体他要这票做什么,我怎么清楚呢?” 郭五笑起来,他上下打量吴欣然一番,说:“吴小姐,您的口风倒是真紧。我也不问你那么多其他事,我只向你打听任宽的去向。” 吴欣然秀眉一挑,问:“任宽不在上海吗?” “他没出上海,但是他在哪里呢?” 吴欣然迟疑地看着郭五,茫然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可能吧?”郭五自己亲自去厨房倒了茶,慢悠悠地回到客厅,坐在吴欣然的身边,“任宽在哪里?” 吴欣然猛然回过神,问:“你们找他做什么?” “了解了解情况啊。”郭五凑近吴欣然,问,“他在哪里呢?” “我说过我不知道。” 郭五不信任地看着吴欣然,说:“吴小姐,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郭五慢慢地喝着茶,等待着吴欣然的回答。 “我是真的不知道。”吴欣然茫然地看了看钟。 “看来吴小姐倒是个有兴致的人,那我郭某奉陪。” 二人就这么对峙着,一直做到凌晨3点,吴欣然终于耐不住性子,没好气地嚷道:“我就是不知道!你干嘛老是坐在这里逼我呢?!” 正在闭目养神的郭五睁开眼,笑道:“您再好好想一想。” “没什么好想的!”吴欣然站起来,“寡人要就寝了。” §§风满楼2 第二天上午,当吴欣然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郭五还坐在楼下的沙发上。不得不相信,这原来不是一场梦。“吴小姐,怎么样,想起来没?” 吴欣然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还在我家?” “事情没解决之前,我怎么能走呢?我已经让厨子备好早餐了,吴小姐,下来一起用餐吧?” 吴欣然一股怒火正要发作,王妈妈拉住她,摇摇头。吴欣然气呼呼地从楼上下来,坐在餐桌边。 “不要燥,慢慢想。”郭五给吴欣然亲自倒了一杯牛奶,“想起来任宽在哪里了吗?” 吴欣然懊恼地一股气喝下牛奶,把杯子一跺,耐着性子说:“我,不知道。” “吴小姐,您不知道?”郭五冷笑起来,“怎么可能呢?任宽每次回上海,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这王家的大宅。” “那又说明什么呢?”吴欣然问道,“冯月珍也经常来我家啊?” 听到冯月珍的名字,郭五迟疑了一下,笑着说:“我可听说,你和任宽私交甚好啊!” 吴欣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说:“胡志远跟你说的?” 郭五笑笑,表示默认。 “既然他消息这么灵通,你为什么不问他去呢?” 郭五笑而不语。 “看来你是吃定我了?”吴欣然盯着他问,说完,跑上楼,会自己房间去了。 “王妈妈,不能打电话给外面吗?”吴欣然低声问房间里的王妈妈。 王妈妈摇摇头,说:“电话早被他们控制了,现在我们的人是被囚禁在家里了,和外面断绝了联系。” “这么会这样?!”吴欣然烦躁地坐在床上。 “然然,是遭了什么人的暗算吧?”王妈妈冷静地问。 “暗算?”吴欣然仔细思考了这事的蹊跷: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阿公正好出去开会,任宽又正好失踪……她恍然大悟——真是有人在背后暗算我! “然然,我看那个郭五耐心地等了你几天,恐怕对我们家的家庭背景还是有所畏惧的……”听到王妈妈如此分析,吴欣然从床上站起来就往屋外走,突然又回头问:“妈妈,阿公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下午。” 吴欣然满脸笑意地下楼,坐在郭五的旁边,客气地说:“郭叔叔,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我实在是不知道任宽在哪里。你看……” “那我的任务没有完成啊!”郭五打断道。 “任务?郭叔叔,您是帮谁干事呢?”吴欣然打听着。 郭五笑笑,不说话了。 “我们王家在上海和南京也是有些熟人的,若是正好认识您的上司,帮您美言几句,您大可不必再做着无聊的事了。”吴欣然天真的说。 “多谢吴小姐,您的美意我郭某人领了,但是公事归公事。” “我明白,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知道,我做事有一条原则,就是:没有不知道的事,只有没想到。”郭五笑着威胁着。 吴欣然明白他是指屈打成招,史书上这种记载多了。她不屑道:“屈打成招?哼,郭叔叔,你能对我怎么样呢?我好歹也是王景明的外孙女。” “是、是、王景明的外孙女。”郭五点点头道,“可是您不要忘记去年胡少爷是怎么给关进保密局的。” 吴欣然冷笑道:“那是胡家和邓林方有仇!郭叔叔,您不会也和我们家有仇吧?” “那倒没,呵呵,不过也没有恩啊。”望着郭五老谋深算的眼睛,吴欣然心中泛起凉意。“郭叔叔,你知道胡文明是怎么从保密局出来的吗?” “不知道。” 吴欣然得意地笑笑,说:“是大人物保出来的。” “那你也可以去找大人物来和我说话。” 吴欣然眉头一皱,伸手去拿电话。 “住手!”郭五要制止吴欣然,吴欣然已经把电话抢到一边,拨了号。“砰”一声枪响,电话“哗”地坠落在地上。吴欣然扶着手臂,震惊地望着举起枪的凶神恶煞。王妈妈和管家闻声赶来,看见吴欣然捂着的右手臂渗出鲜血来,滴滴答答地落在珐琅电话上。“小姐!”管家和王妈妈扑上来,按住吴欣然的胳膊,管家大骂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跑来我家打伤我家小姐?” 郭五脸上也满是惊恐,他大声质问:“谁开的枪?”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啪!”郭五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命令道:“拉出去。”处理完开枪人,郭五又十分关心吴欣然,正要上前看她的伤口,就被管家拿着扫把威胁着保持距离。“我们要送小姐去医院!”管家吆喝着。王妈妈紧急地帮吴欣然止血。吴欣然脸色惨白地按着手,说:“郭五,我现在要去医院,你让么?!” 郭五正犹豫着,王妈妈喝道:“我们小姐的手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付得起责任吗?!” 郭五一时没了主意,两只不大的眼睛四处张望着,豁然望见楼梯下方的桌子上摆着的牌位。“吴效北是你什么人?” “我爷爷。”吴欣然忍着痛说。 “你爷爷?”郭五难以置信地将吴欣然重新打量一遍,“你当真。” 吴欣然无奈地笑道:“这种事情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她看见郭五提及吴效北时脸上复杂的表情,介绍道,“我是吴效北的长房长孙,我父亲是他的长子吴清忠。” 郭五大叹一声:“弄来弄去,是恩公的后人!”说完,迅速为吴欣然放行。 这个郭五原是东北人,想要干一番事业,却无人赏识。曾被当时属于奉系军阀的吴效北救过一命,免于一死,誓死效忠吴效北。后来日本人入关,不甘为奴的郭五逃出东北,一路辗转,无奈投靠无门,一直没有实现自己最初的理想。人到中年,在军统勉勉强强混个官职,结交了一些权贵。为了讨好上司,做出一番功绩,他受人挑唆,收人贿赂,去查胡文月的案子,找吴欣然和任宽的麻烦。 他受了谁的挑唆呢?胡志远。胡志远看准郭五求功心切,于是出了这么个主意。 “王八蛋!”吴欣然再得知这一切皆为胡志远算计之后,骂道。纵然自己平日再看他不顺眼,胡志远也犯不着这样算计自己啊!她又恨起胡文明来,这一切,都是由他嘴巴不紧造成的。她想要打电话让胡文明现在就来这里与她对质,无奈手痛地不能动弹。子弹擦伤了她的皮肉,虽不伤筋动骨,伤口却也深。 “然然。”任宽冲进吴欣然的房间,俯在她床边,“怎么样?”他关切地看着她的伤口。 王妈妈忙关上门,低声说:“没有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伤。” “你怎么来了?”吴欣然坐起来,“现在外面查你查得紧啊!” “我就来看看你。”任宽坐在她的床边,从容的说。 吴欣然一时间激动出了眼泪,她温和地望着他问:“你之前藏在哪里?” 任宽没说话,只是笑。吴欣然识趣,不再问。 “然然,你放心,不会有人再查你了。”任宽快速的说,“我刚刚去了胡家,我把胡文月的事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胡家人,如果有人再继续查你,那么胡家也逃不了干系。” “这只是胡志远的意思。” “其他人未必不知道。”任宽洞穿一切的眼睛停留在吴欣然的脸上。 “文明知道。”吴欣然低下头。 “然然,我不能再呆了,我必须走了。”任宽站起来。 “去哪里?”吴欣然拉住他。 “香港,今天晚上十点的船。” “那你现在去哪里?” 任宽没说话,只是淡淡笑笑。 “你不能走,”吴欣然抓住他重新坐在床上,“你必须呆在我家等船来。现在,没有地方比我家更安全了。”吴欣然慧黠的目光定在任宽的脸上,“郭五已经向我发誓,会力保我家的安全。”吴欣然说完看着王妈妈,王妈妈拉开窗帘朝门外的守卫看了看,冲吴欣然点点头。“门外那么多看守,你是怎么进来的?”王妈妈好奇的问。 任宽淘气地笑笑,说了两个字:“翻墙。” §§事故 听见钟声,吴欣然抬起头,问:“不是说阿公下午就会回来吗,怎么到这时还没到家?” “已经派车去接了。”管家道,“可能是路上堵车。” 任宽看看表,皱皱眉头,安静地等着时间的流逝。 “笃笃”又是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吴欣然警惕地坐起来,吩咐道:“王妈妈,带任宽藏好。”看见任宽跟着王妈妈走进书房里存放古玩珠宝的暗室,吴欣然才从书房里走出,命令仆人开门。 一开门,竟是司机老朱,捂着头上正在流血的伤口,惊恐的说:“小姐,出事啦!老爷被人截走了。” “什么?!”吴欣然一边和仆人搀扶司机进门,一边吩咐人去拿医药箱,“你看清是什么人做的?”她焦急着问。 “不知道,一伙混混。”老朱的伤口流血不止。 “只是一伙混混吗?”任宽从里间屋子里走出来问,“没有说他们是谁的人吗?” 老朱龇着嘴摇着头,伤口之疼让他直冒冷汗。 “也没提出什么条件?”任宽追问着。 “没,一伙人上来就是一顿打。” “那阿公受伤了?”吴欣然惊慌的问。 “没看清,没看清……”老朱支吾着。 “今天是怎么了?造了什么孽啊?”王妈妈掩面摸起了眼泪、 任宽皱起眉头,给冯月珍打电话。“喂,冯月珍,王景明被人截走了!……”任宽把情况简略地一说,没过十几分钟,冯月珍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一进门,看见家里这个架势,眼里掠过一丝自责,立马问起老朱具体的情况,分配跟来的几个手下具体任务。吴欣然抱着手臂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等着绑匪的电话。任宽则坐在冯月珍的对面,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忙前忙后的冯月珍。 两个小时后,公安局长打来电话:“王景明已经被人送去医院了。”全家又忙着去医院看望王景明。“然然。”任宽叫住正在指挥仆人王景明收拾东西的吴欣然。 “嗯?”吴欣然回头看见任宽,惨淡地一笑说,“哦,我是忘记了。”她走到冯月珍面前,郑重地说,“谢谢你。”冯月珍避开她诚恳的谢意,尴尬地咧嘴笑了笑,“你和我们一起去看阿公吧,阿公也会想见到你的。”吴欣然拉起了冯月珍的手。冯月珍踌躇了一下,点点头。“你……”吴欣然望着任宽,“你就在家呆着,等到了时间,直接去码头。” “我知道。”任宽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吴欣然看着他欲言却又止,失望地噘噘嘴,转身走开。 “然然,别再让你外公生气了。”任宽吩咐道。 “知道啦,知道啦!”吴欣然匆匆忙忙地带着仆人赶往医院。 “没事,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嘛?”王景明拍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吴欣然,“看看,这说明的什么,咱们两个以后不能再吵架了,否则,家里就会出事。” 吴欣然抬起头,泪汪汪地望着王景明委屈着说:“是我不好,我不该惹您生气。” “好了,好了……”王景明安慰着。 “王爷爷,您怎么样了?”胡文明拎着水果、补品进门来看望王景明。 “文明来了,坐。其实没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嘛。”王景明笑着对吴欣然施以眼色。吴欣然坐起来,问:“就你一个人来吗?” “我爸爸妈妈今晚有些事,所以先派我来了。”胡文明挂着笑脸坐在吴欣然身边。 吴欣然站起来,看看他,走出去。胡文明识趣地跟着她出了病房的门。 “景明。”坐在一边的冯月珍这才坐到王景明身边,问候起来,“头还疼不疼?” “我说过没事了。”王景明坐起来,“你知道是谁做的?” “嗯。”冯月珍点点头,“已经让人去办了。” 王景明紧紧盯着冯月珍看了一会,说:“我不多问了,你自己看着来吧。” 冯月珍温顺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我问你,”吴欣然一走到走廊上,就回头质问着胡文明,“胡志远是怎么知道的?” “我告诉他的。”胡文明在吴欣然的逼视下,贴着墙坦白说。 “为什么?!”吴欣然踮起脚,盯着他的双眸,“你为什么出卖我?!” 胡文明不肯说话,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牛皮鞋。 “为什么,你说话啊!”吴欣然摇晃着他。 “为什么?!你问我?”胡文明被激怒了,“我不想任宽拐走你!” 吴欣然愣住了,这和任宽拐她有什么关系呢? 胡文明接着说:“我只把任宽抖露出来,并没有说到你也参与进来。” “那他怎么知道?”吴欣然不肯退让。 “我怎么知道,我只以为他会把任宽交代出来,怎么知道也会牵扯到你?”胡文明无力的回答着。 “交代任宽,把任宽关起来,甚至枪毙?你就是这么想的?”吴欣然惊讶地问着,“他冒死救了你的亲妹妹!” “可是他拐走了我的未婚妻!” 吴欣然无奈地望着这个男人,觉得有些不可理喻,难道他以为自己要离开他只是因为任宽吗?她靠在墙角望着满眼的泪水的胡文明,忽然产生了怜惜之情,自己对他是不是有些残忍?毕竟文明对自己是爱护的,他泄露任宽的动机单纯而简单——就是为了自己。吴欣然仰着头,突然觉得头有些晕,她受不得别人这样的好。任宽!吴欣然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任宽高大的背影,他就要走了。吴欣然突然意识到什么,往走廊的那一头跑去,“然然!” §§求婚 “任宽要走了?”王景明问冯月珍。 “是,去香港。”冯月珍慢条斯理的说,“闹了这么一出,上海任宽是呆不下去了。” “他什么时候走?” 冯月珍看看墙上的钟,说:“十点的船,现在已经九点半了,估计已经在码头了。” “你能保证他安全的离开吗?” “景明,你放心。”冯月珍温柔的笑了,“有常力陪着。” “咦,文明,怎么就你一个人,然然呢?”王景明看见垂头丧气的胡文明问。 “跑出去了。”胡文明没精打采的说。 王景明与冯月珍相视一眼,王景明对冯月珍使着眼色说:“月珍,你先回去吧。”冯月珍明理地点点头,起身走出病房。王景明则笑着对胡文明说:“来,文明坐到我这里,我问你……” 吴欣然开车急速行到码头,在夜色下寻找任宽熟悉的背影。正在黑暗中探寻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然然!”吴欣然回头找寻任宽的身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集装箱后面,车里有着星点的火光。吴欣然欣喜地停下车,走下来。星火落在地上,一双大手握住她,把她拖到更加黑暗的地方。 “你怎么看见我的?”吴欣然好奇的问。 “我有夜视症。”任宽拉着她在一个集装箱后站定,欣喜地将她从头打量个遍,“你还是来了。王先生怎么样?” “只是轻微擦伤了一些,没什么大碍。”吴欣然简略说着,在他身上搜寻着爸爸身上熟悉的烟草的味道。 “在找什么?”任宽低下头问。 “没什么。”吴欣然的莞尔一笑让任宽忍不住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抚摸着她长袖衬衣下的伤口,问,“还疼吗?”吴欣然焦急地抬起头,要问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情:“你还回上海吗?” 任宽脸上的笑容搁浅了,他勉强笑笑,问:“你希望我回来吗?” 吴欣然焦急地听着秒针的滴滴答答,说:“回答我,你还会回来吗?” 任宽无奈地撇了撇嘴,像是经历了什么痛苦般,低沉地说:“可能不会了。” 煞那间,这几天来吴欣然所承受的所有委屈都爆发了,她满脸泪水地抓着任宽的衣领,仿佛不愿意接受这个回答。“怎么不回来了呢?你怎么能不回来呢?”她嘴唇颤抖着,问任宽,问天,问地!任宽被她牢牢地按在背后的集装箱上,任她摆布,任她肆意地发泄这几天来积压的所有伤心和不满。用劲过大,吴欣然的的伤口重新渗出血来,浸透了她雪白的衣袖,可是自己却浑然不知晓。“然然?”任宽抓住她的小拳头,心疼地望着她血红的衣袖。吴欣然看见伤口,方才意识到疼痛,本能的触及到自己的鲜血,就疼地收回手。任宽焦急地扯下自己的领带,麻利地给吴欣然压迫止血。吴欣然呆呆地望着指缝间的血迹,悲伤地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爱情,就这样从指缝间流逝了,像血一样…… “然然!”任宽捧起呆滞的吴欣然的脑袋,对视上自己的关切的目光,却听到一句绝望的自言自语:“你不会再回来了。”浓密的睫毛上装点着晶莹的泪珠,承受不住海风的吹打,颤抖着滚落下来,敲打着任宽的心。“然然,我是爱你的。”任宽对吴欣然发誓,“以东海为证!”他指着滔滔东逝的大海。 吴欣然突然放任地捶打着任宽宽阔的胸膛,哭道:“我不要什么东海为证,海水东逝本来就不是什么长远的证明!我只要你回来,我只要能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长长久久的……我要你回来!”任宽一把将吴欣然搂在怀里,紧紧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爱抚过她瘦削的脊梁,“我保证,我回来,我一定回来……我们在一起,我说过我要永远保护你,让你快乐……”吴欣然死死地贴在任宽的胸口,颤抖着,她要的不过是这么一句受到重视的安慰,哪怕是句敷衍。“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说说,我是怕你不回来了,不要我了……”吴欣然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任宽,吸了吸鼻子,接着说,“你还是不要回来了,太危险了……” 任宽诧异地望着怀里的吴欣然,原来她的藏在心里的爱这么深沉,这么矛盾……她是如此小心地把这份自己好不容易证明的爱捧在手心,藏在心头——任宽心疼地用下巴婆娑着吴欣然的头发,谁说吴欣然不会爱?!她爱,并且爱的深沉。“然然。”他吻着吴欣然的秀发、脸颊,寻找着她秀丽的嘴唇。找到了,就再不肯离开。任宽温暖的嘴唇贴让自己被海风吹冷的嘴唇重新恢复了温度,这样充满感情的吻停留在自己嘴巴上的时候,谁还能怀疑他的爱呢?吴欣然欣慰地微微笑了,让任宽更加深入地了解自己,温暖自己……任宽忠臣的吻突变得顽皮起来,游走在吴欣然的脸蛋、脖子,肩膀……最后停留在她隐隐作痛的伤口上。在任宽炙热的吻下,吴欣然觉得有些缺氧,急切地呼吸着,一股热血往上冲,冲破了刚刚伤口的血痂。闻到吴欣然手臂上的血腥味,任宽立即抬起头,自责地说:“不能再这样了,你的伤口又流血了。”他再次拉紧吴欣然手臂上的领带,为她止血。吴欣然迷离的双眼寻找着任宽温暖的体温,有些苍白的脸居然在他抬头凝视的瞬间,居然变得红润了。 “阿宽,船要走了!”为二人放风的常力在车里叫着。任宽从身上拿下吴欣然的小手,吴欣然就惊恐地拉住任宽:“你要走了?!” “然然,”任宽淡定地一笑,“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他握住吴欣然的手,“我说过如果你觉得爱情非要以结婚的形式来证明,那我现在就向你求婚。”突然,他单腿跪下来,郑重地说:“现在,我向你求婚。” 一时间,吴欣然被惊得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任宽在这种场合、这个时间向自己来一场意想不到的求婚仪式。 “你愿意吗?”任宽低声问,“你答应吗?” “我答应。”像是神的旨意,吴欣然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 任宽微笑着站起来,从脖子上取下一块温润的羊脂玉环,戴在吴欣然的脖子上。吴欣然看着为自己体贴地带上玉佩的任宽,冲动地抱住他,和着深深地吻在他的唇上。听见轮船的汽笛声,吴欣然豁然艰难地推开任宽,低着头,说:“走吧!” “我一定会回来的。”任宽努力地把目光从吴欣然身上剥离开,快步转身,跑向轮船……吴欣然抬起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轮船一直消失在夜色之中。 “吴小姐,我送您回去吧。”常力温和地对海风中瑟瑟发抖的吴欣然说着。 §§离别 回家后,受了风寒的吴欣然病倒了,等几天后她病好,第一次从卧房里走出来,她觉得这个世界彷佛都不一样了。“我有事问你。”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王景明坐在冯月珍送给他的那把安乐椅上,手里把玩着那块温润的羊脂玉环。吴欣然想都没想就道:“那是我的。” “你的?”王景明冷笑起来,问,“你爷爷留给你的那些宝贝里,好像没有这个。既然是你的,就拿去。”王景明站起来,把玉放在桌子上,吴欣然立即抓住,握在手心里。王景明背起手,扯开话题:“你不去看看文明吗?他很快就要走了。” “走,去哪里?”吴欣然诧异问。 “唉……”王景明叹息道,“他要去参军,到前线打仗去。你前几天一直病着,就没告诉你。” “打仗?!”吴欣然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文明可能去打仗呢?” “你不信?”王景明笑起来,看来她对胡文明的能力还真是表示怀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看见吴欣然困惑的目光,王景明清了清嗓子,说:“确实如此,后天就走了,你要去看看他吗?” 吴欣然皱起眉头,狠劲点点头。 刚走进胡家的大门,一种紧张的情绪就扑面而来,仆人们都小心翼翼地做事,唯恐失了手,受到主人的斥责。 “然然来了?”眼睛通红的胡太太,一见吴欣然仿佛见到了心里安慰一般,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个遍,“瘦了,瘦了,现在身体可好了?” “胡妈妈,我来看看文明,他人呢?”一听见儿子的名字,胡太太就用手帕捂住脸哭起来。“妈妈,别哭,别哭。”吴欣然安抚着她的后背。“然然,他在楼上,我带你去吧。”胡太太紧紧牵着吴欣然的小手,来到儿子的房间。 “文明啊,然然来看你了。”胡太太瞧着儿子的门。门一打开,吴欣然就看见胡文明苍白而憔悴的脸,顿生怜惜。“进来吧。”胡文明站在门口,让吴欣然走进去,却把自己的母亲关在了门外。听见关门之声,吴欣然诧异地回头看着胡文明,“你这是做什么?”吴欣然问。 胡文明没有回答,烦躁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文明,你真的要去参军吗?”吴欣然走过去,看着他收拾着箱子。“是啊,对你来说是件好事!”胡文明阴阳怪气的说。 “好事?”吴欣然皱起眉头,“怎么说?” “方便你和任宽啊!”胡文明冷笑着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听到任宽的名字,吴欣然心里的苦涩又翻涌上来,“他为了文月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就那么舍不得他?!”听出吴欣然心中的牵挂,胡文明极度痛苦。 “什么话?!难道我今天我不是来看你的嘛?!”吴欣然十分生气,“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那么冷漠?” “我冷漠?”胡文明忍了多时的委屈爆发出来,“我冷漠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两人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中,这样的争吵似乎偏离了吴欣然今天的来意。认识到这一点,吴欣然平复下心情,温和地问胡文明:“你为什么一定要参军呢?你知道打仗时多么危险的事情啊!”这种熟悉的问话让胡文明想起当吴欣然还是个小妹妹时的感觉,他的语气也温和下来,道:“能怎么办呢,我也是走投无路。” “嗯?”吴欣然困惑地望着他。胡文明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志远上次举报任宽,牵连到你受苦……”他愧疚地看了吴欣然一眼,“可是我们家终究是逃不开干系,为了打消……” “所以让你去参军,向党国示忠?”吴欣然接着他的话说。 胡文明点点头。 “可是……”吴欣然激动地站起来,“为什么不要胡志远代替你去呢?反正都是一家人,谁去不是都一样?!” “你不知道……”胡文明为难的说,“志远怎么能去呢,他在公司里极其重要,又和市面上的人混得开,眼下我们家的事都是他在主持和处理,找人帮忙什么的也是他亲自出面……” “可是你们就没想到过事情也是他引起的吗?”吴欣然点到重点。 “他们不知道。”胡文明盯着吴欣然愤世嫉俗的脸,“我没让其他人知道。” “为什么?”吴欣然追问道。 “因为……”胡文明踌躇着,“我不想让人知道你移情别恋。” 吴欣然霍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这种讲法令她十分难堪,尽管她一直不承认自己爱过胡文明。胡文明拉住吴欣然的手,说:“然然,我……你爱过我吗?” 吴欣然为难地看着胡文明,今天他这样坦白地问自己这个问题,让她十分尴尬。自己肯定是没有爱过他,那为什么又要答应他的求婚呢?不过是为了逃避在刘尽忠那里恋爱失败的伤,现在自己爱上了任宽,又毫不犹豫地要抛弃他,显然这种做法非常的卑劣。 “你爱过我吗?”胡文明又问了一遍,“我只想在我离家之前把这个问题弄弄清楚。” 吴欣然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是把你……” “好了,我知道。”胡文明打断她的话,他明白“爱”是没有可能了。他背过身,默默地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吴欣然则乖巧地在一边帮着忙。“然然,你不想和我结婚对吗?”望着竭力讨好自己的吴欣然,胡文明问。 “嗯。” “唉……”胡文明叹息着,“你总会如愿以偿的。”他看着吴欣然——像以前还是大哥哥的时候。 §§离别2 吴欣然默默地坐在胡文明的房间里发着呆,眼泪扑扑地落在身上,“唉,文明就这么去战场了。”她低声哀叹,环视着熟悉的房间,回忆着小时候的她和胡家两兄妹玩乐的场景。“现在房间空洞洞的,只剩我一个人了。”她悲伤地想着。 “然然,跟我回家去么?”王景明轻轻敲了敲半掩着的门。 “还没睡?”王景明推开了吴欣然的房门,见她正坐在灯下练字,随手拿起一张看起来,点头道,“有进步。”吴欣然抬起头冲王景明淡淡笑了笑,又低头写起来。 “哎,”王景明笑着扯了凳子坐在吴欣然身边,问,“以前要你写字总是浮浮燥早静不下,如今怎么安下心来练字了?” 吴欣然低头笑了,说:“晚上整理桌子看见字帖,干干净净都没怎么写过,就磨墨练了,不然岂不浪费?” 王景明望着灯下认真写毛笔字的吴欣然,脖子上垂着小时候就带着的一块玉弥勒佛,灯光下通体翠绿。“那块和田玉呢?” 王景明忽然问。 “怎么?”吴欣然敏感地回头看着王景明。 “有事没事常见你握在手里的那块玉环呢?”王景明又问了一句,“让我看看。” 吴欣然警惕地望着王景明,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来,递给王景明。王景明接过玉,对着灯看着,啧啧赞道:“这是一块上等的和田美玉啊。”他冲吴欣然微微一笑,把玉又还给她,“收好了。”吴欣然拿了玉,在手里握了握,又放回原处。接着练字。 “然然,”王景明犹犹豫豫的问道,“我想知道你和任宽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一滴墨从吴欣然悬在半空的毛笔上落下来,迅速在宣纸上上晕开了,坏了一副好字。吴欣然忙丢开笔,手忙脚乱地撕去这一页纸,墨迹却已经印染到其他纸上了。王景明果断地撕下几页纸,才遏制住墨迹的污染。吴欣然收了手,坐在一边,看着王景明把一坨宣纸扔进纸篓子里。“玉是他的。”她告诉王景明。 “我知道。”王景明回头看着她。吴欣然被看得低下头,她怎么能让他理解自己和任宽的私定终生呢? “你知道任宽可能永远不会回上海了?”王景明平静的问。 吴欣然沉默着,点点头,垂着的睫毛下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你什么都知道。”王景明站起来,拂袖离开了吴欣然的房间。 “我什么都知道?”吴欣然自言自语着,靠在美人榻上,抱着抱枕,思考着王景明那句责怪意味的话里的深层意义:王景明的外孙女,王家唯一的财产继承人,自己的婚姻不仅是个人的幸福问题,更要考虑门户和家族的利益;其次,自己是胡家未来的儿媳,这一点很难改变,也不容自己改变,如果变更,那么自己将毁名失誉,像陆小曼那样,被自己的生活圈子所抛离,没名没分地跟了戏子;再次,任宽不可能再回上海了,他将永远生活在中华民国之外,除非自己也抛弃作为民国的国籍,离开民国的土地,否则将永远不可能和他有过多的交集,过自己和他想要的生活,而自己不可能离开上海,离开阿公;第四,胡文明去了战场,一个凶多吉少的地方,作为未婚妻,自己将等待他回来完婚,战争结束时,若他还活着,自己将会和一个不爱的男人共度一生,若是他……自己很可能寡居一生…… 想来想去,吴欣然觉得自己的未来始终是渺茫的,看不到一丝光亮,在婚姻和爱情上,始终得不到一丝幸福,想到这里她趴在榻上绝望地哭起来。 如果女人不能从传统的婚姻和爱情中获得幸福,那么只能走其他的路线了。所以当清晨吴欣然睁开红肿的眼睛时,她做出一个决定:去美国继续读书。王景明不支持,也没有反对。不支持是因为作为老人家,他希望孩子能留在自己的身边,将来能接管自己的位子;没有反对是因为他看出来,呆在这个熟悉的上海,回忆往事对吴欣然来说简直是煎熬,换个地方也许会对她低落的心情有帮助,读书总不是坏事,不能嫁人,又不能过自己如愿的生活,读书是个不错的选择,学东西总会有用的。所以当吴欣然确定了这个想法后,王景明就积极去联系在美国的吴清华夫妇了。王景明已经决定的事情胡万舟当然不能反对,他只提出一个条件:只要胡文明回家,并且吴欣然为吴效北服丧的期限一过,无论学业完成与否,都要先回家结婚。 “你大了,好好照顾自己。”临走前,王景明百般交代着。 “我知道。”吴欣然点点头,拎着箱子走上飞机。望着窗外的蓝天,吴欣然想:每次都是在我最失落痛苦的时候去的美国,然后风分光光地回来了,这次我也能吗? §§番外1 香港。 作为上海饭店股东之一的任宽兴高采烈地参加了饭店开业的剪彩仪式,尽管天下着大雨,前来捧场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水能聚财,所以我是见雨如见财啊!”任宽呵呵笑着和董事长周利民开着玩笑。“任宽,你真会说,呵呵呵。” 一辆黑车停在饭店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为主人开门、打伞。一只踩在修长的腿下的黑色高跟鞋踏在饭店延伸出来的红色地毯上,身着玫红色旗袍的冯月珍摇曳着凹凸有致的身姿走下来,踏上阶梯,完美的妆容外挂满了笑容。“周董事长了?”冯月珍红唇里蹦出来的几个字让周董事长听起来特别舒服。 “哟,财神来了?!”周利民迎上前去,“月珍,什么风把你这位财神吹来了?” “董事长这就不够意思了,在香港开店,就忘了上海的朋友了?”冯月珍笑道,“连个请帖也不发一个?” “哎呀!”周利民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自责道,“疏忽、疏忽!李秘书,你没有给冯姐发请帖?”李秘书无辜地点点头。“该死!”周利民骂道,又堆满谄媚的微笑对冯月珍说,“月珍,您看,我这不是……” “好了,好了,”冯月珍打断他,“我冯月珍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她嫣然一笑,随着客流走进饭店。“请冯月珍上座。”周利民对身边的李秘书说。 冯月珍靠在周利民办公室华丽的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摇晃着脚上的黑色高跟鞋。 “你怎么来了?”任宽推开门走进来。 “怎么,你们开店不带我,还不许我来捧场?”冯月珍放下一条腿,坐起来笑着问任宽。任宽撇撇嘴,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喂,小李,给冯姐上茶,要上等的普洱,还有水果。”挂下电话,不出几分钟,立刻有人进来把一壶热茶和一叠水果、瓜子放在冯月珍面前的茶几上。“还是你周到。”冯月珍啜了一口香茗说。任宽抱着手,靠着办公桌沿,斜对着冯月珍。“周利民呢?”冯月珍放下茶问。 “在外面陪客人喝酒。” “他就派你来打发我?”冯月珍笑着仰面靠在沙发上。 “我还不够格?”任宽笑着坐在冯月珍的对面。 “怎么不够呢?任宽啊任宽,你到哪里都能混出个人模人样来。”冯月珍欣赏地打量着任宽。 “没办法啊,上海呆不下去了。”任宽自嘲地笑起来,突然他沉下脸问,“王景明怎么会被人截走的?” 桃花般的冯月珍脸突然黑脸,扭过头,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任宽冷笑着问,犀利的双眸紧紧盯着冯月珍冷峻的脸,“我知道你的手段,你的能力,上海滩的冯月珍需要做什么呢?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了。只是你没想到除了你的景明,谁都没事……” “住嘴!”冯月珍一巴掌打在任宽的脸上。 “你心虚了?”任宽笑着看着她,她收回手,后悔地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一声不吭,“你现在满意了,嗯?我从上海滚走了,再没有人碍你的视线,也不会有人再围着你讨厌的然然转了,你这就满意了?”任宽站起来,松了松衬衣的领口,点燃一支香烟,站在窗口抽着。 二人沉默许久,任宽突然掐灭香烟,问:“你来香港做什么?” “这个跟你真没什么关系。”冯月珍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是来找周利民的。”她也点燃一支烟,慢慢悠悠地吸着。 “王先生还好吗?” “你是想问然然吧?”冯月珍弹了弹手上的烟灰,问,“你就当真不打算再回上海了?” 任宽没有回头,但是冯月珍看见他紧绷着的背,温柔的问:“你没想过办法?” “哟,任宽也在这里啊?”回到办公室的周利民看见冯月珍打着笑脸,要退出。 “哎,周大哥,怎么看见我就跟见了瘟神一样?”冯月珍站起来,快步走到他跟前。 “没、没,怎么会呢?”周利民尴尬地笑着,指了指任宽,“不是任宽在这里吗?” “那又怎么样呢?”冯月珍媚笑着问,伸手关上办公室的门,“我和任宽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呢?”冯月珍看了任宽一眼,任宽点头笑道:“看来周大哥是把我当外人了,那我先出去好了。”他大步走到门口,冲冯月珍与周利民坏坏一笑,开门出去了。 冯月珍坐在办公桌的对面,笑盈盈地望着周利民,趴在桌子上说:“我不要是你还钱,现在国民党把仗打成那样,纸币飞速贬值,要钱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堆乱纸。” “那你要什么,美金?”周利民困惑的问。 “国民政府现在不容许外币在市面上流通,我要这些不能用的外币有什么用?”冯月珍弹了弹烟灰,一团烟雾从她充满诱惑的红唇里吐出来,“我要入股。” 傍晚冯月珍才从周利民的办公室里走出。“直接回房间去吗?”常力低声问。“不,我要出去散散步,一身的烟味。”她走进电梯,“要李姐把我的披肩拿来,我在楼下等你们。” 披上披肩,冯月珍的高跟鞋刚踏上湿湿的地面,就看见任宽在车那里等待着她,冯月珍露出一抹淡笑,走上前,常力替她撑起伞。 “成功入股了?”任宽笑呵呵的问。 “你等我恐怕不是为了祝贺我吧?”冯月珍没有上车,而是继续在园子里散起步来。任宽接过常力手上的伞,冲他点点头,顶替常力陪伴冯月珍散步,问:“然然出国读书去了?” “常力告诉你的?”冯月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常力一眼,“你们兄弟情义还真是好。” “她什么时候去的美国?”任宽追问道。 “已经有两个月了。你走后,她就生病了,病好后,胡少爷就参军去了。” “胡文明参军去了?”任宽难以置信地看着冯月珍。 “然后,然然就出国念书去了。”冯月珍接着说,她看着任宽叹道,“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王景明要她去念书的?” “恰恰相反,是她自己。”冯月珍说。 “她自己?”任宽陷入一阵沉思,止步不前,冯月珍冷冷地看着他,问:“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还想继续和你的然然纠结在一起,就要想办法,你认为然然是那种能抛开王景明和你去中华民国以外地方的人?别傻了,她只会等待,看你和胡文明谁最先回到她身边。”说罢,冯月珍从他手里抽过伞,把任宽丢在雨中。 §§番外2 出国还不及四个月,吴欣然就在一九四八年的春节回来过年了。四个月的留学生活让人她找回了生活的目标——把拉丁语学好。“我觉得拉丁音乐很好听的,而且极富激情的。”吴欣然开心地对王景明说着留学生活。 “只要你觉得好就好。”王景明拍拍她的小手,听着她眉飞色舞地谈天说地。 吴欣然乖巧地跟着胡万舟去了船行给员工发年终奖金。从厕所出来,在走廊上与从原来胡文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走出来的胡志远碰了头。“你?”吴欣然惊讶地打量了胡志远,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总经理办公室。 “然然?”胡志远笑着望着她,春风般的得意,“跟我叔叔来的?” “嗯。”吴欣然点点头,“你……” “噢,”胡志远回头看看总经理的牌子,“文明不在,我帮他替着位子。” 看见胡志远眼中的得意,吴欣然恍然大悟地望着他,呼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胡志远好奇的问。 “你是故意的!”吴欣然瞪着他,“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文明去参军也是你的主意。” “然然,我不知道你的意思。”说完,胡志远抱着文件朝着胡万舟的办公室走去。 “叔叔,您看……”“好,就这么办。”……看见胡志远极得胡万舟的器重,吴欣然心中为远在战场的胡文明忿忿不平——这个经理的位置本来应该是文明的!都是胡志远,从她和任宽被泄露,到文明参军,一切都是胡志远的精心策划。他先利用文明与任宽的矛盾,让文明供出任宽,再利用胡家的政治牵连建议文明参军,自己好真正把握公司和船行的主宰权。听胡太太说,胡志远在胡万舟的眼里越发重要,简直代替了儿子文明在胡家上下感情和工作上的位置。就算文明将来回来,在公司的地位和人脉关系也不及胡志远,即使胡家的产业将由胡文明来继承,那么事实上,还将会是胡志远控制着大局。想到这里,她眼中流露出对胡志远的恨来,她今天所有的不快乐包括任宽的离开都是由他造成的。她突然冲动地站起来,想上前抓着胡志远的领子将他痛打一顿。“然然,怎么了?”胡万舟好奇地看着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吴欣然。 “哦……”吴欣然回过神,“我想先回家。”她死死盯着胡志远说。 “啪、啪……”吴欣然一枪一枪准准地打在靶子上,吴家的儿女应该都是好的枪手,她吹了吹,冒着烟的枪口回头得意地冲朋友们摇着头。 “没想到然然居然是个女中豪杰,枪法这么准。”陈少爷无奈地摇摇头。 “我以为你去了国外留学就会把这些忘了呢,没想到枪法反而更精了。”晴云崇拜地望着吴欣然,像小时候那样,“然然就是然然,什么都那么好。” 吴欣然脸一红,低头擦起了枪。 “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想问你。”单独相处的时候,晴云打开了话匣子,“前几日我哥刘锡从香港回来过年,他跟我说起任先生。”吴欣然秀眉一挑,晴云接着说下去,“他说任先生在香港生意做得极好,人也随和,以前从上海到那边的朋友和他也相处得愉快,虽然知道任先生是政府通缉。我哥说任先生做人很厚道,常问起上海这边的老朋友的近况,尤其是你……”吴欣然低下头,去逗弄摇篮里晴云的宝宝。“我一直有听说……”晴云犹豫着,“你和任先生的关系十分亲近,是真的吗?” “晴云,我……” “你不必觉得有什么难堪,我们是小时候玩大朋友了。从小你、我、文月姐姐、虹姐姐是无话不说,后来虹姐姐远嫁到马来西亚,文月姐姐又……就剩你我了,如今我又嫁了人,比不得从前能与你天天出去逛街、骑马……姐妹情谊反倒生疏了。”晴云叹息道,“我以前就看出你和任先生关系亲近,偶尔看见你们眉目交流,我也知道你有些没法说的心事都会跟他说,我也看出任先生对你……然然,你就跟我说句心里话,我保证不会跟别人说,你和任先生……” “没错。”吴欣然点点头,“你想的没错。” “到什么程度了?” “程度?”吴欣然自嘲地笑起来,“晴云,你要相信我和他之间绝不是简简单单地移情别恋,也不是在平淡的生活中追求刺激。” “我相信。”晴云急于让吴欣然相信自己,“你难道忘记我们的交情了?我怎么会误解你呢?我知道你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人,我也知道尽管任先生确实有过风流的传闻,但是我能判断出他是个好人。可是,可是我不明白,文明呢,文明算什么呢?”晴云坐起来,问:“你爱过文明吗?” 吴欣然摇摇头。 “那你们怎么会订婚呢?仅仅是家族……” “别问那么多,”吴欣然打断她,“我不想说,有些事回忆起来并不是那么快乐的。” “我明白。”晴云善解人意地拍着吴欣然的手。摇篮里的宝宝叫了一声,晴云笑着抱起孩子,问:“你也明白?”吴欣然欣羡地望着母子两个,伸手去抱晴云肉嘟嘟的儿子。 “然然,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晴云接着问,“是等文明回来还是……” “我不知道。”吴欣然打断她,“未来永远都是不可知的,我现在只想把我的拉丁文学好。”吴欣然冲宝宝一笑,拉着他的小手拍起来。 回到家,王景明正和几个朋友在棋牌室打牌娱乐,吴欣然觉得无事可做,遂把从美国带回来的音乐碟放进留声机里,轻快的拉丁舞曲一响起,“Quizasquizasquizas……”吴欣然一边哼唱着,一边随着音乐扭动起身体,走起恰恰舞步来。没有人欣赏,没有人鼓掌,就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的快乐中,乳白色的小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悦耳的滴答声,附和着音乐。圆润的身体在水晶灯下旋转着,并不开阔的旗袍下摆随着臀部摆动着。这一刻,吴欣然觉得沉睡了25年的身体需要释放,需要一点激情而点燃。音乐声惊动了楼上正在打牌的人和仆人们,他们纷纷跑下楼,站在一边观看着吴欣然的舞蹈,一边低声议论纷纷。 一曲终结,王景明带头鼓起掌来,安静的房间里才爆发出鼓掌声。吴欣然惊诧地望着周围的人,脸迅速红了,“我……”“跳得好。”王景明拍手道。吴欣然甜甜地笑了,随着下一首曲子接着跳起来。 吴欣然洗完澡从卫生间擦着头发走出来,刚走到梳妆台前,就从镜子里看见一身花色旗袍的冯月珍。“你怎么在我房间里?”吴欣然擦着头发,回头诧异的问。 “你的舞跳得很好。”冯月珍答非所问,笑着坐在吴欣然的书桌边。 吴欣然困惑地看着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冯月珍浅浅一笑,看着洗浴后粉嫩的吴欣然,如同一道娇艳的荷花。 “任宽……”吴欣然欲言又止,她不想,尤其是不想冯月珍知道她心里的挂念。 “任宽一切安好。”冯月珍打消她的顾虑,上下不住打量着害羞的吴欣然,“他……他十分想念你。”冯月珍犹豫了一下,“他听说你过年要回来,特意要我给你带了这个。”冯月珍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吴欣然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包,一打开竟是许多小小的颗粒,吴欣然笑起来,欣喜地望着纸包里的东西。“这是什么?”冯月珍问。 “葡萄种子。”吴欣然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收起来,“他跟我说过新疆吐鲁番的葡萄好吃,只是这边太远不能常吃到,我就找他要了葡萄种子要自己种。只是他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种子呢?” 冯月珍想起上海饭店的花园里青翠的葡萄藤,说:“他自己种的。” 吴欣然孩子般笑起来,说:“等到天气暖和点,我让老杨帮我在院子里锄块地,把它们种起来。”她把种子塞进抽屉里,“到时候就能吃到吐鲁番的甜葡萄了。” 冯月珍看着她天真的样子笑起来,说:“年轻就是好。”她嗅到吴欣然浓密的深棕色的卷发里的香味,以及她身上干净得香甜味道,低头看了看自己,站起来走出吴欣然的房间。 在家的时候吴欣然总是喜欢抱着膝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希冀太阳可以早点出来,让她把葡萄种下去。“上海是个多雨的地方。我记忆中新疆总是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沙地,给瓜果足足的阳光,所以新疆的水果才那么甜。”吴欣然想起任宽回忆新疆时说的话。“小时候,我阿婆种在院子里的葡萄她总是闲不够甜,土质、光照不一样,味道怎么能一样呢?”任宽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充满了阳光。自己有多久没看见他,听见他的笑声了?——大半年了。吴欣然默默垂下头,小时候怀念父亲的时候,想来想去都是那几个穿着军装的零零散散的画面,始终凑不成一副完整画;少年时思念刘尽忠,也不过是他从马上跳下的那一霎那,不过是他看见她年少无知时的温和笑脸,不过是脑海中的惊鸿一瞥,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留白;和任宽却是实实在在相处了好些年头,关于他的回忆竟然能让吴欣然整个下午都坐在这里一丝一缕地整理,却没有重复的故事。故事最终定格在那个吹起秋风的晚上,他温暖的亲吻,和他的求婚:“如果你觉得爱情非要以结婚的形式来证明,那我现在就向你求婚。”浪漫的吴欣然从来就不认为婚姻是爱情的最好证明,自己的奶奶和陈爷爷就没有结婚,一样白头偕老。可是他们组建了家庭,相依相伴。自己也许并不要婚姻去证明什么,但是却想要个家,像个正常的女人一样有爱护自己的男人,有可爱的孩子,还有……吴欣然想到任宽温润的吻——她至今思念,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她无法去忽略当时的感受,她更不会为保持所谓的淑女或是处女的声誉,就去掩饰自己正常的需要,是的,她想和任宽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有话可说,有事可做,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可以满足自己一切好奇心和贪玩之心,她爱的也不仅仅是任宽的性格和品德,“我没那么高尚。”她批判地想,“我想和他在一起,甚至是睡觉。”事实上,睡觉占据很大一部分。高纯度的结合——这个美好的词汇从她脑海中蹦了出来。“高纯度?”她害羞地把头埋在膝盖里,恍惚中,起着高头黑马的任宽满脸微笑着问:“想什么呢?”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让人不禁怀疑天色渐晚是因为他抢走了过多的阳光。 豁然抬头望向窗外,吴欣然发现,天晴了。 §§番外3 任义闷闷不乐地坐在饭桌上,看着满脸喜悦任宽摆放着精心烹饪的年夜菜肴。“虽然只有我们两个,冷清了些,但是只要我们兄弟两个好好的,就是个团圆年。”任宽说。 “有家不能回,有什么好?”任义低声咕哝道。 正在夹菜的任宽放下筷子,理解地问:“任义,你对我是有什么不满吗?” 任义没吭声,默默地盯着碗里的羊肉。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这个做哥哥的,”任宽说,“我以前的确是做过些不好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年来我该弥补的事情都做了,难道这还不能修复我们兄弟的感情吗?母亲在世的时候一再说过,要我们兄弟好好的,可是为什么……” “我不是因为过去的事。”任义打断任宽,“我不高兴是因为我们才把以前上海的老房子收回来,装修好,就不能再回上海了。” 听见任义的话,任宽皱了皱眉头,咽下一杯白酒,起身走回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对着北方发呆。已经半年了,他不是没想过要回上海,只是目前的形势,他回不去。他何尝不想回到自己上海的家里,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呢?——那是他的家啊!十几岁就离家出走,之后近二十年一直漂泊在外打拼事业的任宽对家庭的渴望不亚于十几岁是失去父母的任义。他把老房子买回来重新装修,就是要和任义组建一个和气的家庭,像小时候那样。可是才多久啊……他突然明白,一个国家如果不稳定,那么对于个人而言是无家可言的。想到这里,孤独感油然而生。回不了家,看不见他的爱人,甚至说不上一句相思的话。如果自己不能重新被国民政府所接受,那么他和她的未来呢?他的承诺又怎么得以实现呢?难道那些誓言真的有如滚滚长江东逝水?苦闷,这些日子来,除了工作的忙碌,感情上的苦闷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回到房间,任宽看见桌子上她的照片。照片上手持百合花的吴欣然笑得甜美,浓情蜜意地看着他,让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个明媚上午,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甜甜的笑容里充满了青春的酸涩,又是那么清新,充满了希望。任宽低下头端详着这张照片,这么多年过去了,暗恋刘尽忠的酸涩已经退去了,始终没有变化的是眼里的希望。他想起吴欣然去南京救正关押在狱中的胡文明时说“以前看些官场的小说,不乏勾心斗角的场面,总想跃跃欲试一番,现在可好了,我也去见识见识,说不定也能写上一篇《老残游记》呢!”的眉飞色舞;想起吴欣然接受营救胡文月时的兴奋与投入……在任宽眼里,吴欣然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有沾染尘世的一丝阴霾,总是活力四射地面对生活的挑战,体验着各种情感,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吴欣然笑意里的希望感染了任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一切总是能够解决的。十几年前,就是这种希望点燃了任宽复兴家道的理想;又在几年前,唤醒了他的爱情梦想。看见天上的月光,任宽突然想起吴欣然女学生式的害羞与脸红,不禁笑起来。“任宽,你对她的渴望不仅限如此。”他低头看着自己强壮的身体自言自语。 重新回到饭桌上的任宽神采奕奕,让任义诧异不得。“听说然然去了美国读书?”任义试探性的问。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任义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曾私下打听过吴欣然的近况,只是这次泄露了,“听人说的。” “你打听过然然的近况?”任宽为弟弟盛了一碗汤。 “……嗯……”任义支吾着。 “我知道你也喜欢然然,”任宽大方的说,“谁能不喜欢她呢?”他自豪地笑起来,像炫耀自己的一件宝贝。 一九四八年秋季的一个下午,花白头发的王景明正在院子里和管家一起拾掇花草,“那是月珍的车吧?”王景明眯起眼望着停在自己家门口的墨绿色别克车,直起腰来。 “是,是冯小姐的车。”管家笑着对王景明说,“冯小姐又来看您了。” 可是这回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大个子的男人,黑色的风衣掩盖住他的身形,一顶黑色的宽边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俊挺的鼻梁显得格外显眼。红红的嘴唇上长着齐齐的小胡须,“看起来就像个外国人”——王景明心想,他放下手里的铲子,好奇的望着这个既陌生又似乎熟悉的男人。大个子男人随意地推开铁门,走进来,却在门口已经生根发芽的葡萄树面前驻足了一会,伸出手摸了摸树干,撇嘴笑了笑,这一笑,王景明似乎意识到来者为何人了。“你……” “这是英国回来的Mr.Ren。”冯月珍从车上下来,向王景明介绍着,眨了眨她的眼睛,“特意来拜访您老的。” 王景明会意地看着冯月珍,拍掉手上的泥土,说:“进屋里说话吧。” 书房里,仆人刚上了茶,王景明就命他们退下,坐在老板椅里,望着对面的人,平静地说:“现在,可以把帽子和风衣脱了吧?” 摘去帽子,脱去风衣,任宽低沉地笑起来。“臭小子!”王景明上前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一把搂住他,“听说你在香港过得好哇!” “您老呢,怎么样?”任宽真心实意的问着。 “唉,”王景明轻描淡写道,“就这样吧。” “法币现在贬值贬的厉害,金银价高得惊人,恐怕国统区的生意不太好做吧?”任宽盯着王景明忧愁的脸说。 “经济虽不景气,但是娱乐生意还是有些赚头的,毕竟这个世界,醉生梦死大有人在呵。”王景明苦笑着,转移开话题问,“月珍,你就这样把任宽从香港带过来的?未免太冒险了吧。” “都考虑到了,任宽是从英国转道来上海的。”冯月珍笑道,“打扮成这样,改了名换了姓,谁还认识?”冯月珍歪着头打量着蓄了须的任宽。 任宽笑起来,把谈话主题转移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来:“我先去了美国探望然然,可是不巧,周天桥夫妇说然然和同学去了英国,我又跑去英国,结果然然已经和同学去了法国和意大利,没有办法联系上她,我就转道回了上海。她好吗?” 王景明欣慰地望着任宽,看来他确实对她动了很深的情。王景明笑着问:“她姑姑没告诉你她的近况?” 任宽无奈地笑了笑。“她没有忘记你!”王景明打消了任宽的顾虑,“我们家的女人总是这样。”他自言自语的叹道。 “胡少爷好吗?”任宽小心翼翼的问。 “文明?”王景明可惜道,“好久没写信回来了,以前写的信,我只看过几封,尽是些亡国之音。你还想知道些什么?”王景明盯着任宽黑色的双眼。 “您还反对我和然然吗?”任宽坦白的问。 王景明微微笑了笑,问:“你说呢?” 任宽揣测着王景明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等待了一会儿,见王景明没有回答,又望向冯月珍,冯月珍撇撇嘴,王景明七十年的心思她如何知道?不得其解的任宽失去了耐心,保证道:“我要和然然结婚的。” 王景明笑起来,又叹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他撑着椅子站起来,说:“这个仗呢,我不知道会打成什么结果,现在看来……难!国家的未来一旦模糊起来,个人的未来也看不清了。我不知道然然打算怎么样,但是我知道她对你是动了情的。她和文明的婚约还在,当时然然出国的时候,胡万舟曾经要求,只要她爷爷的孝期一满,就要嫁进胡家,还有两年……” 王景明走到挂历前,翻了翻日期,又背起手,走到任宽面前,问:“你等得起吗?你在香港,生活富足安乐,你能耐得住寂寞吗?你年轻力壮,又一表人才,喜欢你的女人那么多,你能经得住诱惑吗?” 一边的冯月珍听见王景明的问话,突然笑出声来,说:“任宽,看来你的名声还真是不太好。” 任宽没有理睬冯月珍,郑重其事地对王景明说:“我能。”王景明走开,重新坐回椅子,说:“有些事情讲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你要相信我。”任宽伏在办公桌前,对王景明说。 “我不是不相信你,”王景明平静的说,“我是对未来,对民国的未来,然然的未来感到很迷茫。”王景明眼中以前犀利的目光在讲到未来的一瞬间熄灭了,浑浊的眸子空洞地望着虚无的地方。 §§番外4 “我散步到你家楼下就顺道来看看你,没有耽误你什么事请吧?”王景明问正给自己泡茶的冯月珍。 “怎么会呢?”冯月珍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情做,无非是跳跳舞、打打牌,其他的事情有人帮我去做。”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事情?”王景明说。 冯月珍顿了一下,把手里的茶放在王景明手边,说:“我早就死心了,这个世界上,我是冯月珍注定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怎么会?”王景明捏着冯月珍的下巴,打量着她依然艳丽的脸,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漂亮。” “这与漂不漂亮无关,”冯月珍耸耸肩,“我冯月珍不是那种随便将就的人,如果我喜欢的人不爱我,那……没办法。”她无奈地笑笑,坐在王景明身边。 “任……” “不可能。”冯月珍打断王景明,“他压根对我不感兴趣。”她苦笑起来,“他心里只有你的宝贝然然。”冯月珍抬起头望着王景明的眼睛。 “你也这么说?”王景明试探地看着她。 “因为这是事实。”冯月珍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画纸递给王景明:“这是从任宽家里拿出来的。” 王景明翻开画纸,看见纸上的维族大妈、码头速写、葡萄素描……不禁赞道:“任宽还真是有才。”突然他的眼睛定格在一副女孩速写的画纸上,画中的女孩,稚气未脱,嘴角却已浮现少女的情思,清亮的双眸满满的都是憧憬……“看出来是谁了吗?”冯月珍问,王景明没有回答,继续翻页,却看到了成年的吴欣然各种神态的速写,时而发呆,时而微笑,时而颔首,时而翩然起舞,时而又沉静地看书……虽是速写可是神态却描摹得惟妙惟肖。王景明震惊地抬起头,指着少女时的吴欣然画像,困惑不解地望着冯月珍:“这是怎么回事?” 冯月珍叹道:“你还不明白?任宽爱上然然已经很多年了,超过了你、我认识他的时间。” 王景明仔细端详着画中的吴欣然,最小的大概才十二、三岁,他迷惑了,那个时候……他搜寻着记忆,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时候对任宽的印象,那个时候任宽还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啊! “景明,你还怀疑什么吗?”冯月珍问道。 王景明迟疑地看着冯月珍,摇着头,说:“我不怀疑,”他想起任宽眼里的浓情蜜意,他怎么能一直忽视任宽那么浓郁的爱情呢?他怎么能迟钝到看不出任宽的心思呢?他一直都应该明白,并且早就该明白任宽经常拜访自己家的吸引力并不是他王景明,而是这个家里最娇艳的花。可是他怎么能因为自己对任宽的主观认识就武断地认为他不应该爱上吴欣然呢?并且为任宽突然的示爱表示震惊和不满。爱情并不是因为自己主观的不认可就可以被忽略的,事实上,它一直在那里,以各种可以寻到蛛丝马迹的方式存在着——王景明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样看来自己为了终止这种爱情去让冯月珍追求任宽行为是多么可笑啊!“我从来就不应该怀疑。”王景明感叹道,“只是我不明白,”他望着图画,“他怎么能爱上一个小孩子呢?” 冯月珍无奈地耸耸肩,说:“天晓得,我无法理解,不能明白,要让任宽来告诉你。” 王景明合上画,对冯月珍说:“我可以收着它吗?” 冯月珍点点头。 “月珍啊,我突然发觉你很伟大。” “是嘛?”冯月珍冷笑着问。 “没有几个女人像你这样,帮助自己爱的男人去追求其他的女人。” 冯月珍听了,嘲讽地笑起来,说:“我没那么伟大!他不爱我,我也没有办法。”她想起自己先前可笑的努力,煞那间,脸上的笑凝结了,点燃了桌子上的香烟,自顾自抽起来。王景明忧郁地看着她,不知所云。 §§回家 吴欣然坐在从法国前往英国的轮船上,她已经和同学在欧洲呆了近半年了,为了这次社会实践调查活动,连1949年的春节她都没有回上海,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没回上海了,这不禁让她非常的思念王景明,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王景明对于她在欧洲的学习和实践异常的支持,甚至连过年不回家也表示理解。欧洲是个相对平和的地方,即使是战后,人们坚毅的意志也掩藏在多年流传下来的平和面目之下,几乎让从中国来的吴欣然感受不到什么压力。将为期一年的访欧此时已经进行了一半,还有半年就可以回家啦。 1949年5月28日的清晨,吴欣然正坐在公寓里和着咖啡,随手捻起茶几上的泰晤士报,就只听“啪”的一声,咖啡杯坠落在地上。“what’sthematter?”同寝室的同学关切的问。“我要回家!” 上海的马路上驻扎着人民解放军的队伍,原来的别墅区,大多数已经人去楼空了。吴欣然提着小旅行箱,呆呆地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口,院子里的杂草丛生,已经没过了吴欣然的膝盖,她越过杂草,走到房子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还是那个客厅,只是沙发上不再坐着拿着茶壶、满脸笑意的王景明了,门口再也没有帮她脱下外衣的啰啰嗦嗦的王妈妈了,吴欣然往里走了两步,却回头看见地上的脚印——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灰尘呢?她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在一边,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心里像有什么被抽空一般,没有一丝安全感,惊恐万分。“阿公!”她惶恐地喊着,在各个房间里寻找着家里人。“阿公!王妈妈!”厨房、书房、楼上楼下。可是房子里已经没有一丝住人的迹象了,望着书房的满地狼藉,可以看出主人走得有多么仓促。客厅的大摆钟敲了6下,吴欣然惊醒般,推开书房里的暗门,王景明收藏的一些字画古玩以及吴效北留给自己的两箱子东西已经被搬走了,密室里只剩下一些大的、无法运走的物件,比如明朝时期的一对将军瓶。吴欣然走出密室,看见书房里那件王景明最喜欢的木质地球仪,摸开上面的灰尘,突然落下眼泪来,家里人都走了,没有家人的家还算是一个家吗?吴欣然痛苦地望着墙上王景明的字:立德、立功、立言。都去哪里了呢?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一声呢?自己马不停蹄地直接从英国辗转回上海,就是为了和家人在一起,可是人都去哪里了呢?!突然间,一种恐惧与伶仃之感油然而生,空空的房间随着夕阳的落下,笼罩在巨大的黑影里。黑压压的暮色,让啜泣的吴欣然眼泪哗啦啦地止不住。她默默地走出书房,打开客厅的灯,顺着楼梯爬上二楼,走进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房间是空空已,自己桌子上的小说、梳妆台里的珠宝、墙上的照片、柜子里的衣服……什么都不在了,都被拿走了。看见自己的东西都被带走,吴欣然脸上的悲伤收敛了些,既然带走了自己的东西,说明她不是被家人遗弃的只是阴差阳错错过了这场轰轰烈烈的逃亡,错过了与家人的团聚。该如何是好啊?吴欣然自问着,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匆匆忙忙地从英国就这么回来,连招呼都不跟姑姑、姑父打一声,更没通知上海这边。如今和家里人失去了联系,才追悔莫及,自责自己的任性。可是已经26岁的吴欣然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暗自神伤之余,她推开家门,去了王景明的公司。 公司的楼道里一片萧条的景象,让吴欣然看着心寒。桌子、椅子,拉开的抽屉凌乱地摆在在各个角落,只有几个人在办公室里收拾着跌落满地的纸。“然然小姐?”一个人面色诧异地回头望着她。 “你是……” “以前陈经理隔壁办公室的刘秘书,你可能不大认识我。” 吴欣然点点头,问:“阿公去了哪里?他好吗?公司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这仗打得……唉……”李秘书开始一件一件为吴欣然介绍,从国民军队战场上的溃败,到经济上的滞后、通货膨胀,到王景明公司的效益地衰退以及王景明自己身体的衰老、病痛。 “那现在呢?” “共产党进程的前一天,董事长和陈经理就去了重庆,带着公司的账目和存款。”李秘书顿了顿,“共产党进城以后,公司原来那些员工以及工厂的工人就一窝蜂闯进总公司和底下的分厂,砸开保险柜拿钱,说是要他们的工资,可是到后来事情越发难以控制,什么都开始抢,一些暴民也进来趁火打劫,你看到的,就是被打劫后的公司。”听着刘秘书的话,吴欣然环视了周围的狼藉,眨巴眨巴眼里的泪珠,问:“那你现在能联系上阿公吗?” 李秘书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吴欣然站起来,沮丧地走开。“吴小姐,等等,您去夜总会看看吧,冯月珍还留在上海。” “冯月珍?”吴欣然感激地对刘秘书点点头,走出昔日辉煌的公司。 夜幕刚刚降临,大富豪夜总会就开始营业了。比起租借外面红旗飘飘的世界,大富豪夜总会的歌舞升平丝毫不逊色。吴欣然坦然地坐在吧台旁,等待着。“吴小姐,这边走。”侍从走过来,为吴欣然引路。跟着侍从进了冯月珍的办公室,看见一脸淡定的吴欣然,冯月珍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她挥挥手示意侍从退下,按灭手里的香烟,淡淡地说:“坐。”吴欣然抱着膝坐下来,接过冯月珍递来的一杯茶。“不错,出个国果然有长进。”冯月珍打量了吴欣然说,“我记得你几年前来这里的时候,一脸局促与不安,生怕被景明发现的样子。” 吴欣然放下茶杯,从容地笑了,用自己的姿态告诉冯月珍自己已经长大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景明没说你会回来啊。”冯月珍困惑的问。 “我在欧洲看到解放军进城的报纸,就急急忙忙飞回来了。”吴欣然解释说,“可是一到家才发现家里人都走了,一个都不在……”吴欣然略过自己的哀伤,“我去了公司,刘秘书说阿公去了重庆,我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冯月珍往老板椅里一靠,“你回来的时候没有跟景明打一声招呼吗?” 吴欣然摇摇头:“我当时在欧洲,根本没有办法联系上阿公。” 冯月珍打断她,说:“我明白,我明白。景明也没有跟我联系,所以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联系上他,更没办法把你送到重庆去。” “没有办法去重庆?” 冯月珍摇摇头,无奈道:“上海现在换了主人了。” 望着冯月珍淡定的眼睛,吴欣然琥珀色的眼睛里的光熄灭了,她懊恼地用手支着脑袋,不知所措。“难道还让我回美国去?”她自言自语道。 “再等等吧。”冯月珍面无表情的说。 “等?”吴欣然抬起头,“等战争胜利吗?”她嘲笑的问,“你还信吗?” “共产党当家也未必不好,咱老百姓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共产党有什么不好呢,国民党在的时候,上海滩乌烟瘴气的,鱼龙混杂,现在共产党来了,看看是怎么个法。”冯月珍满不在意地笑了,点燃一根香烟。 冯月珍冷漠的态度,让和家人团聚心切的吴欣然很不舒服,她不开心的说:“你没有家,你可以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可是我不一样。” “家?”冯月珍冷笑地看了吴欣然一眼,“你以为我以前没有?哼哼。” 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冯月珍手里的烟肆意地飘着烟雾,呛得吴欣然有些迷蒙。敲门声打断了两个女人间的沉寂,常力走进来,诧异着看了坐在沙发上的吴欣然一眼,伏在冯月珍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冯月珍立即瞪大眼睛望着常力,常力点点头,又回头看看吴欣然。冯月珍点点头,示意常力先出去,随后摁灭香烟,吐出最后一缕烟丝,说:“让他等着。”吴欣然的目光随着常力一起离开房间,却被门挡住了。 “真是奇了!”冯月珍低声的自言自语,没好气地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吴欣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 冯月珍瞥了吴欣然一眼,不以为意地继续抽起来。 “这样对身体多不好。”一只大手伸过来掐灭冯月珍嘴里的烟,已经装满的扔进烟灰缸里。 “任宽?!”两个女人同时惊讶的叫起来,只是吴欣然的语气里的震惊成分更加多。 “干嘛都这么惊讶?”任宽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放松地靠着冯月珍的办公桌,笑盈盈地注视着对面的吴欣然。 “我说过让你等着。”冯月珍站起来,要吸引着任宽的视线。 “我知道,可是凭咱们俩的关系,犯不着这么见外吧?”任宽谄媚地冲冯月珍笑笑,又回头冲吴欣然眨眨眼。 冯月珍皱着眉头看见门口的常力,懊恼道:“你们兄弟关系好!”说完,又看见任宽眼里对吴欣然的浓情,暴躁地把桌上的文件一推,“我多余,我多余!”她重重地推开任宽,朝门外走去,重重地关上门。 §§相见 “?”吴欣然困惑地歪着头打量着来人,多么熟悉的脸啊,她怎么可能忘记呢?乌黑的胡子遮掩了他完美的唇线,却丝毫不能减低他微笑时的魅力,只见他朝自己走来,压低身体,对自己说:“不认识我了吗,我的小姑娘。” 吴欣然紧紧咬着嘴唇,贪婪地打量着任宽,像是要把这几百个分别的日子在这一刻还回来。 任宽被她眼里丰富的感情感动了,他低下头,甜蜜地微笑起来。 吴欣然不满地噘了噘嘴,难道他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出了吴欣然的不满,任宽咧开嘴笑了,坐在她旁边,亲密地拦住她的肩膀,问:“还记得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吗?”吴欣然点点头,“所以,我就回来了。”听见任宽铿锵有力的声音,吴欣然突然热泪盈眶,不经意之间,泪珠便滚落在脸上,惹得任宽心疼地去为她擦拭。吴欣然含泪微笑着,拨开任宽的手,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早就可以回来了。”任宽摸了摸自己留的小胡子,“只是现在更加正大光明,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不要剔。”吴欣然拨开他正在拨弄自己胡子的手,“很好看。” 任宽心安理得地笑了,厚着脸皮说:“你喜欢就好。”他站起来,推开办公室的窗子,说,“冯姐的烟瘾是越发的大了,没有熏着你吧?” 吴欣然撇撇嘴,换了话题,问:“你怎么会来这里?”问完,她又酸溜溜地说,“忘记你每次回上海都会到这里报到。” 任宽笑笑,重新坐到吴欣然身边,说:“我去美国找过你,可是你不在……” “我去了欧洲。”吴欣然解释道。 “我也去了欧洲找你,一共两次,最后一次我到英国找你,却发现你已经回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直接回上海了。我给你家打过电话,没有人接,我还去过你家,发现你有回去过,就去了公司,知道你来这里了,就过来了。” “你一直在找我?”吴欣然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打心里的开心。 “是,”任宽点点头,笑着说,“我怕外国的白马王子把我的姑娘截走了。” “怎么会呢?”吴欣然对于任宽这种不自信感到可笑和难过,他怎么能这么怀疑自己的感情呢?她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用手指在沙发的皮面上划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任宽按住她的手,她抬头看着他探寻的黑眼睛,他便低下头,迅速用自己温润的嘴唇用力地擦了她的嘴巴,彷佛没有更好证明自己的方式一般。正在这一霎那,冯月珍推开门,愣在门口。吴欣然眼睛一亮,诧异地望着门口的光线,避开脸。任宽则懒洋洋地冲冯月珍笑了笑,仿佛在责怪她不敲门。冯月珍清了清嗓子,笑着走进来,说:“国外的风情还就是开放一点啊。”她坐回自己的办公椅,接着说,“然然,我现在没有办法让你直接去重庆,但是你可以从香港转道。”她望向任宽,“任宽会非常乐意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也是我此行的来意。”任宽接过冯月珍的话。 “那问题就解决了,”冯月珍耸耸肩,“我已经在找人联系景明了,到时候,景明会主动和任宽联系。你是决定什么时候走?”她询问吴欣然。 “越快越好。”吴欣然迅猛地站起来。 “越快越好?”冯月珍冷笑起来,“还是在老家多呆几天吧,以后恐怕就难回来了。”冯月珍意味深长的说。 吴欣然一时间没有理解冯月珍的话,提起自己的手提包,准备离开这里。 “你上哪里去?”冯、任二人同时问道。 “回家。” “你一个人?”任宽拉住她的胳膊,“那里还适合你居住吗?” “我去看过那里,家里空荡荡的除了些家具什么都没有,你怎么住?”冯月珍也道,“还是搬到我家先住几天吧。” “我要回家。”吴欣然淡淡地说,托开任宽的手。任宽愣愣地望着吴欣然,她沉静的脸上隐约透出一种过去所没有的坚定,他松开自己的手,点着头说:“我送你回去。” 冯月珍皱起了眉头,要她这样接受自己欣赏并爱过的男人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好实在有些难,她下意识再次掏出一根香烟…… “又抽?”任宽拔掉她手里的烟。 “你还关心我?” 这会儿轮到吴欣然皱起眉头了,冯月珍的话真是酸意浓浓,看见一个美丽却已到中年的女人吃醋,真有些矫情!但是吴欣然还是展示出大度的一面,她站起来说:“你们要是有事可以继续聊,我一个人回去就好。”看见任宽关心的眼神,她自豪地说,“独自行走欧洲的人会害怕在自己家里走夜路?何况……”她看看表,“现在还不晚。”她嫣然一笑,拉开门走出去。 注视着吴欣然挺拔的背影,任宽越发觉得她可爱了,两年多的时间,使吴欣然磨练出一种成熟的风情,这种成熟的韵味给她长不大的娃娃脸增添了一种别致,令任宽着迷。 “走吧。”看见任宽脸上的迷离,冯月珍淡淡的说道,语气里透着一种失落的绝望,“送她回家。”任宽回头诧异地看着冯月珍的转变,“没什么好看的,一张老脸了。”任宽理解地望着冯月珍,关心地拍拍她的肩,她却敏感地躲闪开,压着声音说:“还不走!”任宽轻轻叹了口气,拉开门,大步走出去。 §§重庆 “我不能送你去重庆。”码头边,任宽把手里吴欣然的行李包交给她。 “我明白,”吴欣然会意地点点头,“阿公会派人去接我。” “到家给我打电话。”任宽交代着。 “知道,放心。”吴欣然自信地背起自己的大旅行包。 一下船,吴欣然环视着人群,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身影。“然然小姐!”杨管家在那一头叫着,抡开膀子挤过人群,“见着您真好!”管家笑容可掬地帮吴欣然拿着行李包,“我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走,上车那边去。”吴欣然跟着管家走出码头,一边向他打听起家里的事情。“还住以前在渝中的房子,抗战结束后不是借给王局长的大少爷了嘛,后来他在这里结婚就买下来了,所以我们现在和王局长一家住一起,老爷子腿脚不好,我们住楼下……” “阿公近来身体可还好?” “还行吧,人上了年纪哪能没有点小病小痛呢?”走到车前,杨管家停了下来,在车边等着的司机帮着把吴欣然的旅行包提上车。“是王正家的司机?”吴欣然看了司机一眼。 “老朱没跟来,他儿子是……”管家降低了声音,“共产党。” 吴欣然惊异地看着管家,自己家司机的儿子居然是共产党,简直太不可思议。“上车吧。”管家为她拉开门。 “家里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就那样吧。”管家含糊其辞,“幸好我们走的早……小姐,你就这么点东西吗?”管家岔开了话题。 “不是,我好些东西丢在香港任宽那里了,还有阿公放在冯月珍那里的东西我也一起带到香港去了……” “老爷,小姐回来了!”下了车,管家就背起吴欣然的旅行包大声喊着,“小姐回来了!” “然然!”王景明站在家门口,一见自己的外孙女,激动地老泪纵横。 “阿公!”吴欣然跑上前,张开双臂与自己两年未见的外公相拥,“我回来了!”想念与喜悦化作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王景明的肩膀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景明慈祥地为吴欣然擦去眼泪,拥着她进屋。 一边看着的王太太也跟着落泪,高兴地附和着:“回来就好,进屋,快进屋。” 简单地叙述自己回家的曲折后,王景明心疼地斥责着,“死丫头,你真是让我揪心啊!我从美国得知你退出学校的欧洲考察跑回上海,又联系不上你,你知道我多着急吗?只得一个接一个地往香港打电话。” 吴欣然望着王景明满头白发,有些哽咽地解释着:“我看到上海沦陷的报纸,就马上回来了,谁料想你们已经离开了。” “好了,好了,然然也是归心似箭,老爷子,您就别再责怪她了。”王太太一边劝着,一边问着仆人,“小姐的房间都收拾了好没?” “收拾好了。” “来吧,然然,去看看你的房间,要是还缺什么,就跟我说。” 吴欣然走进自己的房间,打量了房间布局,轻松地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小是比你上海的房间小一些,但是应该也还算舒适了。”王太太在旁边微笑着说。 “我觉得很舒适,”吴欣然抬起头对她甜甜一笑,“比我在欧洲住的房子要大很多啦!” “那肯定,必定是自己家嘛。”王太太开心地笑起来,摸摸吴欣然的头发,“你先休息,一会你光义哥哥和王正下班回来我就来叫你,王正知道你要来可高兴了。”王太太满脸笑意地走出房间,带上门。 “然然,你的东西就这么点?”王妈妈开始替吴欣然一件一件收拾行李。 “嗯,在欧洲东奔西跑的,哪能带那么多行李?再说,我当时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好多东西都丢在同学那里了,后来从上海去香港那里,又把一些东西丢在任宽那里了……”回到家,在王妈妈面前吴欣然像以前一样放松地四仰八叉地摊在舒服的床上。 听见任宽的名字王妈妈皱了皱眉头,说:“他现在生意做得不错。” “嗯”吴欣然一股脑坐起来,拉住王妈妈说,“他现在还留起了胡子。” 王妈妈本来略显忧郁的脸被吴欣然的笑脸感染了,她舒展开眉目,拍拍吴欣然的脸蛋,仔细打量着,问:“你这次回国打算住几天?” “住几天?”吴欣然费劲地想了想,“不知道。”她从床上跳下来,从后面抱住王妈妈,撒娇地说,“我就是担心你们,所以跑回来了。” 王妈妈笑着掰开她的手,说:“晓得了,晓得了。”她帮吴欣然理了理额头前几缕散乱的头发,“一路辗转的,累吧?好好休息。”她拉开门,安静地走出去了。 “嗯!”吴欣然坐在床上,怀抱着大大的枕头,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好,把回国以来所有的担心与困惑全部一扫而光。她躺在松软的床上,忘记了上海街头的解放军,忘记了上海空空荡荡的房子,忘记了公司里的狼藉……安心地闭上眼。 §§辗转 迷蒙中吴欣然觉得有人不断搔着自己的脖子,痒大于睡意,她睁开眼,看见王正正坐在床边搔着自己,一如小时候一样的调皮。“stop!”她从床上弹起来。 “没想到,你还是像小时候这么怕痒。”王正笑起来。 “你还像小时候那么讨厌。”吴欣然毫不示弱。 “睡好了没?我妈喊你吃水果呢。”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往餐厅走去。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王太太笑着问两人。 “说光义哥哥呢。”吴欣然坐在王景明身边,对茶几对面上的王太太以及她两个儿媳妇和长子王光义点头笑着。 “然然,”王光义笑得再好,也掩不住眉宇间的惆怅,“早就听说你从欧洲回来了,今天算是看见我们的留学生了。”一个大家庭的战时团聚拉开了序幕。 吃晚饭的时候王景明和蔼地问着:“然然,我听说你们学校在欧洲的访问还没结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吴欣然困惑地看着王景明,噘嘴道:“我才刚刚回来,您就要赶我走啊?” “我是担心你的学业。”王景明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不希望你半途而废。” 吴欣然不悦地朝桌子上其他人看看,其他人要不低着头,要不专心地看着手里的碗,要不仔细地喂孩子吃饭,要不就像王正一样嬉皮笑脸的。吴欣然岔开话题问王太太:“王伯伯呢?” “哦,他还有些事,要晚些时候回来。” “哦……”桌子上沉默了一阵,吴欣然终于开口问王光义,“光义哥哥,现在政府里工作忙吗?” “事情是挺多的,局势不太好啊。”王光义无奈地笑了笑,以一个长辈的眼光看着吴欣然,吴欣然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么个敏感的话题,于是低下头专注地看着碗里的菜。王景明拿眼睛瞟了王光义一眼,王光义就不经意地说:“所以说,还是欧洲好,没这么多破事。” 吴欣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搁。 “哥,你说什么呢?!”王正忙对哥哥使眼色,“然然才回家,你就要赶她走啊。” “然然,这道五味鸡腿是今天特意为你烧的,吃啊。”王太太起身为吴欣然夹菜打破这僵局。 晚饭后,王正的妻子硬是拉着吴欣然说起欧洲的见闻,王光义一边听,一边评价着:“洋人有些想法和方式就是比我们要先进许多。”王景明赞同地点头,吴欣然愣了愣,转移话题问:“现在国内的局势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难道真的就只能住在重庆了吗?” 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又冷下来,王光义抽着烟,看了王景明一眼,没吱声,只是不断地弹掉烟灰。 吴欣然环视了僵僵的局面,又问道:“那文明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 “你终于想起他了。”王正半开着玩笑,得到他母亲的一个白眼。 王景明只是说:“他还在部队里。” “部队?”吴欣然觉得这个回答实在太含糊了,“他没有再写信回家吗?” “这兵荒马乱的,”王家在邮政工作的大少奶奶温和地笑着,“信件是很难到达的。” “是,是。”王正点着头。 吴欣然怀疑地看了看客厅里的人,觉得他们一切的动作和语言,甚至一个眼神都很可疑。“那电话呢,他也没来电话吗?”吴欣然问,焦急地等待着他人的回答,接着,一分钟内没得到确切回答的吴欣然压着情绪问:“文明是不是有什么……” “没,然然!”王正及时打断她,“他好好的,你不要乱想。” “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吴欣然的身体倾向他。 “情况……”王正迟疑着,探寻地看着王景明和哥哥。 “哟,都在这里呢!”王局长夹着公文包走进家门。 “爸回来了。”王正走到门口为父亲换鞋,屋子里的晚辈都站了起来,王太太体贴地问着丈夫:“吃过饭了没?” “吃过了。”王局长换了鞋朝客厅走过来,“坐、坐,然然回来了,外国过得好吗?”他温和地拉着吴欣然坐下,一边示意其他人也坐下来,一边打量着众人脸色。“然然啊,怎么皱着眉头,是不是王正又欺负你了?”王局长半开着玩笑。 “怎么会?”王正笑着坐到自己妻子身边,将话题岔开,“又不是小孩子。” “王伯伯,”吴欣然立即回到正题,“我刚才问起文明的现状,可是王正不肯告诉我。” “文明?”王局长朝儿子和王景明看了看,脸色一沉,坦白的说,“他还在长江边上跟着部队打仗,最近没有消息,你知道……”王局长苦笑起来,“这仗打得不容易。” 吴欣然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丝嘲讽,多么含糊的答案。 “胡家人现在都住在重庆宾馆里,我没告诉他们你回来了,”王景明终于开口说,“你想去看看他们吗?” 吴欣然回头望着王景明,正要说什么,王景明就打断说:“最好还是不要去。” “现在胡家也是为了儿子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王局长解释道,“还有生意上的事,丢了上海,那么大的码头,那么大的船行就这么丢给共产党了……你现在出现去问文明的事情无疑是……” “胡志远的太太上个星期难产死了,爷爷让你嫂子执笔代你写了一封悼文,过几天送过去。”王光义说。 “看来你们把事情都安排得好好的,压根都不用我费一点神啊。”吴欣然半笑着说。 “都是为了你!”王景明的话语中有一丝愠怒,“我从没想到过你现在回来。” “我回来有错吗?!”吴欣然忍不住质问道,“我只想回家,做点事情。” “添乱!”王景明一声呵斥,吴欣然强忍的眼泪就哗啦啦地留下来了,埋怨地看着一脸严肃的王景明。 “这是何必呢?”王太太堆着笑脸劝着,“老爷子,您发哪门子火呢?”又转头对吴欣然和颜悦色地说,“然然,你阿公也是……”话没说完,吴欣然头一扭,奔上自己房间去。 吴欣然郁闷地趴在床上,为什么大家还那么一致地认为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呢?什么事情都要瞒着自己,什么事情都是要为自己准备好……她突然想起来任宽送她上船时的嘱咐,拿起床边的电话,要在向任宽报平安的同时,把自己的懊恼一股脑倒出。 “还生气呢?”王正推门进来,笑呵呵的坐在吴欣然身边。 吴欣然忙放下电话,“去、去!”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然然,我们可是一条战线上的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排挤我呢?”王正嬉皮笑脸的说。 吴欣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懊恼地把头舒服地放在床上。她脸上可见的忧愁让王正老成地笑起来,“颦儿”他随口说起来,吴欣然却笑了,翻身坐起来。 “其实,你应该理解王爷爷。”王正十分认真的说,“先回国外把学业结束。” “为什么你们一致认为我回来会给你们添乱呢?”吴欣然困惑的问。 “不是添乱,那是爷爷故意那么说的。”王正解释道,“因为国内的形势实在太复杂,没有办法让你充分了解。这些天来,我看着我爸爸和我大哥眉头不展,我也不知道国家的未来是怎么样的,这重庆我们还能住几天。你现在回国,像个慈善人士一样到处去慰问是不合时宜的,在任何事情没有结论之前,你没有慰问的权利和必要。” “可是,难道内战一天不结束,我就不能回来吗?” 王正嘲笑起来:“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你以为我们还能坚持多久?”他如释重负般地轻描淡写说:“没有多久了,政府已经在酝酿和共产党谈判的事情了。” 吴欣然完全理解王正所说的“没有多久”是什么意思,失败,他就是这个意思,谁都知道,但都不愿意承认罢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向胡家人隐瞒我回家的事情呢?他们当真就那么怕我问起文明的事情。” “你问他做什么呢?你真打算嫁给他?”王正问,“你以为我对你和那个任宽的事情没有耳闻吗?”吴欣然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没想到他毫不留情面的说出来了。“胡家人现在越来越后悔当初让胡文明当兵,喜欢迁怒于他人的胡万舟现在反复想到的是当初为什么会把儿子送到战场上去。还有你不喜欢的胡志远,他现在很受胡万舟的压制,胡万舟认为胡文明当兵的决定跟胡志远的影响是密不可分的。还有你,胡万舟越来越怀疑你和胡文明的关系,和任宽的关系……你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在这里,你既不能过你想要的安定的生活,又不能起到安慰别人的作用……” “我明白了。”吴欣然打断他,“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平静地重新躺在床上、“我要好好想想。”王正点点头,起身离开吴欣然的房间。 “我想好了。”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吴欣然顺从地对餐桌上的人说,“我回来的本意就是为了确定阿公你是否安全,”她握住王景明苍老的手,“既然已经确定了,那我也应该回去上学了。” 王景明欣慰地点点头。 吴欣然在王正的陪伴下又重新辗转到了香港,从这里飞回欧洲。“你不感到意外吗?”吴欣然嘲笑着看着任宽,“三天前我才从这里去重庆,现在又回来了。” 任宽咧嘴笑了:“一点也不意外,我知道会是这样。”他给正在找火的王正点上香烟。“zipoo?”王正望着他精致的打火机,任宽点头。 “你知道?”吴欣然自嘲地笑起来,“看来我还跟以前一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所想的都是自己,从没思考过大局。” “那又怎么样呢?”任宽不屑的说,“我喜欢。”他把吴欣然耳边的头发整理到耳后去,“这些天整个地球跑来跑去的,怪辛苦的,回房间睡一会吧。”吴欣然怀疑地看了任宽与王正一眼,“知道了,我睡觉去。” 两个男人呵呵地笑起来。王正皱了皱眉头,弹了弹烟灰,问:“你就是这么追到我们家的宝贝的?” “我以为你以前不知道。” “怎么可能?”王正笑起来,“在南京的时候很无聊,人们总是喜欢说这些事情。”王正拍了拍任宽的肩膀,“你什么事情都做的低调,唯独感情这件事是唯恐天下人不知。” “不像某些人……”任宽欲言又止,不还好意地看着王正。王正愣了愣,放松地大笑起来:“你还不是什么都知道?”两个男人互相嘲讽地笑了一阵。任宽忽然认真的说:“你们得为以后做打算了。” “嗯?” “我是指重庆陷落后,你们的去向。” “听说蒋老爷子忙着把国库里的银子转移到台湾,我爸是国会议员……” “王景明呢?” “老爷子?我不知道。”王正又点燃一根香烟,“那要看然然了。” “然然会听老爷子的安排。” “你别得意太早,”王正打击道,“说不定国民党重整旗鼓打回来了,胡文明也回来了。” “哈哈哈……”任宽大声笑起来,仿佛从来没有听见如此好笑的笑话。 §§初到台北 一九五零年春节。 吴欣然背着自己的行李包站在自己台北仁爱路的新房子门口,王正帮她把重重的行李箱从汽车后备箱里拎出来往房子里走去,“怎么不进来?”王景明站在门口,和气地看着她。吴欣然快活地一笑,拉起王景明的手进了屋子。 吴欣然新奇地打量着整间屋子,从这间屋子窜到另一间,“然然,先吃饭,再去参观你的房间。”王景明吆喝着。吴欣然才安分地坐在王景明的身边,舒心地笑着。 “怎么这么开心?”王景明摸了摸吴欣然光洁的额头。 “我们以后就这样住下来了吧,不会再奔波了?”吴欣然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呵呵,”王景明温和地笑起来,问,“你不想回上海的家了?” “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吴欣然微笑着说。 “然然?”吴欣然正在房间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王景明敲了敲她的房门。 “请进。”吴欣然端庄地坐在床上。 “新家还适应吧?”王景明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呢?”吴欣然抱着衣服笑起来,“阿公,我在欧洲住了将近两年,对住处的要求没有以前那么苛刻了,只要干净舒适就行了。” “然然,你现在也算是学业有成了,我一直认为学业有成就是大人了,所以,我想把一些事情都告诉你。” “嗯,”吴欣然的背直了直,认真地等待王景明第一次把她作为一个大人来告诉一些事情。 “首先,我必须告诉你,上海陷落后,我们从经济上说算是损失惨重,外滩的那些房子,还有杭州、温州的工厂都丢了,股票也抛了,可以说阿公几乎是破产了。唯独汇丰银行里的美金还是保值的,当初存着是为了养老和给你出嫁用的,我用了一些买了这房子,还有一些呢,我打算看看有什么值得投资的,做一些投资。”吴欣然埋下头,“破产”这个词听上去太伤感。“你不用担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不会让你吃不上饭的,只是要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的花钱不太可能了。”吴欣然点点头,说:“阿公,我可以去工作啊。我学了那么多东西,是有价值的。” “工作?”王景明笑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玩票性地上班?恐怕别人是不会雇佣你这么随性的员工。” “阿公,我是认真的,我可以去工作赚钱。”吴欣然坐起来,“我在国外实习的时候可是正正规规地上班的。” 王景明笑着点点头:“我相信我然然的能力,可是你完全没有必要那样。你爷爷给你留得存折,本来是二十三万美元,后来你叔叔又接着存了两万,一共二十五万美元,我动都没动过,是给你做嫁妆的。还有你爷爷留给你的那些古玩、珠宝,我都让刘锡存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里。你不用担心你嫁妆的问题。” “阿公!”吴欣然的脸突然红了,“您干吗老嫁妆嫁妆的,我还没要出嫁呢。” “呵呵呵,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王景明笑了,又很快平静下来,对吴欣然说,“文明所在的部队被共产党整编了。” “啊?!”吴欣然一时不能理解整编为何意。 “文明被留在大陆了,回不来了。”王景明解释着,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吴欣然表情。 “怎么可能呢?他就不会回家了?”吴欣然自言自语着,“怎么不能回家呢?” “所以,你和文明之间的订婚协议也就名存实亡了,”王景明提醒着,可是吴欣然一时间怎么也没办法接受自己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文明哥哥被留在大陆这一事实,只是直愣愣地望着王景明,眼泪就掉落下来了。“胡伯伯他们现在住在哪里?他们还好吗?” “好?”王景明苦笑起来,“一对儿女留在了大陆,恐怕是怎么也好不起来的。唉。……人这辈子图什么呢,还不是挣点钱让自己和孩子都好过一点,钱没了,孩子也不再身边,不知道胡万舟是怎么度日的,你胡伯母是病了。还好,胡志远还算孝顺。” “我想去看望他们。” “我知道,明天是年三十,大年初一,先陪我去庙里烧香,然后我们就去,好不好?” 吴欣然含泪点点头。 台北的第一个新年过得有几分新奇,王家一大家过年也算是热闹。涌泉禅寺少过香,吴欣然和王景明走进了胡家的房子。见到吴欣然,胡太太像见到自己儿子般的开心,病怏怏的身体一下仿佛好了几分。胡万舟见到吴欣然也舒展开了眉角,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往后日子里,吴欣然有空就往胡家跑,去陪陪胡太太。 “你很善良,”胡志远在送吴欣然回家的时候说,吴欣然对这个正在照顾胡家老两口的鳏夫没有那么多厌恶之意了,只是微微笑笑,说起王局长给自己在外交部门介绍一份拉丁文翻译的工作,以后可能来胡家的次数会减少。 “王家的大小姐还需要工作?”胡志远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受了多大委屈一样,“你在我心里,是那种只需要坐在家里养尊处优,在沙龙和舞会上做万人迷的阔太太的人。” 吴欣然皱起了眉头,很不屑于这种说法。 “文明回不来了,你要嫁给谁呢?”胡志远问起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吴欣然眉头一跳,反感地看着他。 “你只比文月小三岁吧。”以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年龄的问题真令人讨厌!吴欣然昔日里对胡志远的鄙夷之感全部回来了。 “你还想着任宽?人家现在是英国国籍,出入于香港各种高级场所,有大把钱花,还有大把女人追求……” “请问你什么意思?”吴欣然回头微笑问,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值得吗,啊?”胡志远笑着问,“为了他抛弃了文明……” “你少在我面前提胡文明,你不配!”吴欣然沉积于心的不满爆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你酝酿的?是你教唆文明把我和任宽供出来,是你向保密局的人泄露胡家知晓文月的事情,然后出主意为了向党国示忠,要文明去参军……然后你就好间接控制船行了,现在整个船行都可以是你的了,你还想干什么?” 胡志远顿了顿,透过汽车镜看见吴欣然愠怒的脸,那两撇英气的眉毛让他有些心虚,他赞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比我想象地要有头脑得多。” “谢谢你。”吴欣然推开车门,要下车。 “我和政府官员的关系很好,我会重振家业的。”胡志远把头探出窗外。 “是嘛?那算你还有良心,能为胡伯伯了却一桩心愿。”吴欣然头也不回地吐出这几个字。 §§访香港 电话躺在安静地躺在那里,整个一天几乎不曾响起过。手上的书拿起又被放下,吴欣然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窗口深呼一口气,摸起了自己脖子上的羊脂玉。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王景明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见吴欣然这一举动,又继续弯下腰侍弄自己的花草。 晚饭的时候,王景明打破了沉默,笑着问:“然然,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你生日了,你已经有三个年头没在我身边过生日了吧,有什么打算?” “生日?”吴欣然尴尬地笑了笑,“生日还是过得越少越好。” 王景明呵呵地笑起来,问:“我的然然也怕老?” 吴欣然勉强地笑着,站起来帮着王妈妈收拾着碗筷。 “然然,你可不可以请个假陪我去趟香港?” “嗯?” “我想去香港看看刘局长他们,你不是也想去看看刘锡和晴云他们吗?”王景明把身体转向吴欣然,“顺便带你去看一下你的嫁妆放在哪里的。” “我……刚刚才开始上班就请假不太好吧。”吴欣然支支吾吾着。 “你不想去?” “嗯。”吴欣然点点头。 “不想陪我?”王景明问。 “不是,不是,是……” “那还说什么,跟我走就是。”王景明笑了,拿起话筒,亲自给吴欣然请假。 “王先生您好,总经理已经给您和小姐预留的房间,请跟我来。”酒店大堂经理引领王景明和吴欣然走进自己的房间。 “你们经理呢?”王景明边走边问。 “去了英国。” “哦,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星期后吧,您老有事吗?” “随便问问。”王景明和气地看看吴欣然,“看来这次咱们是看不见他了,除非你再多请几天假。” “不可能。”吴欣然嘴巴一撇。 到香港当天下午,晴云就带着车来接吴欣然和王景明去自己家做客。“听说你们要来,我姨父姨妈高兴了几天,今天一早,我姨妈就忙着买菜的……”晴云开心的说,“家里的男人们今天要上班,就由我来接你们了。” “你家的王子和公主呢?”吴欣然问。 “我嫂子去接他们了,平时是见不到他们的,上的寄宿学校,今天是星期五正好可以接他们回来。” 祖孙两在刘锡家住了两天,星期一在刘锡带领下去看了自己在银行的宝贝后,下午吴欣然才跟着王景明重新回到宾馆。 “吴小姐,任先生在他房间里等你。”侍从对吴欣然说。 “任宽?”这是吴欣然的第一反应,她有些惊喜地看着王景明。 “不是我们经理,是经理的弟弟。” 吴欣然走进任义大大的房间里时,任义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专心致志的,连她的脚步声都没听见。“哗!”吴欣然一把夺过任义手里的书,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看什么书?这么认真!” “然然!”任义开心地站起来,在热情的吴欣然面前却还是有些拘谨。 “你也住在这里?”吴欣然打量了房间,“我以为你们还会住在以前住的那里。” “早没没住那儿了。”任义跟随着她的脚步。“你毕业了吗?” “嗯。”吴欣然点点头,“你嘞,还在读你的硕士?”她舒服地坐在沙发上,“你怎么就那么刻苦呢?我去剑桥看你的时候,你总是在图书馆看书。” 任义不知道怎么回答吴欣然,于是尴尬地笑笑。 “过度地沉溺于这些死知识,而不出去逛逛,是蹉跎青春,浪费生命。”吴欣然一本正经的说,随后又笑起来。“跟我去见见我阿公吧,他一直想看见你。” “任义就是那种能满足所有长辈心愿的好孩子”吴欣然坐在一边,望着正在聊天的王景明和任义时想。 “Hi!”一个漂亮时尚的金发碧眼的女人从茶座的另一头走过来,热情地跟任义打招呼。 “Hello,Diana.”任义礼貌地站起来和她打招呼,正要向她介绍王景明和吴欣然。谁知Diana傲慢地把头一回,面向任义,问:“Whereisyourbrother?” “GotoEngland.” “Oh!”Diana像是有些愠怒地说,“Hedidn’ttellme!Whenwillhecomeback?” “Inaweek.” “Nottoobad.”她突然暧昧地对任义微笑着,说,“We’llhaveapartytonight,whynotcometo……” “Sorry,Ihavenotime.”任义礼节性地拒绝了。 “Oh,whatapity!”她失望地耸耸肩,又微笑着说,“Callmeifyouchangeyourmind.” “OK,thanks.Bye.”告别了外国女人,任义呼了一口气,有些尴尬地冲祖孙两笑笑。 “英国人吧?”吴欣然微笑着问,语气颇有些不满。 “你怎么知道?”王景明问。 “Pronunciation.”吴欣然耸耸肩膀解释道,“口音。” “这些英国人总是这么自大的。”任义说。 “你和她挺熟悉?” “是任宽的朋友。” “我知道。”吴欣然胸有成竹的说。 桌子上两个男人同时看着她。王景明站起来笑道:“你们要是还有事情可以继续聊,我先回房间午休去,年纪大了,熬不得的。” “我们也走吧,送阿公回房间去。”吴欣然站起来,挽起王景明。 “你别一天到晚缠着我老头子,自己也去玩玩,逛逛街,要任义陪着你啦。”王景明脱开她的胳膊,“还有一天的假,还不好好玩玩?” 吴欣然腼腆地笑起来,撒娇道:“那我送您回房间总是可以的呀?” “好、好、好。”王景明呵呵笑起来。 “我回国的时候,有时候做做翻译,有时候带带家教,挣点生活费,更多的时候,是待在房间看书,你知道我不怎么擅于和人打交道的。”任义尴尬地笑了笑。“有时候任宽不在这里,他可能会要我代他出席一些什么必要的party之类的……” “看来你们兄弟感情比以前好很多啊!”吴欣然打断他说。 “也是为了挣点学费啊。”任义笑道,“我事实上,还是靠着……” “可是他要你去参加什么派对还不是为了锻炼你的社交能力?” 任义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平时任宽去参加这些活动的时候是和那个Diana一起吗?”她的口气非常随意,像是无意提起这件事。 “有时候是。” “有时候?那么说他还有其他舞伴了?” 任义木讷地看看吴欣然似笑非笑的脸,点点头。 吴欣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浏览着任宽的办公桌,桌子一角放着任宽骑马的照片,英姿飒爽的,笑容满满。旁边还有一张他和任义的合影,兄弟两个都是英俊潇洒,只是任义的笑容有些生硬。“这是你们……”吴欣然举起它向任义晃了晃。 “打高尔夫球的时候照的,去年的事了。” “哦……”吴欣然笑笑,把照片放好。 “然然,我听说……” “什么?” “你的未婚夫……” “是的。”吴欣然提前打断他,低头用手婆娑着任宽光滑的办公桌。 “那……” “守活寡。”吴欣然抬头一笑,自嘲的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吴欣然此时的笑容让任义觉得有些心酸。“直到有人愿意娶我。”她站起来,优雅地转了一圈,“谁愿意娶一个性格古怪的老姑娘呢?”她说完,就咯咯地笑起来,走到任义身边,十分顽劣地伸出两只手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一切从零开始。” §§花开 “看着年轻,也快三十岁了,老姑娘了。以前家里条件好,就只她一个,宝贝跟什么似的。现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在这里上班,未婚夫留在大陆,以前是谁要不起她,现在是……” “听说她以前还有个情人?” “是这么说的,据说……后来去了香港,人家混得好喽……” “真的?” “所以说女人不比男人拖不得了,他还来找她没……” “嘘——” 吴欣然提着包,扬着头,打她们身边走过。“早啊!” “早、早。” 吴欣然微微笑着,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觉得自己挺美。” “谢谢啊。”吴欣然探出头来,调皮地冲女同事眨眨眼。 “王爷爷,我明天要去香港,您看有什么需要办的事?”王正坐在沙发上,恭敬的问。 “上次我和然然去香港去的急,本来想找个好裁缝给她做几件衣服也没来及,这次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王景明呵呵笑着,让王妈妈拿了个条子出来,“这是然然的身材尺寸,你拿着。” “哟,爷爷,您真是难为我了。”王正拿着纸条笑起来,“这种事情本人不去怎么好。” “谦虚什么,我怎么听说这种事情你最在行?” 王正在王景明的注视下尴尬地笑笑。“爷爷,但是说实话,然然的身材我并不熟悉……” “晓得、晓得,王妈妈跟你一去,只要王妈妈看着行,就行。” “这下好,有王妈妈,我放心。” “还有件事,你帮我把这个给任宽。”王景明递给王正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被报纸包的好好的,“那时候他家里被查封的时候,拿出来放在我这里,现在你帮我还给他。” “嗯,好。” “咦,王正在呢!”吴欣然进门,丢下皮包。 “然然,走,跟我上香港玩去!” “谁像你天天玩,我可要上班。”吴欣然一本正经地对王正说。 “好久没跟你打牌了。”王景明对胡万舟说,“我就说,春天来了,什么都会好的。” “王伯,我今天是想找你帮个忙。” “什么事,说说看。” “文月以前是靠着任宽的帮助才安全离开上海的,这就说明任宽和共产党有关系,所以我想请他帮忙打听文月和文明的下落,我只是想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否平安……” “我知道了,”王景明温暖的一笑,“我会去帮你问问的。” “王伯,好人啊!”胡万舟叹道。 “哎、哎,打牌打牌!”王景明挥挥手里的牌。 “这两天然然怎么没去我家玩了,文明他妈妈挺想她的。” “这几天上班比较忙,这孩子,想不到还挺爱工作的。” “说实话,这些日子要是没有然然和志远,我们老两口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 “都是自己的孩子,应该的嘛。不过你家志远确实不错,锦程跟我说有志远,胡家的家业振兴是迟早的。” “志远也是苦命的孩子,小时候就没妈,抗日战争他爹又死在战场上了。好容易在我这里娶了妻生了子,又……” “过去的事情了,天将降大任于人也。”王景明开导着。 “文明呢是铁定留在大陆回不来了,难为然然等了他这些年头。” “你又扯到哪里去了……” “我和文明他妈妈想了下,不能就这样误了然然,所以……”两个老人同时抬起头注视着对方。 “你看这样行不行,志远……” “万舟,你是在和我打牌?”王景明笑问,语气里充满严厉。 “我也是为两个孩子、为两个家族好。” “你问过两个孩子的意见吗?” “志远那边没有问题……” “我这里有问题!”王景明把牌一丢,站起来,拂手走回房间。 “别拒绝我的好意。”舞会上胡志远牵着吴欣然的手,最近的一段时间,胡志远总是出现在她的周围。 “你的,什么好意?” “我们两个家族继续联姻。” “跟谁?” “跟我。” 吴欣然嘴角一扬,嘲讽地笑了。 “我叔叔已经向你阿公提过了……” “他没告诉我。” “所以我来告诉你。” “哦,我知道了。” “别这么傲慢,小姐!你已经不年轻了,不是当年上海滩水灵灵的待嫁千金了。”胡志远朝舞池里更年轻的女孩子看了一眼,“文明不在了,你应该嫁给我,联手两个落败的家族重振家业。” “带着我满箱的嫁妆?”吴欣然反问道,突然她用劲推开胡志远,“轮不着你!离我远点!”她拍拍手,傲慢地走出舞池。这一惊人举动,让吴欣然当晚的风头压过了刚刚踏入社交界的年轻女孩子们,成为了焦点。几日后,还有人对于她这一粗鲁的举动议论纷纷。 周末,王景明带着闷闷不乐的吴欣然去外面散心。“当年刘铭传到台湾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不大的岛屿会经历那么多的曲折。在地图上不过这么点大。”王景明用手比划着台湾在地图上的大小,“却是连接马来西亚那边的重要港口,重要性不亚于长江入海口的上海。由于一直隔海,政府对这个岛疏于治理,现在好了……”王景明笑着说,“二十年,这里就是另一番模样了。”他指着海面上的船只。 “二十年!”吴欣然叹了一口气,“那么久!”她从海堤上跳下来。 “我都等得,你如何就等不得了?”王景明拉紧她衬衣外面那件鹅黄色的开司米外套,“只要你有耐心,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什么事情那么神秘?不就是试试衣服嘛,至于一下班就把我拐到你家来?”吴欣然努努囔囔地走进王正的家门。 “我的小姐,你试个衣服拿来那么多话?”王正推着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扯去她肩上的皮包,扔在床上,“看看这衣服合不合适。”王正把一个个礼盒放在吴欣然的面前,“不合适,在让裁缝改。”王正歪着嘴笑了。吴欣然诧异地注视着王正,又看着王正的妻子,“裁缝今天来了。”她笑着对吴欣然说,语气里充满了诱惑。王正咳嗽了一声,说:“你慢慢试,我先出去了。”他走出房间的一瞬间,冲妻子使了个眼色。 一共五件衣服,吴欣然一一试穿,王正进来的时候,吴欣然正在他妻子的帮助下,对着镜子整理一条碧绿的雪纺连衣裙。碧绿的颜色衬托得她肌肤胜雪,琥珀色的眼睛显得很灵动,镶嵌在春意盎然的的脸上。胸前那块清透的羊脂玉越发水润,如同她年轻润泽的脸。 “真好看。”王正的眼睛黏在吴欣然的身上,一刻不曾离开。 “看来你的品位比起以前可是大有长进。”吴欣然开着玩笑对王正说。 “不是我选,小姐。”王正压在她的耳边,“他说你穿一定好看。” “谁?”吴欣然敏感的问。 “我说的。”镜子里的门口站着任宽。 吴欣然回头欣喜地望着任宽,笑着问道:“裁缝?” “这就是我从香港专门为你请来的裁缝。”王正说,拉着妻子把房间让给两个人。 吴欣然静静站在原地,屏息等待着。 任宽站在门口,将吴欣然上下打量个遍,欣喜地说:“我就知道,你穿这个好看。”吴欣然双手背在后面,琥珀色的眼睛越发显得清浅,像一汪清澈的碧潭,突然她微微一笑,那潭边的花就都开了。 §§恋爱 王景明微笑着坐在任宽的对面,喝着茶。楼上吴欣然高跟鞋踩出的响声,就像一阵悦耳的音乐。 “我收到您的东西了。” “画夹本来就是你的,不过还给你。” 任宽笑笑,说:“谢谢您了。” “你画得好,应该继续画。” “啦啦啦。”吴欣然快活地从楼下下来,飘逸的绿裙子把眼到之处都染绿了,“可以走了。”她提醒任宽。 任宽站起来,“我们先走了。” “早点回来。” 吴欣然牵着任宽的手,眉飞色舞地向他介绍舞厅,“据说以前是日本人开的,光复后就回归我们的怀抱了。里面的音响设备就是一流的,所以以前上海的那些朋友们都会来这里跳舞,外交部的小型舞会有时候也会在这里举行的,我是这里的常客了。”她把包交给侍从。“位子都给您留好了。”侍从引领者二人走到舞池边的一个双人桌。 “看来,舞厅是回归了你的怀抱啊。”任宽笑起来,“你的日子很滋润啊。” “那也没有你滋润。”吴欣然喝了一口水,“香港的沙龙可是一流的,而且,”她别有用意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金发碧眼的美女陪你跳舞。” 任宽愣了一下,随后“呵呵”笑起来。“让我感觉一下谁的舞跳得更好?”他向她发出邀请。 “华尔兹对于然然来说可太简单了,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王正从隔壁的桌位走过来,“不如下一支探戈再和她跳。”王正牵起吴欣然的手,吴欣然对任宽微微一笑。 吴欣然的探戈跳得非常好,热情、奔放的舞步令任宽难以相信她居然是平日里充满着女学生气质的王景明的外孙女。他颇为惊讶地看着吴欣然红红的脸颊,这个女孩,在跳探戈的时候一跃成为了女人。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任宽笑了,感叹道,“谜一样!” “迷?”吴欣然快乐地仰头一笑,“我吗?” 任宽的手紧紧地落在她的腰部。吴欣然侧脸腰上暖暖的大手。 “不适应?”任宽感觉到她身体微弱的颤抖。 “没。”吴欣然的脸微微一红,岔开话题,“现在这首曲子叫PorUnaCabeza,是阿根廷一首非常经典的探戈舞曲。” “什么意思?” “只差一步。” “你在国外究竟学了多少东西?”任宽惊叹地望着自己眼前的女人,吴欣然一把推开他,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他的怀里。 “猜猜看?”她清浅的眼里掠过一丝妩媚。 “我需要重新了解你了,”他把她拦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吧?”吴欣然抿嘴一笑。“不谈恋爱怎么结婚呢?”吴欣然不安地扭扭身子:“不好。”任宽看见周围注视的目光,笑起来:“看见了吧,我姑娘已经有人了。”吴欣然清脆一声笑,抽开身,坐回自己的椅子。 下班刚到家,王景明就从报纸上移开眼睛,对吴欣然说:“任宽在楼上等你。”吴欣然轻快地奔上楼。衬衣加牛仔裤的任宽比起吴欣然平日外交部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多了一份随意、潇洒。他站在吴欣然的书桌旁,翻看着她的音乐唱片。“回来啦?”他听见她上楼的声音,就回过头来。 “难得你丢下香港的商机和美女沙龙跑到台湾来啊?”正挖苦着任宽,吴欣然就闻见眼前一束玫瑰花。她瞟了一眼,“休想用玫瑰花收买我,我可不是那些年轻的爱花姑娘。” 任宽笑着把花插进花瓶里,说:“优秀的商人要是能在萧条中看到无限的商机。” “你在哪里看见商机了?” “台湾,”他顿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单手插着腰,斜靠着书桌的吴欣然,“还有你这里……” 他穿透力极强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自己黄色开司米对襟坎肩下的白色衬衣,吴欣然下意识,拉紧了自己的坎肩。看见她羞红的脸,任宽突然意识到什么,“呵呵”地笑起来。他转身,指了指书桌上唱片,“没几张拉丁语的唱片啊?” “哦,有的丢在回来的路上了,有的丢在上海了。”吴欣然有些心痛地皱了皱眉头。 “心疼?” “那肯定呀,都是我从欧洲买的,国内找都找不着,更何况是这个海岛了。”她仔细地把桌子上的唱片收进牛皮口袋里。 “老爷子认为你只要和家人住在一起,住在哪里都可以。” “那不算太差,可是我总是需要时间适应这个岛上的天气和稀缺的物资。” “我认为你的适应能力相当好。” “谢谢。” 任宽抽出一支玫瑰,别在她的坎肩。抬起她的下巴,使她望着自己,“笑一笑,对了,真漂亮。”吴欣然微笑着把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前。 “好姑娘。”任宽轻轻搂着,抚弄着她的后背,闻着她棕色卷发上淡淡的香味。 “你的邮件。”吴欣然从王妈妈手里接过邮件,打开外面的信封,抽出一张音乐碟子,放进放声机里,乐感强烈的《PorUnaCabeza》就此响起,叮叮咚咚的高跟鞋声伴着和弦的乐声,是她欢快地跳起单人探戈。二十七岁的吴欣然第一次开始正式地谈恋爱。 “任宽说文月姐姐现在就在上海的妇联工作,他已经让朋友去大陆打听文明的下落了。您老放心,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们的。”吴欣然背起包,走出胡万舟的家门。 “最近任老板倒是经常来台北。”胡志远送吴欣然出门的时候说。 吴欣然嫣然一笑。 “看来我就是没机会了?” “胡志远,你为什么要娶我呢,我们互相不喜欢彼此。” “你怎么知道我就讨厌你呢?漂亮的女人谁都喜欢。” “漂亮的女人多了。” “有钱的漂亮女人,又是单身就不多了。” “要是我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有钱呢?大陆沦陷了,我们家和你家一样损失惨重。” “小姐,我对你们家的家底还是略有所闻的。”胡志远冷笑着。 “难道我对自己的家底还不如你清楚?” “那恐怕是。” 吴欣然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老爷子恐怕还没告诉你,新码头的建设他也参与其中了?” “嗯?” “小姐,好好问问老爷子,不要对自己家一点底数都没有。” “我可不像你,满身铜臭。”吴欣然撇撇嘴,拦了车,坐进去。 §§曲折 “你的花。”王景明将一束盛开的玫瑰花放在吴欣然手里。 吴欣然嗅着玫瑰的芬芳,将花放在自己的床头。在玫瑰花香中,迎来了自己二十八岁的生日。 “生日快乐,然然。” “生日快乐。” “谢谢。”……吴欣然一袭红色长裙,走进宾客之中。 “然…然然” 吴欣然回头看见任义站在身后。 “你……今天很……漂亮。”任义有些结巴,他尴尬地挠挠头。 “谢谢,我今天穿的是舞裙。”她转了一个圈,撩起一点裙子,露出自己红色的舞鞋,“还有舞鞋。”她“嘘”了一声,示意任义保密,迅速放下裙子。任义笑了笑,只要好看,管它应不应该穿呢?上帝的信徒不可以穿红鞋,可是你是谁的信徒呢? “任宽呢?” “这里。”任宽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黑色的领结,与吴欣然一身红十分般配。他张开双臂和吴欣然来了个贴面礼,“怎么样,默契吧?”他低头看看自己和吴欣然的着装问。 “我现在就去开音乐。”吴欣然小碎步跑开。 “万舟,志远怎么没有来?”王景明问。 “他说有点事,要晚些来。” 望着舞池里翩然起舞的人,任义的目光总是不经意被吴欣然的一身红裙所吸引。虽然传统到骨子里的任义不喜欢高调的女人,但是当他喜欢的女孩子欢快地跳跃着,扬起大红色的裙角,无所顾忌地释放自己的魅力时,他怎么能够阻挡住呢?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去跳舞啊。”王景明对任义说。 “我不太会。” “那没关系,跳个热闹。” “我看看就好。” 王景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你今天真的,真的非常漂亮。”任宽看着手中精美的艺术品。 “是从欧洲带回来的舞裙,都没怎么穿过。” “为什么不穿,这房间里的目光大多数都是在盯着你。” “为悦己者容。” “看来这满屋子里的人还都是沾了我光了?” “别那么得意。” “我时刻警惕着呢,我的手正紧紧抓着你,你能往哪里跑?” “每次都是你先跑开的。” “是吗?”任宽短暂地反省后,说,“那以后我绝不了,我要带着你一起跑。” 生日聚会进行到中间时,大门被推开,几个人走进来,其中的胡志远大步朝着吴欣然的方向走进来。 “喔,他来了。”吴欣然噘起嘴。 “你还那么讨厌他?”任宽回头看见胡志远,“对于失败的情敌,我总是会展示出我的风度。”吴欣然半信半疑地笑笑,音乐就戛然而止。胡志远此时已经走到吴欣然的面前,冷笑了一声,指着任宽高声说:“这就是一直通共的任先生,一直以香港商人自居,实则是是民国的叛徒!把他抓起来!”话音刚落,就有人从人群里冲过来,逮捕任宽。“胡志远,你这是做什么?!”吴欣然愤怒地质问着。 “小姐,以后离这种共产党的间谍还是远一点比较好。” “胡志远!”王景明走到吴欣然身边,对闯进来的人说,“这是我家,任宽是我家的客人,你们这样就从我的家宴上抓人还有没有王法?!” “志远……”胡万舟叫道。 “叔叔,王老爷子,任宽可是政府的要犯,您老还是退后点战,别给碰着了。”胡志远冷冷说,“刘队长,可以走了。” “等等!”吴欣然拦在前面,“你是什么人?” “小姐,请让路。”刘队长面色冷峻。 “然然,让我跟刘队长走一趟,把事情弄弄清楚就行了。”任宽站直了,从容地说,“放心,没事的。”看见他淡定的黑眼睛,吴欣然半信半疑地让开些路,眼睁睁看着任宽被推出门外。 “然然,今天你生日,没哭丧着脸,继续跳舞啊,把音乐打开。”胡志远抬起吴欣然的手。 “胡志远!”任宽猛然回头,指着他,“你离我姑娘远点!”这一身怒吼,震慑住了胡志远,他手一颤,放了下去。王景明搂着吴欣然的腰,将她揽在怀里。“任宽!”任义冲到最前面。 “给我律师打电话。”任宽握住他的手。 任义点点头。 眼巴巴的吴欣然的脸上划过一串泪珠。“胡志远,从我家滚出去!”她突然怒声吼道。 §§牢狱之灾 §§转折 “苏迪,不必着急,会慢慢解决的。”任宽满不在意地对自己英籍印度律师说,“我在台湾各地都有大的投资,一旦这些股东、老总们发现资金没有到位,就会主动来找我这个财神了。”他咧开嘴笑了,“那时候,他们就知道我是多么的重要了。” “按着你的计划,那你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我的意思是先把你保释出来。” “不用。等来自香港的投资商被误会入狱的消息上了各大报刊的头条,我就出来了。那时候,满城风雨的,我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台湾各种场合了。我倒要看看,金钱的魅力有多大。” “你够狠!”苏迪笑起来,“听你的安排,只是你别忘了吴小姐日夜为你奔走的辛苦。” “她还好吧?”任宽透出一丝柔情。 “她被单位革职了。” “因为和我关系亲密?”他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她那么喜欢她的工作。” “她给我的印象不像你告诉我的那么单薄,我个人倒是认为,她是个坚韧的女性。她是人才,精通大部分人不熟悉的拉丁语。所以,你尽管放心呆在这里吧。” 码头上,大型的机械器材轰轰作响,施工队伍专注地劳作着,不平整的工地实在不适合吴欣然的高跟鞋行走。“哟,什么风倒是把我们的小姐吹过来了。” 吴欣然抬头看见带着安全帽的胡志远站在看台上,低头俯视着自己。“视察!”她走上楼梯大声对他说。 “进来说话。”胡志远让吴欣然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吴欣然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跷起二郎腿。胡志远关上门,回头看见她鞋上的灰尘和泥巴,从桌子上扯了一张纸巾,蹲下来,一手托住她跷起的脚,帮她擦起鞋来。“哎!”吴欣然惊地要收腿,胡志远牢牢地抓住她的脚,用劲擦着。“你这是……” “唉,我最见不惯小姐的这样邋遢了。”胡志远抬起头谄媚地笑了,“尤其是你。”一时间吴欣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双腿僵硬地绷,着看着他擦完这只鞋,又擦另一只,“你的脚长得真秀气。”胡志远捧着她的左脚,端详着,那双眼睛仿佛钻过丝袜贴到她的腿上。吴欣然的腿上一阵战栗,用力收回自己的腿。看见她这番,胡志远开心地笑起来:“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没有情趣吧?”他站起来,抱着手注视着吴欣然,“你嫁给给我也未必那么糟糕,我也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何况我结过婚,知道怎么对待女人。” 吴欣然被他盯得发毛,站起来,走到办公桌的那一边。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那时你才这么高。”胡志远坐在沙发上回忆,用手比划了一下,“就像商店里的洋娃娃……” “工程进展地很不错啊。”吴欣然打断他,摊开桌上的报纸。 “你幸灾乐祸什么?你就巴不得我失败?” 吴欣然嘴角一扬。 “工程你家也参与进来了,还是占一大股,工程延误,我损失,你家损失更大。” 吴欣然笑出声来,说:“我家怎么会有那多钱?” 胡志远愣了愣神:“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任宽关起来,置他于死地?”胡志远没说话,沉思着,“我倒不信,你是想要娶我到那种地步。” “王景明的所说的外资老板就是任宽吧?”胡志远抬起头看着吴欣然。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幕后老板是任宽是吧?” “你为什么那么恨任宽?” “大股东就是任宽?!”胡志远自言自语地问着。 “是的。”吴欣然点点头,“你还想让他死吗?” 胡志远猛然站起来,冲到吴欣然面前,狠狠地望着吴欣然轻蔑的眼神。吴欣然漫不经心翻翻桌上的报纸,走到门口,“谢谢你帮我擦鞋。”叮咚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 “祖父是东北抗日的司令,外祖父是上海商会会长之一,跟着国父闹过革命,父亲是北伐的将军,一大家子效忠于党国。怀疑这样的忠良,简直是笑话。” “那王伯伯,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上班了?” “嗯。” “先别那么急着上班,明天先帮我把这些东西拿给胡志远。”王景明扔出一叠文件,“我老头子就不亲自出面了。” 吴欣然端庄地坐在码头的办公室里,斯文地品着茶。胡志远的秘书为她一页一页翻开文件,介绍工程的具体进展,“这些都是以前定下来的条款了,是各个股东一起商讨出来的。”“嗯,这些我来之前阿公就已经交代过了。”吴欣然甜甜一笑,“他老人家今天不能来,但是我来转达他的意思。”吴欣然抬起头,朝着站在窗口注视窗外的胡志远说,“胡经理,你的举报使大股东被冤入狱一个多月,致使资金运转不畅,工程延误,你需要对此负责。” “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赔钱?”胡志远面对着窗外问。 “这工地上运作的钱有多少是你的?”吴欣然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我阿公的意思是加大我们家在船行的股份。” 半晌,胡志远徐徐回过头,对秘书说:“你先出去。”随后从自己的办公桌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从盒子取出一双白色的高跟鞋,走到吴欣然身边,“你的生日礼物,一直没机会给你。”他半蹲下来,为她穿上,欣赏着她的双足,又仰起头看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鞋和脚背。吴欣然反感地挪开腿。胡志远站了起来,右手的拇指反复婆娑着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像是回味着吴欣然皮肤的味道。“你提的条件我都听见了,”他看着自己的手说,“我要任宽亲自来和我谈。” “王妈妈,帮我收拾收拾行李,明天我要出差。”吴欣然进家门时快乐地说。 §§热闹 出差回来第一天上班,吴欣然就带着给同事们买的礼物去办公室分发。“谢谢,小吴。”“然然,谢谢啦。”“到底是小姐出身,就是比我们这些人有品位些。”拿着礼物的同事讨好着吴欣然。 “然然,赶着回家呢和男朋友约会啊?” “嗯?” “你还不知道?任宽已经出狱了。”同事递给她一张报纸,头版头条是任宽出狱的照片和接受记者采访的新闻。吴欣然笑笑:“回家睡觉才是正事,这个……谢谢你啦。”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边洗漱、收拾行李,一边听着王妈妈说起自己不在家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任先生早就出狱了,胡子拉碴的,报纸上还登了照片和采访。当天下午他就回香港了,过了好几天才出现在码头,神采奕奕的。” “他和胡志远谈判了没?”吴欣然用电吹风吹着自己的卷发。 “谈了,结果不错,加大了我们在船行的股份。说来奇怪,任先生和胡志远的关系看起来也没那么僵硬,两个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都是笑呵呵的。” “哦,王妈妈,还有什么事吗?” “嗯……上海的冯月珍到香港去了。” “冯月珍?”吴欣然放下吹风机,钻进被子里,“热闹了,那我就做灯火阑珊处之人吧。”她躺下来,“王妈妈,帮我把窗帘拉上,出去的时候把灯通通关上,不许叫我起床。” “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明天休息一天,要是有我电话就说我不在家,谁都不许来打扰我。” 客厅里的钟敲了九下,王妈妈朝窗外看了看,汽车的灯照亮了门口的路。管家应声开门。“景明,今天开心吧?”一身玫红色旗袍的冯月珍挽着王景明迈进门来,任宽插着裤子口袋跟在后面,很明显,三人都有喝酒。王妈妈端上茶水,“王姐,月珍来了。”王景明兴奋地指了指冯月珍。“小姐。”王妈妈颔首一笑,把茶递到冯月珍手里,又对王景明说,“老爷,然然回来了。” “然然回来了?!”王景明惊喜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高声呼唤着,“然然,你看谁来了!” “在楼上睡觉呢!”王妈妈打断王景明,“下午才到家,脸色憔悴,可是累坏了。” “是吗?”王景明低声说,看看楼上紧闭的门。 “她说谁都不许打扰她。” “哦,知道了。”王景明朝楼上一望,“我上去看看。”他轻手轻脚爬上楼,推开吴欣然的房门。 “唉……不管是什么时候,王景明对然然总是那么宠爱。”冯月珍感叹道。 “嫉妒?”任宽笑着问。 “有那么点。” “看来是累坏了。”王景明从楼上下来,心疼的说,“在外面上班哪有在家里舒服?” “我就不信你景明没打点上下让他们帮忙照顾你的宝贝孙女?” “怎么帮忙?然然是翻译,精通英语和拉丁语,又在欧洲生活过几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颇为了解,因此很受他们上司器重,工作多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一种她受器重的体现?”冯月珍笑着问。 “不然呢?她从国外回来以后,更加重视个人能力的体现,不再是以前那个拿着零花钱到处玩的小姑娘了。” “一样的,喜欢展示自己。” 听见冯月珍的见解,王景明不悦地咳嗽几声,看着她抽出一根香烟,点燃,抽起来。 “通常上海滩的女王是对任何女孩的举动都保持应有的王者风度,但是今天居然尖酸起来,”任宽坐起来,“这至少证明一件事情……”冯月珍和王景明同时望向他。“我们的女王嫉妒了。”王景明听了,和任宽一起笑起来。冯月珍跟着无奈地笑起来,踢了任宽一脚。“你们眼里的女王哪里是我?”冯月珍站起来,指了指楼上,“是楼上的那位。” “你是上海的女王。”任宽也站起来,夸张地张开双臂赞扬着。 “现在整个中国都是共产党的天下了,”牌桌上,冯月珍叼着香烟,搓着麻将,“七条!说实话,过年那一阵,金老板他们把粮食囤积起来,加高上海市的物价,陈云,就是新上任那个上海市长,不知道从哪里调来那么多粮食,把物价稳住了,现在正在收拾那些资本家,老百姓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上海好不热闹。” “物价上来了,老百姓还怎么活?老金他们真是会办事,帮共产党得民心。”王景明摇着头说。 “得民心者的天下。” “你反正一直是向着阳光走,跟我们这群愚昧的人起什么哄?” “冯姐,您还不是弃明投暗,要到台湾来?” “嗯?”王景明的眼睛从麻将上移开,“你要来台湾定居,怎么了?” “老是呆在一个地方,挺没意思。” 任宽满眼笑意地盯着她。 “搬来也好,老朋友都在这边,还能来陪陪我。”王景明把手轻轻放在冯月珍的手背上。 “老爷子,今晚是打通宵还是……”任宽问。 “我是没什么问题,只是王姐明一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王景明体恤地看着牌桌上的王妈妈。 “我们也算是通宵了,都凌晨两点多了。”冯月珍把牌一推,“睡了,睡了。” “还没睡吧?”王景明轻轻推开了任宽的房间。 “没呢,坐。” 王景明坐下来,望着上身赤裸着的任宽,黝黑的肩膀,宽宽厚厚的,健壮的胸膛看得见肌肉界限的条理。他套上一件背心,坐在王景明身边,“您老有什么事?” “看见你房间灯亮着,就过来看看。” “我刚刚洗澡,没别的什么事情?” “嗯……然然每年过生日,你都破费劳神给她买礼物,我想问问,今年……”两个男人目光相对,任宽笑起来,点点头,道:“你同意吗?” 王景明呵呵笑起来:“你呀……”他站起来,朝房间外面走去,“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去解决吧。” 任宽笑起来,他知道王景明这是默许了。 从任宽房间走出来,迎头碰见裹着睡袍的冯月珍。“月珍,你不睡觉,还在客厅里干什么?” “找我的香烟。”冯月珍举起自己的香烟盒。 “香烟要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没事,阿拉是老烟民了,身体早就适应了,不抽,反而不舒服。”冯月珍笑起来。 “那也是要少抽,你也不年轻了,还是要保重身体。” “嫌我老?” “怎么会?”王景明笑起来,“我是怕你嫌弃我这个老头子。” “一直可是你在嫌弃我!” “好好好,我不和你斗嘴,早点回屋里睡去吧。” 冯月珍对王景明微微一笑,紧了紧睡袍朝房间走去。 “你能留在台北我很开心。”王景明朝着自己的房间边走边说,“然然嫁人以后,可以多来陪陪我。” 冯月珍回头困惑地望着王景明。嫁人?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订婚 阳光懒懒地照射在王景明花园子里的花朵上,任宽的目光执着地停留在吴欣然粉红色的脸颊上。等阳光越过玻璃窗,散落在她的脸上时,她就睁开那对在阳光下呈金色的眼睛,诧异地望着床边的任宽。“你怎么会来?”吴欣然坐起来,任宽坐在她边上,帮她把头发整理到耳后,看见她胸口的的羊脂玉。 “出来以后一切都还习惯吧?”吴欣然风趣地问,从床上跳下来,朝卫生间走去。 “嗯?小姐,我可不是刑久释放的罪犯,我爱极了窗外的空气。”任宽走到窗口用力吸了一口气。 “小心花粉过敏。”洗漱完毕的吴欣然经过窗口时说。 “我不对任何的东西过敏。”任宽缓缓转过身,吴欣然已经穿上了一条碎花连衣裙,正在扣领口的两粒扣子,“哇,你的速度真是快。” “这是必须的。”吴欣然把头发扎起来,“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教育,在一个男人面前着装不整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 “即使是你最亲密的人?”任宽笑起来。 吴欣然一撇嘴,去整理床铺。 “难道把臀部对着我就礼貌了?” 吴欣然叉着腰回头,望着任宽:“嘿,盯着别人的臀部也不礼貌。” “好了,然然,我们能够不争吵吗?”任宽笑道,“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你过于思念我的缘故吗?” 她不满地盯着他的脸,鼓鼓嘴,没有理睬他,继续整理床。 “我对我刚出狱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你而感到道歉……”任宽坐在她面前的床上。吴欣然没好气地一扯他身下的床单:“也许我不是你的名单上第一位要见的人,我自信我也绝不是你预约单上最后一个人,可是……”她把腰一插,挑衅地问,“给我一个理由。” “我认为你不喜欢胡子拉碴的我。为了补偿你,我在你回国的第一天就专程来这里,并清早就守候在此,只为你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吴欣然愣了一下:“Paphers.”她低头继续收拾自己的床。 任宽从后抱住她,一个精美的盒子出现在眼前,“这是什么?”她回头问他,“任义所说的一个惊喜——生日礼物?”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任宽警惕的问。 “就这些,因此还算是一个惊喜。”吴欣然打开盒子,看见一枚琥珀色的钻石,泛着微微的绿光,“喔,真是一个意外。棕色的钻石是很少见的。”吴欣然被吸引了。 “若是在温暖阳光下,它就会变成黄色。”任宽手捧着钻石放在阳光下,五分钟那个后,它就变成淡淡的茶黄色,“上星期我在伦敦的拍卖行看见它,就决定买下它,因为它使我想到了你的眼睛。”任宽把视线移到同样在阳光下呈茶黄色的吴欣然的双眼上,“并且我认为它最好的归属就是作为一枚婚戒上的钻石永远地佩戴在任太太的无名指上。”他把钻石放在吴欣然娇嫩的无名指上。 “你在向我求婚?”吴欣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指上的钻石。 “亲爱的,你戴上我的玉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我只是想使这个程序变得更加正式和浪漫一些。”他捧着她的手端详着,“而且,我希望用它来提醒你。” “提醒我?” “嗯……事实上我有些担心你忘记你曾答应嫁给我。” “哦……这怎么可能……”吴欣然的眼眶里噙满泪水,她望着手上的钻石,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玉,“我一直以为你会忘记……” “怎么会?”任宽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因为你曾经说过,你并不相信婚姻这种形式。” “我也说过如果你需要用结婚来证明爱情,那么我会……”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你希望我会主动提起?的确这种事情总是男人先提出来。”任宽完全理解吴欣然小小的自尊心。 “你来台北就是为了和我谈恋爱。”吴欣然打断他,对他的程序进行质疑。 “你难道不喜欢和我谈恋爱吗?” “喜欢,但是……”吴欣然皱了皱眉头,把钻石重新放进盒子里。 “懂了……”任宽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听我说,”他托起她的下巴,望着她,“我对你的生活和快乐曾经做过一些保证和宣誓,记得吗?” “嗯。” “现在告诉我,你相信只有和我结婚才能使你获得更大的快乐。” “更大?”吴欣然有点尴尬地看着他,点点头。 任宽突然单腿跪在地上:“那么嫁给我!” “你自己都说了我早就同意了。” “形式,形式,这是必要的流程。” “哦,天啊!”吴欣然像个不安的少女,局促地问,“除了‘同意’我还应该说什么呢?” “是‘愿意’,亲爱的。”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任宽站起来,把她拉在怀里,说:“说你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任宽在香港为吴欣然定做了一枚婚戒,将琥珀色的变色钻石镶在上面。“这简直就是一种炫耀!”吴欣然看着手上的钻戒,“任何人都不会忽视它。” “值得炫耀的不是钻戒本身,而是你将成为我的太太。” 吴欣然在阳光下,看着钻石慢慢地变色。 “然然,你有没想过,我目前的身份是香港人,住在香港。” “嗯。” “你嫁给我,也应该和我一起住在香港。” “我喜欢香港,我喜欢和你一起住在那里。” “可是和我住在一起,你必须辞职,离开你的工作。”任宽看见吴欣然瞪大的双眼,理解地说,“我知道要让你辞去工作很难,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和我分局两地。” “我也并不是十分喜欢这份工作,有些同事让我觉得很势力,很庸俗……但是我很享受工作中学以致用的感觉,那让我觉得我对社会有用。” “我知道,你一直是那种想要努力体现自己价值的女孩子,需要生活中时刻有事情可以做,喜欢折腾。” “折腾?” “我也喜欢折腾,所以我们才要在一起好好折腾。”任宽握住她的手,“你可以帮助我一起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比如作为你的舞伴出席一些商业性的宴会?” “那只是一部分。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不会因为辞去工作而感到无聊。” “太太干政?那可不是个好主意?”吴欣然开着玩笑。 “当然,我必须保证你对公司有益无害。”任宽笑起来,“你可以参与生意上的事情,只要你感兴趣。我会给你一部分股份,你还可以用自己的钱做各种你想做的事情。” “听起来不错。” “事实也不错。可以成交吗?” 吴欣然思考了一下,突然问:“我们是住在你饭店里吗?” “当然不是,我打算在浅水湾买了一栋房子,我们会住在那里。” “海边?” “是面向海的半山腰上。” “我喜欢沙滩上的别墅。” “地势低的话,空气比较潮湿,不太适合我们这些从北边来的人,尤其是老爷子。而且山上的空气和视野会更好。” “有可以看见日出的的窗子?” “嗯哼,能看见日出的窗子会正对着床,这样我们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天边的鱼肚白。” 吴欣然羞涩一笑,伸出手:“成交。” §§新婚 “我可把我的然然交给了你,好好待她。”王景明把吴欣然的手交给任宽。 “您老放心,我一定会的。”任宽回头打量着穿着洁白婚纱的妻子,惊叹道:“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吴欣然甜蜜一笑,羞涩地把头抵在任宽的胸口。 “现在没有遗憾了吧?”陈国伟问李丽莎。 “是啊,虽然错过了儿子婚礼,总算是在有生之年看见了孙女的婚礼。看见然然幸福,我觉得什么都好。” “这话说的好,只要孩子们好,我们这些老人也可以安心了。”王景明的目光停驻在新人的身上。 “感觉好吗?”任宽在吴欣然耳边悄悄问。 “好得很,你呢?” “从来没这么好过,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吴欣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站在阳台上吹风的吴欣然深吸一口气,夹杂着海水的味道的海风真是好闻,清清爽爽地吹在身上。望着飘渺的月色,吴欣然觉得今天过得缺乏真实性,像梦一样。今天的婚礼跟她脑海中设想千万遍的不是那么相同,但是已经够好的了。她低头看见自己白皙的肩膀和胳膊,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十分好看。她伸长手臂,好让月光把自己打扮地更彻底一些。 “在干什么呢?”任宽端着酒杯站在阳台门口,睡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晒月亮。”吴欣然回头笑着说。 “晒月亮?我亲爱的太太,你实在太有想象力了。”任宽笑起来,放下酒杯,走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天啊,”他握住她的手,“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实在是秀色可餐。” 短暂而仓促的吻让吴欣然感受到任宽的急促,她推开他,“先欣赏我的睡衣。”她转了一个圈,让任宽仔细打量她吊带丝绸连衣裙,鲜亮的绿色让她月色般的肌肤生动起来,她轻轻说,“我早几年在法国买了,就是为了今天……” 任宽呵呵地笑起来:“来勾引我?” “这么说可不好听。”吴欣然努努嘴,跳跃地走进房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任宽跟着走进去,“关于洞房花烛夜?” 吴欣然回头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肯定想过这个问题。” 吴欣然猛然回头,仰望着任宽,深吸了一口气,坦然道:“我们在学校的时候的确探讨过这个问题,留学的时候也有同学说起过她们的经历。我知道,今晚也许对于你来所只是数个夜晚中的一个,但是对于我,意义非凡。我并不是一个传统观念、封建思想根生蒂固的女人,然而,要我与一个男人赤裸相对,是需要巨大勇气的。”她望着他俊美的脸庞上的双眼,黑得像夜色一样,充满诱惑,不禁抗拒地低下头,却又平视见咧开的睡袍下的胸膛,以前她也透过服帖合体的衬衣,目测过任宽结实的胸膛,那仅仅是出于对健美身材的一种欣赏的角度。然而,在特定的今晚,这往日的衣服架子却有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她温顺地低下头,“请善待我。”她背过身,一耸肩,丝带就从肩膀上滑落,睡衣挂在臀部,露出光洁的背。任宽轻轻叹了口气,把她转过来,她干净的酮体在月光下如象牙一般洁白、光滑。任宽低头看见她浓密的睫毛上分明挂着泪珠,他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半蹲在她面前,双手温暖着她被晚风吹凉的髋部,渐渐上移,腰、肋骨……最后停留在她的胸部,像捧着她不安的心脏,他抬头看着她,笑眯眯地说:“知道吗,它们是我见过最美的。”吴欣然微微一笑,不胜凉风的娇羞。任宽笑起来,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她的心脏就狂乱地跳起来。任宽低沉地笑着,抱起她,放在床上,吻着她粉红的脸庞,婆娑着她美丽的身体,直到唤醒她紧闭的双眼,直到感觉她的手指深深地嵌进自己的背脊。“我来了!”他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睡袍一松,就将两个人牢牢卷在一起…… 太阳升起来的光芒照射在吴欣然满足的泪珠上,很漂亮。任宽趴在她的身边,轻轻吹着五颜六色的泪珠。“干嘛?”她睁开眼,温柔的问。 “怎么会有眼泪?”他用手沾着她的眼泪。 “不知道。”她害羞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感觉好吗?” “嗯。”她点点头。 “我就知道,我养兵千日,练兵千日,就是为了这时候。”任宽自豪地说。 “嗯?”吴欣然抬起头,皱着眉看着他。 “怎么了?” “你第一次见我就有这想法了?” 任宽厚着脸皮笑起来,说:“我见到你,就想让你快乐。” §§新婚期 吴欣然甜蜜地靠着丈夫的胸膛,看着海上的日落。“亲爱的太太,感觉怎么样?” “非常幸福。”吴欣然抬头亲了亲任宽的下巴,“结婚的感觉真好。为什么奶奶就是不愿意呢?” “她现在与结婚有什么区别?”任宽笑起来。 “当然有。”吴欣然坐起来,歪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任宽。 任宽捏了捏她的下巴,看着海景:“我们就要到家了。” “蜜月感觉如何?”冯月珍笑着问,点燃一根香烟。 “很好啊。”吴欣然甜甜的笑起来,依偎在王景明的身边。 “什么蜜月不蜜月,都是舶来品。你们小两口幸福美满,才是关键。”王景明拍着吴欣然的手,仿佛她还是他的小孩子。 “近来忙些什么呢,冯姐?听老爷子说,你要在台北开夜总会?”任宽问起来。 “是啊,阿拉准备重操旧业,就等着你来捧场了。” “那是一定。” “你们是直接回的台北还没回香港吧?”王景明问道,“还是趁早些的船回香港,你那个饭店最近应酬好像挺多的,任义好像不太行啊。” “你让任义管饭店?”吴欣然惊讶地看着任宽。 “不是管理,就是代表我出席一些应酬。” “那我也觉得他极不合适。” “本来是要我帮忙的,我最近忙着夜总会,也没去那边看看了。”冯月珍道。 “我们说好,要在台北陪阿公住几天的。”吴欣然目不转睛的望着任宽。 “我知道,”任宽点点头。 “那香港的事情呢?”王景明问,“不能因为我误了你的生意。” “我明天早上坐船去看一下吧。”任宽征询着吴欣然的同意。 “随你。”吴欣然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任宽有些尴尬地笑着。王景明倒是十分开明:“要然然跟你一起回去,哪有新婚后,让新郎一个人回家的道理。” 冯月珍幸灾乐祸地笑着说:“你们的宝贝,就是太宝贝了。” “然然,这些东西不收拾一下吗?”王妈妈指着吴欣然的行李问。 “干嘛?” “你明天不和姑爷一起回香港?” “他一个人先回去,说好会在台北住几天的。”吴欣然埋怨的说。 “那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 “你们刚结婚,度蜜月回来,就分头,外人看了会怎么想。” “爱怎么想怎么想,”吴欣然任性地躺在床上,“事先都计划好了的,怎么又变卦呢?” “然然,”王妈妈温和地坐在她的床边,“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人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夫家……” “王妈妈,都什么年代,中华人名共和国都成立了,您还给我灌输清朝的思想?” “这不是什么旧思想,然然,其实古人很多想法都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和气。家和万事兴,有些传统都是从家庭的团结和气方面去考虑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阿公这边的和谐就不用考虑?” “老爷都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那你是指如果我不和任宽一起回香港,他会生气?”吴欣然坐起。 王妈妈笑着说:“其实,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虽然说,姑爷脾气好,对你也很好,但是让他面子上过不去多多少少不太合适,毕竟他现在是你的丈夫,他的面子就是你的面子。” “面子?”吴欣然困惑了,“关面子什么事?小时候,妈妈想回来和阿公一起住,爸爸不就同意从武汉搬过去了?” “你记性还真好,这都记得。”王妈妈笑道,“那是因为姑爷要打仗,你母亲怀孕,身子不好,需要人照料。” “要是妈妈会怎么做?” “你母亲就是顾及你父亲,才一起住到武汉去的。”她站起来,继续忙活自己的去了,把吴欣然一人留在房间。 §§新婚期2 “孩子毕竟是孩子。”送冯月珍回家时,。 “又抽烟。”任宽拔掉她手里的香烟。 “管不来老婆,来管我啊?”冯月珍又点燃一根烟。 “我开始答应过她,要在这里住几天。” “你们夫妻的事情呢,我不管,自己看着办。但是……”冯月珍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了。 “她自己有选择权,我不干涉。”任宽皱皱眉,无奈道,“随她。” “留着跟你老婆说去吧。”冯月珍推开车门。 吴欣然裹着睡袍,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书,时不时抬头看着墙上的钟。十一点,任宽推门进来,开始整理明天回家的行李。吴欣然悄悄瞄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她一会起来,拿杯水,一会又探头看看任宽在整理什么,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一门心思弄自己的,连头都不抬一下。十一点半,他整理好,坐在床上,准备休息。 “为什么不睬我?”吴欣然忍不住问。任宽看了她一眼,笑笑,脱去睡袍,躺进杯子里。 “你生气了?”吴欣然坐着问他。 “没。”任宽淡淡地笑道。 “你想不想我和你一起回去?” “当然想啦,可是我事先答应过你,也不好出尔反尔。” “要是我决定跟你一起回去呢?” “真的?”任宽侧着身体问。 “嗯,”吴欣然点点头,“王妈妈说这关系到你们男人的面子问题。”她躺进被窝,“为了维护我丈夫的面子……” 任宽给吴欣然一个响亮的吻。 “嗯——”吴欣然抹着脸,对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表示惊奇,“面子对你们来说这么重要?” “你的决定让你卑微的仆人受宠若惊。” 两人相视一笑,藏进被子里。 “到家啦!”任宽把吴欣然抱进门。吴欣然则开心搂着丈夫的脖子,笑着,要他把自己抱上楼去。 “你们回来了?”任义站在楼梯,一见夫妻二人,红着脸低下头。 吴欣然尴尬地止住笑,从任宽身上下来,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回来了。”任宽在一旁笑了两声,拍着弟弟的肩膀,问:“听说你快支持不住了?” “我早就说过这种事情我不擅长,总是……” “不要郁闷了,我和然然给你买了些礼物,要看吗?”任宽让仆人把行李搬进房间。 “不了吧,”任义看了同样脸色通红的吴欣然一眼,“我正要去图书馆看书。” “出去逛逛也好。”待任义低着头走出门,任宽又把吴欣然抱起来。 “喔!”任义听见吴欣然尖叫声和任宽的说话声。“你还打赌我有没有劲把你弄上楼?” “我相信,我相信。” “你要相信你的丈夫拥有完美的肱二头肌。” 任义皱起眉头,快步走远。 §§兄弟情 吴欣然从酒会上回来,已经是夜里了,任宽被朋友们拖住打牌,她一个人下了车,又派司机回去等任宽回家。正上楼,看见任义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二楼的走廊,手里攥着一本书。 “任义。”正在兴奋头上的吴欣然叫住他。 “然然……你回来了……就你一个?” “任宽被拖住打牌,你这是上哪去?” “不上哪,就看看书。” “书呆子。”吴欣然笑骂道,“陪我聊聊天吧,我现在还不想睡觉。” “哦。”任义跟着吴欣然走进她和任宽的新房。“坐!”吴欣然指着椅子说,自己则散开一头深褐色的头发,“你先做一回喝点茶,我先洗个澡。”她收拾着衣服走进浴室。任义坐在那里,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听见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和一个女人共处一室,实在令人尴尬,更尴尬的是她还是自己的嫂子,而且她还在洗澡。他紧张地盯着门外,生怕那个仆人经过看见自己坐在嫂子房间里。 “没睡着吧?”吴欣然裹着睡袍走出来,坐在任义的对面。 “没。”任义动了动身体,“我看书呢。” 吴欣然看着任义的窘样突然笑起来,嫁作人妇后,她在任宽开导下渐渐意识到作为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并且开始受到男人们的注视。她知道任义现在的样子,是出于和一个有魅力女性共处一室的尴尬。“你去英国这么多年就没有学会怎么和人,和女人打交道吗?” “我,的确不大擅长这个。” “我知道,”吴欣然把头发随便一挽,打开电风扇,“我今天听金老板说起了。任义,你和人打交道这么难吗?本来我还是想和任宽在阿公那里多住几天的,就是因为……” “对不起……”任义道歉说,“我实在是不太善于周旋这类人中间,他们那些人彷佛为了看笑话,还总是喜欢邀请我,然后在一边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傻子。” “任义!”吴欣然突然有些同情他的不善交际。 “我实在是不喜欢那些人,也不喜欢那些虚伪的交际舞会、酒会……” “那你可以拒绝啊,如果你不想要去。” “拒绝?”任义苦笑着,“那任宽……任宽的生意……” “你是为了任宽这么做的!”吴欣然颇为惊奇,在她的印象里这兄弟二人是水火不容。 “况且,我已经毕业了,也不能还总这么……总要找些事情做。” “我知道了。”她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任义,原来你们兄弟情义这么深。” 看见她开心的微笑,粉红的脸蛋上的酒窝真是可爱,就像没结婚之前。 “任义,你只是不擅长交际罢了,但是肯定有你擅长的方面啊,比如你学习多年的文学,你没必要丢掉他们,你还是可以继续研究啊。”看见任义欲言又止,她善解人意的说,“你放心,任宽现在是我丈夫,我肯定会帮助他的。我从小就学习怎么样与人打交道,学习交谊舞……”她站起来转了一个圈,“我会是香港新的社交女王。”她自信地冲任义一笑。 望着她小女孩般带着纯真的笑容,先前因为她身份改变的隔阂完全消失,除了成为自己的嫂子,她的性格、脾气、笑容、甚至酒窝的深浅都没有一丝改变。任义激动地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嗯?”吴欣然被任义难得一见的主动惊到了,她抽出自己的手,困惑地望着他。 “还没睡?”任宽笑意浓浓地靠在门口。 “哦……是……”任义忙收回手。 “任义陪我边说话边等你回来啊。”吴欣然走到丈夫身边,甜甜地笑着。 任宽要搂着她,却被她推开,“一身酒气、烟味的还想怎么样啊?去洗澡去。”她推着他进的浴室,一边回头冲任义尴尬地笑笑。 “然然,”任义叫住她,结结巴巴道,“你那天婚礼,真是美极了。” 吴欣然愣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谢谢”她低下头,继续推着任宽进浴室。任宽玩世不恭的脸上乌黑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清。 上床的时候,吴欣然主动说起今天和任义聊天的内容。“任义跟我说他确实不太擅长也不愿意去参加那些……” “我知道。” “那你还让他去?” “我也是想锻炼他一下。” “你就没想过每个人擅长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任宽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拒绝。” 吴欣然叹了口气,说:“他告诉我,他是为了你才去那些场合的。” “哦?!”任宽有些震惊,他没想到,真得没想到。 “所以我就说啊,其实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还是很好嘛!” “你说话真让人开心。”任宽把双手放在脑后,坐起了仰卧起坐。 “他还说,那些金老板好像故意要出他丑似的,总是邀请他。” “那些人不厚道啊,哪有在背后整我弟弟的。” “你和他们有什么仇啊?” “那倒没,有时候,某些场合……”任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吴欣然解释男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嫉妒你?” “可以这么说吧。” “男人在某些方面嫉妒心还真强。”吴欣然也躺下来,坐起仰卧起坐。 “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不了解。” “是啊,是啊,我不了解。哦,我觉得还是不要让让任义参与这些事情了吧,反正你有我,我可是当年上海社交名媛。” “你有我。”任宽听到这温暖句话,躺在床上侧头看着吴欣然,她强韧的腹部有力的张弛着。 “怎么不做了?”吴欣然停下,看他一眼。任宽便又坐起来。夫妻两一起一躺,交差着做仰卧起坐。弄得席梦思床吱吱呀呀的响起来。 “四十!”吴欣然倒在床上,看着吊灯,觉得头有些晕。他的丈夫仍然坚持做着,床跟着他一起一躺的节奏叫着。“呵呵呵……”听着床的声音,吴欣然笑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她侧了个身,背对着任宽,把耳朵贴在床上。 “那任义做什么呢?他已经毕业了,而且过了而立之年,总不能还像以前一样天天呆在家里看书吧。” “他跟我说他在翻译一些外国名著,我觉得挺好。” “嗯,是挺好。” “你这个弟弟啊,不适合做人前的事,只适合蒙着头弄自己的研究。” “这些事情,他从没跟我说过。” “可能是他认为你会不理解。” “也许吧,他愿意跟你说……”任宽伏在她身上,“还麻烦老婆大人多多关心。” 夫妻二人相识一笑,倍感温馨。 §§家务事 和任宽的婚后生活非常快乐,让吴欣然觉得自己又回到战争前上海的时候,有大把大把的零花钱,出入各种高级场所,参与各种社交活动,游泳、骑马、跳舞、逛街……不想出去的时候,就呆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练练琴。不过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很乐意陪同丈夫积极参加各种社交活动。男人喜欢她,因为她漂亮、风趣,爱笑;女人们喜欢她,因为她很有品位,对服装、打扮有着自己的见解;外国人喜欢她,因为她出色的语言能力和交往能力;生意场上的人巴结她,因为她是任宽的太太;官场上的人喜欢她,因为她良好的家庭背景。 “任义现在在做什么?”冯月珍来做客的时候问。 “做他擅长的文学研究,翻译一些书籍。”任宽笑起来,“他现在住到宾馆里去了,他嫌我们吵,会干扰到他。” “你放弃让他参与你公司的工作?” “我思考了一下,然然说的是对的,术业有专攻,他可能确实不太适合交际。” “看来,你对然然还真是言听计从。”冯月珍敲了敲杯子,任宽站起来,为冯月珍添茶。 “仆人呢?”冯月珍环视了一周,问。 “我和然然商量好,不需要那么多仆人,两个就够了,他们只要打扫打扫卫生,洗洗衣服就好。其他事情,我们自己来。” “你们能做什么?”冯月珍对他们这种生活颇为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无非是浇浇花,有时候做顿饭。” 冯月珍笑起来,说:“你们还真是……” “关键是我和然然都不喜欢自己的生活空间里有外人,”他拿起茶几上的铜铃,“我们在家的时候,除了开饭时间,仆人一般会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摇铃他们才会出来。” “这是跟谁学的?” “然然说法国人都是这样,让主人可以充分拥有自己的空间。” “你们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连仆人都要摇铃?”冯月珍笑着问。 任宽撇撇嘴,厚着脸皮笑起来。 “夜总会的事情,你筹划的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装修了,什么时候去台北看看?” “下个星期吧,正好我要过去看看新码头怎么样了。” “你听说没,胡志远要结婚了。” “和谁?” “一个有钱的寡妇。”冯月珍抽出一根烟,“我们在一起打过牌,她跟我说胡志远已经向她求婚了。” 任宽为她点上火,笑道:“挺好。你现在和王景明关系怎么样?” “老样子。”冯月珍吐出一丝烟云。 “老样子?” 冯月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笑容。 任宽看了看表,站起来,说:“我们出去吃饭,顺便去接然然。” “她今天去哪里了?” “在一个西班牙人那里学习舞蹈,快要下课了。” “这哪里是太太的生活?任宽,你像是养了个女儿!”冯月珍站起来环视着屋子,笑着说。 “你嫉妒?” 冯月珍不说话了,嫉妒,她真是嫉妒,吴欣然可以得到这么多的爱和呵护。 §§家务事2 “恭喜你。”台北胡志远的婚礼上,吴欣然见到了为她擦过鞋的胡志远。她看见不远处正在和客人喝酒的新娘,虽然徐娘半老,却还有些风韵。“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她叹道。 胡志远结婚没有多久就带着新婚妻子来香港主动拜访了任宽和吴欣然的家。吴欣然穿了一件橘红色的连衣裙,格外鲜亮。可是吸引胡志远目光的却是那双在乳白色高跟鞋里显得十分白皙的脚。 坐在阳台聊天的时候,吴欣然翘起了二郎腿。顺着丈夫的目光,胡少奶奶嫉妒打量了吴欣然的脚踝和脚,喝了一口咖啡,说:“早就听说任先生家的房子装修风格不同凡响,今天一见果然是这样。” “都是太太的功劳,我只管掏钱。”任宽与妻子相视一笑。 “你听说你们家连管家都没有雇佣?”胡少奶奶拿起桌上铜铃,“就靠这个让仆人出来做事情?” “嗯。”吴欣然点点头,“你们家还是以前老管家吧?” “老杨?嗯,是。不过你知道,家里有个婆婆,许多事情都要做媳妇的亲自去做。”胡少奶奶随意问道,“没有管家,那么持家的大任就都是你的咯?” “哦……”吴欣然颇为尴尬,她一直没想过持家这个问题。家里开销,都是仆人开口,她便给钱。水费、电费……的单子,仆人只交给她,她就丢在抽屉里不再过问。突然被这么一问,不觉被哽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您说笑了,这家里一切都是新的,也就我们夫妻二人,没什么需要持的。”任宽帮助太太解围说。 “那不是这么说,一个家庭生活如何让关键就看妻子是如何操持的。那些个大家庭的井井有条,都是太太们辛勤操持的结果。”胡太太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我婆婆以前就是一个……”谈起持家问题,胡少奶奶仿佛在吴欣然漂亮的鞋跟那里重新拾到了信心,越发侃起自己如何会料理家事的本事,胡志远得意地握着太太的手,时不时睨着吴欣然收到沙发一边的双足。 “胡志远的老婆很能扯啊!”睡觉的时候,任宽开起了胡太太的玩笑,“她一个劲地说自己如何持家的,都可以写书了。” 吴欣然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头发,没吭声。 “胡志远还是那么喜欢盯着你的脚看,这让他的太太一定非常吃醋,否则她就不会不断地列举自己的优点了。” 出于礼仪,任宽和吴欣然就去了台北胡家进行回访。胡志远的太太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持家本事。让五口之家的胡家仅仅有条,等级森严,对待仆人管理也十分严格。 和胡志远太太在客厅喝茶的时候,吴欣然说起客套话,夸耀着她持家的能力。 “毕竟是过来人,比起你们,又要多谢经验。”胡少奶奶毫不谦虚的说,“其实说到底,要抓住男人的心,不仅仅是要靠外表,怎么样把他的家族管理好,让他能安心在外打拼,才是重点。偶尔下厨,为他做一顿美餐,抓住他的胃。” “嗯……”吴欣然尴尬地笑笑,“其实我不太会这些事情。” “没关系,你在台北这几天可以天天来,我教你。”胡少奶奶拍着胸脯说。 “那多谢了。”吴欣然微微颔首,“但是您要料理的毕竟是个大家庭……”她决定给她一个下马威,“我和任宽就两个人,没有什么需要烦心的事情,只是随性,舒服就好。至于烧饭,只有任宽做给我吃,我不会弄的。” “啊,这样啊……你不会弄菜?!”她惊讶地看着她,表情十分的夸张,“一个女人怎么能够不会做饭呢?” “因为他有个会做饭的老公。”任宽笑呵呵地走过来,亲昵地把手放在妻子的肩头。 “任宽做饭很好吃,有机会,你们一定去尝尝。”吴欣然笑着说。 看见妻子既尴尬又羡慕的复杂表情,胡志远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任宽低声在吴欣然耳边讲起了什么,她则靠着丈夫的胳膊,悄悄笑起来,一条翘起脚活泼地随着笑声晃动着。 “各家的传统不一样。”胡志远突然对妻子说,“你家兄弟姐妹多,你母亲又爱操心。你在家的时候,从小就受到你母亲的影响,要分担家庭的担子。可是然然跟你不一样,她三岁的时候父母亲就去世了,整个家族都是宠着、惯着她。”听到胡志远提到自己的父母亲,吴欣然那只跳动的脚停住了,安静地落在另一只纤细的小脚边。 “你的意思是我们操心的人一辈子都是操心的命,人家然然小时候就受宠,现在找了个宠她的老公,注定就是享福的命。”胡少奶奶带着怨气。 “我是想说,母亲对孩子成长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正因如此,我才给小伟找了个像你这样贤惠能干的母亲。”胡志远夸耀着妻子。 吴欣然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僵硬地笑了笑。任宽看了看手表,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 回家的路上,吴欣然把手放在车窗上,支着脑袋,望着窗外的风景发着呆。 “想什么?” “我在想胡志远这个人真是很无耻。”吴欣然回过头气鼓鼓的说。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今天居然用我没有母亲教养来挖苦我?!”吴欣然瞪着眼睛,“简直是……” “生气了?” 吴欣然气鼓鼓地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不说话。 “何苦为一个你从来没正眼瞧过的人生气呢?”任宽握住她的手,“况且,他不过是娶了一个有钱的名声不太好的寡妇,而你可是美国著名大学的高材生,压根不在一个档次的人,犯不着生这个闲气,就当他放了一个屁吧,啊。” 吴欣然扑哧一笑,道:“放……”这句话有点粗鲁。 “是啊,放他妈的狗屁!”任宽大骂起来,随后开心地笑着,搂着吴欣然,一手驾驶着方向盘,“我知道你是大家闺秀有些话骂不出嘴,以后尽管交给我,我帮你骂。” “你怎么这么粗鲁?”吴欣然歪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 “你这庐山真面目藏得真好!”她捏捏他的脸。 “后悔嫁给我?” “讨厌!我这是上了贼船,已经晚啦!” “嫉妒?”冯月珍一到家就看见王景明坐在客厅眼巴巴地望着楼上吴欣然房间紧掩着的门。 “有点。”王景明笑了笑。 “还好我没嫁人,可以陪你。”冯月珍蹬掉高跟鞋,换上拖鞋,坐到王景明身边。王景明搂着她,任她幸福地把脸贴在自己的脸上。等钟敲了十一下的时候,王景明拍拍她的后背,轻轻说:“时候不早了,回家去吧。” 冯月珍脸上掠过一丝失落,笑道:“知道了,今天然然在家。”她拾起包,穿上鞋,向王景明告别。 §§任义 在家住了一个星期,虽然任宽和吴欣然都在台北,没有人影响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任义呆在这个房子里,就是不能安心下来。自从任宽和吴欣然结婚,可能是自己还不习惯有一个女人的房子吧。任义抬起头向斜对面的那对夫妻的房间望去,房门没关,可以看见硕大的床的一角。有的清晨,他从自己房间出来时,通过那扇半掩的门,可以在床上瞥见那双漂亮的腿,令人遐想连篇;有时候,他看见她就坐在床上,向着朝海的窗户,唱着歌;有时候,他坐在饭桌旁和任宽一起吃着早餐,会看见吴欣然穿着旗袍或者连衣裙下来,双手背在后面,凸显出她挺拔的胸部,然后叫任宽帮她扣身后的扣子或者拉上身后的拉链;在周末,谁都不出去的日子,这时候,他就能看见敞着睡袍的吴欣然身上精致的睡衣……他闭上眼,烦躁地合上书,走到窗台前,看见任宽的车停在家门口,吴欣然跳跃地从里面下来,挽着任宽的手,她摘下头上漂亮的大草帽,发现了窗口的他,于是她热情地挥着草帽像任义挥手。任义想到了油画里的麦田,系着着草帽的少女。 “我们回来啦。”吴欣然跑上楼来,“怎么样,在家住的?”她翻起任义书桌上的书,“你的创作怎么样啦?” “没怎么,没怎么。”任义抱起书,塞进书柜里。“嗯,王先生还好吗?” “好,”任宽道,“他还问起你怎么不去看看他。” “任义,”吴欣然叫住他,挥了挥手上的稿子,“你这篇文章写得很好,为什么不去投稿呢?” 任义抢下吴欣然手里的稿子,收进抽屉。 “什么文稿?”任宽问。 “一篇关于莎士比亚悲剧的论述,”吴欣然看见任义抽屉里的许多文稿,按住他的正要关抽屉的手,“你写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不发表呢?这是你的见解啊,你应该让别人知道。” “只是一些想法……”任义拂开吴欣然的手,关上抽屉。 “任义,你跟我说过你想做关于这方面的研究,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你的想法和研究结果呢?” 任义没说话,尴尬地站在那里。任宽则笑着坐在沙发上,听自己的妻子教育自己过于封闭的弟弟。 “让我看看,”吴欣然强行拉开他的抽屉,看着他的稿子,“你写了这么多,都可以出书了。” “都是我的片面之词……”任义要去抢稿子。 “片面之词?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客观地说是完全正确的吗?你就那么看不起自己?”吴欣然把稿子藏在身后,“我认识几个大学教授,我要给他们看看。” “哎……” 吴欣然没有理睬他,拿着稿子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任宽轻轻笑起来,跟着她。 在吴欣然的主张下,任义的几篇关于莎翁文学的文章发表了。任义也开始受到那些附庸风雅的人的尊重和一些专业人士的肯定。 “怎么样?”任宽问,“还是搬回家住吧。” “我还是觉得住在宾馆清静。” “怎么,家里还比不上闲杂人那么多的宾馆?” “这倒不是,”任义窘迫地抓抓头。 “以前我们两个还不是住在一起。” “我不习惯有女人的房子。”任义脱口而出。 “哦?”任宽笑起来,“以前在上海,我还没离婚的时候,经常是你和……” “那不一样。”任义为难地说,“不一样……” “任义,”任宽坐到他的身边,望着他问,“你是不是也该找个女人了?” “无聊!”任义不满地站起来,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家。 任宽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你知道任义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任宽趴在床上问。 “怕我们打扰他呗。” “他今天跟我说,因为他不习惯家里有一个女人。” “啊?呵呵呵……”吴欣然笑起来,“以前你家就没有过女人?” “他的意思是像你这样,活生生的,需要人疼爱的小女人。” “那就是说,他不能习惯看见我们之间有很亲密的举动咯?” “我不这样想。我认为他是不是应该找个女朋友了?” “我亲爱的老公,他的事情是他的事情,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怪癖,他乐意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我们不应该过多操心和干涉。” “我是哥哥。” “我知道,所以我们在尽量帮助他啊,但是你现在担心的是他的私人问题……” “不应该吗?我是他的哥哥。” “天啊,你不会要给他相亲吧?” “我在考虑,有人问过我这件事。毕竟他也过了而立之年。” “你怎么那么喜欢操心呢?”吴欣然掰着他的脸,“你有没想过他自己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他怕和女人相处。” “可是他和我相处得就蛮好啊,难道我不是女人呀?” “你当然是,你最女人了。”任宽抱住她的腰。 “少来,”吴欣然打开他的手,“我知道你是长子,但是你要少操心,因为有些事情,不是你操心的,而且也要注意方式。任义在国外上了那么多年学,况且你们之前又有矛盾,他恐怕是不能接受你家长式的操心的。” “那我该怎么做呢?” “只提一些建议就好。”吴欣然捧着他的脸看着自己,“还有我帮你啊。虽然说,我是不会管家,但是和人交流,尤其是和男人交流可是我擅长的。” “那我就什么都不管?” “嗯,你想管什么?操心的命吧你!”她点了他的头。 任宽笑起来,把头放在她柔软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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