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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剩下的光阴,吴欣然乖巧又听话地做着王景明最宠爱的外孙女,和朋友们出去聊聊天,看看电影,时间真是飞快啊——想到这里,任宽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半掩着的门:“任义,我们应该走了。” 任义不耐烦地站起来,从床上抄起西装外套,不情愿地走出门。 “老爷,任先生来了。” “这么快!”王景明放下手中报纸,到门口迎接,“任宽,来啦,快进来!这是任义吧?”王景明欣喜地将任义打量个遍,赞许的说,“你弟弟跟你一样,都是一表人才!” 任义在王景明真诚的赞许下,有点羞涩,低下头。任宽看看弟弟的样子,知道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于是接过话茬说:“您过奖了,我弟弟也许是英俊小生一个,但我可能承受不起。” “你呀,你呀……”王景明笑了,“还是那么谦逊,来,进屋。” “然然呢?”任宽问。 “房间里,一会下来。”王景明拉着任宽一边亲热地交谈,一边走进餐厅。 任义在后面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果真是资本家!古董花瓶、檀木茶几、西洋钟、水晶吊灯……还有楼梯转弯处墙上挂着的董其昌的字,就是难辨真伪。 “任义,怎么还不去餐厅呢?”任宽折回客厅来找他。 “任宽!”一个在任义听来十分悦耳的声影从楼上传来,他顺着这声音朝楼梯望去,就看见一个绿衣少女甜美地冲他笑着,从楼梯上飞也似的扑到任宽身上,“小心点!”任宽用双手扶住她。 “阿公说你今天来吃饭!”她十分开心的说,活泼的样子十分可爱,就像只小猫——任义心里想,那条绸缎的绿裙子一出现,这个沉闷的房间仿佛都随着这个鲜亮的人儿亮了起来。 “咦?”吴欣然在任义的注视下转过头望着他,琥珀色的双眼在水晶吊灯下闪烁着,让任义再次低下头。 “我弟弟,任义。”任宽为她介绍着,“任义,这是王先生的外孙女,吴欣然。” “啊!原来他就是你弟弟!”吴欣然恍然大悟,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又笑起来,对任宽说,“一点都不像!我还以为……”她踮起脚在任宽耳边轻声说:“我还以为他是你新来的小马仔呢!”任宽楞了一下,和她一起笑起来。 耳语这种亲密的动作在任义看来很不舒服,它把他和那两个人隔离开了,而现在两个人自顾自的大笑,又更让人不爽,他们在嘲笑自己,毫无疑问!那条春意盎然的绿裙子现在在任义看来有点刺眼了。 “任义?”吴欣然再次好奇地打量英俊秀美的任义,又回头看看棱角分明任宽,说,“你父母是怎么生养你们的?两个兄弟完全不像!一个像古代小说里走出来的俊秀书生,一个像《天方夜谭》里的土耳其王子。” “什么土耳其,王子的?”王景明也走了出来,“客人一来你就把他们拦在客厅?还不快请他们来吃饭!” “知道啦!”吴欣然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除了任义,他真有点不知所措。 饭桌上,任宽、吴欣然说说笑笑,王景明像家长管孩子一般,面带微笑地训斥着:“别闹了,吃饭!”就像一家人——任义心里想。 任宽放下筷子,站起来,举起酒杯,对王景明说:“王先生,任义能去香港上学,多亏您的帮忙,我和任义一起敬您一杯。”任义这才慌忙地拿着酒杯站起来,和哥哥一起向王景明敬酒。 “任宽,你太客气了,”王景明说道,“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都还没说谢谢呢!” “王先生,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任宽郑重的说。 “唉,”王景明喝了酒,拉着任义问,“在那边还习惯吗?没有人欺负你吧?少理那些纨绔子弟,你只要一心读书,好好读书,没人敢欺负你!也没人敢看不起你!”任义望着王景明关心、爱护的双眼,突然感动了,老人的话说到他心坎里了——只要学习好,没什么好怕的。 “是啊,谁敢欺负你呢?!”吴欣然突然插话了,“有任宽做你哥哥。”她看了任宽一眼,又笑起来。任宽苦笑了一下,抿了一口酒,她哪里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有多深呢? 任义困惑地注视着吴欣然,她怎么老是那么开心?哪里有如此之多的开心事呢? 吃完饭,王景明同任义在书房里聊天,询问起他在香港的饮食起居,问起他的学习状况,最后说起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王景明语重心长地说:“任义啊,任宽是个好哥哥,俗话说长兄如父,这句话在他身上真是得到充分体现了。” 一听“任宽”这两个字,任义刚刚敞开的心扉又关上了,他沉默地坐在王景明对面,使对话陷进了尴尬气氛。突然一阵欢快的钢琴声夹杂着笑声透过门缝传进来,“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王景明率先打破这局面,走出书房。 吴欣然正坐在钢琴上,弹着一首欢快的《什锦菜》:“harrytrumanwasourpresident,thenighthankwilliamscametotown,acokeanburgercostyouthirtycents……”她一边唱着,一边随着节拍扭动着身体,任宽站在琴边,附和着,打着节拍不时与吴欣然相视一笑。 “allthedriftingcowboys,donhelms,jerryrivers。”曲终人停,二人正好相视,任宽弯着腰,随着音乐停在吴欣然眼前,吴欣然看到眼前任宽黝黑的眼睛,突然有点头晕,不知所措地愣住了,不知道下文该如何继续。 “再来一首!”王景明吆喝道。 “阿公!”吴欣然从琴上下来,“你听到啦?” “你阿公又不是聋子,怎么听不见呢?再来一首。”王景明笑道。 吴欣然坐到琴边,弹起了轻快的《铃儿响叮当》,和任宽一起唱起来。 “一起玩啊!”王景明示意任义也站到钢琴边去。任义开始很是拘束,但毕竟是年轻人,一段歌词过后,便融入进来,和他们一起唱起来,一边随音乐扭着身体。不经意之间,任义和任宽两兄弟相视而笑,十分温暖。 从王景明家里出来,任宽开着车,一边回想着今天快乐的时光,不自觉地哼起了《铃儿响叮当》的音乐,却听到任义也跟着哼起来,他透过车前镜看见任义轻松惬意的脸,“她真是个天使。”他自言自语,一脚用力踩上油门,汽车急速跑起来。 吴欣然洗完澡,走下楼依偎在王景明怀里:“阿公!” “嗯?”王景明放下手中的紫砂茶壶,“怎么还不睡觉,到我跟前来撒娇啊!”他搂住她。 “阿公!” “哎。” “你说他们两个是亲兄弟吗?怎么一点都不像呢?” “不像么?”王景明问,“我觉得很像啊!当然,就相貌上来说,并不是十分相似,但是任义那种倔强真是任宽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 “我和他在书房谈话的时候。” “哦,阿公,你们在书房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交代一点事情。” “阿公,你就喜欢操心,你第一次见任义而已啊!” “任宽的弟弟啊,还不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啊!”吴欣然坐起来,酸溜溜地说,“你怎么对任宽那么好?” 任宽救过我一命。” 吴欣然想到杨管家那天欲言又止的叙述,问:“是1941年在防空洞里……” “过去了就别提了。”很显然王景明不愿意提起那件防空洞惨案。 “不过那个任义倒是怪怪的。”吴欣然转移的话题。 “你不知道他们两个兄弟关系很不好么?” “什么?!”吴欣然有点诧异。 “任义很不喜欢任宽。”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任宽对他那么好!”吴欣然为任宽十分不平。 “算了算了,不说了,这都是人家家里的事,我们也不好过问。然然啊,早点睡觉吧。”王景明站起来,朝卧室走去。 §§说媒 “老爷子,您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文明这孩子确实不可多得。” “郑太太,你说的呢,我会好好考虑的。”王景明漫不经心地抄起花园里一支菊花,赠与跟在他身后的富家太太,“现在战争快胜利了,我得回上海把霞飞路的老房子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王景明看看重庆的天空,“我讨厌死了这种天气,总是潮潮的。” 吴欣然从外面回来就看见王景明一边在院子里浇花,一边哼唱着评弹。“阿公,什么事这么高兴?” “孙女啊,”王景明十分开心地咧着嘴,“今天的电影好看么?” “还可以,让你跟我们一起去,你又不愿意。” “我怎么好打扰你们呢?”王景明有意无意的说。 “打扰?怎么会?”吴欣然惊讶的问,“文明也不敢嫌弃您啊!” 王景明呵呵地笑开了,问:“文明对你挺好的啊?” “嗯,怎么啦?”吴欣然警惕的问。 “文明的姑姑今天来了。”王景明背起手往房间走去。 “她来做什么?”吴欣然跟在外公后面。 “向我推荐文明做孙女婿。”王景明回过头望着吴欣然。 “啊?!”吴欣然大吃一惊,“太……我……” “别急,别急,孩子。”王景明温柔的说,“然然,你告诉阿公,你觉得文明怎么样?” “阿公!”吴欣然急了,“我和文明一直是好朋友!和其他人一样啊!”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总不能永远和这些男孩子只做朋友吧?你总要有个心仪的啊!” “可是……我真没想到要和……”吴欣然突然警惕地注视着王景明,“阿公,你不是答应了什么吧?” “怎么会?阿公肯定是要征求你的意见啊。” “我的意见?”吴欣然舒了一口气,“我什么意见都没。” “没?”王景明也警惕起来,难道她还没忘记那个巡捕队长? 吴欣然察觉到王景明的疑虑,撒娇道:“阿公,你就那么想赶我走?赶我去嫁人?!” “怎么会?”王景明放松道,“我哪里舍得呢?只不过,我总是留着你,也不是办法啊!毕竟你也20岁了。”王景明看见吴欣然眼中担忧的神色,话锋一转,说:“不过,现在我首要忙的是要把上海的老房子好好休整一下,争取过年的时候咱们搬回去。” “要回家啦?!”吴欣然兴奋起来,“我们要回上海啦!” §§婚姻大事 上海霞飞路的老房子里,张灯结彩,吴欣然一边忙着指挥仆人把一对景德镇陶瓷花瓶放在楼梯口,自己还不忘将手中鲜嫩的百合花摆放在餐桌上。 “然然!” 吴欣然应声抬头,只听咔嚓一声,王正拿开照相机,冲吴欣然笑道:“我的捕捉能力不错吧?”他从相机取下刚才吴欣然照的相片,递给她。 “谁允许你拍我了?没收!”吴欣然俏皮地把照片抽走,转身走开。 “我的杰作啊!”王正跟在后面讨着,“大小姐,求求你,还给我。” “我的照片凭什么给你?” “是啊,我们家然然的照片凭什么给你?”王景明乐呵呵地附和着,搂着外孙女。 “罢罢罢,王爷爷,这就算我送给然然的新年礼物了。”王正一脸无奈。 “傻小子!”王景明笑着拿出一个红包给他,“这总行了吧?” “谢谢爷爷。”王正拿着红包开心地跑开了。 “臭小子,要你在家帮你爸干事,怎么又跑出来捣乱?!”王太太从隔壁跑来找自己淘气的儿子,“老爷子,您这家比以前可气派多了。” “哪里哪里。” “阿姨。”吴欣然甜甜地叫着。 “乖,拿着。”王太太也给了一个红包,“老爷子,我先回去了,有空来串门啊,然然。” “哎呀呀,老爷子,您这家可气派啦!”任宽刚站在门口就开口说。 “任宽,你来啦!”王景明开心地迎上去,“怎么样啊?” “只可惜我不晓得当年你这宅子的辉煌,不然,我一定给您比个高低来。” “相见恨晚不是?”王景明拉着任宽进屋坐下,“任义呢,没回来?” “哦,他今天不在家,等您这房子彻底收拾好,我再带他来向您拜年。” “说的什么见外的话。”王景明道。 “老爷子,我送的那对花瓶您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然然一早就指使着仆人们摆放呢?” “放在这里!”吴欣然指着楼梯口,“不错吧?” “好看好看。” “任宽啊,你看我也给你……”王景明又掏出一个红包来。 “王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孩子了,要什么红包呢?”任宽拒绝道。 “什么孩子不孩子,在我这里都是孩子,拿着!” 任宽在王景明的注视下,不得不收下红包,许久没收过压岁钱的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看在眼里的吴欣然,哈哈笑起来,说:“想不到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这么一前仰后合,口袋里的照片就掉了出来,被眼疾手快的任宽一把抓在手里,端详起来。 “给我!”吴欣然伸手去抢。 任宽仗着高度优势,微笑着细细打量这照片。 “给我!”吴欣然踮起脚要着。 “然然,好漂亮的照片,送给我吧。” 王景明这时回头望着任宽,任宽也抬头看着一脸探寻的王景明,吴欣然跃起抽走相片。 “哎,你仗着自己高了不起啊!”吴欣然冲他说。 “王爷爷,”胡文明十分有礼貌地出现在王家的房子里,后面跟着的仆人抬着礼物进来了。 “文明,你这是干什么?”王景明困惑地问。 “爸爸让我把东西送到你们家来。”胡文明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害羞,不好意思地看了吴欣然一眼。 “什么东西?”吴欣然好奇的问。 “就是……” “景明。”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踏进房门,艳丽的冯月珍窈窕地走进来,后面的跟班抬进来一个大的安乐藤椅,“知道你平时喜欢坐摇椅,老的那个总是吱吱呀呀的响,特地给你选了这个新的。哟,胡少爷也在?” 冯月珍疑问句中理所当然的肯定语气,仿佛知道胡文明的想法一样,让胡文明十分窘迫,他连忙命人放下礼物,说:“爷爷,然然,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等等啊,把红包拿着啊!”王景明追道。 “谢谢爷爷。”胡文明低头拿了红包,回头走开了。 “真是个害羞的男孩子。”冯月珍望着他的背影笑了。 “他一向如此。”吴欣然不以为然,“他送的什么啊?”吴欣然打开箱子,“是贵妃榻!”她惊呼道,“好漂亮!” 王景明、任宽、冯月珍面面相觑。 “这是送给阿公的?” “肯定是你给你的嘛。”冯月珍开口说,“出手真是大方。”她摸了摸绸缎的布料。 “这怎么好?!”吴欣然退缩道,“太贵重了,阿公!” “你怎么好退呢?人都走了。”王景明坐在榻上思索着,“改明我也回赠份大礼。” “也只能这样了。”吴欣然不安的点点头,抚摸着华丽的红色贵妃榻。 “杨管家,叫上几个人搬到楼上然然房间去,任宽,你也帮个忙。”王景明吩咐道。 “好。”任宽看似轻松地把脚踏拿起来,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帮着其它人一起把主榻运到楼上。 吴欣然望着任宽,那胳膊上结实的肌肉仿佛要透过衣服胀出来,惊讶的表情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来。 冯月珍睨了吴欣然一眼,悄悄笑了笑,仿佛笑她没见过男人一般。吴欣然瞥见她的眼神,努努嘴,继续望着一群人把贵重的贵妃榻搬进自己的房间。 “然然,跟上去看看。”王景明说。 吴欣然跟着上楼安排贵妃榻的摆放。 “好贵气的礼物啊!”冯月珍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王景明。 “你们两个把藤椅搬到我书房去。”王景明支开剩下屋子其它两个仆人。 “胡家对你家千金还是挺上心的。”冯月珍边喝茶边说,“说实话,我觉得胡文明挺不错,既是豪门之后,又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还是家里的独生子,年龄相当,脾气又好,完全符合你的标准。而且就我看来,他个人没什么野心,很听话,没什么个性,你不是怕然然找个像你女婿那样控制欲强烈的丈夫把她从你身边夺走,那么我觉得胡文明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景明在望着客厅里的新陈设,说:“没那么简单。” “什么没那么简单?”冯月珍放下杯子,“难道你还要让胡少爷过五关斩六将——考验他?” 王景明摇摇头。 “难道景明你真是想要然然自由恋爱?”冯月珍笑出声来,“我的天!” “月珍,你真是想问题单纯。”王景明回头说,“然然的婚姻无非是嫁入豪门做阔太太,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嫁给谁都一样,只要那个男人对她好。” “我刚才分析啦,胡文明是最合适的人选。胡少爷对然然你也看见了,真是伺候到位。” “没错,我知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胡家还有一个共产党?”王景明问。 冯月珍顿时愣在那里,不明就里。 “胡家出了一个共产党,这在现在倒无大碍。可是抗日战争结束了呢?国共两党不会再打了?谁也说不准。” “那你是怎么想?” “我也正在思考。如今和然然同批出国的孩子里多数早就已经订了婚,其它的要不年龄比然然小,要不就是家境不如我们,有些孩子的公子哥样我又看不上,担心然然以后受委屈……唉!”王景明无奈地叹道。 “唉,有钱人有有钱人的难啊!”冯月珍站起来,“你是太宝贝你的然然了!一点苦头都吃不得。景明,人这一辈子是注定要吃些苦头的,只不过多少问题,越怕吃苦,只怕以后苦头加倍来找你。我爸爸以前说过,你怕什么,什么就越来找你,只有心里坦然才能活得舒坦。” 王景明抬起头,看着她:“这就是你这些年的感悟嘛吗?那你苦尽甘来了吗?” “哼哼”冯月珍冷笑道,“我天生是吃苦的命,哪有甘来之说。”她转身走出王家大门。 “好舒服啊!”吴欣然往美人榻上一躺,享受的说,“好东西!” “你收人家的重礼打算怎么还礼呢?”任宽坐在一边问。 “那是阿公的事了。” “恐怕还是你的事情。” 吴欣然敏感地弹坐起来,说:“我不会嫁给他的!” “可是你要嫁给谁呢?”任宽微笑着问。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吴欣然抱着手走到窗边。 “你总是要嫁人的。” “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做阔太太?然后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渐渐老去?”吴欣然质问道,“这有什么意义呢?这和那些什么夫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呢?那我学这么多东西是为什么?我出国留学是为什么?” “为什么?” “阿公从小就力图培养我成为一个名媛,给我请了各种各样的家教,安排了各种各样的课程,琴、棋、书、画我虽然不是十分精通,但也都有所涉猎。阿公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是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跟那些养尊处优,长大准备做少奶奶的女孩子不一样!”吴欣然铿锵有力的说。 “那你想做什么呢?”任宽问。 吴欣然被问倒了,她一样是被阿公养尊处优地供养着,与其它女孩并无区别。 “你如果不想那么早早地嫁人,那么你想做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呢?”任宽理智的问。 “我没想过。”吴欣然十分诚实的说。 “现在开始想啊,”任宽走到她身边,“如果你不想落入俗套,就得主动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来证明你自己。” 吴欣然抬头望着任宽,问:“是去找工作吗?”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与众不同是要做哪些事,你要自己想想。”任宽启发道,“听你阿公说你觉得自己最有成就的生活是在美国的那几年,那几年你做了那些事呢?” 吴欣然抬起头望着任宽,醍醐灌顶一般。 “什么事啊?”王景明走进房间问。 “哦,我们再说然然在美国时做的事情。”任宽笑着对王景明说。 “然然”王景明坐在贵妃榻上,“很不错,你觉得的呢?” 吴欣然刚要回答,突然瞥见任宽皱了皱眉,说:“这个贵妃榻确实不错,我很喜欢。” 王景明看了任宽一眼,任宽忙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他冲吴欣然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你觉得怎么样?”任宽刚一走,王景明就开始问了。 “我说啦。我很喜欢这件家具。” “我是说你和文明。” 吴欣然低着头不言语。 “然然,你今年也21岁了,其它这个年龄的姑娘不是嫁人,也定了亲事。以前我不提呢,一来因为你还在美国读书,二来我也是尊敬你自己的意愿,让你自由选择,可是你到今天好像也没个什么……然然,我问你,你有意中人吗?” 吴欣然仍然低着头,默不吱声。王景明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的双眼。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掩盖在她浓密的睫毛下,躲躲闪闪,不肯现身。 “你是不是还记挂着刘尽忠?”王景明问。 吴欣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看来任由着你自由选择不太可行啊!”王景明的语气突然硬起来,他从贵妃榻站了起来。 “阿公!”吴欣然站起来,“不是像您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王景明回头质问她,“你和你妈妈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痴情!我们老王家都是一个毛病!”王景明的声音里压制着对吴欣然以及自己的不满,他仰头叹了口气,走出门。 “王先生还没正式同意胡家的求婚就说明他还正在考虑这件事,他还在犹豫,你应该抓紧这段他犹豫的时间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你认为能实现你价值的事情来证明你自己。”任宽对吴欣然说,“你看你现在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肯定会让他老人家怀疑。”任宽走到她面前帮忙舒展开她的眉头,“笑一笑。” 吴欣然勉强地一笑。 “好孩子!”任宽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任宽,你这里怎么这么小?”吴欣然开始评价起任宽小小的住房。 “这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不是我家。我家给日本人住着呢,赶都赶不走!”任宽十分自嘲地说,“反正我又不长住,况且我一个大男人,又是单身,还是苦孩子家出身,没那么高要求,主要能落脚就行了。” 吴欣然撇撇嘴,说:“那你还费心思把房间打扫得这么干净?” “那是另外一回事,既然住,那肯定要住得舒服啦,是吧,小姐?”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又重重地关上,任义一脸不悦地走进门来。 “噢,我的天呀!”吴欣然被突如其来的门声吓了一跳。 “你带什么女人回家了?”任义没好气地问。 “你说什么呢?!”吴欣然生气的站起来。 任义这才定睛看清楚来者何人:“吴,吴小姐!” 吴欣然看了身着中山装的任义,对任宽说:“我以为你送他去香港读书会读出个什么大学生呢!” “然然,”任宽温柔地看着她,希望可以平息她的怒火。 吴欣然惊讶地看到任宽眼中的请求和无奈,又看了看满脸愧疚的任义,同情地对任宽说:“你真是……你怎么……”她拎起包,离开任宽的家。 “任宽,我刚才……” “你该重新配一副眼镜了。”任宽淡淡的说。 “然然,你回来啦?”吴欣然一进家门就看见胡文明拘谨地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 “然然,文明请你去看电影,去吧。”王景明应许道。 “啊?”吴欣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胡文明牵起手。 “你干嘛?”吴欣然抽出手,胡文明的手心虽暖暖的,但是湿湿的,让她感觉极不舒服。 “去看电影啊!” “我自己走好啦。”吴欣然摸着自己那只染上胡文明湿气的手,不情愿地走出们。 冬去春来,吴欣然在孤儿院当起了一名老师,也像阿公一样每天上班、下班,值得庆幸的是,阿公并没有急于给她订婚,也没催促什么,反而看见她有事可做而开心。吴欣然虽然照样会接受胡文明的邀请,但是除了她爱玩的本性之外,唯一使之接受的理由就是安慰一下阿公,让他对自己曾经心许刘尽忠的事情释怀。 §§再见旧爱 “阿公啊!”吴欣然今天心情特别好,一进门就亲热地叫起来。 “然然回来了?今天这么开心啊!” “是啊,今天回来路上碰见一个老朋友,聊了几句。”吴欣然跪在沙发上对王景明说,“我道刘锡怎么老不见人影呢,原来是和香港的什么小姐订婚了,下个月结婚。我就骂他了,你小子怎么这么大的好消息都不让我们老朋友知道一声?!太不象话了!” “怎么说话的呢?什么这小子,是你用的吗?” “我们就这么说的啊!阿公,你说刘锡结婚,我送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你送什么?”王景明站起来,“我想知道的是你什么订婚?” “啊?”吴欣然从沙发上滑下来,“阿公,你开什么玩笑啊!真是的,我洗澡去了。”她转身就要逃开。 “然然,”王景明叫住她,“你打算就一直这么下去?一辈子不结婚?” 吴欣然跑上楼,关上房门。 吴欣然郁闷地坐在孤儿院的台阶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婚姻问题……唉!自己也曾憧憬过婚姻,但对象绝对不是胡文明,不是任何一个公子哥。 “还不回家?” 吴欣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见任宽高大的身影站在夕阳的余晖中,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 “怎么啦,这么看着我?”任宽的眼睛配合着柔和的余晖,温情无限。 “我……”吴欣然躲开任宽的目光,尽管两人已经是老朋友了,可是任宽的这种眼光还是让人难以直视,尤其像吴欣然这样没怎么和男人打过交道的女孩。 “怎么啦?”任宽坐在她身边。 “我都不想回家了。” “王先生逼婚了?” “那倒没。”吴欣然沮丧地低着头,手指在地上画着。 任宽也没说话,只是陪着她坐着,望着天边的夕阳。 “唉……”吴欣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要是有个什么亲戚在上海就好了,哦也好去他们家避避难。” “为什么不去找晴云呢?她可是一直很喜欢你。”任宽说。 “晴云还是个小妹妹呢!” “她才多大?比你还小两岁呢。我还记得几年前你暑假回来的时候她那么崇拜你的样子。”任宽笑起来。 “她一直很崇拜我哦!”吴欣然得意的说,“就像我小时候崇拜文月姐姐一样。” “小孩子都是这样,任义小时候也很崇拜我。”任宽微笑着说。说这话的时候吴欣然望着他的双眼,十分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唉,也只能这样了。”吴欣然站起来,“我去她家先避避。唉,要是虹姐姐还没出嫁就好了,她家的床最舒服了。” 吴欣然在换衣服的时候,手腕上那只旧表的链子松开了,落在了地上,吴欣然捡起它发现它就这么停了,吴欣然叹息一声,望着手心里的手表,睹物思人,想起了送表的刘尽忠。突然,她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 任宽刚到家门口,就看见吴欣然坐在楼梯口等他。“哟,大小姐?”任宽笑着替她打开门。吴欣然进了任宽的房间往他沙发上一坐,双手拘谨地放在膝上。 “咦?”任宽发现她左手腕上一个白色的印子特别明显,“你的手表呢?” “坏了。”吴欣然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坏了?” “就是停了,不走了。” 任宽“哦”了一声解开一粒衬衣领口的扣子,喝了一大杯水,自言自语说:“今天天气很热哈,你喝水么?” “不用。” “你?”任宽好奇地打量着她,“你今天怎么这么拘束?”他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报纸替她扇着风。 “任宽,我听说你要去东北。”吴欣然在凉风下终于放松下来。 “谁说的?”任宽漫不经心的问。 “无意中听到的。” 任宽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警惕地望着她。 “好啦,我是冯月珍和我阿公聊天的时候听到了,你去一个东北干嘛那么神神秘秘?” 任宽紧张的面部肌肉突然又松驰下来,笑着问:“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我,我……”吴欣然踌躇了一下,“我想跟你一起去。” 任宽惊讶地看着她,问:“为什么?东北现在还在日本人手里,可不是你旅行的地方!” “我不是要去旅行!”吴欣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是去有事!” “什么事?”任宽严肃的问。 “你带我去么?” “那得看是什么事?”任宽丝毫不让步。 吴欣然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不得不让步道:“去看看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非要现在看?”任宽追根刨底。 吴欣然为难地退了两步。 “如果你需要我帮助又不肯告诉我具体事情,那我怎么帮你呢?” “我想去刘尽忠家里看看。” 任宽突然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行!”他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 “太危险了!”他停下来,生气地望着她,“你怎么就是忘不掉呢?你去他家里能做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我就想看看他!我听说现在很多伤员都回家了,我想……”吴欣然据理力争。 “东北还是战区!日本人还在那里!”任宽的声音随着情绪增大,“中央军、八路军还有苏联人都在那里!要多乱有多乱。你去那里能干嘛?就算看见他你又能怎么样?” “我只是……”吴欣然忍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就想看看他怎么样?!” “不行!我不同意!”任宽态度坚决,“时候不早了,回家去吧。我不会告诉你阿公的。”任宽又温柔的安慰着。 胡文明悄悄在吴欣然耳边说了几个字,吴欣然就开心地笑起来。她示威性地看看坐在对面的任宽,眼中全是不满。 “从东北回来了?”王景明见到任宽十分的开心,拍拍他的肩膀,“听说你可是鬼子投降现场见证者啊!” “是嘛?那任先生一定要给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了。”胡万舟笑着说。 “然然,去看烟花去!”晴云兴奋地抓着她的手跑到门口。 “我们也买了一万响的鞭炮!”胡文明从沙发上站起来,“爸,”他望着他的父亲希望得到许可。 “放去吧,炸个红红火火!” 吴欣然无聊地坐在钢琴前,滴滴答答敲着几个音符,却连不成一个完整的曲子。 “然然,”王景明一进门就说,“收拾收拾,今天有客人要来。” “谁啊?” “你见了面就知道了,王姐,去泡一壶上好的茶。”王景明匆匆脱了他并不喜欢的西服,换上了宽松的青布大褂。吴欣然则好奇地端坐在沙发上,等待着,等西洋钟敲了七下的时候,吴欣然听到任宽的汽车声音。 “王先生,刘队长来了。” 刘队长?吴欣然心中一阵纳闷。只见任宽的身后,一个拄拐的男人颇为艰难地移动进房间。如果不是他驼着背又拄着拐,他应该和任宽一般高大,但是他宽宽的肩膀却十分的消瘦,没力气地耷拉着,并且不一样高,这时吴欣然才注意到正是由于他少了一条腿才使得他的身体偏向一边。任宽双手准备着,似乎时刻帮着他,待他站稳后,他抬起头,恭敬地叫了一声:“王先生。” 吴欣然突然站起来,她似乎想起来者是谁了,但是又不那么肯定。同样标准的国字脸上,秀气的眉目,但是记忆里的英气、眼中那种一直撑着他的精神荡然无存了,因此他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一样,瘫在那根旧旧的拐杖上,连眼睛都颓废地耷拉下来。 “怎么,然然不认识了?这就是以前救过你的刘尽忠啊!”王景明说,似乎不带一点感情色彩。 吴欣然看看刘尽忠,又看看阿公,不知所措。 “然然”刘尽忠微笑着注视着她,“一点变化都没,还跟以前一样。”这微笑让吴欣然有点尴尬,她躲闪着他丧失了锐气的目光。 “然然,你就这么让你的恩人站着吗?”王景明发问道。 “哦,坐,坐。”吴欣然机械地指指沙发,任宽扶着刘尽忠坐下,自己和吴欣然同时坐下的时候望了她一眼,她此刻手足无措的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然然,心中一直惦念着你呢,我也是一直想让你们见见面,可是这仗不是才结束嘛,所以……”王景明说着客套话。 “我,我还以为然然都忘记我了呢。”刘尽忠低着头尴尬地笑着,“咱们就一小士兵,给党国卖老卖命的,还劳烦您记着……” 吴欣然突然又站起来,她受不了以前意气迸发的刘尽忠说些这样生疏的好话。王景明没有抬头看她,以他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吴欣然此刻一定是泪水盈眶;刘尽忠也没抬头看她,因为他不敢;任宽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抽搐的脸,听见她说:“我去看看晚饭。” 这顿晚饭吃的极为压抑,只有王景明时不时问刘尽忠两个问题,什么时候回东北老家啦,老家现在怎么样之类的话。 “家里给我定了门亲事,不能再拖了。”刘尽忠说起回家后的打算时说。 “哦?”吴欣然抬头冲他笑笑,随后放下碗筷,“失陪一下。”她下了饭桌,十分钟再回到餐厅时,谁都不会不注意到她泛红的眼圈。 “刘队长,我等会还有事,您看是我先把您送回去,还是待会您……” “我跟你一起走。”刘尽忠早就想逃走了,他似乎忘了自己的残疾,匆忙站起来离开椅子。 “小心!”在吴欣然的惊呼中,刘尽忠晃了晃,跌在任宽的怀里。曾经那么高大、那么伟岸的一个人就这样萎缩成一团,嵌在任宽有力的怀里。 “没事吧?”王景明站起来关切的问。 “没事没事,重心不稳。”刘尽忠站起来,自嘲地笑着,“真是个废人了。”吴欣然把他摔在地上的拐棍递给他。“谢谢。” 吴欣然抬头望着他的脸,那永远不曾低下的头颅就像被长期磨损的硬币上的头像,模糊不清,分不清棱角。 “王先生,然然,我告辞了。” §§订婚 “你家文月要回来了?”王景明和胡万舟在花园里踏雪的时候问。 “是啊是啊,就这两个星期就能回来啦!”胡万舟开心的说,“以前还道跟着共产党跑了是多么大的事呢!现在看看呢,共产党、国民党一样打鬼子,两党这个合作看样子还得继续。听说现在正忙着在重庆弄个什么谈判,好商量以后的事。” 王景明笑笑不语。 “王伯,我看文明和然然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吧,啊?”胡万舟小心翼翼的问。 “呵呵呵,”王景明笑起来,“胡万舟啊,我等你这句话等的头发都白了啊!” “哈哈哈”花园里两个家长放声大笑。 1947年的春节,离家多年的胡文月和丈夫梁国涛回来了,要面子且爱女心切的胡太太还是不顾女儿反对要重新为二人操办了一个婚礼。“胡闹!唯恐人家不知道你家找了个共产党做女婿?!”胡万舟一阵呵斥。 “现在国共两党不是合作得挺好的嘛?!”胡太太说。 “那也少声张为好,这年头,谁说个准?” “我们家的女儿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跟了人啊!” “唉!”胡万舟坐下来思虑了一下,“那就简单点,请几个亲戚朋友就好,不要过于招摇。但是说清了,文明和然然订婚,一定要设宴,多请些人,要操办得红红火火!” “知道了。” 出了正月,胡家不顾胡文月反对,在家里为她举办了一个小型婚礼。吴欣然和一帮闺蜜们在胡家帮忙,忙的不亦乐乎。婚礼一大早,吴欣然就来到了胡家忙活。胡文月的丈夫梁国涛和客人们坐在客厅不投机地聊着天,胡文月则在姐妹的簇拥下梳妆打扮。 “老爷子来啦?”王景明一来,胡万舟和太太就热情地招呼道。 “然然在这里没添乱吧?”王景明笑着问。 “看您老这话说的?!怎么会,”胡太太十分满意的说,“然然可是帮我出了不少好点子呢?” “是嘛?” “老爷子,咱们进去说话。”胡万舟邀请王景明进了自己的书房说话。 “然然!”任宽同胡万舟的妹夫、妹妹——在重庆做生意的郑老板一家一起走了进来。 “姑姑、姑父!”吴欣然跟着胡文明一起招呼他们。 “好孩子、好孩子!”郑太太不知道是具体夸谁,倒是牵着吴欣然的手亲密地拉着她左看右看的。 “文明,新郎官呢?让文明见见啊!”郑老板笑道。 “哦,坐在客厅里面呢,然然,你带姑姑、姑父先去客厅,我爸爸那里还有事。”胡文明吩咐道。 “嗯。” “哎呀,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郑老板在经吴欣然介绍后,和梁国涛后客气嘘寒问暖起来。 “国涛,这就是任宽。”吴欣然继续介绍着。 梁国涛立刻把手伸出来,和任宽用力地握了握,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吴欣然好奇地看着二人,正纳闷着,晴云跑过来,对她低声说:“然然,去看看吧,文月姐姐不肯换婚纱。” 吴欣然一听赶忙与晴云奔上楼。 “本来就是夫妻,为什么非要重新给我们举行什么婚礼?!那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算什么?!”胡文月冲着下人发着脾气。 吴欣然捡起地上的婚纱,笑道:“文月姐姐,上次你结婚的时候我们可不在场啊,不仅我们不在场,胡伯伯他们都没在,那怎么行?所以,理所当然补上一次,也满足我们喝你喜酒的愿望啊!” “就是就是,”胡文月的奶妈一旁道,“小姐,太太可是盼着把您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呢!” 这场低调的婚礼在胡文月勉强中还是举行了,然而,婚后一个月,这对新婚夫妇就不顾父母反对,离开上海回了延安。在吴欣然23岁的生日的时候,她和胡文明订婚了,订婚仪式在吴欣然看来有点仓促,她几乎是刚得知这件事,,然后就被宣布为胡家的准儿媳了,尤其是任宽没能从重庆赶回来看见她穿那一件粉红色的礼服,实在令人遗憾!可是第二天,她身穿那件礼服的订婚照片就登上了报纸,整个上海滩一夜之间都知道了这件事。 然而王景明似乎对这场给他赚来无数面子的订婚仪式颇为不满,因为国共两党之间的关系似乎没那么简单,即将进行的重庆谈判好像也不是仅仅商讨建国后事宜那么简单,更何况胡文月在家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又回延安了。他豁然觉得就这么把然然许给胡家是不是欠妥,因此他尽量推延二人的婚礼。 刚回到上海的任宽就邀请吴欣然去自己刚从日本人那里收回的,正在装修的老房子参观,看了一圈光秃秃的房间,吴欣然无趣地往楼梯上一坐,任宽靠着墙站着,抱着手看着她。 “看来我错过一场盛大的仪式啊!”任宽笑嘻嘻的对吴欣然说。 “那是胡伯伯做的,我又没想那样。”吴欣然无趣的说,“我听冯月珍说你离开上海那么久是因为你……” “什么时候那么关心我?”任宽笑问,“还是谈谈你的事吧?” “我?什么事?” “你不是曾说过你不想过那种富太太的生活吗?怎么又突然决定嫁给胡文明了?是因为刘尽忠……” “那我该当怎么办?”吴欣然叹了一口气,道:“我13岁的时候,他就那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那么高大帅气的一个人,就像小说里的骑士。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把我关于爱情的梦想就种植在他的身上,一点都没改变。可是……”她顿了一下,扑闪着泪汪汪的眼睛,接着说,“可是我那天看见他,他完全变了一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可是人不在是那个人了……你懂吗”吴欣然抬头看着任宽,任宽点点头,十分温柔地看着她,这种温柔让吴欣然终于决堤了,她抱着任宽的腰痛哭起来,几个月来的伤心一泄而出。 “我知道,我知道,”任宽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等她的哭声减弱,说“可是这不能成为你嫁给胡文明的理由啊?” “那我能怎么样呢?”吴欣然抬头说,“既然我想嫁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嫁给谁我也不在乎了。毕竟这是阿公同意的婚事,而且,文明哥哥和我一起长大,对我也很好。” “那是相处,他确实能和你友好相处。可是婚姻毕竟是另一回事。我目睹了我爸爸妈妈一辈子的磕磕绊绊,婚姻不是你想那样,只要能交朋友就能可以生活在一起的。” “你是指接吻吗?”吴欣然突然问。 任宽笑了,问:“你接过吻吗?” 吴欣然害羞地笑笑,说:“没,但是上学的时候我和朋友们探讨过这类问题,你知道,美国人在这方面比我们要开放。” 任宽咧着嘴笑了。 “你笑什么?” “你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你是指和文明哥哥接吻吗?我不知道,他没那么要求过,如果……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吴欣然抱着膝头突然悄悄的笑起来。 “要说任宽也真是的,新弄的房子就把老房子退了。”王景明边喝茶边说,“我找个人都不方便。” “任宽又不在上海。”冯月珍笑着说,“他这个人喜欢神神秘秘的,越少人知道他行踪越好。” “连你都不知道?”王景明好奇的问。 “景明?”冯月珍敏感地看看他,“凭什么你就认为我会知道呢?要说关系你们两个更好啊!” “月珍啊,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 冯月珍冷笑道:“笑话,他比我小那么多。” “你可以不在乎这一点的。”王景明抱着手说。 “王景明,你不要因为想要摆脱我就给我随便许个人家,谁都不是谁的。”冯月珍动怒了。 “什么话!”王景明也发火了,“什么叫我要摆脱你?十几年前难道不是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吗?” “我走,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想要我!” “越说越不像话!”王景明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对我来说一直是个孩子!” “哼哼,”冯月珍冷笑两声,往门外走去。 “月珍!”王景明只是站在原地叫住她,而她却任性地出门 §§初吻 吴欣然和刘锡的新婚太太、晴云携手走在前面逛着南京路,胡文明和刘锡跟在后面提着小姐、太太的买的东西。吴欣然的百褶裙夹在另外两个女士的旗袍之间,显得格外显眼。橙色的裙摆随着吴欣然有力的步伐在她的膝盖附近跳跃着,使被丝袜度了层金色的大腿若隐若现,髋部轻微的摆动因臀部的丰满而显得十分有韵律,胡文明不自觉地望着裙角的风景。女孩真是需要的年龄的堆积的,他对吴欣然的感情由亲情般的喜爱、心疼在这个下午渐渐转变为男人的情爱。 “女士们,你们逛完了没?”刘锡对逛街这项女人擅长的户外运动有点力不从心了,“妈还让我们早点回去吃饭呢!”他对妻子说。朋友们就此分别,各奔各家。 胡文明坚持送吴欣然到家,并应吴欣然的邀请上楼去了她的房间。 “文月姐姐现在去了哪里?”吴欣然坐在床边问。 “好像是重庆,听我妹夫说。”胡文明坐在离吴欣然一米左右远的梳妆台凳子上。 “重庆那边的谈判要谈多久啊!中国人实在太喜欢开会了,尤其喜欢开长会。”吴欣然无趣地仰面躺在床上,枕着双手。 “是啊!”胡文明应和着,朝她望去,看见她矗立着的胸部像是两座小山,随着呼吸起伏,他脸一红低下头去。 “唉!”吴欣然一下坐起来,“真无聊!”衬衣在她的胸前形成了一个深深的褶皱。 “嗯,是。” “哎,你怎么老是‘是啊、是啊’的,你就没有什么事要讲吗?” 胡文明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讲什么。 “唉……“吴欣然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望着窗外渐渐黑去的天空,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胡文明跟着她来到床边,随着她的目光也望向天空,天上什么也没有,他又回头看着吴欣然,她仍然出神地看着窗外,使他有时间好好打量她一番。她深棕色的有些卷的头发,饱满而发亮的额头,浓浓的眉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嘴唇,就像个樱桃……他情不自禁朝这半个樱桃吻下去。 吴欣然惊异地抬头看着他,突如其来的一吻是她所没有经历过的,她的脑海中也没有应急措施。 胡文明倒没在意她此刻的反应,他沉浸在刚才自己的英勇之举中,那种蜻蜓点水的触碰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感觉,但是还是令他兴奋,他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天啊,就像一对棕色的泡泡!于是他再次低下头亲吻那颗因惊讶愈加翘起的樱桃,包裹它,甚至吞食它。 被人当作食物的感觉可真不好!当吴欣然感觉自己的嘴巴被沾上了另一个人的唾液时,除了不卫生,她没有其它想法。更糟糕的是,一个软软的、湿湿的东西正在打开自己的嘴唇要进入自己的口腔!痒痒的感觉想嘴巴里钻了只小蚂蚁——太恶心了!她猛地推开胡文明,用力地擦擦嘴,“呸”了几声。看见她这番举措,胡文明觉得吴欣然纯洁可爱,十分孩子气。 “少爷、小姐,开饭了!”王妈妈在楼梯口说。 这顿饭对于吴欣然来说简直太难吃下去了,她不得不先刷了牙,才勉强草草吃了点东西。然而胡文明却认为她茶饭不思的原因是因为心中的忐忑和处女的娇羞。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女孩表面会装着十分生气,还会很不好意思看自己的情郎。而吴欣然觉得看着他使自己想到那些黏黏的东西,实在倒胃口。 §§任宽 这几天胡文明出差办事,吴欣然终于可以一个人清净地从孤儿院下班回家了,刚踏进门就听见任宽的声音。她开心地走到客厅,问:“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任宽笑着看着她,说:“从香港回来。” 吴欣然这才注意到任义正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然然,人家任义学习可好了,要去英国留学了。”王景明高兴的说。 “是吗?”吴欣然一边把手包递给王妈妈,一边对他说,“那可得恭喜你呀!”任义往前坐了一点,正准备回话,吴欣然又转向任宽,笑眯眯地说:“更要恭喜你!” “谢谢,谢谢。”任宽接着说,“任义现在只是回家拿拿东西,办办手续,还是要回去上课,到明年秋天才会走。王先生,你知道的,我呢,上海的那个窝已经退了,新房子呢还没弄好,所以想把任义暂住在您家,我明天还要去香港,把任义放在您这,我也放心,毕竟,您知道,我和……还是有点不快的。” “行,行!”王景明干脆的说,“你放心,任义就住在我这里。你今晚也住我这吧?管家呢,去收拾两个屋子。” “你又去香港做什么?”吴欣然坐在沙发上好奇的问。 “做生意啊!” “什么……”吴欣然还未说完,王景明就打断问,“月珍知道你和任义在我这里吗?” “哦,我提前跟她打了招呼。” “她晚上来吗?”王景明关心的问。 “不。”任宽看见王景明的脸上有种淡淡的失落,于是对吴欣然说,“然然,我给你买了些礼物,在我箱子里,你去看看。” 吴欣然一跃而起,兴奋地问:“那你的箱子呢?” “任义,带然然去拿吧。”王景明要求道,任义站起来被吴欣然推着去拿她的礼物。 等二人走开,任宽轻声问:“您和冯姐之间吵架了?” 王景明没说话,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王先生,其实……我上次也她聊过,她说她不怨恨您,那些说的都只是些气话……” “那就好,那就好!”王景明忙说,“我知道她是明白人,你也是明白人不是?”王景明望着任宽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任宽困惑地看着王景明。 王景明进一步解释说:“月珍一个人也不容易,你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忘年之交,是个可信赖之人,我希望你呢,可以多多照顾照顾她,毕竟,我上了年纪,力不从心啊!” “王先生哪的话?我自然会照顾冯姐,那么多年的朋友嘛,只是大多数时候还得仰仗她照顾。” 王景明探寻地看看他,这个任宽真是聪明!于是他转了话题,说:“听说蒋委员长有和共产党拼火之势?” 任宽点点头,说:“美国飞机正在帮国民政府运送士兵,现在共产党苏区附近驻扎了很多我们的军队,估计这仗是不打不行了。” “唉!”王景明真是伤透脑筋,怎么想起来把然然许给胡家呢?胡家又怎么会出个共产党呢? “王先生,恕我直言,然然的亲事实在是有点不妥,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 “唉!”王景明无奈的说,“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时那么多说媒的,怎么就……” “王先生,有时候交情实在是误事,您家和胡家的关系实在太好了。”任宽面无表情的说。 “阿公,好看吗?”吴欣然像只小鸟一般飞进客厅,头上顶着一定绕着绿色丝巾的草帽,任义跟在她后面,目光随着她转动着,从她令人喜欢的活泼中获得了乐趣。 “好看,好看!”王景明自豪地望着自己漂亮的外孙女,眼底悄悄流露出一丝担忧。 任义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王景明的书房里看书,他在这个房子里呆得时间甚至要超过了房子的主人。他站起来把一本厚重的书重新放进王景明的书柜里,又继续在书房里搜寻着,这时他看见一本《玲珑》杂志站在台面上,封面上的女郎透过玻璃柜面笑盈盈地注视着他,他打开柜门,捧起那本杂志。“然然!”他豁然发现封面上美丽的女郎竟然是这家的女主人。难得看见她这么贤淑地坐在那里,端庄秀丽得就像精致的瓷娃娃。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王景明笑呵呵地说,又回头对冯月珍说,“我说的没错吧?读书人嘛。” 任义赶忙放下手中的吴欣然。 王景明看了看他手中的书,说:“哦,那是然然上封面的那期吧?” “哦,是。”任义点点头,冯月珍目无表情地看着他把书放回原处。 “哦,你们有事要谈吗,那我先出去转转了。”任义拘谨地把手插在口袋里,走出书房。 “别跑远了,然然一会就下班回家了,她一回来我们就开饭了。”王景明嘱咐着。 “哎。” “唉,这兄弟两个真是……”王景明笑着摇摇头坐在皮椅上,“性格上是真不像。” “我看挺像的。”冯月珍淡淡一笑,坐在王景明的对面。 “是吗?” “不是吗?!” 显然吴欣然不喜欢冯月珍,每次她一来就会和王景明私下谈很久,占用吴欣然在王景明面前撒娇的时间。因此吃完饭,她就回了房间往美人榻上一躺,随意抽起一本杂志看起来。 任义走到她房间门口,胆怯而好奇地朝里看着。 “谁呀,进来吧。”听见门口有脚步声的吴欣然说。 任义这才小心翼翼地迈进这间闺房。第一次进这样一个女孩子住的房间任义既好奇又拘谨,屋里的陈设复古而优雅,又不失富贵。且不说那张欧式的大床,就是眼前这张红色缎面的贵妃榻也是……在任义看来华丽地有点刺眼了。 “坐啊。”吴欣然坐起来,客气的对任义说。看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便说:“坐哪都行,凳子、床、榻上都行。” 任义抽了一张凳子坐在她的对面。 “看书吗?”吴欣然问,不等任义回答,她就起身从书柜里随手拿了几本书递给他,自己又靠在了榻上。不知不觉里,吴欣然竟睡着了,手里的书落在了地上,任义闻声伸手捡了起来,放在她身边,却不想惊醒了吴欣然,她睁开眼看见任义笑了笑,坐起来:“哟,我睡着了呀?”任义倒是颇为尴尬地坐回去。吴欣然坐起来,走出门,朝楼下看看,又回到房间,埋怨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走?!” 任义抬头看着她,问:“你不喜欢冯月珍?” “她是阿公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吴欣然撇了撇嘴,随即看了任义一眼,“你也不喜欢她?” “连认识都谈不上。”任义冷笑道。 吴欣然颇为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任义,说:“你倒很傲慢啊!” 任义默认。 “哎呀,想不到啊,任宽的弟弟居然这么傲慢?!”吴欣然站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 任义被她看得越发不好意思,她话语中那份笑意也令他的自尊心感到不爽,于是他也站起来,放下她的书,离开她的房间。 吴欣然见他离开,觉得恶作剧成功,就跟着他去他房间,不拘小节地坐在他的床上,笑着问:“你怎么啦?你跟任宽可一点不像!他那么厚颜无耻,你居然那么害羞?!” 任义被她这种玩笑的嘲弄弄得实在是不知所措,只得说:“不要拿我和他比。” “为什么?”吴欣然来劲了,叉腰站起来笑着说,“你们可是兄弟啊,我偏要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同?” “……”任义这回是真无语了,看着她一脸的天真可爱,却连火都发不出来。 吴欣然歪着头俏皮地望着他,一脸坏笑。 次日下午吴欣然请了假,陪任义一起去他的家看看。正在装修的任家是个带小院的二层小楼,楼上的房间按任宽的意思装修得颇有异域风情。 “任宽是这么想出这么设计的?好西域风情啊!”吴欣然望着两间与众不同的房间。 “不是他怎么想的,以前我们住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任义说。 “嗯?” “你不知道我们的妈妈是维族人吗?” “听说过,可是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维族人住什么样的房子?” 任义无言以对。 吴欣然看了一会儿房子对任义说:“其实你家原来还是挺富裕的?” “那当然,”任义自豪的说,“我爷爷是晚清的进士,父亲也考中过秀才。母亲虽然是维族人,可是我外公也是当年随着左宗棠一同进关的,母亲和父亲都是中学老师。” “虽然?什么叫‘母亲虽然是维族人’,是维族人不好吗?”吴欣然敏感的问。 任义看了她一眼,接着说:“我外公脾气据说极为暴躁,在我母亲未出嫁时就和人打架死了。后来我们家一家四口带着外婆一起生活。你不知道我外婆有多喜欢任宽,小时候我就常看见外婆和他一边唱着维族的歌,一边跳舞,任宽中学的时候上的寄宿学校,只要他回家,那天一早外婆就唱着歌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他一到家,外婆就会说:‘亚克西巴郎。’” “什么意思?”吴欣然好奇的问。 “就是‘好男孩’。”任义叹息道,“虽然妈妈口中不说,但我也知道她也是极喜欢任宽的。不过那时候任宽虽然有时候调皮捣蛋,却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只是爸爸经常说他野性难驯,不像个汉族人。” “你们本来就不是纯种汉族人啊!”吴欣然笑起来,“再说我觉得他挺好啊!” 任义问:“他参加过北伐你知道吗?” “北伐?!我爸爸也还是北伐的将领呢?!”吴欣然找到了共鸣之处,“他怎么会参加北伐呢?那时候他应该还在上学啊!” “外婆死了以后,任宽和爸爸的矛盾一发不能收拾,为能管住他,爸爸给他说了个媳妇……” “啊?!”吴欣然惊讶地打断他,“这么封建的方法也用?!” 任义实在难以忍受,冷笑道:“看不出你这个大小姐,在许多观念上和任宽居然是一样的。” “是啊,要不我们怎么是朋友呢?你继续说,任宽有没有娶那个媳妇啊?” “父亲做的主娶进来了,当晚任宽就离家出走了,跟北伐军北伐去了,一年后回来,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病退在家,一直是我嫂子在照顾着。任宽回来后,为了支持我上学,去做工。” “那他对你挺好啊!” “好?”任义冷笑问,“你知道他和什么人一起回来的吗?你知道他都结交些什么人吗?没错他是供我读书,可是……” 吴欣然想起任宽曾说过他发财之前也曾在上海滩混过世,与一些流氓、黑帮结交过,于是主动跳过这个话题,问:“那你嫂子呢?” “我嫂子?我不知道她是否能称作是我嫂子,反正任宽在家是从来没跟她同过一次房。” 吴欣然偷笑起来,问:“这你都知道?” 任义红了脸说:“我嫂子一直和我妈睡一间房。” “哦……那后来呢?她现在在哪里?” “我妈死后,任宽好说歹说地劝我嫂子离开他,估计还给她一笔钱,反正自我那年去了香港后,再没见过她。她嫁进我家的时候,是十八岁,我四四年去的香港,她也该有三十五岁了,一个女人的青春就这样毁在了任宽手里。” “怎么能叫毁在任宽手里呢?又不是任宽娶的她,是你父亲!明知道自己儿子不愿意还硬安了一个女人给他!” “可是任宽……” “任宽怎么了?他不喜欢她还要他为她做什么啊?!和她睡觉?那才真是同床异梦呢!任义,你有没有接受过新思想啊,怎么还那么封建呢?” “既然任宽娶了这个女人总得对她负责吧?” “谁娶的谁负责?别人做的事为什么要任宽来承担结果?” “你为什么总是替任宽说话?”任义反问道,“你喜欢他?!” 吴欣然楞了一下,任义的眼睛跟任宽一样乌黑深邃,她底气不足地说:“你不要乱说话!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我喜欢他又怎么样?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嘛!不互相喜欢怎么做朋友?!谁像你一样,任宽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但不知谢,反而看不起他?”吴欣然把辫子一甩,气鼓鼓地跑回家了,只留下同样气鼓鼓的任义在老房子里捶胸顿足。 “然然,看看谁来了?”王景明一回家喊道。 “老爷,下午小姐让胡太太接走了,说是吃过晚饭回来。”杨管家对王景明说。 “是嘛?那吩咐厨房准备几个好菜,我和王局长要好好喝几杯。” “这国共两党说开战就开战,看来……”饭桌上王景明打开了话匣子。 “王伯,这件事呢,你大可放心。虽然胡文月是共产党,但是胡万舟何等精明?他这份家业可是当年他跟他父亲在码头上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他怎么可能感情用事就因为女儿就把这么大的家业丢了呢?”王局长啜了一口酒,接着说,“何况,胡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亲戚,胡万舟的几个侄子还在政府里谋的差事,胡家就算受到牵连,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倒是然然,你想,这战争一打起来,胡万舟为了家业势必就要和女儿断绝关系,起码表面上是,他那么大的家产,说到底还是他儿子一个人的,他儿子是谁?还不是您老的外孙女婿。” 王景明听了王局长的分析欣慰了许多。 “王伯,我们俩好歹也算是亲戚,我只想提醒您一点,您这么大的家产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您自己操作,具体谁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我的意思是您至少要把您这些财产让然然心里有个数,这样她日后嫁进胡家也不会对自己的嫁妆糊里糊涂。” “有道理,来,干。”王景明举杯。 “不过呢,”王景明放下酒杯又说,“我这么大的家产,要说底还是然然的,可是我真不那么甘心就把它们陪给胡家,唉,只可惜,我王景明没有儿子。哈哈哈……” 王局长跟着赔笑起来。 “哟,老爷子,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啊?”冯月珍笑靥如花地走进来。 “月珍来了!坐,王妈妈再去拿一副餐具。”王景明为冯月珍拉出椅子。 “王局长,好久不见。”冯月珍对王局长笑道,“您大人高升到南京去做事,怎么有空回来看我们这些小人物啊?” “这……冯老板怎么说话呢?我王锦程在王伯面前和您面前怎么也算不上大人物啊!呵呵。” “呵呵”冯月珍也笑了,问,“刚才你们笑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王景明道。 冯月珍见他无意说,也就没追究下去。 §§表白 胡文明被父亲派出去处理生意,吴欣然倒是乐得他出差去了,她实在还不能习惯好端端的老朋友关系变成未婚夫这一事实。任义呢,自从和她吵了架就再和她无语,执意搬出去住在自己的同学那里,王景明没挽留住,也就随他去了,只是要求他每天中午或晚上来家里吃个饭,让他老人家放心。知道今晚任义要回家吃饭,心有芥蒂的吴欣然一下班就跑去马场骑马,真是纳闷,她一看见任义就觉得生气,为任宽生气。 吴欣然正趴在马上无聊呢,有人一巴掌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她惊地坐起,定睛一看——任宽!任宽咧着嘴开心地看着她,真不知道他看见她为什么就这么开心。 “任宽?!”吴欣然开心地连语调都变了,“你怎么在这里?” “和曹叔在这里骑马啊!” 吴欣然抬头看见任宽身边的马上一个约摸六十岁的老头,一脸笑意的注视着自己和任宽。于是她礼貌地冲这个人点点头。 老爷子微笑了一下,回头一脸严肃地冲任宽说:“任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只是,我刚才说的事你自己再考虑考虑。”老爷子策马离开二人。 吴欣然伸着头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老人家,问:“谁啊,这么厉害!” “以前一个老前辈。”任宽说。 “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吴欣然的目光又回到任宽身上,看见他可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今天中午。”任宽不知道是不是不故意的,在朱红的夕阳中显得越发潇洒与英俊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连也在温和的余晖中变得温柔了,“怎么在这里呢?也不回家?” “哎哟,你别说了,你知道任义今晚去我家吃饭喏。”吴欣然撇撇嘴。 任宽笑起来,拍拍马,问:“你和他这么处不来?”看来他对二人的关系已有耳闻,“你们到底为什么吵?” “还不是为了你!”吴欣然没好气的说,可刚说完,脸就哗的红了,这话可说的有点暧昧,于是她解释道,“反正就是为了维护你的名誉啊跟他争执了起来。” “哼哼。”任宽轻轻地笑了,“名誉嘛?我倒不是太在乎。但是……”他认真地望着吴欣然的眼睛,十分感激地说,“但是谢谢你。” 吴欣然印象中听不正经的任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低下头,也拍了拍自己的马脖子。 “然然,最近胡少爷有来找你吗?”任宽突然问。 “没,他出差去了。”吴欣然开心的说。 “你这么开心他不在身边?”任宽好奇的问。 吴欣然想起那件令人恶心的事,皱了皱眉头。任宽探寻地注视着她的表情,少顷,见她没吱声,于是跳下马,说:“小姐,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吴欣然也跳下马,跟在他后面欲言又止。从马场出来,任宽正打开车门情她上车,吴欣然忽道:“能不能先不回家?” “怎么?”任宽笑着看着她。 “我有事和你说。”吴欣然下定了决心。 “上车,边走边说。”任宽坐进车,踩了油门。 任宽的车静静地停在黄浦江边,任宽静静地听着吴欣然抱怨起自己的初吻被那样夺走的事,不时嘲讽地笑笑——“简直是羞辱!我都不知道,那些书啊、电影啊是怎么胡诌出来的?!” “你这样想的?”任宽笑着问。 “嗯!”吴欣然坚决地点点头。 任宽突然走上前,用自己胡须根部狠狠地扎了一下吴欣然,吴欣然像被电击一般颤抖了一下,她用手捂着自己麻麻的嘴唇,惊异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任宽,大声道:“你干嘛?” “吻你!”任宽轻轻的声音里语气淡定而坚决。 吴欣然不知所措地看看手表,现在是她想回家了。任宽粗暴地将早已松动的手表从她的胳膊上掳下来,朝黄浦江扔去。 “你干嘛?!”惊慌失措地吴欣然大声质问,掰着任宽的胳膊去抢。任宽的胳膊有力地钳住她,温柔又兴奋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帮你扔掉它。” “扔掉他?”吴欣然的身体瘫软在任宽的臂弯里,她望向静静流淌着的黄浦江,突然回头感激地望着任宽。 “走!”任宽拉着她的手,朝汽车走去。 “去哪里?” “去百货大楼,我再给你买一只!”吴欣然已经被他塞进了汽车。 当晕晕乎乎的吴欣然被任宽拉着手,正准备把一支精美的浪琴表戴在她手腕上时,她并没有被表的炫目所晕眩,她突然抽回手,困惑地看着今天举止异常的任宽,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啦?”任宽厚着脸皮笑了笑。 “你……”吴欣然伸手摸了摸任宽的额头,“你今天怎么了?”她不能接受这么一个旋风式的傍晚。 “被我吓坏了吗?”任宽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困惑的小脸。 吴欣然闭上眼,在任宽黑色的眸子下是甭想清醒过来的。任宽手里的手表滴滴答答地宣告时间的走过,吴欣然猛然睁开眼睛,说:“你得解释一下你今天的行为。” “要解释?”任宽站远了一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淡淡的说了一声,“我爱你。” “……”吴欣然张着口,困惑着盯着他——他在搞什么鬼啊?!显然这种淡淡的语气是不符合这三字的热情如火的,至少吴欣然认为讲这句话的时候应该热情。可是任宽轻松的表情里丝毫看不出半点其他人说这话时的紧张与迫切,他透漏出自信和肯定的双眼正坦诚地凝视着自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事实?如果真是这样……吴欣然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他,如果真是这样,他应该会有什么举动着,于是她屏息等待着。任宽微微一笑,把手表牢牢地套在她的手腕上,抚摸着她羊脂一般的手腕,听着手表的滴答声,“像心跳一样。”他抬头笑着看了她一眼。接着他走到车边,为吴欣然打开车门,“小姐,这回我们是真应该回家了。” 吴欣然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一手紧紧握着戴着手表的手腕,她怎么也想不通任宽的意思,他到底想怎么样?开开玩笑? “下车。”任宽替她打开车门。 吴欣然困惑地打量他一眼,下车走进家门。 王景明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二人,冯月珍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注视着二人。吴欣然被她打量得低下头。 “不是一早就下班了吗,怎么这回才回来?”王景明发问了。 “去马场骑了会马。”吴欣然低着头说,“正好在马场碰到了他。”她低着头坐到王景明身边。王景明困惑地看着平日活泼神气的外孙女今日怯弱的样子,又看看一脸笑容的任宽,问:“听月珍说你中午就回来了?” “嗯,是。”任宽放松地坐在冯月珍对面,看了冯月珍一眼。 “你们这是怎么了?”王景明问,“怎么这么晚回来?”他指了指墙上的钟,时钟指在八上。 “我把然然的表弄丢了,然后又去赔了她一支。”任宽说。 吴欣然抬头嗔了他一眼,他怎么这样说?王景明看了看吴欣然的手腕,以前那支刘尽忠送的表不见了,只有一支崭新的浪琴表。他赞许地朝任宽看看,然然早就该丢掉那只破表了。冯月珍看见王景明眼中的笑意,嘴角撇了撇,冷冷地望着任宽。 “王先生,我弟弟呢?”任宽岔开了话题。 “哦,在书房等你们呢!王妈妈去书房叫任义,我们准备开饭。” 晚饭后任义辞别王景明回朋友家去了,任宽自告奋勇送冯月珍回家,任宽一路上哼着小曲,十分欢快。“你今天下午和曹叔说了什么?”冯月珍问。 “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啊!” “他不让你走?”冯月珍冷笑问。 “那就行了嘛?腿可长在我身上。”任宽不以为然的说。 “任宽,你……”冯月珍看见他一脸的玩世不恭,突然温柔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笑着说,“你真是……任宽,你这张脸可真是让姐姐我喜欢啊!” “冯姐,你过奖了。”任宽笑着说,“我们两个谁跟谁啊!” “是啊,我们两个……”冯月珍咬了咬嘴唇,问,“你今天对然然做了什么?” “嗯?” “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今晚然然一句话都没说,连看都不敢看你。以前她可是拉着你说话都不放手的。不要以为我会相信因为你弄丢了那个什么刘队长送的手表,她就不睬你这种屁话!” “是我把手表从她手上掳下来扔到黄浦江里的。”任宽得意的说。 “什么?你还做了什么?”冯月珍关心的问。 “冯姐,这好像属于个人的事。” “个人?”冯月珍冷笑了一声,“任宽,你搞搞清楚,然然不是你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风月场上女人!她不是那种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上……” 任宽猛然一刹车,转身严峻地盯着冯月珍,极力压着声音问:“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认为我任宽是在玩刺激吗?冯姐,我们也是认识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你见过我哪个女人真正上过心吗?你听到我对哪个女人说过‘我爱你’吗?但是就在今晚我对然然说了。” 冯月珍的脸颤抖了一下,问:“你是认真的?” 任宽不予理睬继续开车。 “我不许!”冯月珍粗暴地替任宽踩了刹车,“任宽,你听着,我不许这样的事发生!” “你?!”任宽嘲讽地笑了笑。 “听着任宽,你以为然然是谁?她是王景明的外孙女!她是胡家未来的儿媳妇!你想怎么样?你又能够怎么样?你认为景明会顾及你们的交情就会和胡家退婚?”冯月珍不停发问着,情绪激动。 “我要的是吴欣然。”任宽淡淡的说。 “……可是”冯月珍顿了一下,“然然她爱你吗?” 任宽沉默了,他想到吴欣然晚上的表情,虽然惊异,但无半分反抗,于是咧开嘴自顾自笑了。 冯月珍绝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她告诉你了?” “她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任宽甜蜜地笑笑,继续开车,一路上二人无话。到了站,任宽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冯月珍走下车睨了任宽一眼,欲言又止。 吴欣然靠在美人榻上翻来倒去想着任宽今天的行为举止,即使任宽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可是今天他的举动仍然让她摸不到头脑,他说他爱自己,可是语气那么平静,一点都没有紧张、不安的情绪夹杂其中。多年的好朋友了,怎么好端端突然来了一句“我爱你”?除非他已经…… “然然,胡少爷电话。”王妈妈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应了一声,懒洋洋地下楼接电话。 “嗯,好,知道了,嗯……好,再见。”吴欣然放下胡文明的电话。 “文明怎么说?”王景明关切的问。 “没怎么说,就是说要推迟几天回来。” “嗯”王景明点点头,又吩咐道,“杨管家,任先生的客房收拾好没有?” “啊?!任宽今晚要住这里?”吴欣然惊道。 “他房子还没弄好,你让他上哪里住?”王景明正说着任宽就回来了,笑着对王景明说:“我的外套还丢在这里,回来拿一下。”看来他丝毫没有留宿在这里的打算,吴欣然松了口气。 “任宽,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今晚就住这里。”王景明发话了。 任宽笑着看看吴欣然,欣然同意了。 吴欣然焦急地趴在一边看着二人打牌,一边听王景明和任宽侃天侃地,王景明乐呵呵地说:“这个家啊,平时就我老头子和然然两个,总有些阴盛阳衰之势,你一来,就平衡了。”说罢他笑意浓浓地瞧了瞧外孙女。吴欣然抬头望着任宽,感觉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概,突然想到自己的军人父亲,不禁呆呆地凝视着任宽,目光则停留在他挺拔的胸前。小时候,她曾看见母亲温柔地把头枕在父亲的宽阔胸膛上,自己也曾趴在父亲的胸前伴随着父亲有力的心跳睡着……“然然怎么啦?”等到王景明用温柔的手拂过她的脸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流了眼泪,她忙擦去泪水,说:“我想到爸爸了。” 王景明心疼地看着她,将她搂在怀里,叹息了一声,安慰道:“然然,是不是今天有点累了,早点上床休息吧。”吴欣然温顺地点点头,起身回房间。任宽默默注视她离去的背影,站起来说:“王先生,我去看看她。”王景明点点头,叹了一声,靠进沙发里。 “老爷,也早点休息吧。”王妈妈善解人意地说。 任宽走进吴欣然的房间时,她正趴在床上翻着相册,于是他轻轻坐在吴欣然的床边陪她一起看照片。看了一会,吴欣然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任宽,他英俊的脸,乌黑的头发,有力的脖子,宽厚的肩膀,发达的胳膊…… “怎么了?”任宽冲她笑了一下。 “别动。”吴欣然命令道,然后她凑近了些,去闻任宽身上的味道,任宽笑道:“小姐,我可是个爱干净的人呢!”吴欣然睁开眼笑了,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说:“你好像我爸爸。” “爸爸?”任宽惊异地笑起来。 “真的。”吴欣然认真地点点头。 “哪里像?” “我说不清。”吴欣然又垂下了头。 “然然,”任宽也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你还记得我今天跟你说什么吗?” 吴欣然突然抬头看着他,就在刚才,她还在为他的话头疼呢。 “然然,我在香港置办了家业和公司,今后我打算在那里定居。” “为什么?你不要上海了吗,上海是你的家啊!”吴欣然坐起来问。 “你知道,我以前的确做过一些不大好的事情,而且你知道抗日的时候我经常去中共苏区吗?”任宽低声问。 吴欣然困惑地摇摇头。 “那你知道我经常去东北做药材生意吗?” 吴欣然点点头,思索着这中间的联系,想到胡文月婚礼上,胡文月见到任宽像是老相识一般,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共产党有联系?” 任宽点点头,说:“抗日时候,我为民盟做事。” “所以你现在就要离开上海?”吴欣然想到自内战爆发以来军统到处抓人处决,“所以你要把任义送到国外上学?” 任宽赞许地点点头,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那你为什么还要装修你在上海的房子呢?”吴欣然疑惑的问。 “那毕竟是父母留下来的产业,先前父母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尽孝,把房子买回来也算是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吴欣然愣愣地看着任宽,没想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任宽心里却装了这么多事。 “所以,”任宽转过头对她说,“我想要把一些事在我离开上海之前处理完。”吴欣然郑重地望着他。“然然,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你喜欢刘尽忠,所以当一天王先生为了让你断了刘尽忠的念头让我去把残疾的刘队长请来时,我是极力反对,我和你阿公一样希望你能从对刘队长的沉迷中清醒过来,可是我多么希望这件事不是我去做,因为我知道让你看见他,斩断对他的念头很残忍……”吴欣然泪汪汪地看着任宽,“你知道我那天看着你那么伤心有多难过吗?绝不亚于你阿公。”他叹道,“可是没想到,这件事让你死了心,连希望都破灭了,决定嫁给一个你根本不爱的胡少爷。我希望能劝动你,希望你能仔细考虑一下,可是你的小脑袋就是一根筋,不肯往外看看,”任宽嘲讽地笑笑,“你就没想到过我吗?” 吴欣然瞠着琥珀色的双眼望着他。 “你认为你阿公的世交、生意搭档和朋友里有谁是像我这样在乎你的?” 的确,阿公的朋友里没有人是像任宽这样如此平等地把她当做朋友去照顾、去呵护的。 “我本来指望你这个整日迷恋小说、电影的女孩能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可是啊……”任宽无奈的笑笑,“你居然还是把我当做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向我抱怨你可笑的初吻。然然,既然你我这么亲密,你就没想到过把我们的关系进一步发展一下吗?” 吴欣然不知所措地问:“你说,你爱我?” 任宽突然大笑起来,问:“你还听谁这么说过呢?刘队长说过吗?胡少爷说过吗?” “可是……”吴欣然为难的说,“我以为……” “你以为应当如此?”任宽笑着问,“那你就没想过我也应该会爱你?天啊,为什么你总是疏漏一个关键人物呢?” “可是你从来没有表现过啊!”吴欣然懊恼的说。 “怎么表现呢?难道我们一块儿的时间不比你的胡少爷多?难道就因为我没送这个?”任宽指指那张美人榻。 “当然不是!”吴欣然抗议道,她看着沉思了一会儿道,“因为,因为……因为你太风流了!我总是听到你作为一个有钱的单身汉浪荡情场的光荣事迹。” “嗯?”任宽吃惊地看着她,问,“你具体知道什么眉目吗?” “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吴欣然歪着头说。 任宽笑起来,说:“人们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总是妄加评论,我是有过一晌贪欢的事迹,但是浪荡情场……这可担当不起啊!” “他们还说你和那个冯月珍……” “然然,”任宽打断她,握着她的小手,直视着她晶莹的棕色眼睛说,“那是无稽之谈,我今天告诉你,我爱你,而且已经很久了,只是碍于各种原因没有机会向你说明……” “可是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吴欣然抽出手心烦意乱的说。 “爱情有什么最终的目的吗?”任宽自言自语,他沉思道,“我并不相信人一定要结婚,但是对于我来说,现在的目的就是让你好好生活,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可以相伴,可以交谈彼此……”任宽黑色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保留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那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吴欣然难以理解他的说的单纯的目的。 “因为你那可笑的初吻!”任宽站了起来,握紧双拳,却仍是笑着说,“我不想让胡少爷拙劣的表现毁掉我姑娘的梦想。” 吴欣然抬头望着他深邃的眼睛,揣度着他的心思——他是在为自己吃醋吗?她想到下午任宽那个仓促的吻,太快了,几乎没有时间让她仔细品味,她埋怨地看了任宽一眼,低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任宽注意到她这一微小举动,坏坏地笑了,伏下身问:“感觉好吗?” 吴欣然躲闪着他的目光说:“什么感觉……” 任宽托起她的下巴,在她垂下的睫毛下寻找答案。吴欣然被他的目光烧红了脸,扑朔的睫毛不透露一丝情谊。她扑闪的睫毛扎痛了任宽的心,他情不自禁低下头,温柔地用自己的嘴唇拂过吴欣然绯红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的樱桃上。像微风一样吹过自己的脸,吴欣然惬意地闭上双眼,放松开自己的嘴唇,虽然她闭着眼,但是仍能感受到任宽嘴上的笑意。原来,一切可以是这样的…… 突然任宽被猛然推到墙角,他困惑地望着吴欣然,她正眼泪汪汪地注视着他,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用?!”吴欣然质问道,“你既然不打算结婚为什么还要来勾引一个已经订过婚的女人呢?” “……”任宽糊涂了。 “我已经订过婚了!你才让我……”吴欣然悲愤地瞪着他,重重地坐在红得刺眼的美人榻上,重重地捶打着美人榻,“有什么用?!” “然然,”任宽蹲在她面前,问,“你想和我结婚吗?” 吴欣然没说话仍是哭。 “你爱我吗?”任宽轻声问。 “滚!” 吴欣然环视着空荡荡的房间,蜷缩在床上难过地哭起来。就在刚才,任宽唤醒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意识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一时赌气决定嫁给胡文明的举动是多么错误,可是有什么用呢?!如果当初任宽也追求过她,她就不会那么仓促地下决定了;如果她在此之前对此事有一点认知,也就不会这么任性了!她了解任宽不相信婚姻的想法,她质疑任宽对她的爱究竟是停留在表层(比如一个吻上),还是发自肺腑地去爱她糊涂的灵魂。可是令人懊恼的是,就在刚才任宽吻她的时候,她发现她还想要的更多,她是否爱上任宽她不知道,但是毫无疑问,她爱上了这个吻,任宽的吻。这种把肢体接触和爱情分开的想法让吴欣然觉得自己很卑劣,她想从记忆里寻找一些任宽讨人喜欢的印象,可是刚才那个吻总是飘到眼前,支配着她的大脑。可恨的任宽!她恨恨地捶打着床。 吴欣然起床吃早饭的时候,任宽已经晨跑一圈回来了,透过汗湿的白色汗衫看见任宽的身体真是让人局促不安,吴欣然起身,拿着包出门上班去了。很显然,她不是传统意义上清心寡欲的圣女——想到这里,任宽悄悄地笑了。 吴欣然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支着下巴发着呆,教室里孩子的吵吵闹闹也丝毫不能使她分神。 “然然?”王景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微笑地看着她。 “阿公?”吴欣然站起来。 “走,我们去看看任宽的房子弄得怎么样了。” 吴欣然朝王景明身后看看,陈经理正带着问候的笑意看着她,任义则局促不安地看天看地。 任宽的房子比吴欣然上次和任义一起来的时候更像一个家了,任宽穿着一件蓝色的旧衬衣和工人们一起摆放家具,散开的衬衣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的白背心。 “师傅们,放这里。”任宽嘴上叼着一支烟还能说话,吴欣然不禁觉得好笑。 “任宽啊!”王景明乐呵呵地说,“忙呢?” “哟,你们都来了?”任宽笑着走过啦,搓着手上的灰。吴欣然看见他一身灰尘站在王景明身后悄悄笑起来。王景明看看外孙女也笑起来,对任宽说:“什么事让小工做就行了,你一个老板何必亲自动手呢?” “我的家嘛!”任宽说这句话的时候自豪朝任义看了一眼,任义低下头,满不自在。 “陈经理我们进去看看,看他还缺点什么。”王景明低声对陈经理说,一边冲任宽说,“你先忙,我们上去看看。”任义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上楼去看自己以前的房间。 “好。”任宽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转身去看工人干活去了。 吴欣然在楼上觉得王景明和陈经理聊天太无趣了,于是趴在阳台上看着院子里任宽不时进进出出的身影,他忙里忙外的样子就像个小工,可是即使是小工,也是工头级别的,吴欣然笑起来。她支着下巴看着他,多么与众不同啊!与自己熟悉的纨绔子弟不同,他更多一种成熟与生活的能力。我敢打赌文明哥哥就不能这样指挥着小工干活,更别说和他们一起了,文质彬彬的文明哥哥和任宽比起来就像一个文弱书生和一个武将。吴欣然抬起头,豁然发现任义就趴在她不远的地方,于是她主动示好地说:“你哥很能干啊!” “嗯”任义的语调缓和了一些。 吴欣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哼,她转身跑下楼。 “我的小公主。”任宽殷勤地张开双臂,做了个维族人的行礼动作。 吴欣然噘嘴笑了,坐在柜子上,双手支着柜子,荡着两条腿。任宽开心地凑过来,说:“然然,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吴欣然低着头没说话,那么可以算作默认了。于是任宽接着说:“甚至超过对胡少爷的喜欢。” 吴欣然开口抗议:“你不要太自信了!” “是嘛?”任宽好笑地看着她,这种大人看小孩的眼神让吴欣然觉得很不爽,于是她决定打击一下他满满的信心,于是她一本正经的说:“可是我更喜欢你的技术。” “是嘛?”任宽笑起来,这笑声让吴欣然觉得有点窘迫,“然然,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诚实。” 吴欣然羞红了脸,生气地看着他。 “和我结婚吧?”任宽开心的说。 吴欣然做了个鬼脸,问:“你不是不相信婚姻吗?” “不是不相信,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想法。但是如果只有结婚能让你开心,我当然会选择了。” “我开不开心对你那么重要?”吴欣然歪着头问。 任宽看着她天真的样子,无奈地叹道:“你那么信任我,怎么唯独在这件事上质疑我的一片爱心呢?” “不能怪我啊,因为就我们目前相处的状态看,我觉得你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了。” “什么目的?” “让我开心啊!”吴欣然坦诚地看着他。 任宽咧开嘴笑了笑,轻松地靠在柜子上,吴欣然发现自己的一句实话原来能让任宽发自心底地笑,这个男人还真是可爱。“可是你为什么不想结婚呢?”吴欣然好奇的问。 “你不也不想结婚?”任宽反问道。 “那是因为我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我也是。”这句话让吴欣然不太高兴,她不满地努努嘴。任宽接着说:“而且,我觉得我还没有结婚的条件。” “什么条件?”吴欣然冷漠的问。 “稳定。”任宽注视着吴欣然的眼睛说,“你看我现在连个稳定的住所都没有,我一个人漂泊浪荡惯了的,可是我怎么能也让我的姑娘受流离漂泊之苦呢?” “可是你的房子不是快要弄好了吗?”吴欣然指了指已经快完工的房间。 “不仅是房子,还有生活。我不比你们老王家,家境殷实,我的钱是我一点一点赚来的,现在前线战事紧张,谁也不知道国家的未来是什么样的,谁能保证我未来的生活呢?” “所以你就打算到英国人管辖的香港去。” “看来我们很有默契嘛!”任宽赞许的瞧着吴欣然肯定的表情。 “少来!”吴欣然一挥手,说,“那么你想让我和你结婚的念头就是无稽之谈喽!” “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能够嫁给我吗?”任宽反问。 “能不能是另一回事,可是这起码证明你不是诚心诚意的!” 任宽感叹了一声,突然单膝跪下,握住吴欣然的手,坚定地说:“嫁给我!” “你干嘛!”吴欣然忙要抽回手,无奈任宽有力的大手让她无力逃脱,她慌乱地低声骂道,“你想要所有人都看见吗?快放开。” “我正大光明地向我的姑娘求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任宽固执地紧握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吴欣然的手一碰到任宽的胸膛像被烫着一样,拼命抽手,可是任宽的大手纹丝不动,吴欣然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腕上的脉搏,和他有力的心跳节奏一样,像打鼓似的。手背是他的脉搏,手心是他的心跳,他的节奏无意中强迫着吴欣然的呼吸同他心脏一起一舒一张。 “现在相信了吗?”望着任宽深黑诱人的眼睛,吴欣然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低声叹道:“我知道你极力想要我相信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已经和文明哥哥有婚约了……”她看看窗外的景色,缓缓说,“我小时候,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我曾经那么敞开心扉地去爱一个人……可是他不要,根本不要!现在你又要我对你敞开心扉,怎么可能呢?我用了将近十年,漂洋过海至死不渝地区爱一个人都尚且如此,难道你觉得你仅仅凭一句简简单单的表白,我就能怎么样呢?”吴欣然看着任宽,认真地说:“其实当我看见你为我做的一些事的时候我也会感动、感激,但是要我为了这些感动、感激就许你个什么,我办不到,我有点胆怯……”她回避着任宽深情的眼睛,他温柔、理解的眼睛想要触碰她的心,但她不肯。 “有什么能胜过一个孩子被忽视的爱?!”任宽自言自语道,松开她的手,站起来。 任义下楼的步伐声,惊动了二人,吴欣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任宽则是展开笑脸,说:“你觉得家里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任义困惑地打量了吴欣然,又怀疑地看了看任宽,说:“我看差不多了。”插着口袋,走到院子里去了。 “你对任义还真是好。”吴欣然瞥了任宽一眼。 “他是我弟弟。”任宽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知道知道。” “你知道什么?”任宽笑道。 “我知道任义小时候可崇拜你了!”吴欣然说起了任义曾聊起家里的事,任宽听了满是欣慰,不时插话问:“是嘛?我有这么好?” “他还说起你以前那位夫人呢!”吴欣然说,“我们就是因为你这位夫人才吵架的。任义说你耽误了她的青春,我认为你没错,就和他吵起来啦。不过,她现在在哪里?” “哦,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重新嫁人了,据说现在过得还不错。”任宽平静的说。 “我就说嘛,你是个仗义的人,不会对人家不管不顾的。”吴欣然拍着柜子说。 任宽深情地望着她,感激地说:“谢谢。” 难得看见任宽这么正经,吴欣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岔开话题问:“可是她曾经是你的老婆,她现在的丈夫怎么接受的了啊?” 任宽楞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说:“你这个小脑袋想的问题还真多,还真深刻。” 吴欣然害羞地瞪了他一眼,咕哝道:“随便问问。” “小姐,我也算是有良心的人啊!”任宽笑着摇摇头,“你怎么会那么想?!” “可是很显然,你不是……啊?”吴欣然把头埋得深深的。 “显然不是。”任宽点点头,坦白说,“对于像我这种单身汉来说,花钱享乐是再正常不过的方式了。” 吴欣然红着脸,秀眉一挑,不太赞成。 “你在乎吗?”任宽凑过来,厚着脸皮问。 “什么什么啊!”吴欣然跳下柜子,一鼓作气跑上楼去,只听见身后任宽爽朗的笑声。 “怎么,任宽又逗你玩了吧?”王景明乐呵呵的问,“你们两个孩子还真是有意思,要是兄妹就好玩了。” §§初涉俗世 “然然小姐,胡少爷因为通共让人扣在南京了,胡老板来车接您来了。”杨管家一声喊,吴欣然立即就从福利院跑出来。 晚上,吴欣然才和王景明匆匆回家,一进门,吴欣然就忙着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同胡万舟一起去南京。王景明在一旁焦急地交代着:“你王伯伯最近不在南京,但是王正在那里,你可以先去找他问问情况。其他的人呢,你胡伯伯回去打点的,去了南京,收敛些小姐脾气,无论是谁,说话做事都客气点。还有路上小心,要照顾好自己,王妈妈跟你一起去……” “王先生,怎么了?”任宽大步迈进王家大门,匆忙地问,“我今在冯姐家打牌时听说胡少爷给扣在南京了?” “老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冯月珍紧紧跟在任宽的身后,“怎么胡家的大少爷让人扣了?” “哎呀!”王景明匆匆下楼,急道,“不要问那么多了,这事,唉……” “景明,不要急,坐下来,说。”冯月珍体贴地搀扶着年事已高的王景明坐在沙发上,“胡少爷不是说出差去了吗,怎么又通共了?” “胡万舟做事神神秘秘,谁知道他究竟让他儿子干什么去了?!”王景明怒道,“肯定和文月有关!” “您老别急,”任宽已经厨房里出来,把添了热水的紫砂茶壶递给王景明,坐在他身边冷静的分析,“胡老板虽然平日里刚愎自用了点,可是做事是有分寸的,我看他是派胡少爷去劝说胡小姐的退出共产党的,不是其他什么事。” “可是胡家也是有能说上话的人,怎么好端端的大少爷让人给逮了?!”冯月珍问。 “冯小姐,这你有所不知了,胡家是大户,可是根基不深,虽然也有亲戚在政府里做事,可是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况且这军统可是……”陈经理看到任宽的眼神,明智的收了话茬。 “唉!这胡万舟也真是,什么事让文明去做?!”王景明叹道。 “您别急,这会儿虽然对通共行为是严打严防,可是胡少爷的事还是能说得清,现在前线战事吃紧,缺的是军饷,上下使点钱,就没什么大碍的。”任宽安慰道,冲冯月珍使了个眼色。 “是啊,景明,”冯月珍笑道,“你急什么呢?你想想你王景明在上海滩也好歹是风云似的人物了,就算不看胡万舟的面子,也好歹要看你的面子啊!再说,你女婿是正儿八经的北伐将领,虽然人不在了,这层关系总是有的……”冯月珍温柔地开导着火急火燎的王景明。任宽则上了楼,去看吴欣然。 “明天什么时候走?”任宽靠在门边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吴欣然问。 “一早。”吴欣然盖上箱子。 “我很奇怪,这么一件事,胡老板为什么要带你一个不问政事的女孩子去。”任宽走进去,敲了敲吴欣然的箱子。 “有什么奇怪的呢?我是文明哥哥的未婚妻啊,理所当然带我去啊!” 一旁的王妈妈听了摇摇头,神情严肃。任宽心里有数:王妈妈是个明白人。 “没有这样规矩的,这种政治场面一般是很少让女人出头的,何况胡家、王家还是有关系的。”王妈妈开口说,“即使让女人出头,那也是做公关的工作,比如陪领导跳个舞什么的。” “那就跳个舞吧。”吴欣然不以为然的说。 “要是仅仅是那么简单就不用带你去了,随便带个善于交际的人就行。”任宽说。 吴欣然突然明白任宽话里的意思了,问:“那你看是为什么?” “我问了一下,扣住胡少爷的人叫邓林方,恐怕之前和胡家是有什么渊源吧?”任宽询问地望着王妈妈。 王妈妈想了一会,道:“胡老板脾气暴躁,早年确实是有得罪的人。至于您说的这个姓邓的……哦,大概十几年前,我是听说胡老板和一个姓邓的宪兵队长闹过不快,当时差点动起手来,后来这个队长被免了职,回了家……胡老板的娘舅当时是一个什么秘书,听说这事跟他有关系。” 吴欣然回忆起胡家仿佛就是在十几年前突然暴富,正式进入自己的生活圈子的。她思索了一会儿,问:“可是就算他们有过节,带我去也不能解决问题啊?” “你是王景明的外孙女,又是北伐将领吴清忠的女儿,这个面子可不小啊!”任宽提醒道。 “原来这样啊!”吴欣然恍然大悟,她轻松地笑道,“那就让我好好表现一下,也让你们看什么叫‘谁说女子不如男’?!” 任宽和王妈妈诧异地看着她,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单纯,丝毫不懂官场险恶。只听吴欣然眉飞色舞地说:“以前看些官场的小说,不乏勾心斗角的场面,总想跃跃欲试一番,现在可好了,我也去见识见识,说不定也能写上一篇《老残游记》呢!” “然然,”任宽用眼神示意了王妈妈,王妈妈知趣地出了房间,随手虚掩上门。任宽微笑地注视着吴欣然,说:“你对生活的热情总是源源不断!”他语气中满是疼爱,他伸手温柔地替吴欣然捋齐额头头发,说,“那就去放开胆子玩玩吧。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呢?”接着他自言自语道,“谁又敢呢?” 吴欣然快乐地看着任宽,有人支持可真好。 任宽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驳壳枪,递给她。 “啊!”吴欣然强压住声音中的惊讶,兴奋的问,“给我的?” “嗯。”任宽点点头,低声问,“你会用吗?” “当然会,在美国的时候,姑父常带我去打枪。”她熟练地开膛,扫了一眼膛内的子弹,“就六枚?” “你第一次带枪,还是小心点为好,子弹多了,容易走火。”二人相视一笑,甚是温馨。 到了南京,吴欣然在宾馆呆了三天,胡万舟才带着她去了王局长的家。 “胡伯伯,然然,我父亲虽然不在家,但是对文明的事也早有耳闻了。”王正和气的说,“父亲出门前也跟各层关系打了招呼,可是这个邓林方……”王正为难地看了胡万舟一眼说,“他总是称忙于公务,无暇见您。” 胡万舟尴尬地笑笑说:“这点我早就想到了,没想到这小子……”他看见吴欣然好奇的表情,话锋一转,说:“不想见我,见见她总可以吧。” 王正和吴欣然同时惊讶地看着胡万舟。胡万舟解释道:“然然,你可能不知道,先前这小子受过你阿公的恩,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方便和他对上话。” “既然这样,那就我去见他了,可是他肯见我吗?” 胡万舟看看王正,王正忙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几天后吴欣然带着胡万舟的嘱咐:“只要放人,什么条件都行!”,“好歹让安排与文明见上一面”……好奇地随着王正走进了邓林方的接待室,王妈妈则跟在身后。 “不是说邓林方公事繁忙,无暇见人吗?”吴欣然低声问王正。 “他事情虽多,可是你要是硬在他门口等总有碰面的机会,胡伯伯面子大,不肯坐等,那怎么能见到呢?” 吴欣然撇撇嘴,这个胡伯伯还真是…… “然然,”王正打断她的思路,低声说,“这个邓秘书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王正迟疑了一下,道,“这个人好色成性,你小心点。” 吴欣然点点头。 三人在办公室外等了两个多小时,吴欣然急道:“不是说好下午两点的嘛,太阳都快落山,怎么还不见人影?做人怎么能这么不守时?!” “谁要见我啊?”邓林方迈着官步,财大气粗的走出来。 “邓秘书,”王正客气地站起来,给他引见吴欣然,“这是上海王景明老板的外孙女,说起来也是我的堂妹了。” “王景明的外孙女?”邓林方不大的眼睛在吴欣然身上扫来扫去,虚寒道,“我和我老板是老相识呢!那时候你就这么点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吴欣然客气地笑了笑,听见他说:“谁料想现在已经是个标致的大姑娘了。进去说话。”邓林方引吴欣然走进他的办公室,又回头对王正说:“王正啊,你有事忙去吧,王小姐在我这里就行了” “哦……”王正为难地看着邓林方,只好陪笑说,“我爸爸说了然然来了我就是她的保镖……” “在我这里不更安全吗?”邓林方瞪了瞪眼。 “那是自然,还有王妈妈陪我呢!”吴欣然接过话茬说,“可是王正,六点的时候不要忘了来接我回家。” 王正离开后,吴欣然随邓林方走进他的办公室,王妈妈则被关在了门外等候。 “王小姐请坐。” “我姓吴。”吴欣然纠正道。 “吴小姐请坐。”邓林方客气道。 吴欣然缓缓坐下,打量了邓林方的办公室,笑着说:“邓秘书,您算不算是日理万机了?” “哪里哪里,”邓林方笑着坐在吴欣然对面,“吴小姐来有什么事吗?” 吴欣然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当官的可真会打马虎眼,于是说:“邓秘书,你有些年头没和我阿公打交道了吧,怎么连王家的一件大事都不知道呢?” “说起来,我是有些时候没有去看望王老板了,关于王家的大事我倒是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小姐指的是哪一件?” 吴欣然笑了一下,说:“您前些日子逮捕的胡家大少爷胡文明是我的未婚夫。” “哟,这真是……”邓林方对吴欣然皱了皱眉头,笑道,“可是这个人可是通共的特务啊!前几天,胡家就派人来说过,胡家虽是财大气粗,可是……吴小姐,我们也是给人家做事,总不能落个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之名啊!” 吴欣然觉得好笑,谁想给他钱了?她笑着问:“难道胡家有贿赂您放人的嫌疑?” 邓林方默认,却不时拿眼睛睨着吴欣然。 “那可是他们不对了,我回去一定好好问问他们。”吴欣然一本正经道,“只是邓秘书,那我们王家的面子您给不给呢?!”吴欣然歪着头,望着他,这神态甚是可爱。 “一定一定。” “我也不为难您,只想请您给我,我阿公一个面子,听我把情况说清楚。”吴欣然见邓林方脸色放松,大胆说,“胡家一直是党国的忠实支持者,当年蒋委员长潜邸时,我公公胡万舟就一直支持他老人家,在江浙财团里,算是最忠诚的了。托党国的福,胡家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好,整个上海的船运生意,他就占一大头。邓秘书,您说人这辈子活什么呢?无非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这两条胡家算是都沾上了,您说是不是?” “是、是,胡家这几年生意是越发的好了。”邓林方点头道。 “我对共产党虽不了解,但是也曾听说他们是穷人的党,给穷人说话的。您看胡家算是穷人嘛?”不等邓林方说话,吴欣然就又接道,“既然我们不是穷人,日子又过得有滋有味,我们又为什么要通共呢?文明哥哥我最清楚了,从小养尊处优的,更不可能通什么共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胡文月是胡家大小姐,还不是加入了共产党?你们这些有钱人,谁知道怎么想的?”邓林方冷笑道。 “邓秘书,您怎么能怀疑我和我阿公对党国的心意呢?!我阿公在建国前就一直跟着国父闹革命啊!我父亲更是死在北伐战场上……”吴欣然红了眼,邓林方忙安慰道:“吴小姐这是……我可没怀疑您啊!”吴欣然擦了擦眼泪,委屈道:“没错,文月姐姐虽然是共产党,可是她是为了爱情!她嫁给了共产党,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那我怎么听说,胡家专程为她举行了婚礼呢?” “那您倒说说,胡家能怎么办?”吴欣然反问道,“自己的女儿跟人走了九年,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做娘家的还能怎么样?更何况,当时国共两党正是合作期间,这也无可厚非啊!再说了,”吴欣然埋怨地看着他,“我们都只是生意人,对政治哪有您这么清楚呢?这国民党今天和共产党合作,明天又打仗的,小孩似的,谁说个准?您虽然是我阿公的朋友,也没见您事先跟我阿公说一声啊!” 邓林方笑了,胡家这么让这么个小女孩来呢?王景明也放心,不怕她说错话? “文明哥哥和文月姐姐见面实属偶然,再说虽是各自忠诚各党,但毕竟是亲兄妹,嘘寒问暖一下您也应该理解。况且,文明也极力劝说文月退出共产党,即使劝说失败,也不能落个‘通共’的罪名吧?!” “吴小姐,这我们可说不准,即使你分析有理,可是目前也没有证据表明,胡少爷是劝说胡文月退出共产党啊!仅仅凭他一面之词,恐怕……” “邓秘书,您会对我撒谎吗?”吴欣然专注地望着邓林方的眼睛。 “小姐说的……我怎么会骗您呢?” “既然您,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不会骗我,那么我的未婚夫又怎么会骗我呢?” 这是哪跟哪啊?!邓林方无奈地笑了,跟这么一个小姑娘真是说不清了! “在我看来,通共就是死罪一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吴欣然可怜巴巴的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您总不能眼看着王家出了一个通共犯的老婆吧?!” “您严重了,严重了!”邓林方笑道,打起了太极,“吴小姐,您说的呢,我都明白,可是这件事,不是我说说就能做主的,要看上头怎么处理,我这里只是帮忙办点事。” “谁不知道,您现在是红人呢?”吴欣然奉承道,“只要您肯帮忙,这中间上上下下要打点的事情,我们都包了。对您的感激,也……” “吴小姐,您看,现在也快六点了,我呢,晚上还有个应酬,这件事我明天再处理好不好?”邓林方笑着看着她。 “明天就处理?”吴欣然紧咬不放。 “是、是,明天我一定去看看有什么可以通融的办法。” 吴欣然勉强地笑笑,说:“那能让我见文明一面吗?” “我不是说了吗?”邓林方站起来,套上外套,说,“明天再说。” 吴欣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站起来,准备告辞。 “等等,吴小姐,今晚肯不肯赏脸,陪我一同前去参加一个舞会呢?” 吴欣然冲他嫣然一笑。 深夜,吴欣然面无表情地坐在宾馆里,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想到今天舞会上的一幕一幕。 再陪尽笑脸后,邓林方搂着她跳舞,只字不提胡文明的事,倒是一茬一茬地夸耀她漂亮,舞跳得好。 “我们为您效犬马之劳,只望您……” “哎,玩的时候不要提工作!”邓林方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她的腰上。 “邓秘书,不瞒您讲呢,我吴欣然从小到大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从不求人,也犯不着。和人打交道也是按我的心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若一处不满意,就翻脸了。” 邓林方满脸堆满了恶心的笑意,不停瞧着吴欣然。 “您认为您的手凭什么能这样招摇地放在我的背后呢?”吴欣然冷冷的看着他,“我也曾做过慈善工作,为社会做点奉献,可是对身为秘书长的您,我这点慈善就不足挂齿了。”她猛然把他的手从身上扯下来,“我们家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我今日陪您玩得尽兴,您也应该意思一下,明天也该有明天的计划。” 邓林方呵呵笑了,放开她说:“行,明天就给你安排一下,去见见你的未婚夫。” 自从邓林方安排吴欣然和胡万舟见了一面胡文明后,事情就再无进展了。 “胡家已经登报和胡文月划清界限了……您不能因为曾经和我公公有过节就……”邓林方的私宅里,吴欣然急道。 “吴小姐,我也不是无私奉献的人。” “那您要什么呢?胡伯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您开价!” 邓林方笑而不语,坐在沙发上欣赏着吴欣然一脸无奈的样子。 “邓秘书,您就算不看胡家的面子,也得看我阿公的面子啊!” “吴小姐,我已经给了王老板很大面子了。不然,你认为,我的私宅就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女人进出吗?” “这样说,我阿公的面子不算大啊!”吴欣然苦笑道。 “其实,谁的面子也没您大啊!”邓林方站起来,靠进吴欣然。吴欣然反感让开了。“然然,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谁想到你现在竟会出落得如此漂亮?!女人啊,要学会运用这一点……” “谢谢您指点。”吴欣然闪到一边,冷笑道,“不过我觉得王景明的外孙女还轮不到靠脸蛋求人的地步。” “一开始谁也没想到,胡万舟有朝一日要有求于我啊?”邓林方小人得志的笑着。 吴欣然轻蔑地看着他,说:“我以为政府官员都是些儒雅的君子呢。” “我是个小人。”邓林方色迷迷底打量着她,“不瞒你说,找我办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缓缓靠近她,“别人,也许花上点钱就能解决的事,他胡万舟要要给的更多。” “钱的事,您得跟胡伯伯说去。”吴欣然握紧手里的手提包。 “可其他事呢?我的爱好很多,其中一个就是好美人。” 吴欣然退了两步,瞪着他,说:“这钟男人喜欢讨论的事您还是跟胡伯伯说吧他指的怎么满足你的要求。”她退到门口,欲走。 “我说的是女人的事啊!”邓林方拦住她,“何况,胡文明是你的未婚夫,我当然要和你说啦。” “你怎么这么……”吴欣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忿忿地盯着他。 “小姐脾气有时候还真是可爱。”邓林方眼巴巴地看着她。 吴欣然突然冷笑着,把手提包打开,在邓林方面前晃了晃,邓林方立刻变了表情,伸手去抢。吴欣然眼疾手快,已经握枪在手,上了膛,用枪逼着他退后几步。“邓秘书,一码事归一码事,不要混淆喽。我这个人呢,做事情从来不考虑后果,怎么顺手怎么来。现在呢,我要回去了,剩下的事是你和胡伯伯的。你愿意帮忙,你能如愿充盈你的口袋,大家双赢。你不愿意,胡文明有个三长两短的,大不了我改嫁,可是胡家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告辞了。” 她转身拉开门,走出去。在客厅等候的王妈妈立即迎上去。 吴欣然沮丧地回到宾馆,一脸怨气地看了看满怀期待的胡万舟,你是要面子,逼得我在外面受那个王八蛋的气! 下午散步的时候,吴欣然忽的听见有人叫她:“这是王静宜的女儿吧?”吴欣然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富太太正仔细打量着他,旁边那位看起来官高禄厚的男人一定是她的丈夫了。富太太走过来,问:“你是王静宜和吴清忠的女儿吧?” “是,可是你们……”吴欣然疑惑地问。 “金戈,我就说是静宜的女儿!这眉眼没错的!”富太太兴奋的对丈夫说。 “可不是!这鼻子眼睛是像清忠。”他丈夫笑着走过来。 “啊,你是吴欣然对不对?”富太太和蔼地说,“我是你妈妈的同学刘玉芝阿姨,这个伯伯也是你爸爸的同学杜金戈。” “孩子,你阿姨说的没错,你出生的时候,我们还抱过你呢!”杜金戈笑着说。 “你十岁的时候,我在上海见过你一次,那时候还是小姑娘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刘玉芝笑出了眼泪,“孩子,外公现在好吗?” “玉芝,让孩子上我们家坐坐。” 热情的杜氏夫妇邀请吴欣然去自己做客,讲起过去两家的交情,回忆起年轻的时光,夫妻二人感慨万千,杜太太说到自己的朋友竟数次落泪,拉着吴欣然的手问长问短。 说了一下午的过去,吴欣然无奈地谈起现在,胡文明被扣押一事。 “这个邓林方真不是东西!”刘玉芝骂道,“我看他一直不顺眼!什么东西!臭流氓一个!金戈,这事你可一定要帮忙。” “这个自然,清忠的女儿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杜金戈说,“然然,你不要急,我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阿姨和你母亲也是好朋友,这个忙我们一定会帮的。” “可是军统是独立出来的,其他部门管不得的。” “别人管不得,戴笠的总管得了吧?”杜金戈冷笑道,“都是黄埔一期的校友,我们说话的时候哪有那姓杜的份!” “戴笠,不是和大明星同居的那个人吗?”吴欣然心想,“难道他们居然是同学?” 在杜氏夫妇的帮助下,胡文明终于是出了大狱,虽然因为胡万舟的上下打点。胡文明本人并没有受到什么身体上的伤害,但是一个月的牢狱之灾确实让生性怯懦的胡少爷吓得不轻。吴欣然在胡万舟的陪同下又登门拜谢了杜氏夫妇,及王局长一家。“胡伯伯,邓秘书那里还是要谢的吧?” “他,哼!”胡万舟对老仇人满是仇恨。 “叔叔,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略表心意,以免日后他再与我们为难。”胡万舟的侄子胡志远劝道。 “要去你们去,我是不愿意见这个乌龟王八蛋!” 吴欣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胡万舟,把不满意掩藏在心底。 “我叔叔脾气是有些倔强。”事后在回家的火车上,胡志远悄悄和吴欣然说起来。 吴欣然抬头望着他,没说话。她不喜欢胡万舟这个办事得力的侄子,这个在吴欣然看来是投奔叔叔的胡志远,太会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了,而且他骨子里似乎对自己的堂弟胡文明不太看得起。她默默坐到王妈妈身边,轻轻把头靠在她肩上。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家?”苍白的胡文明从包厢里走出来问。 “快了。”吴欣然冷淡的说。 回到上海,王景明在家宴请胡文明,给他接风压惊。当王景明问起胡文明牢狱的生活是否受了委屈时,胡文明放下碗筷,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父亲上下打点了狱头,再加上王局长事先打过招呼,倒是没人为难我。只是,一个月啊……这民国的监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他苦笑起来,引得胡太太心疼万分,不住给他夹菜。任宽同情地看着胡文明,又看看吴欣然,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没有抬头看胡文明一眼。 “没有那么严重!”胡万舟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胡太太说,“我们不是进去看了嘛,条件虽然是不能家里比,但是住的也是干干净净,狱警每天好菜好肉地伺候着。” “那个邓秘书没有难为你吗?”王景明关心的问。 “他哪里敢?!虽说是关了文明,但是没有个真凭实据的,又能怎么样?”胡万舟笑道,“倒是要好好谢谢然然,多亏了你啊!”胡万舟向吴欣然敬酒。吴欣然忙站起来,回敬道:“应该的,应该的。还是托了我父母的福气。”她解释道,“我在南京碰到了以前爸爸妈妈的同学杜金戈夫妇,是杜伯伯出手相助的。” “杜金戈?他的太太是刘玉芝吧?”王景明回忆道,“是静宜的同学。”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让然然的功大!”胡万舟笑道,“文明啊,你以后可要对然然好一点啊!” 胡文明点头说是,感激地望着吴欣然。吴欣然被瞧得满不自在,起身离开饭桌,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归席。 考虑到胡文明的身体状况,宴席早早散了,各回各家。王景明这些日子也是在担心中度过,今日终于放下心来,早早睡了。 §§觉悟 胡万舟忽然发现自从从南京回来后,吴欣然对胡文明的态度日趋冷淡,而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狱中受了什么刺激,精神越发的不济了。 “什么玩意?!”胡万舟怒骂道,“受了什么委屈?你老子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也不像你这样?!这样下去,连你老婆都会看不起你!明天下午就去福利院接然然!做什么我不管,看电影、逛公园、吃西餐……干什么都行!” 吴欣然郁闷地坐在胡文明对面,和他在一起实在太沉闷了,她无奈地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水果沙拉。 “然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胡文明忽问。 “嗯?”吴欣然诧异的看着他,“文明哥哥,怎么啦?” “然然,自从我被关进监狱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胡文明摇摇头,无奈的说,“我觉得很委屈!我见见我妹妹为什么都会犯罪呢?!你不知道黑压压的监狱在晚上有多可怕?那个邓秘书开始不断地审问我是否通共,夜以继日。后来他更是正大光明的告诉我:‘老子看你父亲不爽,今天胡万舟的儿子落在我手里,就算我不能怎么样,我也不放人,让他瞧瞧老子的厉害!这年头谁有权谁就是老子!你胡万舟再有钱,也是要对我点头哈腰!’” “真是无耻!”吴欣然怒道,随后又温柔的安慰他,“文明哥哥,这种人你不用理他的。你现在出来了,他也碍不到你什么了。” “可是然然!”胡文明痛苦地看着她,“连像我这样的家庭都不能保全我,那……”胡文明绝望地望着天花板,双手紧握成拳。 “文明哥哥!”吴欣然走到他身边,抱住他,安慰道,“所以我们要学乖了,不能不问政事,要经常和官场上的人走动走动。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她生疏地用手拍着胡文明的后背,感觉到他脊梁透心的冰凉。 “然然,你知道那个姓邓的还跟我说什么吗?”胡文明抬头说,“他说:‘你也娶到王景明的外孙女?你也配?!我能要她明天就……’” 吴欣然闻此迅速推开他,愠怒地看着他,说:“文明,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尤其是那个王八蛋说过的话也请你不要重复。”她缓和了一下情绪,接着说,“我送你回家吧。” 车上,胡文明紧紧握着吴欣然的手,到了家门口,吴欣然看见胡志远恰好也行到门口,正好奇地盯着他们。她转身替胡文明整理了衣领,嘱咐道:“今天的事你跟我说说就好,不要让其他人也知道了。” 胡文明点点头,站在门口,直至吴欣然的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你怎么想呢?”任宽再听吴欣然说了这件事后问。 “文明真可怜。”吴欣然同情的说。 “是啊,很可怜。”任宽点点头,“我觉得人生总是均衡的,老子过于强势了,把儿子应该有的那份锐气都用完了。” 吴欣然困惑地看着他。 “胡万舟太强势了,”任宽解释道,“因此胡家上上下下对他都是绝对的服从,这就导致了胡文明性格懦弱,毫无主见,也导致了胡文月的离家出走。” “看来你对教育倒是很有研究。” “我喜欢孩子,”任宽淡淡一笑,“在我看来没有不好的孩子,完全是父母教育的问题。” “那你自己呢?”吴欣然坏坏的问。 “我自己?我和我父亲关系极为不好,就是因为他总是想让我按照他的方式去生活。这也养成了我叛逆的性格,不过这个社会就需要革命的人才。”任宽自嘲道。 吴欣然也笑了,说:“你倒是挺能自圆其说啊!那依你看我呢?” “扯远了,我们今天不是来探讨教育问题。”任宽回到正题,“然然,你还想嫁给胡文明吗?” 吴欣然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背过头,没说话。 “然然,对于你而言,胡文明太单薄了!”任宽说,“而且,我真不知道胡万舟对你到底是怎么样?怎么偏偏会让你单独去见那个邓秘书……“吴欣然惊愕地望着任宽,她知道他指的什么。 “你怎么知道?”吴欣然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然然,不要认为我不知道邓林方有意为难你,胡万舟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任宽的声音里分明压抑着不可名状的愤怒,“他是有意的,你不仅是为他撑着面子,更是他美人计里的一步棋!” “你怎么这么想呢?!”吴欣然抗议道。 任宽紧紧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接着他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邓林方好色成性?” 吴欣然点点头。 “那就有人告诉胡万舟,告诉胡文明!”任宽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用不着别人,邓林方自己也会告诉胡文明!”看见吴欣然低头默认,任宽无奈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你的胡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我,我宁愿自己向那个王八蛋哈腰点头,也绝不会让我的女人去趟这趟浑水!” 吴欣然猛地抬头望着怒气冲天的任宽,百感交集。“阿公知道吗?”她突然问。 “天啊,”任宽激动地站起来,“我是该告诉老爷子的,让他现在就终止你们的婚约!” “任宽!”吴欣然起身拽住任宽,“阿公身体不好,你……” 任宽回头望着急出眼泪的吴欣然,脸色逐渐缓和,悲伤地问:“你愿意嫁给胡文明?” 吴欣然愣愣地看着任宽,漠然道:“不愿意。可是阿公现在身体不好,我不能就这么告诉他,起码要等到阿公身体好些再说。” “但愿胡家能让你等到那个时候。”任宽无奈的笑道。 吴欣然听到任宽的话,心突然冷了一大截,她摊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胡文明的冰凉。任宽摊开他黝黑的大手,把吴欣然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炙热的手心里。吴欣然抬头冲他嫣然一笑,如果一个男人对你表白,那么你不管曾经对他如何,往后心里就有了他的影子,胡文明是这样,因此她为胡文明的委屈而难过,任宽也是这样,因此她为任宽的愤怒而心动。 “老爷子,您身子不好就歇着吧。”冯月珍体贴地为王景明披上外衣,“什么事,有陈经理呢,再不济,有我呢!”她接过王妈妈手里的热茶,递给王景明。 “月珍啊,这些日子你天天来看我,麻烦你了。”王景明微笑着说。 “哪里的话,我不是应该的嘛?” “月珍,你放心,我没病。你以为我糊涂了,其实我清醒的很呢!” “是,是,您身体好着呢!”冯月珍附和道。 “你不信?月珍,我王景明是七十多了,腿脚有时候不听使唤,可脑子还是够用的。”王景明站起来,关上门,对冯月珍道,“你当我真病呢?我是躲胡万舟呢!” “躲胡万舟?”冯月珍笑起来,问,“怎么,你不想把然然嫁给他儿子啦?” “唉,自从文明从南京回来,我就越发觉得他配不上然然。” “在您心里谁能配上然然?”冯月珍冷笑道。 “月珍,你自己去看看文明那张苍白的脸,你觉得他和然然合适吗?” “我还真没怎么注意过胡少爷,不过,他确实弱不禁风了点。”冯月珍盯着王景明问,“你不会真想解除他们的婚约吧?” “我也在考虑啊!”王景明烦躁地闭上眼。 “景明啊,景明啊,你的然然订婚才多久?你对谁这样考虑来考虑去的?”冯月珍淡淡的说,语气里透着一股悲凉。 §§风波1 任宽正坐在新家二楼的灯下看书,却听到楼梯上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谁呀?”任宽警惕地站起来,冲楼梯口望去。任义听见任宽的声音,从自己的房间探出头来。 “冯姐?!”任宽难以置信地望着出现在楼梯口的冯月珍,一身玫红色的旗袍显得高挑的身材格外惹火,只是更衬托出她脸上深深的寂寞。 “怎么,不欢迎?”冯月珍冷冷的问。 任宽开玩笑道:“您这一来可惊动了咱兄弟两个啊!”他回头看看任义,任义轻轻哼了一声,不满地坐回房间。 冯月珍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坐到沙发上,鲜红的指甲在沙发上婆娑着。 任宽站起来,抱手靠在她对面的柜子上,问:“您怎么上来的?” “什么事能难得到我冯月珍呢?”冯月珍笑着摇摇手中的钥匙。 “看来我任宽还真得讨好您,”任宽笑道,“您进我家门就跟进自己家一样,弄得我还真有点后怕。” “你怕什么?”冯月珍媚笑着问。 任宽低头笑笑,说:“怕哪天得罪了您,挨枪子啊。” 冯月珍笑出声来,说:“你任宽也有怕的地方?哈哈哈……坐!”她拍拍身边的沙发。 任宽抱着手,没动。 “怎么了?”冯月珍笑盈盈地望着他。 任义一脸反感地走出来,拿着外套下楼去了。任宽听见楼下重重的关门声,他回过神,盯着风情万种的冯月珍问:“冯姐,你今天来就只坐坐吗?” “是啊,除了坐坐,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她反问道,声音充满了诱惑。 “聊天!”任宽坐到沙发的一边,抽出两支烟,一支递给她,一支给自己。冯月珍熟练地点燃香烟,起身靠近任宽,不等他点燃香烟,就用自己燃着的烟头点燃任宽的烟。任宽看着她这一暧昧举动,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冯月珍吹了他一眼迷雾,笑着坐回去。两人相对抽了一会烟,任宽探寻地瞧着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女人,仍然像一朵怒放的玫瑰,热烈而奔放,多少男人曾做过她的春梦?!今天她就妩媚动人地坐在自己面前,勾引着自己。想到这里,任宽不由得咧开嘴,嘲讽地笑了。他看见冯月珍正好奇地望着自己,于是掐灭香烟,笑着站起来,说:“我给你倒水去。” 任宽端着杯子,从厨房出来,一转身,撞上跟来的冯月珍,满满的热茶全倒在自己的胸前。 “哎呀!”冯月珍惊道。 “没事没事!”任宽急忙把杯子放到柜子上,一边伸手拍去胸前的茶叶。 冯月珍焦急地拿着帕子给他擦拭着,任宽却推开她,迅速把衬衣脱了,麻利地擦了擦胸口的水,只见他健壮黝黑的胸前,烫出一片红红的印子。冯月珍关切地用帕子去擦。 “没事,幸好水不是很烫。”任宽安慰道。 冯月珍没说话,将手停泊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呆呆地望着他胸口的一片红晕。 任宽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去了自己的卧室,随意套了一件汗衫。 “任宽……”冯月珍靠在他的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 “冯姐,”任宽皱了皱眉头,“我没事,你放心回家去吧,我开车送你。”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冯月珍失望的问。 “那能怎么样呢?”任宽反问道。 “为什么?!” “冯姐,我很尊重您。” 冯月珍讨厌他说“您”,使他们之间产生一种距离感。她忿忿地看着他,她宁肯不要这种尊重!“你们这一个一个都是这么了?”她自言自语道,“怎么一个一个都如此清高了?” “王景明?”任宽嘀咕了一句。 冯月珍警惕地看着他,任宽黑色的眼睛满是同情,原来他早就把她看得透透的,什么都没能瞒过他。那么今天她还像个婊子一样搔首弄姿的来勾引他,真是个巨大的失败!冯月珍仓促地背过身,逃下楼去。 任宽从窗户望见她匆忙的背影,无奈地叹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伤口有点疼。 任宽随便处理了一下伤口,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点了,任义怎么还不回来?他正要拨打王景明家的电话,犹豫着又放了下来,披上外衣,出去了。 “王妈妈,任义在这里吗?”任宽敲开了王家的门。 “哟,任先生!”王妈妈请他进来,“他在呢,在老爷书房呢!老爷已经睡下了,然然……” 吴欣然裹着睡衣从楼上下来,挥手让王妈妈退下,带着他去书房。“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了?”吴欣然问,“任义一来就说要在这里借宿。” “没什么,有点误会。”任宽敷衍道,跟她进了书房。 “哟,”任义把头从书上抬起来,讽刺地看着哥哥,“这么快就完事了?” 任宽的脸色一沉,低声说:“不要胡说,回家去。” “回家?我怕打扰了你们。”任义嘲道。 “没有的事。”任宽低沉的声音。 “怎么啦?”吴欣然敏感地看着二人,“出了什么事?”她望着一脸嘲讽的任义。 “你问问你的好任宽。” 吴欣然回头望着任宽。 “跟我回家。”任宽要求道。 任义放下书,大步走出书房。 “任宽,到底有什么事?”吴欣然拉住任宽,她知道事情不是兄弟之间闹闹矛盾那么简单,任义所说的“你们”实在太暧昧了。 “没事。”任宽推开她,面色不快地走出去。 吴欣然坐在王景明的办公室,在陈经理的辅导下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自从王景明病后,吴欣然就逐渐开始了解家族产业的具体情况了。 “那就是说外滩的尖沙咀那栋楼也是我们家的喽?” “可以这么说,是孙家抵债抵押给我们的。”陈经理点点头,“还有两个月,孙家的债务就到期了,我查了一下他们的账户,估计他们是没有能力偿还了。所以两个月后,您就是那座楼的的主人了。” “不是我,是阿公。”吴欣然纠正道。 “是,是。” “陈经理,你先去忙吧,我自己看看。” “好,您有事叫我。”陈经理离开办公室,随手带上门。 “唔”吴欣然松了口气,合上账本,靠进老板椅里,转着椅子,想着昨晚任宽、任义兄弟的争吵,为什么呢?任宽一定要告诉她,否则她为此心神不宁的。她好奇任义说的那个“你们”是不是指任宽的情人。 “吴小姐,胡经理来了。”秘书敲门道。 吴欣然坐起来,胡志远开门走了进来,坐在吴欣然的对面。“然然。”他问候道。 “嗯,胡伯伯说的合同书拿来了吗?” “在这里,”胡志远递给她,他看到她吃力地翻看着合同书,笑着问,“能应付过来吗?” “嗯”吴欣然爱理不理的。 胡志远坐在对面,握着手,笑着望着她。吴欣然察觉到他的目光,不习惯的耸耸肩,问:“你今天就要结果吗?我回去征求一下我阿公的意见。” “可以。”胡志远站起来,有意无意地说,“文明这几天挺好的。” “哦,”吴欣然谨慎地看着他,“我知道。” “然然,老爷子今天好点没?”任宽进了办公室,上下打量了胡志远,点头问候,“胡经理在这?我没有打扰吧?” “没,胡经理是来送合同的,正要走。”吴欣然冲胡志远微微一笑。 “是、是,”胡志远接道,“我先回去了。” 任宽目视着胡志远离开,笑着坐到凳子上,问:“你不太喜欢他啊!” “没错,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吴欣然傲慢的说,“我觉得这个人很假。” 任宽扫了一眼办公桌上摊成一片的文件,乐呵呵地看着一脸不爽的吴欣然,问:“忙得过来吗?” 吴欣然瞪了他一眼,问:“我昨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嗯?噢。”任宽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吴欣然绕着他转了一圈,小心翼翼的问,“任义说的那个‘你们’是指什么?” “你认为呢?”任宽坦诚地望着她。 “女人?” 任宽表示默认。 吴欣然酸溜溜地噘了撅嘴,咕哝道:“你还真是诚实。” “我对你非常诚实。”任宽点点头。 “那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吴欣然急问。 任宽笑着看着她,调侃道:“你对别人的私事还真好奇。” “私事?”吴欣然强压住心中的不满,“私事!”她扭过身,背对着他,委屈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她听见任宽在靠近她,对她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当然她是一时糊涂想做些什么的,可是她后来清醒过来了。你可以放心。” “我放心?”吴欣然尖酸的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耳边传来任宽低沉的笑声。 “她想,她想什么?”吴欣然笑着问,“她为什么想,就凭你这……”她回头一拳塞在任宽的胸口。 “嘶”任宽轻轻呻吟了一声,用手摸了摸胸口。 “怎么啦?”吴欣然关心的问。 “昨天让开水烫了一下。”任宽老实说。 “严重吗?” “还好吧?” “还好吧?!”吴欣然又气又笑,“让我看看!” “这……” “唉,你什么时候这么拘谨了?”吴欣然撇撇嘴,“跟我回家,我拿药给你。”她收拾起桌子上的文件,塞进包里,打开门,“走啊!” 任宽摸着胸口的万金膏,轻轻的笑着,穿上上衣,打开门,走出来,把药递给王妈妈。 “拿着吧。”王景明对任宽说,“你一向仔细的人怎么会让茶给烫着。所以我说,再细心的男人总要有个女人照顾。你自己怎么就没在这方面留点心呢?” 任宽笑而不语,望着吴欣然。 “阿公,人家一个过得逍遥自在的很呢!” “现在是可以逍遥几年,可是再过过呢?任宽,你也过了而立之年吧?” “是啊。” “你就没有看上的姑娘?”王景明操心的问。 “有啊,有!”任宽笑着盯着吴欣然,“只是人家看不上我。” “有这样的事?!”王景明惊道,“明天我去给你提亲去!” “好啦,阿公,您就少操点心吧!”吴欣然红着脸掺着王景明。 “谢谢您的好意,我先告辞了。” “不留在这里吃饭了?”王景明问。 “不了,任义还在家。” “好好好,你慢走。” §§风波2 吴欣然无趣地望着一桌麻将,八只富态的手在桌子上摸来摸去,制造出噪音。 “然然,你可要好好看着啊,看我怎么把她们一个一个都打站起来的。”胡太太得意的说。 “嗯。”吴欣然强打精神看着。 “然然,阿公的身体好些了吗?”对面的李太太问。 “本来好了的,可是天一冷,又有点不舒服了。”吴欣然实话实说。 “人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身体。”李太太边看牌边说。 “是的,”郑太太点头附和,“我们家老太太,平时看着身体挺硬朗,前些天出去看戏,吹了点风,就受了风寒,这会儿还在家躺着呢。” “哎,然然,任先生还常去你家吗?”万家的三太太问。 “他到香港去了,和任义一起。”吴欣然说,“应该快回来了。” “我听说任先生在上海的时候常往你家去。”万太太抬头冲她笑笑。 “嗯,本来我们两家就算是极好的朋友了,阿公和任宽也有生意上的合作。”吴欣然简简单单的回答。 “这样呀,”万太太打趣说,“前几天还有人在我跟前嚼舌根呢,说任先生在追求王家的大小姐。”吴欣然心中一惊,反感地抬头看着她。胡太太此时清了清嗓子,放话说:“三太太,这牌你要还是不要?!” “要,要。”万太太忙出牌,“三桶!” “三太太啊,你刚才是从哪里听到的胡话?”郑太太开口问,“我们然然可是胡家的儿媳妇,这可是全上海都知道的呀。” “那是那是,可你们不知道,就有些人喜欢嚼这些事,弄出点名堂来。”万太太解释道。 “您不跟着嚼不就行了?”吴欣然没好气的说,然后站了起来,对正在搓麻将的四位太太说,“您们玩吧,我实在是对这些牌九不感兴趣,我出门看看文明回来的没。” 望着吴欣然的背影,李太太说:“你这位儿媳真是清高,看不上我们这些玩牌九的俗人。” “李太太,你这话说的,”郑太太不满道,“人各有所爱嘛,然然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爱好与我们不同很正常,嫂子,难道文明在家的时候也常陪你打牌啊?”她转身对胡太太说。 “别提了,我家文明对牌啊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胡太太发起牢骚,“每次和老板们打牌不是他爸爸去,就是志远去。我当时还说呢,你不陪你老娘打牌,以后可得找个会打牌的媳妇,唉……”胡太太无奈的笑了,“她们小两口还真是同道中人。” 牌桌上传来太太们阵阵的笑声。 吴欣然在寒风里站着等待胡文明的车,她实在懒得看屋里的女人们打麻将,更不愿听她们屋里长短的。站在冷风里,也比坐在温暖的屋里强!她想到万太太的话,心中一阵疑惑:“谁说的啊?任宽追求她的事,连阿公都不知道,怎么还会有人说呢?可惜任宽现在不在上海,否则我真要问清楚。”吴欣然搓了搓手,在风中跳起来,好暖和些。 胡文明的车停在了她边上,胡文明看见她十分兴奋地下了车,问:“怎么在外面站着呢?” “等你啊!”吴欣然冲他莞尔一笑。 “冷不冷啊?”胡文明幸福地拉着她的手,“怎么冰凉的?”他用手心捂着吴欣然的小手。暖暖的、却湿湿的,不太干爽,也不怎么舒服。吴欣然抽出手,道:“让人家看见多不好。” 胡文明回头对和自己一起下车的胡志远尴尬地笑笑。胡志远微笑着看着他们,吴欣然发觉他的笑颇有些冷意,他深深的眼光不像他嘴角的微笑那么浅。 “然然,我们进去吧。”胡文明拥着她走进门。 大年三十王家大宅里除了祖孙二人,还有任宽兄弟二人,任宽和王景明喝酒聊天、带划拳的,甚是热闹。吴欣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小口抿着酒,忽的抬头遇上任义观察的眼光,便举起酒杯,冲他微笑地点点头。 “小姐,您的邮件。”管家递给吴欣然一叠邮件,吴欣然开心地一件一件打开,有南京、重庆寄来的,更有姑妈从美国寄来的贺卡,奶奶也从英国寄来了包裹,是英国红茶。吴欣然一边看信件,一边吩咐把包裹收起来。“咦,这是从东北寄来的?”吴欣然诧异地打开信件,她最先想到的是刘尽忠,然而,打开一看竟是这样的: 吾孙女吴欣然: 吾乃你父之父,你爷爷是也。虽经年未见,但日夜挂念吾儿、吾孙。民国十四年,汝父母仙逝,吾悲伤之至,致卧床三月而不能行。我知吾儿留有一女,愿躬亲抚养。但虑汝年纪尚弱,又与外公甚亲,故不能成行。今吾已八十又七,身体羸弱,恐大限之期将至。吾无他愿,但求见吾长子孤幼,以瞑目去也。望汝念血缘之亲,速见之。 民国二十五年腊月十八 “阿公”吴欣然抬头向王景明求问,“这是我沈阳的爷爷写来的。他见过我吗?” 王景明拿过信,看了一眼,叹道:“没错,是你沈阳的爷爷写来的。你出生的时候,他是来看过你,后来又走了。”王景明省略了其中很多故事,“你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南下派人来过,希望能把你带走,我没让。后来就没有什么联系了。”王景明简洁的说,“还是要去看看的,毕竟是你爷爷。管家,明一早就去给然然买票。” “只我一个人去吗?”吴欣然看了看王景明。 “我与你爷爷谈不来,就不去了。王妈妈跟你去,叫文明陪你,我来给他打电话。” “我是家里的长子,年关,家里家外,公司公司上下都有我的事要忙,可能走不开。”胡文明充满歉意的对吴欣然和王景明说。 “然然的爷爷要去世了,你作为吴家的孙女婿总是要去看望一下的呀。”王景明说道。 “是,是,”胡文明赔笑道,“我也想陪然然去,但是真的家里和公司走不开。我父亲现在把串船行的事都交给我了……” “王爷爷,文明说的都是实话。”一旁的胡志远道,“我婶婶也说了,大过年的,家里唯一的长子不在家,未免冷清了点。再者,文明自从南京回来后,身体就不太好,我婶婶也觉得他不太适合出远门。所以我叔叔就让我来代表胡家,和然然一起去沈阳。” “你?!”吴欣然惊讶地看着他,“那还是不麻烦了吧,我自己去好了。” 王景明思虑一下道:“就这么定了吧,你代表文明去。” “阿公!”吴欣然撒娇道。 “胡家是你夫家,肯定是要去人的。”王妈妈开口说,“况且路上要有个男人也有个照应。” “嗯,是!”王景明忽然想到另一事,“东北那地方乱得很,还是再跟个人去吧。”王景明和吴欣然一起望着任宽。 “我没问题,这条路我熟。”任宽欣然同意,“您大可放心把然然和王妈妈交给我。” 胡文明听了很是高兴,对任宽说:“那真是要谢谢任先生了,三哥,你路上也有个伴了。” 胡志远看着任宽,点点头,笑得有点勉强。 “应该的,”任宽笑着回答胡文明,又看了看王景明,“老爷子的事嘛,我当然要尽力了。”吴欣然不满地看看任宽,他冲吴欣然眨了眨眼睛,说:“还有然然。然然和我可算是老朋友了。只是老爷子,任义得有人照看。” “我又不是孩子,要什么人照看。”任义在一旁不满道。 “那是小事,”王景明笑着拍拍任义的肩膀,“任义来陪我老头子过年。”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先回去收拾东西,明一早我们火车站见面。”胡志远说。 §§吴效北 吴欣然静静地看着窗外,听着火车轰隆隆的声音;胡志远发着呆,目光落在吴欣然的脚上;王妈妈拿着珠子默诵佛经;任宽抱着手,舒服地靠在那里闭目养神。吴欣然看得久了,眼睛疼,便回过头来,拿着空空的杯子要挤出去打开水。“我来吧。”胡志远放下书,对她说。 “不用,我正好出去走动走动。”吴欣然拒绝说。任宽睁开一只眼,瞥了胡志远,又闭上了。 吴欣然端着水回来,又坐回原位,无趣地发起呆来。任宽睁开眼坐起来,笑着对她说:“然然,我们做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吴欣然抬眼看着他。 “打手的游戏,看谁的反应快。”任宽看着她说。 “好啊!”吴欣然来了兴致,“我先来打你。”她伸出手,手心朝上,任宽把他的大手放在吴欣然雪白的小手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宽正出神看着两只手,吴欣然突然将手一翻,急落在任宽的手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哈哈哈哈!我打中了!”吴欣然开心地笑起来,得意地扬着小手。胡志远抬头看着二人,面无表情。“再来!”吴欣然兴奋地摊开手。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任宽的手总是在吴欣然刚刚有了翻手的想法时就离开了吴欣然的手。几盘下来,吴欣然竟落了空,一次都没打着。 “现在轮到我了吧?”任宽笑呵呵的对吴欣然说,将自己的手摊在下面。吴欣然谨慎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任宽手的上方,任宽一有动静,马上拿走。“你的手都不挨着,怎么能这样赖皮呢?”任宽正说着话,突然一翻手打在了吴欣然的手背上,吴欣然一阵惊呼。“你赖皮!”她骂道,“不带你这样分散我的注意力的!重来!” 任宽笑着把手放回原处,待吴欣然刚刚把手放上来就翻手一把抓住,另一只手轻轻拍在上面。 “啊,又赖皮!”吴欣然抽回手,一边笑,一边用双拳捶打他。任宽笑着挡着,并不还手。胡志远清了清嗓子,可是无人理睬,吴欣然仍是不依不饶,偏要报这一掌之仇。好一会,吴欣然如愿以偿,才坐回去,得意地扬着头,斜睨着任宽。任宽努努嘴,靠在座位上,对胡志远说:“胡经理,您看什么书呢?” “哦,三国。”胡志远翻到书皮给任宽看。 “人说少不看水浒,老不读三国。”吴欣然说了一句。 “我又不老,正是看三国的时候啊。”胡志远笑道。 “我觉得要学些军事、韬略看看三国是必要的,但是要是看三国把人看得城府深了就不好了。”吴欣然看着自己的杯子说。 “所以才说‘老不看三国’。”任宽插道。 “依你所见我算是那一种呢?”胡志远放下书问。 “我怎么知道?”吴欣然翻了他一眼,“反正你又不老。” 胡志远笑了,说:“你这是让不让我看呢?” “那可随你喽。”吴欣然摇摇脑袋,“在我们之中,除了王妈妈可就你最老了。” “哎呀呀,然然,你这是不让我看书呀!”胡志远笑起来,“你若想让我陪你玩,早说嘛,何苦拐着弯呢?” “哎,”吴欣然一挥手,“我可没说要你陪我玩,我言下之意是……” 任宽忍不住笑出声来,抢答道:“在我们之中你的城府最深。” 胡志远皱皱眉头,努力压住被耍之气,勉强地咧开嘴笑了。“开玩笑,开玩笑。”任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胡经理您别介意,我们开开玩笑。”任宽悄悄向吴欣然投去赞许的目光,吴欣然抿着嘴对他莞尔一笑。 §§吴效北2 清早,下了火车,吴欣然等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牌子,王妈妈走过去,问:“你是吴效北府上的吗?” “您是王妈妈吧,我们是奉大帅之命来接吴欣然小姐的。” 吴欣然走过去,说:“我就是。” 军人上下打量了吴欣然,笑道:“小姐,那请你上车吧。” 路上吴欣然问起爷爷的病情,军人道:“大帅入了冬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一个月前他说自己梦见大少爷,身体突然有了些好转,就急吼吼地写了信要请您来。” “我?我根本没见过他。”吴欣然淡淡的说。 “小姐,您出世的时候,我可陪着大帅南下去看过你呢。”军人笑起来,“王妈妈一定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你是邱副官。那年小姐、姑爷去世的时候,你也来吊唁过。” “这么说爷爷去看过我?” “那是一定。大帅虽与大少爷不和,但是对自己的长子还是颇为挂心的。本来他是想把你接到沈阳来亲自抚养的,但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未能成行。”邱副官遗憾道。 “他怎么突然想到我了?”吴欣然问。 “小姐,毕竟是长房嫡长子,大帅对长房的感情还是根生蒂固的。自从大帅病后,家里各房对家里的财产也是虎视眈眈,表面上对大帅还是顺从,背地里打得不可开交。” “那干嘛还要我来搅这个乱子?”吴欣然打断他的话,“我又不打算要他什么财产。” “话是这么说,可是您是嫡长子的长女……家里的事复杂着呢,您见了大帅就知道了。” “爷爷一共娶了几房太太?”吴欣然问。 “八房姨太太。” “带上我奶奶就是九个喽?”吴欣然算了一下,“我的天!那他有多少孩子?” “生了二十三个孩子,除去夭折的、战死的、病死的,现在一共十六个孩子。七个少爷,九个小姐。” “你可以除去我姑姑。” “那现在还在大帅身边的就是十五个孩子,不过长房就大少爷和大小姐两个。太太走了以后,大帅没有续弦。孙辈一共是三十二个,除去外孙,是二十一个。” “天啊,这么多!”吴欣然觉得头有点晕,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个这么大的家庭,人多的岂不是都人不过来?!想到这里,突然听见任宽低声笑了。她回头瞪了他一眼。 到了家,吴欣然下了车,仰望着硕大的东欧式建筑,不禁感叹,原来自己的爷爷家竟这么富裕,丝毫不比阿公差。有卫兵站岗的大门可比上海的家要威严多了。 邱副官帮忙提着行李带他们进了大门,管家就拉响了铃通知各房。一时间,客厅里聚满了人,按着辈分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欣然等人。 “三姨太,这就是大小姐。这是随行的王妈妈和任先生,这是大小姐夫家的小叔子胡先生。”邱副官对一个富贵的老太太介绍道。三姨太一脸冷漠地望着初来乍到的一帮人。 “大小姐,这是三姨太,自从二姨太过世后,整个家就是她在主持着。”邱副官又一一介绍屋里剩下的一干人,吴欣然点头默记。 “好了,好了,邱副官,小姐一路回来怕是也累了,先领她回房间休息吧。” “三姨太,大帅吩咐了,小姐一来就去见他。”邱副官低声说。 三姨太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那你就领她到老爷子房间去,管家,带其他人去客房。” 三姨太不满地哼了一声,对一家大小说:“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吴欣然跟着邱副官上楼三楼,忐忑不安地走过长长的走廊,转进一个幽深的厅子,吴欣然私下打量堆满了军功、名家墨迹、奇珍古玩的厅子,摇摇头,看来这个爷爷只是知道收罗宝贝,要是论到品玩鉴赏,估计是不太擅长。“小姐,这边走。”吴欣然跟着进了一个门,一扇画有大漠风情的屏风进入眼帘,绕而行之,看见一张雕着花草虫鱼的紫檀木床,挂着是金色的缎帘子,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安静的站在一边,见他们来了,忙尊敬地喊道:“邱副官!” “嘘!”邱副官来不及制止,就听见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干什么这么大声?!”听见这么严厉的语气,小厮打了个激灵。邱副官走上前,说:“大帅,我带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声音迟疑了一下,忽的一只苍老的手伸出帘外,拨弄着帘子,“我吩咐了多少遍,不让把帘子放下来!”这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吓得小厮忙上前帮忙撩起帘子,“你?!谁让你把帘子放下来的,嗯?!”一支枪突然伸出帘子抵在小厮的头上,小厮吓得忙道:“老爷,是三姨太让我放下来的。” 吴欣然见到这一幕,惊得不敢出声,这帘子中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邱副官凑上前说:“大帅,请息怒。大小姐……” “滚!”一声令下,小厮屁滚尿流的逃走了,吴欣然看见这一幕,私下觉得好笑,偷偷撇了撇嘴角。待回过神来时,看见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拉的长长的脸和深深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十分严厉、可怕,不可接近,怪不得那个小厮怕他到如此地步。吴欣然对视上他严厉的目光,低下头去,好一会儿,又忍不住好奇,抬头打量起老头来。“他的抿成直线的嘴和坚毅的下巴简直和爸爸是一模一样!”吴欣然悄悄想,“但是爸爸可比他帅多了。” “你就是我儿子的女儿?!”老人发话了。 “是。”吴欣然忙点点头。 “我是吴效北,你的爷爷!”老人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过来!” 吴欣然犹豫了片刻。 “怎么,连你爷爷的话也不听?!” 吴欣然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去。 “给她搬张凳子!”吴效北命令道。 邱副官迅速搬来一张椅子,吴欣然对他点头致谢坐了下来。 “谁让你坐的?!”一声令下,惊得吴欣然又站了起来,她诧异地看看这个老头,哼了一声,赌气地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让坐,还让人拿凳子?” “嗯?”吴效北瞪着她,“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动!” “我又不是你的兵!”吴欣然抗议道,也回头瞪着他。这个看似凶残的老头,如今也只要两只还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满脸的沧桑还能吓唬人了。 吴效北与吴欣然对视了一会,突然吴效北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之大,让吴欣然觉得房间里都充满了回音。被笑声惊动的仆人们和家人拥到门口往里看。 “看什么看?谁让你们来的?!”一声叱喝,所有看客又跑光了,听见房内房外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吴欣然悄悄笑了,拿眼瞧着他,这个老头能把整个大家族支得团团转,可真了不起。 “你,可以退下了。”吴效北对邱副官说,邱副官应声离开。没了邱副官,吴欣然有些不安地低头坐在那里,感觉着吴效北的两只瞪大了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找来找去。“去给我把茶拿来。”声音略微温和了一点。吴欣然看见他目视的茶几方向,放着一只精致的紫砂茶壶,就起身去端,约莫觉得茶水不够热,又往里添了热水,端过来递给吴效北。吴效北啜了一口茶,随手把茶壶放在床头,打量着吴欣然问:“你渴吗?桌子上有水,你自己倒。”吴欣然又走过去,从桌上拿起一只紫砂的小茶杯,要给自己倒水。 “那是我的杯子!”吴效北道。 吴欣然不耐烦地回头,指了指桌子上,问:“哪知杯子不是?” “都是!”祖孙两瞪眼相识了一会儿,吴效北咧开嘴笑了笑,又立刻严厉地喊道:“让你们给大小姐准备的杯子呢?!一个一个都是懒骨头!” 一个丫头跑进来,捧来一只青釉的茶碗,恭恭敬敬地递上。 “茶水呢?!”吴效北一句话又让小丫头忙着去给吴欣然倒茶,“要今年新贡来的大红袍!仔细点,要是杯子杂碎,要你的皮。”一阵手忙脚乱,终于一杯浓香的大红袍放在了吴欣然面前。吴欣然打量着这只青釉茶碗,眼中流露出喜爱、赞美之意,捧来观赏半天。 “要等茶凉了再喝吗?” 吴欣然抬头看了看吴效北,觉得他没开始那么令人讨厌了,冲她微微一笑,小口品起茶来。 吴效北盯着孙女喝茶,嘴角流露出一丝欢喜,突然他冲一旁的丫头说:“还站在这干嘛?”小丫头就慌忙地跑了出去。吴欣然专心地吃茶,也不管爷爷此刻的的态度如何了。 “仔细些,要是失手打碎了,就没得带回家去了。” 吴欣然抬头愣了一下,不解的望着吴效北,又看看手中的碗。 “这是雍正年间的茶碗了,我征战多年才寻到这么一只,今儿你来了,就给你拿去用。”听到他这么说,吴欣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稀罕地看着手中飞宝贝,原先只想这是一件上等的青釉瓷器,没想到却有如此大的来历。 “怎么,不想要?那我回头就让人砸烂去。” “不是!”吴欣然惊呼道,“我很喜欢。只是这个未免太贵重了。” “我的长房长孙女有什么配不配的?!”吴效北生气的说。 吴欣然感激地望着吴效北,紧紧握着手里的茶碗,说:“那我得好好收着。” “收什么?这是茶碗,就是给你用来喝水的,收着岂不是废了?你就用它喝水。”吴效北的话语仍是严厉,但却透露着一股疼爱之意。 “老爷,我能进来吗?”三姨太在屏风那头,细声细语的问。 “什么事?”吴效北头也不抬的问。 “您的早餐已经预备下了,您是在哪里吃?” “摆进来!”吴效北对吴欣然说,“下了火车还没吃饭吧,一块吃。” 三姨太进来伺候吴效北进餐的时候,也为吴欣然加了一份餐具,吴效北皱着眉头看着吴欣然面前摆放的是普通的白瓷餐具,问:“怎么拿这个?去,把我柜子里那套苏联的锡制餐具拿来。” 三姨太惊异地看了吴效北一眼,就匆匆去拿来了,递给吴欣然。吴欣然起身言谢。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吴效北低着头命令道。 三姨太不甘地看着吴欣然,却也毫无办法,只得退下。 快中午的时候,吴欣然才从吴效北的房间出来,发觉家里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 “然然,怎么样?”一回房间,王妈妈就上来问,“大帅没有为难你什么吧?” “没,怎么会呢?”吴欣然轻松地笑了,坐在床上。 “我看家里人对大帅是言听计从的样子,恐怕大帅为人十分严厉吧?”胡志远猜测道。 “是啊,当然凶悍。”吴欣然点点头,“说话像骂人一样。不过对我还好,虽然不是像阿公那样慈眉善目的……” “大小姐,您的茶碗,老爷让我送来。”一个丫头敲门进来,恭顺地把那只青釉茶碗放在吴欣然的桌子上就马上离开了。 任宽赞许地打量着这只碗,道:“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 “那是。”吴欣然喜欢地摸了摸碗,对他说,“有空咱们再细说。” “大小姐,开饭了。” §§吴效北3 吴欣然由佣人带到餐厅,只见一共三张桌子,一桌是姨太太们,一桌是儿女辈,一桌是孙辈。吴欣然看见一个空着的位子,估摸着是自己坐的,就坐下来。却见众人成军姿皆站着,待三姨太坐定后,才依次坐下望着同桌陌生的亲戚,吴欣然无话可说,也无从说起。只是不经意间,一些揣测、不满、嫉妒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大小姐,”邱副官走过来道,“这不是您的位置。” “嗯?”吴欣然忙站起来,困惑地望着他。 “你应该坐在我旁边!”吴效北拄着拐,推开要搀扶他的八姨太走进的餐厅,霎时间,所有人都起立。一个小厮,上前打开餐厅的一扇门,请他进去。吴欣然心想:自己家的餐厅竟也有包厢? “然然,你进来,还有和你一起来的,都进来。”吴效北的声音从包厢里传出来。 用餐的时候,吴欣然仍是用着那套锡制的餐具。吴效北望着她吃,自己却不怎么动筷子,胡志远问:“爷爷,您怎么不动筷子?” “谁许你叫我爷爷的?!”吴效北喝道,“我是你爷爷吗?!” 胡志远红着脸,赔笑着道歉。 “然然,这就是你的女婿?”吴效北指着胡志远问。 “不是,不是!”吴欣然忙说道,“是文明的堂哥。” “我看也不像!”吴效北哼了一声,这声哼和吴欣然平日不屑一顾的神情颇为相似,任宽意识到这一点,无声地笑了。 “你笑什么?”吴效北立即问。 “我笑然然平日的神情竟和大帅刚才如此之像。”任宽收了笑说。 “那个自然!”吴效北冷笑道,“我是她爷爷。”他颇为开心的打量了任宽一眼,问:“然然,这个就是你的女婿了?” “不是,这是任宽,家里的朋友。”吴欣然解释道。 “家里的朋友?”吴效北不满地问,“王家的朋友吧?哼,王家的朋友可不是我老吴家的朋友!” “他也是我的朋友。”吴欣然打断道。 “你的?”吴效北看看任宽,突然愣住了神,脸上原先的严厉之色消失了,只是惊讶和叹惋。 “爷爷?” “大帅?” 吴欣然和邱副官同时叫道。吴效北才回过神来,看看了桌子上的酒杯,问:“任宽,你能喝酒吗?” “能。” “毛丫头,去拿两只大的酒碗。”吴效北命道。 “大帅,大夫吩咐了,您不能喝酒。”邱副官劝道。 “放他娘的狗屁!按他说的,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老子死了算了!反正也没多久的活头了!”吴效北倔强地把筷子一扔。 “老爷子,您这是……大家也是为了您好啊!”八姨太在旁边劝说着。 “为了我好?!你们谁不是巴不得我快点死,好瓜分我的财产?!”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大气不出、面面相觑。吴欣然环视了包厢外所有人的表情,恐怕吴效北说得是。她低头看看自己所用的苏联锡制餐具,想到他赠与自己的雍正年间的青釉茶碗,他究竟有多少钱啊!光是那只青釉茶碗的价值就不可估量了,何况那一房间的古玩字画呢?以前只道阿公有钱,没想到自己的爷爷竟然也富甲一方。 “大帅,您不喝了?”任宽举起碗,笑着问。 “喝!”吴效北舒展开了眉头,自己满上酒,和任宽相对而饮。满屋的人才陆续开始进餐。 “小萍,去把门关上,我看见这帮兔崽子就生气。”吴效北一吩咐,年轻漂亮的八姨太就上前关上包厢的门。胡志远看见她的两只手腕各上挂着一只金晃晃的麦秆粗的金镯子,不禁眨了眨眼。 “你是把然然带大的王妈妈?”吴效北问站在一边的王妈妈,“你也坐着吃。” “谢谢大帅。”王妈妈谨慎地坐在吴欣然身边。 “然然,会骑马吗?”吴效北一边喝酒,一边问。 “会。”吴欣然来了精神。 “好,中午休息一会,下午我带你去骑马。”吴效北开心的说。 “老爷子,下午清宇、清鹏、清平、清越、清清……他们几家要回来。”八姨太提醒道。吴欣然一听,难道家里的人还没聚齐?这得多少人! “回来、回来就是,想见我去马场找我!”吴效北硬邦邦的说。 “可……老爷子,大过年的……”八姨太看看吴欣然,“他们也是听说然然回来了……” “然然也是你叫的?” “哦,大小姐。”八姨太忙改口,“家里人总是要认识一下的。” “非要今天下午?!”吴效北问道,又转头对吴欣然说,“然然,你今天下午要陪我去骑马,还是见那些无聊的人?!” 吴欣然仔细盯着吴效北难辨喜怒的脸,瞥见对面的任宽轻轻点点头,笑道:“我听爷爷的。” “好,那我们下午骑马去。”吴效北微笑着对孙女说。 吴欣然觉得这顿饭的气氛完全由吴效北主宰着,他一个不开心,整个房间就弥漫着担惊受怕的情绪,真不知道当时奶奶带着父亲和姑姑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正支着头发呆,吴效北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吴欣然光洁的手腕,又看着正伸手替自己盛汤八姨太手腕上两只刺眼的金镯子,皱了皱眉头,用手挡开了八姨太的手,说:“我自己来!”八姨太讪讪地握着手,手上那两枚翡翠戒指显得格外显眼。 午休的时候,吴欣然对王妈妈说:“那个八姨太好年轻漂亮,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爷爷好花心啊,怪不得奶奶要离家出走。” “嘘——”王妈妈捂着她的嘴,低声说,“然然,这里可不比家里,什么话都可以讲。今天你来,大帅对你比其他儿孙不同,处处留意、处处照顾,你没看见家里的人都拿什么眼神看你的。就那个三姨太,眼睛跟刀子似的,其他人就更别说了。我看这个家的人都跟狼柴虎豹似的,恨不得各自占山为王。” “你要我小心说话,你自己还不是说了这么多?”吴欣然抱着枕头说。 §§吴效北4 马场上,吴欣然和任宽策马扬鞭,在前面飞奔,吴效北则坐在马上在后面行着看,虽然自己不能策马驰骋了,但是望着自己的孙女马术这么好,也是着实的高兴。 “然然,其实你爷爷很疼你。”任宽稍微放慢了马速。 “我看得出来。”吴欣然点点头,“虽然他性格古怪,对我是真心好。可是怎么跟一大家子的关系都那么冷淡呢?” “我午休的时候跟邱副官聊天打牌,听他说,大帅最喜欢的老婆虽然是已故的二姨太,但是最喜欢的儿子却是自己的长子——你父亲,更是为他北伐牺牲痛心和自豪。大帅常年南征北战的,对家里子女疏于关照,因此除了几个子女外,大帅和大多数孩子的感情淡薄。这两年大帅年老多病,各房更是想法设法地想从老爷子这里多捞些钱财,暗自拉开财产争夺战,各房之间的关系也是明争暗抢的。对老爷子虽是表面迎合,私下却藏着火盆子,大帅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对家里的也心灰意冷。邱副官说,老爷子现在的用餐都是由原先军中的炊事班做的,枕头下更是藏着枪。” 吴欣然想到早上初见爷爷时的那一幕,勒住马,问:“是吗?这样看来,爷爷真是可怜。” “邱副官说,你一来,这财产的争夺就……各房对你也是百般防范。”任宽停下马,“去年十月,几房的少爷们约定在这里骑马,结果四房的七少爷却失手从马上落下摔死了,当时三房的两个少爷就在他旁边。大帅向来重视对儿子们马术的训练,少爷们也更是马上英雄,尚是英年的七少爷不会简简单单地从马上跌落。” 吴欣然紧紧皱着眉头,心里一寒——怎么家里竟是这样? “所以然然,邱副官让我提醒你,一切小心。这宅门深深的,谁也说不个准。”任宽望望员远处的吴效北,说,“然然,我们太远了,回去。” “然然,我以为你被你的外公调教地不会骑马呢?”吴效北一马鞭停住吴欣然的马,笑道,“没想到……好!不愧是我孙女!” “我小时候爸爸就带我去马场了,他骑马的时候常常把我放在他前面坐着。”吴欣然回忆起小时候,听见儿子的事情,吴效北脸上舒展出一种快乐的哀愁,“后来去了美国读书,姑姑更是常带我骑马,奶奶也曾手把手教过我。” “你奶奶?”吴效北眉头一紧,“她还活着呢?” “啊?”吴欣然笑容凝住了,想了想说,“她挺好的。” 吴效北打马往回行,吴欣然尴尬地朝任宽和邱副官看看。“都跟上来!”吴效北命令道。 “我们晚上找个好地方吃饭,回头跟家里说一声我们不回去吃饭了。”吴效北慢慢下马,对一边的警卫说。“另外,叫那个胡什么的也出来和我们一起去。”他回头对吴欣然说,“你那个小叔子怎么连马都不会骑?你的女婿会骑吗?我不喜欢我的女婿连个马都不会骑。” 吴欣然撇撇嘴,转移话题,问:“爷爷,不是说今晚家里的人会聚齐吗?” “见那些王八羔子有何用?!”吴效北厉声打断,“除了我那战死的几个儿子和女儿,其他人都该死!可惜该死的不死,该死的人还活着,老来算计我老头子……”吴效北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吴欣然与邱副官面面相觑。 晚上回去睡觉,吴欣然发现自己房间门口多了一个站岗的士兵,她回头困惑子望着邱副官,邱副官为难地说:“这是大帅的意思,您就……” 吴欣然点点头,说:“自个家都要这样,正是悲哀啊。” §§吴效北5 在沈阳呆了三天,吴欣然都没正式认识过家里的亲戚,除了和几个看起来面善的叔叔、婶婶、兄弟姐妹点头致意外,和家里人几乎没什么交际。吴效北天天带着吴欣然等出去游览沈阳大街小巷、吃尽东北名吃。这天早上,一行人刚出门,挂起大风,吴欣然就发现爷爷的帽子没戴,就回家去拿。一进门,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八姨太就问:“大小姐,什么事又回来了?” “哦,帮爷爷拿帽子。”吴欣然一边回答,一边往楼上走。 “哟,这怎么敢劳烦大小姐呢?”五姨太笑着说,支使自己的女儿说,“清惠啊,去,帮你爸爸把帽子拿下来。” “爸爸的房间平时都不让我们去的,我怎么知道他的帽子放在哪里?”清惠道。 “我自己拿好了。”吴欣然扭过头就上楼。 “叫你去拿个帽子都不行?!”吴欣然听到楼下五姨太骂女儿的声音。上到二楼,正好迎面走来叔叔和婶婶,吴欣然想不起具体叫他们是老几,就微笑着朝他们点点头,从他们身边走开。就听身后的婶婶说:“哟,见了叔叔连不叫一声,还有规矩吗?!” “嫂子,人家可是爸爸清点的大小姐。”一个姑姑阴阳怪气的说。 吴欣然不予理睬上楼去给爷爷拿了帽子。下楼时,两个姨太太站在楼梯口,冷笑着打量着她,说:“七妹啊,这就是我们老爷子正室的孙女。” “就是那个跟男人跑了的杂种洋妞?”七姨太大声问,“我呸!就那个骚女人也配做老爷子的正室。” “七姨太,请您讲话注意一点。”吴欣然冷冷道。 “哟,请我讲话注意点,呵呵呵,五姐您都听见了?”七姨太笑道,“看来这大小姐的脾气还真是不小啊,连你我都敢说。”听见她这么挑拨,吴欣然皱着眉,十分不悦地看着她。 “还是大学生呢!”和吴欣然同辈的小姐开口说,“和姨奶奶顶嘴。” 一个婶婶斜眼看了看她手里的帽子,哼道:“以为哄好了老爷子就上天啦?”她围绕着吴欣然转了一圈,说:“别以为我不清楚你那点心眼,二十多年没来往过一次,听说老爷子要死了,就眼巴巴地跑来了,还不是为了分遗产?!” “你是谁?”吴欣然瞠着眼睛,不耐烦地看着她,“爷爷说了让我少理些无聊的人,对不起,失陪。”她侧身从她们中间穿过。 “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七姨太要拉住她,吴欣然反感地拍掉她的手,严肃道:“不要拉拉扯扯的。” “哟,给姨奶奶拉一下就不耐烦了?那给老爷子拿帽子怎么那么勤快?” “然然,怎么还没好?”胡志远进屋来,看见屋里这个架势,明白情况不妙,忙赔笑道:“姨奶奶们陪然然说话呢?”吴欣然翻了他一眼——就知道拍马屁。 “小叔子来啦。”同辈的小姐暧昧地看着胡、吴二人,“我怎么说姑爷没来呢?!” “闭嘴!”吴欣然瞪着她,“别人我没资格说,你是老几,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 吴欣然琥珀色的眼睛像两团橙红色的火,她恼怒地环视了一周,迈步往门口走。 “跟她奶奶一样,自视清高。什么东西?!” 吴欣然头也不回地说:“总比不是东西好。” “骂得好!”吴效北拄着拐站在门口笑道。 “爷爷!”吴欣然惊道。 “骂得好!”吴效北开心地揽着孙女的背一起走出门。 晚上,吴欣然在卧室里和王景明通电话,说起这边的大致情况,王景明甚是担心,但是听说吴效北对吴欣然很是疼爱,又颇感欣慰。 到沈阳的第五天,吴效北就在自己的靶场举行了一个射击比赛,供自己的儿孙们操练。“然然,我是军人,我从小就要求我的孩子会用枪。这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要会用枪才能保护自己。” “爷爷,我知道,姑姑早就教过我的。”吴欣然举起特意为她准备的步枪,打了个八环。 “不怎么样啊。”吴效北摇摇头,“还需多加习练。” “小伙子,你的枪法呢?”吴效北问起任宽。任宽笑着,单手举枪打了个十环。吴效北望着他英俊的侧影,眼睛仿佛望见了某种熟悉而亲密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说:“任宽,你像清忠,你像清忠啊!”说完拉住任宽的衣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任宽一愣,随后和吴效北一起笑起来,点点头说:“小生正有此意。”吴欣然看见他们笑得开心,一回头就瞧见笨拙地举枪的胡志远,说:“堂哥……”话没说完,就望见远远的黑洞洞的枪口瞄向这边的方向,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卧倒!”眼前一晃,待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吴效北压在身下,众人手忙脚乱的围上来,要扶起吴效北。吴效北的警卫荷枪实弹地在一旁保卫。 “爸,您没事吧?”吴效北推开身边的儿子,拉起吴欣然,上下打量她,关切地问:“然然,没事吧?” 吴欣然茫然地看看吴效北,拍拍身上的灰尘,又回头往枪口的方向望去,枪口已经不在那里了。 “邱副官,刚才是怎么回事?!”吴效北厉声问。 “可能是枪走火了。” “走火?”吴效北怀疑地顺着吴欣然眼光望去,生气地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连个枪都舞弄不好,也能算我家的人?!” “爸爸,您看我们是不是回去?” “放屁!好好的射击比赛,没有个结果就要走?!”一句话让儿子靠到一边,不敢吱声。“然然,你不急着回去吧?”老爷子问。 “不急。”吴欣然摇摇头,望见任宽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侍从端着茶水走过来,对吴欣然说:“大小姐,喝点茶压压惊。” 吴欣然微笑着从盘子上端了一杯水,正要喝,只听身后一声枪响,侍从跪在地上,手中的茶具打碎一地。吴欣然惊得丢了杯子,慌忙地看着地上一滩鲜血。任宽上前,抓住她正在颤抖的手,自己挡在他前面。地上的侍从捂着出血的腿抬起头,望着任宽,手一抬,“砰!”又是一枪,打中了侍从的胳膊,侍从的手一抖,一把枪被他扔了出来。 “带下去!”吴效北脸色惨白地从椅子上战起来,站到吴欣然身前,“好好审问!”他回头对任宽说:“好样子,打得好。”又回头对犹如惊弓之鸟的家人笑着说:“并不是靶子打得准就是枪法好。走,咱们回家!” 吴欣然惊魂未定地坐在房间,她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有那么一幕,几乎是和死神擦肩而过。她暗自觉得沈阳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还有些后怕?”任宽走进来,坐在她旁边。吴欣然看看他,问:“你怎么知道他要杀我的?” “你真以为第一枪是走火?”任宽笑着问,“老爷子心里清楚的很,只是不知道是谁做的。那个送茶的人来的时候,几只眼睛都盯着他,就算我不开枪,邱副官他们也会开枪。” “我还是觉得好危险啊!”吴欣然撅撅嘴,“这个家里的人怎么都这样?!” “我看你还好啊,不像受了什么惊吓的人。我以为你会吓哭呢?”任宽笑道,“不过看得出来,你们吴家是将种出生,在场的吴家人没有一个惊慌失措的。” 吴欣然淡然一笑。 “然然,爸爸让你过去。”吴欣然的二叔吴清国——一个颇具文人气质的中年男人敲门说。吴欣然打开门,冲眉目和善的二叔点点头,和他一起上了楼。 “二叔,那个人审问的怎么样了?”吴欣然问。 “爸爸把他放了。”吴清国轻描淡写的说,“然然,这里面的事多着呢,你少关心那么多。” 吴欣然撇撇嘴,沉默地跟着吴清国。到了吴效北门口,吴清国敲敲门道:“爸爸,我带然然上来了。” “进来。” 吴欣然走进门,吴效北示意他们都坐。吴效北坐在他们对面,对吴欣然说:“你奶奶当时离家出走的时候说:‘清忠和清华以后和你都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呢?我现在还不是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了你?”吴效北哈哈笑起来,“你来了已经五天了,也差不多了。清国,你明天就去给然然买后天的回程火车票。” “爷爷?!”吴欣然困惑地看着他。 吴效北说:“然然,你明后天就要走了,看看我这房子里有什么喜欢的,就拿走吧。” “爷爷!”吴欣然有些生气地站起来,“你以为我回来看你是为了你的财产?!” 吴效北笑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然然和那些无聊的人不一样。”他拍着吴欣然的后背,“你父亲是最像我的,你也像我。我这么多年来没有养育过你,更没为你花过一份心思,这么多年来主要都是你外公一个人在承担抚养你的责任,这是我人生一大憾事。但是然然,你毕竟是吴家人,要有个后台硬一点的娘家人,否则将来出嫁了会受委屈的。虽然你外公有钱,但是他的财产会和你一起嫁进夫家。虽然我这个家也是树倒猢狲散,但是好歹也让你夫家人知道你有一帮狼虎般的娘家。”说罢,他自顾自笑了。“我这些东西……”吴效北指了指屋子里的珍宝,“你挑些去吧,也算是爷爷留给你的嫁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团子,打开,竟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子,一块红晕点缀在碧绿之中。吴欣然望着这只极为罕见的镯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只镯子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本来是打算送给你母亲的,但是……”吴效北拿起吴欣然的手,摸着她白玉般的手腕,给她戴上,欢喜地打量着她说,“看看,多合适。”吴欣然摸着手上的镯子与爷爷相视一笑倍感温馨。 吴效北望着满屋子里的东西对吴欣然说:“你爷爷我是个粗人,不比你外公是个会把玩、欣赏这些玩物的读书人。” “可是您收罗地可都是宝贝啊!”吴欣然笑道,随手拿起一件青花瓷器。 “什么宝贝不宝贝,我就是看了觉得喜欢。”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玩家看着喜欢,拿着把玩的。谁像您,会拿雍正年间的青釉茶碗吃茶呢?”吴欣然放下瓷器冲他说。 “我可没有,”吴效北笑起来,“我只是想得给你找只符合我孙女身份的茶碗,就想起来那个了。”看着吴欣然不断玩着看着屋里的东西,就说:“喜欢什么拿什么。回去也让你外公看看,我这个粗人还是有些宝贝的。”吴欣然回头看着一脸得意的吴效北,暗自想:原来两个老人暗自较劲呢,真有趣。“然然,其实你不要,这些东西在我死了以后也会被那些兔崽子们瓜分的,给他们还不如给我的嫡长房长孙女。”吴欣然偷偷笑了,看来老爷子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带着这些东西回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反正自己也挺喜欢的,没必要虚伪着拒绝他的好意。于是她认真地在房间里挑选起来。吴效北见吴欣然总是挑选些小件的物品,就说:“别尽捡小玩意,挑些大件的,到时候给你装箱运回去。” 吴欣然回头笑着看着爷爷,说:“我是捡喜欢的和值钱的,不是看大小。” 吴效北一听自嘲地笑了,骂道:“小兔崽……” 吴效北让人把吴欣然挑中的古玩字画装箱,装上火车,并命自己的贴身卫兵护送吴欣然直到上海。临走前,吴效北对吴欣然谆谆教诲:“我这辈子戎马一生,却没养出几个好儿子。最喜欢的几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他叹息道,“然然,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了……” “爷爷!”吴欣然红着眼打断他。 “我这个家呢,也是树倒猢狲散。今后你要有事大可找你二叔、七叔,还有你四姑,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一定照顾你。” 吴欣然感激地望着爷爷,抱着他,落下了离别的眼泪。 “瞧瞧,干什么呢?!我们家的人可不轻易流泪啊!”吴效北拍拍她的后背。 “爷爷,我……” “好闺女。”吴效北低头亲亲她的脸蛋,低声在她耳边说,“二十年前,我在上海的汇丰银行给你开了个户头,每年存一笔钱,就是给你做嫁妆的。现在存折还在你二叔那里,等我死了这笔钱就是留给你的遗产了,邱副官也知道这件事。”吴欣然看着吴效北,点点头,心里有了个数。 “好了,上车吧。”吴效北松开眼睛红红的吴欣然。 “大帅,谢谢这么多天来的照顾。”任宽和吴效北告别道。 “哪里,你是然然的朋友,”吴效北留念地望着这张与自己长子十分相似的脸。 “大帅,告辞了。”胡志远向他道别,“这些日子麻烦您了。” 吴效北摇摇头,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拼命向下拉着,像是为了掩盖嘴角的波动。“走吧。”当吴欣然上车回头望着他时,他挥手道。 “走吧。”胡志远在吴欣然身后催到。 “然然,”先上车的任宽伸手拉住依依不舍的吴欣然。 §§二回沈阳 听了吴欣然说起在沈阳的日子,王景明深深叹息道:“大帅对你是没的说,这么年来你没有去看过他……”王景明自责道,“也有我的责任。我们彼此曾经有过不愉快。”他摸了摸吴欣然手上那只镯子。 “阿公,这些天您过得好吗?”吴欣然问。 “好,好。文明有常来看我。” “阿公,我想去南京的杜叔叔家看看,上次文明事多亏他帮忙。”吴欣然说。 “是,应该去看看,顺便去看看你王伯伯。”王景明点头道,“你一个人去么?还是让文明陪你?” “那要看他有没有空了。”吴欣然嘲讽的说。 王景明、胡万舟、任宽和胡志远打着牌聊着天。 “这个吴效北还真是个怪人。”胡万舟笑着说,“但是对孙女是真疼到家了。” “那是,”胡志远点点头,“我们在沈阳那么多天,没看见大帅和其他孩子怎么说话,即使说话语气也是极为严厉,只有对然然说话很温和,极尽疼爱。” “当年,然然出世的时候,他来看过然然。”王景明回忆道,“那时候,他就抱着然然,虽然手法不是很正确,但是看出来,眼里满是疼爱。” “我听志远说,然然回来时候,大帅给装了几箱古董,能否让我看看眼界?”胡万舟笑着问。 任宽把眼睛从牌上移开,看着胡万舟。只听王景明回绝道:“那是然然爷爷给她,然然没说让动,谁都没去动她的。到现在那些东西都还在箱子里,没找地方放。然然说等她从南京回来,再一件一件清点,一件一件存放。” “是这样啊。”胡万舟未免觉得有一丝扫兴,低下头继续打牌。 任宽岔开话题说:“胡少爷和然然去南京几天回来?” “昨天文明给我打了电话,应该是后天。”胡志远说。 “要说文明这孩子是真没什么心,人家然然就知道过年要去给南京的朋友们拜年,文明就不晓得。”胡万舟叹气道,“还是女孩子心细。” “然然以前也是不晓得这些门门道道的,但是自从上次从南京回来就一开窍了,人也懂事了,知道帮我分担分担事情了。”王景明欣慰道。 “等您有了孙女婿,不是更有人帮你分担?”胡志远笑着说。 王景明笑笑不语,仔细看着手里的牌。 吴欣然刚刚从办公室回家,就看见自己的七叔和王景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表情凝重。吴欣然望着王景明,听他说:“然然,你爷爷走了。” 吴欣然一听此言,愣在门口,走了?半个月前还骑马射击的爷爷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呢?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脑后上来,她抓住七叔的手,问:“爷爷?你是说爷爷不在了吗?” 吴清泉点点头,对她说:“爸爸入冬来一直是卧病在床,可是您来了以后,他竟然可以下床,甚至去骑马。其实我都知道,是爸爸在强打精神。你一走后,爸爸就瘫倒在床,得知你安全抵达上海后,他就不省人事了。爸爸临走前,忽然惊醒,叫道:‘然然,走,爷爷带你骑马去!’一回儿又叫道:‘清忠,上马,上马!’”听到这些,吴欣然早已泣不成声了,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然然,爸戎马一生,立下军功无数,对儿女却鲜有关心。可是对你,却是……爸爸身前交代过,要我和二哥好生照顾你。二哥如今正在沈阳处理爸爸的后事,所以让我接你去沈阳吊唁。” 吴欣然抑郁地坐在火车上,她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和爷爷天各一方了。才刚刚享受到相认的亲情,就这么戛然而止了。爷爷一走,那么沈阳就没有什么亲人了。她不知道那么人丁兴旺的吴家,有谁可以说几句真心话。 胡文明坐在吴欣然旁边,满怀尊敬地去吊唁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长辈,难过?谈不上,只是看着吴欣然悲伤的样子,十分心疼。 坐在对面的王妈妈念着佛经,这一个月的左右奔波让她一把老骨头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她此刻只能虔诚地念经,祈祷能保佑大帅的灵魂。 坐在王妈妈旁边的任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主动二次进沈阳,去参加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的葬礼。吴效北硬了一辈子,到死都是铁骨铮铮的军人。家人罕见他柔情的一面,他却把一生积攒的柔情全部献给了自己的长孙女。也许是为了弥补对自己长房的亏欠,也许是为了弥补二十年来欠着吴欣然的亲情。除了然然,恐怕性格暴躁的吴效北,没有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天伦之乐了。可是,快乐的日子就那么稍纵即逝!望着吴欣然忧郁中的眼睛,任宽说:“然然,你比起我可是要幸福多了。” 吴欣然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 “我父亲到死都没原谅过我,我们父子之间的战争从我五岁那年从西北回来就开始了,愈演愈烈,最终却是以他死亡的方式结束的。”任宽叹道,“而你最终还是与大帅,和你爷爷和解了。” “然然,可以下车了。”吴清泉敲开他们包厢的门。 吴效北是按照军人的仪式下葬的,让吴欣然充满了壮怀激烈的情绪。任宽和邱副官站在一边望着吴家的儿孙们按着辈分一波一波地上前磕头,叹道:“大帅这么多儿女、孙子,有几个真悲伤地来跟他道别的呢?” “你我都是明白人。”邱副官看了他一眼说,“我跟了大帅三十多年,说句实话,这些少爷、小姐们虽然和大帅相处的时间长,可是真正心贴着心的时候还不到大小姐来陪老爷子的五天。” 任宽望着眼睛红肿的吴欣然,问道:“大帅的遗产都分配好了吗?” 邱副官警惕地看着任宽,任宽解释道:“上次来的时候,为了这个财产,然然可谓是九死一生了。” “您放心,大帅临走前嘱咐我,要我务必保护大小姐的安全。”邱副官负责人的说。任宽信任地点点头。 吴欣然坐在爷爷的书房里,呆呆地望着墙上爷爷一身戎装的照片。 “然然,”吴清文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叠东西。 吴欣然回过神,坐好了,望着他。 “家里的财产都分过了,各房都拿到各房的。只有长房没。”吴清文打开账本,翻看着,“爸爸没有给长房一分钱。”他抬头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吴欣然,有些惊讶,因为她的脸上一点也找不到惊讶之色。于是他接着说:“但是这套房子还有房子里的奇珍古玩都归长房所有。” 吴欣然一下站起来,惊道:“怎么又给我?我不是已经带了两箱回去了吗?” “然然,这是父亲的意思。”吴清文平静地对她说,“因为爸爸没有留给长房其他财产了。” “我跟他说过我不是为了财产。”吴欣然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先人能留给子女什么呢?”吴清文自言自语道,“古人说: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父亲留给我们什么呢?” “立功。”吴欣然望着二叔说。 “其他呢?我不知道父亲是否……”吴清文语重心长地对吴欣然说,“作为晚辈,你不应该拂长辈之意。何况按照中国传统的规矩,房产时应该留给嫡长房的。” “那古董呢?” “依我之见,能带回上海的你就带回去,这是父亲留给长房的,你姑姑以及她的后人也是有资格分到的,你不要忽略了他们。” 经二叔一提醒,吴欣然点点头,她怎么能一直认为长房就是自己呢?想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是房契,”吴清文从账本里抽出一张单子,递给吴欣然,“你好好保管。” 吴欣然接下房契,问:“那原先住这屋子里的人呢?” “各立门户,几位姨太太……”吴清文犹豫着说,“然然,我能否和你商量一个事。” “什么事?”吴欣然放下手中的纸。 “你看,家里的几位姨太太,还有几个未成人的……” “我明白,”吴欣然点点头,“让他们先住喽。” “住到……” “住到他们不愿意住为止。”吴欣然快活地说,“反正我也不住这里。好好的房子空了多不好,一点人味都没了。还有,那些古董也放在这里。” “有的还是带走吧。”吴清文说,“过多的财富会让孩子失去上进心。我不想看见父亲的军功被败家子败掉。” 吴欣然望着吴清文担忧的眼睛,点头道:“我,听您的。” “还有,你爷爷给你存了嫁妆,存折在我这里。” “我知道。”吴欣然说,“先放您那里吧。” “还是要交给你。”吴清文从怀里抽出一张存折,递给吴欣然,“一年一万。二十三万,是美元。” 吴欣然捧着存折,仰头看着墙上的照片,又悲哀地低下头。 临走前,吴欣然披上外衣独自下了楼。“去哪?”胡文明问。 “去逛逛。”吴欣然戴上帽子。 “那么冷的天,还要出去?”胡文明温和的问。 “没有让你去。”吴欣然冷冷道。胡文明理解地叹息:亲人离去,她的心情难免不好。 任宽没吱声,也披上衣服跟着出去了。 “大小姐,去哪?”门卫关心地问。 “我一个人就好,不要你们跟来。”吴欣然拒绝门卫。一路行到马场,要了马,翻身上去,在马场上狂奔起来。 “然然!”任宽跟上她。 吴欣然回头微笑着望着任宽,说:“我就知道你会跟来。” 任宽对她微微一笑,探寻地注视她琥珀色的眼睛。等脸上的微笑渐渐散去。忧郁在吴欣然的眉头满满展开。她低头拍拍自己的马,说:“爷爷死了,我很难过。” “我知道。”任宽温和的说。 吴欣然突然哭起来,冰凉的眼泪落在马的鬃毛上。北风刮着脸上的泪痕,像刀子一样割得生疼。任宽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暖而干燥的大手,让吴欣然感到很舒服。她抬头望着任宽,撒娇地扑进任宽的怀里。 “小心!”任宽一手托住她,另一只手调整马头方向,使两匹马靠在一起。 哭了许久,吴欣然才慢慢抬起头,望着任宽说:“你说,为什么要我回来和爷爷相认呢?” 任宽拍拍她,他心里明白,如果当初吴欣然没有和吴效北相认,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亲人的逝去了。但是他开导她道:“归宗认祖,是中国人的传统。大帅不例外,你也不例外,我也是如此。” “归宗认祖?”吴欣然停止流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对,归宗认祖。”任宽点点头。 吴欣然的眼睛望到很遥远的地方,琥珀色的眼睛就像一对棕色的泡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出来。任宽盯着这对泡泡,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吴欣然受了些风寒,回到家便全身发热,头疼脑热。因此,回上海的时间也被延迟了。直到吴欣然病情好转,又在沈阳养了几天,才启程回上海。等到了上海,上海已经春暖花开了。 §§三年 “按照规矩呢,如果长辈逝世三个月内不结婚,就要等到三年后了。”胡太太跟王景明商量说,“考虑到两个孩子的年龄,我们觉得还是尽快办事。” “你说的这一点我知道,可是眼下剩一个一个多月了,未免太仓促。”王景明委婉的说。 “仓促是有一点,但是事在人为。我们绝不会委屈然然的。”胡太太劝说道。 “这样吧,我也不好做主,你问问然然的意思。” “我都知道。”吴欣然坐在书桌旁对胡文明说,“可是我爷爷刚刚去世,要我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内强欢笑地结婚,我办不到。”胡文明理解地望着她。“而且我觉得……”吴欣然抬头望着窗外,“我实在没有想过明日就嫁作他人妇这件事。” “我理解,可是三年啊……” “文明,我们认识了多少个三年了?”吴欣然问,“还在乎一个?何况,阿公年事已高,我想多些时间陪伴他。你不会连这个这不同意吧?” “我当然同意,只是……”胡文明为难道,“三年,一千多个日子啊!” “你怕什么呢?”吴欣然讨厌他的不干不脆。 胡文明无言以对,他的怯弱怎么会告诉她? “你到底怕什么?”吴欣然追根究底。 胡文明在吴欣然的逼视下,犹豫着说:“听说你和任先生关系暧……” 吴欣然心中一惊,但面色如故,她压住心中的困惑与不安,问:“任宽和我们一起去的沈阳,你看见我们有什么吗?” 胡文明无语,他的确没发现什么。 “谁告诉你的?”吴欣然警惕的问。 “没有谁,我记不得听谁说起。”胡文明敷衍着。 “道听途说?”吴欣然冷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做这种愚蠢的事了?” 胡文明无话可说,坐在那里。吴欣然仔细地打量了他,凑近问:“胡志远跟你说的?”胡文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睫毛。吴欣然轻轻哼了一声,“看来是了。”她气愤地把手中的杂志往床上一扔,说,“我一点都不喜欢的你这个堂哥!大男人一个这么喜欢嚼别人的舌头?” “然然……”胡文明为难地望着她,希望她别这样说。 “不喜欢听?”吴欣然问,“那他说你老婆的闲话,你就爱听了?” “他毕竟是我堂哥……” “是喽,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不是!”胡文明站起来解释道。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吴欣然连推带挤地把他退出房间,“你走,你走!”“啪”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任宽从香港回到家,先是对房子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又清理了任义的东西,一番休整过后,他拿起自己多年的画夹翻,靠在沙发上看起来。 “回来了,也不通知我?”冯月珍笑着走进了任宽的大门,“我刚开车打门口过,看见你院门开着,就想着你是不是回来了。” “冯姐,坐。”任宽站起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则去了厨房。 “又要给我泡茶?”冯月珍坐下来问。 “是呀,只是你不要再跟过来了。”任宽半开着玩笑说。 冯月珍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拿起茶几上的画夹。 任宽端着茶放在冯月珍面前,却看见从她手中画夹上方露出的两只眼睛充满了困惑与无奈,令人难以理解。“怎么了?”任宽困惑的问。 冯月珍把画夹摊在茶几上,任宽低头看见画纸上那个明媚而美丽的少女笑得青涩而甜蜜,浅浅的酒窝里像浸满了蜜一样,眼里却盛着甜蜜的负担。任宽盯着画中的少女,平日里犀利的目光变得温柔而多情。他抬起头看了看冯月珍,坐到她对面。 冯月珍鲜红的指甲指在画上:“这是谁?”她像一个知道答案的家长,质问着任宽。 “吴欣然。”任宽十分温柔的说,他从冯月珍的手下抽出画夹,看着画上的女孩,说:“那是十年前了,那时候她才十二三岁。那个时候,我还在码头当工人。” “那时你就认识她?” “不认识。”任宽摇摇头,郑重地说:“从那时起我就爱她。”他抬起头看着冯月珍,豁然发现对面这个平日里冷血的女强人竟泪水盈眶。任宽递给她一块手帕,冯月珍推开他的手,强忍泪水问:“你爱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可是看见任宽真诚的脸,没有参杂任何戏谑的成分,“为什么?!” “为什么?”任宽站起来,一脸虔诚地说,“那时候我的生活一团糟,像黑夜一样没有一点希望。可是当我看见她……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微笑,就像阳光一样,。我不喜欢说一些肉麻的话,但是真的她的微笑点燃了我的希望,我觉得我要改变我的生活,我要见到她。” “你让我向景明引荐你也是为了她?” 任宽点点头。 “你从那时起就想要和她结婚?”冯月珍无奈地嘲笑着。 “不是,我当初只是为了能再看见她,可是后来……”任宽自嘲地说,“人总是不满足。” “唉”冯月珍深深地叹道,“你知道胡家向景明提出了这个月内结婚的要求。”任宽紧张地望着她。“景明把决定权交给了然然,然然没同意。”任宽开心地笑了,他抓起自己的外套,穿上鞋,说:“我去王家,你去吗?” “我去做什么?” “看你的景明。” 冯月珍苦苦地笑了。 §§约定 吴欣然用手拂过爷爷留给自己的几个箱子,摸着手上的玉镯。空虚,真是空虚。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来分享自己的忧愁与情思。虽然胡文明想要和自己结婚,但是他的目的就是结婚,可能还参杂了其他成分,比如一个吻什么的,但是他似乎从没想过要帮自己分担过什么。他永远是胡家的大少爷,养尊处优的,等着别人替他做事的大少爷。有父母亲真好,就能替自己忙活自己想要做的事;有兄弟姐妹也真好,可以说说心里话,排解排解。自己只有阿公,自己是不能再让年纪年逾七十的老人家再为自己操心。吴欣然第一次强烈地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来爱,需要一个坚强的男人去呵护。不是像阿公那样对孩子的疼爱,而是一个男人本应该爱一个女人那样的爱。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即使对于初恋刘尽忠,自己也是把他当做一个偶像来顶礼膜拜的,她从没有想过要从他那里获取什么。但是现在她强烈地想要得到一个身体上的安慰,比如一个吻,像来自任宽那样的吻。她想起父母在世时,每当父亲出远门回来,再抱过自己之后,都会与母亲热情相拥,热烈相吻,像要把彼此嵌入彼此的身体中那样强烈。事实上他们彼此嵌入彼此的生命,却把他们爱情的见证——吴欣然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可曾真正融入谁的生命中呢?吴欣然叹惋着。她的手突然想起了任宽的心跳,打乱了她的呼吸,她急忙在背后藏起自己的手,望着窗外的春景。不经意间,听到了猫儿的呼唤。 “多么春意盎然啊!”任宽的嗓门在这个人气不足的老房子里格外引人注意。 王景明张开双臂和任宽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他拍拍他的肩膀,友好的问:“任义在英国一切还习惯吗?” “还不错。”任宽笑着对王景明说。 “任宽一来,一向冷静的景明怎么如此热情?”冯月珍打趣说,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月珍,你来的时候我不够热情吗?”王景明开玩笑问,“再说任宽可是难得来这么一次啊。” “那只能怪我来得太频繁了?” 王景明笑着望着冯月珍使着小性子,摇摇头。任宽默默注视着这如同父女般的和谐关系,再仰望楼梯时,吴欣然就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任宽跟着她注视的目光,大步迈向她。 王景明正要回头去看任宽的去向,冯月珍就拉着他问:“这几日身体还好吗?我上次带给你的虫草还在吃吗?……” “你还不是胡太太吧?”任宽开着玩笑问。 吴欣然扑哧地笑了,骂道:“你怎么这么讨厌?!”她扬起下巴,边往楼上走边说:“我当然不是,我拒绝了,我说过我不想当一个普通的阔太太的。” 任宽跟着她跳跃的步伐走上楼,一脸沮丧地说:“我以为你拒绝成为胡太太是因为我嘞!” 吴欣然开心地笑着,斥责道:“你的脸皮怎么就能够那么厚呢?” 任宽抛掉假装的沮丧,得意地说:“根据我多年的观察和经验,你一般对正人君子都不怎么样,反而是厚颜无耻的人能得到你的青睐。” “我有青睐你么?” “那只能证明在你心中我还不够厚颜无耻。”任宽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吴欣然又气又觉得好笑,抡起拳头捶了他一拳,他结实的胸口却没有一点反应。吴欣然突然脸红了,莫名其妙地。任宽困惑地盯着他绯红的脸颊,女学生式的害羞还真是可爱。 王妈妈抱着吴欣然洗好的衣服出现在吴欣然闺房的门口,洞察着他们。 “王妈妈,”任宽友好地冲她点点头,“您是……” “我给然然拿衣服,”王妈妈进了吴欣然房间,又回头问,“然然,你要请任先生进来坐坐?” “不,我们上天台去”吴欣然拉着任宽接着往楼上走。 站在王景明家的屋顶眺望洋滨泾真是一件惬意的事,任宽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吴欣然说:“我现在觉得以后我要是再盖房子,一定要把房顶修好,也弄个眺望台什么的,白天看看城市的车水马龙,晚上,赏赏夜景,总比呆在房间里要有趣的多。” “是喽,”吴欣然仰着头对他说,“我喜欢上房顶,可是小时候阿公怕我受风寒,又怕我掉下去,就不让我一个人上来。后来就养成了没有人陪我,就不上房顶的习惯。” 任宽望着远景自言自语的说:“你何止需要一个人陪你上房顶呢?”说罢,他感觉到吴欣然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回头,四目相对,豁然发现,她阳光下琥珀色的眼睛超越了少女的界线,蜕变成一个女人的眼睛,充满了魅惑。任宽既困惑又好奇地盯着这双眼睛,突然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吴欣然开始以一个女人的方式来看待他了。明白这一点后,他欣慰而又心酸,自己等待了多年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他开始配合她的成长,用男人欣赏一个美丽女人的眼光去回应她。 当吴欣然意识到他发现了自己细微的变化时,立即害羞转过头,那种想法被人发现真是令人羞愧。于是任宽决定鼓励她进一步完成蜕变,他用手掰着她的脑袋,使她面对着自己,说:“没有什么可害羞的。”吴欣然惊讶地望着他,他接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圣女。” 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让吴欣然双颊绯红,她气恼地看着他,他怎么能就这么把什么都说出来呢?正在思索之际,任宽捧着她的脑袋,低下头用嘴唇温柔地在她的脸颊上擦了一下。吴欣然掰着他捧着自己脸的大手,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喜欢这样吗?”任宽温柔地问。 吴欣然想也没想,说:“喜欢。”话一出口,她方才意识到什么,推开他的手,说,“可是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为什么不对呢?”任宽笑着问。 “因为我们……这算什么?!”吴欣然反问道,“我们凭什么这样?” “我告诉过你,”任宽郑重其事的说,“我爱你。” “可是我是文明……” “你不爱他。”任宽直白的说。 吴欣然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说:“我也不……”她矛盾地低下头,她对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喜欢呢? “然然,你喜欢我?” 吴欣然坦白地点点头。 “那你爱我吗?”任宽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表情, 吴欣然没说话,没敢说话,她不敢想和自己,和爱情有关的事情,像给刘尽忠那样的无终的爱情,她再也给不起。任宽期待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不肯离开,那种神色就像一个渴望的孩子。吴欣然心一软,抬起头,对他说:“我怕。” “怕?!” “自从刘尽忠……”她踌躇着,“所以我害怕付出真心后,却无疾而终。” 任宽歪着头打量着她,叹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吴欣然望着任宽,忧郁地说:“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像Scarlett那样的人……可是……” “你怎样才敢交出你的心呢?”任宽握住她的手,自言自语道。 任宽温暖的体温让吴欣然充满凉意的真心,慢慢回暖,她既感动又困惑地望着他,问:“你是真的……我?”那个“爱”字卡在心口,不肯出来。 “然然,”任宽真诚地盯着她的双眼,“我不知道刘尽忠那件事究竟给你带来多大的伤害,以至于你胆怯到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我爱你这件事,不容置疑!我希望你幸福,并且我现在自信我能够带给你比任何人都多的快乐。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可以向王先生提出请求,向胡少爷提出挑战。” “啊!”吴欣然相信语气坚定的任宽说到做到,但是那么做…… “你把你脆弱的心包裹得太紧,我需要一点非常手段来证明我的爱才能迫使你接受。”任宽解释道。 “可是……”吴欣然为难道,“太武断了!” “因为你太优柔寡断!一点都不像你们吴家人!”任宽激将道,“你知道你吴大帅在射击比赛上跟我说过什么吗?” 吴欣然想起那天在家族的射击比赛上,爷爷曾和任宽说了几句悄悄话。 “他说:‘你应该向我的长孙女求婚!’”吴欣然瞠目结舌。“连你爷爷都看出来,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明白呢?!”任宽苦笑道。 “我……”吴欣然心烦意乱地伏在阳台上,任春风吹乱她的头发,真是一瓶浆糊啊!对别的事,她学得快,看得清,唯独对自己的情事糊里糊涂。对于刘尽忠,虽然她对他知之甚少,但付出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实实在在的爱,可是他不要她,或者根本没以情人的角度去看待过她;对胡文明,那是青梅竹马的兄妹情谊,平平淡淡,有些不尽人意,却也可以相持一生;但是对任宽,那是什么呢?他们互相喜欢,可以互吐真心,甚至玩得暧昧,她喜欢他说话的风趣幽默,喜欢他玩世不恭,喜欢他做事时的风行手段,甚至是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颊和挺拔的身材……然而,那就是“爱”吗?任宽对自己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她也相信他的话,可是为什么一旦要自己去回应他的时候,自己又胆怯了呢?她从双臂中露出双眸,恰好望着正好奇地探寻着她的黑眼睛,她本能地羞下头,霎时间刚才的思路全抛到脑后,她抗拒着黏在身上的任宽的关怀,道:“你要给我时间!” “不会是三年吧?”任宽笑眯眯的问。 吴欣然经他提醒想到自己三年后才可以结婚,放心地舒了口气,笑道:“我也没办法,这是规矩,要等三年。怎么,难道你等不起?” 任宽嘲笑着看着她,说:“我会在乎这三年?”他自言自语道,“我等了何止三年?!” §§李丽莎 笃笃的敲门声迫使腿脚已经不太灵活的王妈妈去开门,“这么大早,是谁啊?!”王妈妈嘟囔着打开门,“任先生?” “任宽,你怎么来了?”吴欣然从楼上走下来。 “然然!”一位身材高挑的混血贵妇走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位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老先生。 “奶奶!”吴欣然飞进贵妇的怀里,王妈妈才豁然认出这对老年夫妇是吴欣然的奶奶李丽莎和她的男朋友陈国伟,忙道:“亲家夫人,快请坐!”边说,边支人去泡茶。 “然然是越来越漂亮了。”陈国伟捏了捏吴欣然的脸蛋。 “陈爷爷!”吴欣然亲昵地拉着他坐下来。 “离开上海快三十年了,都不认识路了。”李丽莎笑着说,“幸亏遇见这位任先生,送我们过来。” “然然,你外公呢?”陈国伟抿了一口茶问。 “他一早就去公司了。”吴欣然道。 “他身体还好吧?”李丽莎问。 “还可以。”吴欣然问,“奶奶,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呢?” “昨天晚上到的。我接了你的电报说你爷爷走了,就决定回来看看。”李丽莎淡淡的说。 吴欣然的眼中掠过一丝悲伤。 “亲家夫人,你们还没吃过早饭吧?”王妈妈问,“和然然一起吃吧,任先生也坐坐吃些茶点吧。” 吃早饭的时候,任宽好奇地打量着吴欣然高贵而美丽的奶奶以及风度翩翩的陈国伟,听着他们说话。 “你的未婚夫呢?”李丽莎微笑着问,“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 吴欣然一愣,瞅瞅坐在对面的任宽,颇有些尴尬。李丽莎顺着吴欣然的眼神瞧对面望去,正好碰上任宽探寻的黑眼睛,微微一笑:这小子在观察我。吴欣然岔开话题,问:“奶奶,你们住在这里吗?我让人去收拾屋子。” “不用,”李丽莎拒绝道,“我们在国际饭店订了房间,行李都在那里。今早我只是想先来看看你和你外公,如果能碰巧看见那位姑爷就更好了。”她看见吴欣然不自然地笑了笑。李丽莎用餐巾擦了擦嘴,说:“现在用过了早餐,我们要回去休整一下了。任先生,还得麻烦您送我们去宾馆。” “非常乐意。”任宽向美丽的夫人献殷勤道。 “然然,你打电话给姑爷,让他中午和我们一起吃个饭。”李丽莎吩咐道。 送二人回到房间后,任宽对二老说:“我在你们楼下租了一个房间,是我的办公室,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如果你们有什么事呢,大可来找我。” “你现在要走吗?”吴欣然问。 “不可以吗?”任宽笑着反问道。 “当然不可以!”李丽莎搂着孙女说,“既然你没有什么事,就请陪我们一起逛街吧,我很久没来上海了,有许多东西要买。” “您是需要搬运工吗?”任宽开着玩笑问。 李丽莎和陈国伟哈哈地笑起来,陈国伟笑着说:“年轻人,你还真能摸透女人的心思啊!” 逛街的路上,两位老人精力充沛的像年轻人一样不知疲倦,把上海最繁华的地方走了个遍。“国伟,我们又找回青春了!”走在前面的李丽莎快乐的对身边的爱人说。吴欣然在一旁笑着,任宽则敬佩地望着二位老人,对吴欣然说:“你奶奶很漂亮。” “那当然!”吴欣然自豪的说。 “是个值得敬佩的夫人。陈先生是她的丈夫吗?” “差不多。” 差不多?吴欣然的无心之语让任宽对这位海外归来的老太太更加感兴趣。 当四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宾馆时,胡文明已经在等候他们了,看见任宽也在场,胡文明不自然地向挤出笑脸向他问好。 “你就是然然的未婚夫胡文明吧?”李丽莎和他热情地来了个拥抱,随后打量着胡文明说,“孩子,你有点缺乏锻炼啊!”陈国伟看看胡文明,又看看任宽,显然二者相比起来,高大、黝黑的任宽更加挺拔、阳刚。 “我们刚刚出去买东西去了,让你久等了吗?”李丽莎把胡文明按到凳子上坐着,自己则坐在另一边,关心的问他。 “没有,我也刚刚才来。”胡文明站起来对她毕恭毕敬的说。 “坐下来!”李丽莎命令道,“大家都是平等的,坐下来吃个饭,聊聊天。”她说着,又看了吴欣然和任宽一眼,示意他们也坐下来。吴欣然才亲昵地坐在她身边,任宽则坐在陈国伟的旁边。 “谁来点菜?”李丽莎问道,“我可是很久没吃到正宗的中国菜了。”说完,她期待地望向胡文明,胡文明则谦让的把菜单转到陈国伟面前,陈国伟愣了愣神,任宽伸手拿起菜单,笑着说:“我来点。” 李丽莎抬眼看了任宽一眼,笑道:“我要是吃不到正宗的中国菜可拿你试问。” “您老放心。”任宽笑着打开了菜单,吴欣然起身走过去,协助他一起点菜,胡文明不快地望着二人。 “姑爷!”李丽莎叫住他,“你能喝酒吗?” “一般。”胡文明回头对李丽莎说。 “那我们就喝点干红吧。”陈国伟对身后的服务生说。 “我觉得然然的婚不会结的那么顺利。”回到房间后,李丽莎说。 “I’magreewithyou.” “说汉语。” “Yes,Madom.”陈国伟温柔的说,“我很喜欢那个叫任宽的孩子。” “嗯,他很英俊,就像当年我的清忠一样。”李丽莎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我敢打赌,他身上也有外族的血统。” “你觉得任宽和然然更般配?”陈国伟问。 “不是般不般配的问题,你看不出来吗,他们两个互相喜欢。”李丽莎坐到陈国伟的身边,“可是王景明却把然然许给了胡家。” “那个胡文明是个好孩子。” “可是他和然然比起来,太单薄了。”李丽莎不满的说,“王景明总是喜欢对自己孩子的婚事过分关心。” “依照吴家人的倔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就没有改变的余地了。”陈国伟笑着说。 “然然被他教的太温顺了,”李丽莎说,“失去了他爷爷家的率性和白俄人身上的血性!” “你打算怎么样?” 李丽莎笑了笑,自信地说:“我会改变这一切的,我会让然然按着自己的思路生活。” 王景明在家设了晚宴招待李丽莎和陈国伟,并客气地邀请他们搬到自己家里住,李丽莎谢绝了,这让王景明松了一口气——他和他的亲家的价值观有太大的差异。当他问及二人明日的安排时,李丽莎叹息道:“我明天想去看看我的儿子和媳妇。”两家不和谐的的谈话忽然进入了沉默,许久,王景明才压着声音说:“我打电话找人陪你们去,我就不去了。”吴欣然泪汪汪地望着王景明,她理解每次去墓地时的煎熬。 §§李丽莎 吴欣然本来认为王景明会让胡文明陪同,没想到王景明叫的却是任宽。王景明是不希望胡文明和李丽莎有过多接触的,因为在他看来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还和一个男人私奔到国外同居在一起实在不是件体面的事,他不想让此影响到吴欣然的婚事。而且王景明信任、喜欢任宽,很多时候,他希望任宽是自己的孩子,可以帮自己分担家事,可以给这个人丁不兴旺的家族带来阳刚之气。 李丽莎坐在离儿子墓碑很远的的土坡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吴欣然在陈国伟的陪伴下哭哭泣泣地给父母上香、烧钱。“你一定觉得我很冷血。”李丽莎对身边的任宽说,“在自己的儿子、媳妇面前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任宽善解人意说,掏出一根香烟点燃。 “给我一支。” 李丽莎陶醉在烟雾中,缓缓说:“清忠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最爱的孩子。”李丽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儿子的军装照递给任宽看。 “他很帅气,像您。”任宽端详着照片说。 “可是他像他爸爸一样固执,他对国伟从来没正眼看过。” “为什么?” “国伟是我的情人,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李丽莎闭上眼,“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喊过我一声妈,甚至拒绝承认我!他不能够体谅我,作为一个带着孩子离家出走的女人的难处,反而用他不可理喻的自尊心和冷酷来伤害我。我没有参加过他的婚礼,更没亲眼看见然然出世,你可能不相信,然然十六岁时,我才在美国第一次看见她。”她抽了一口烟,说,“国伟是个好人,他完全理解我的痛苦。在我刚刚离家出走来到南京的那段日子里如果没有他,我真想象不到我们会怎么样。”任宽看见陈国伟正温柔地拍着吴欣然的肩膀。“其实我儿子也是个好人。”李丽莎接着说:“他对谁都好,除了他妈妈。尤其是对他的妻子静宜,那是个好姑娘,如果他们不走得那么早,我甚至相信她有能力改善我和清忠的关系。” “不是戒了吗?”陈国伟回到她的身边,从她嘴里抽出香烟,掐灭,扔在地下。李丽莎苦笑着,不好意思地看看爱人,低下头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吴欣然婴儿时期的照片,递给任宽:“可爱吧?像谁?” “像她妈妈多一些,可是我认为性格更像她爸爸。” “我认为你更像。”李丽莎微笑道。 “什么?” “你不是纯种的汉族人吧?” “我母亲是维族人。”任宽说。 李丽莎望着任宽的脸,充满感情的地说:“你的轮廓和我的儿子有几分相似,但是你比他更善解人意。小伙子,我喜欢你,扶我起来。” 任宽扶李丽莎站起来,问:“你准备离开吗?” “对。”李丽莎和陈国伟朝车走去,任宽去喊吴欣然,他发现孤零零地吴欣然像一个孤儿。“然然,我们回家了。”他揽住她瘦小的肩膀,温柔的说。吴欣然一转头看见任宽,仿佛嗅到了自己记忆里的父亲,她拼命地在任宽的身上找寻父亲的影子,分明的棱角,被阳光晒成棕色的皮肤,宽宽的肩膀……她突然微微笑开了,伸出双手挂住他的脖子。车里的李丽莎默默注视着二人,忽然之间,眼泪夺眶而出。 “丽萨!”陈国伟叫住她。 “没事。”李丽莎轻描淡写地抹去脸上的泪珠。 “没想到吴效北还真能收罗好东西。”李丽莎看着吴效北留给吴欣然的几大箱的宝贝说,“唉,贪心好色的吴效北对待女人就像对子弹,打一发,再上一发。可对于自己的孩子那是打心眼里的疼爱。”她疼爱地摸摸吴欣然的脸。 “您看你有什么喜欢的,拿些走吧。”吴欣然说。 “我李丽莎会要他的东西?!”李丽莎嘲笑道。吴欣然没说话,只是站在一边,任奶奶玩赏。 李丽莎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盒子,打开,竟是一套木质俄罗斯套娃。她饶有兴致地一个一个打开,将娃娃按大小顺序摆放在桌子上。吴欣然困惑地望着她。 “想不到他还留着这些。”李丽莎从箱子里翻出一枚欧式红宝石戒指,“这是你爷爷和我结婚时的婚戒,这些娃娃则是他当年买来逗我玩的。然然,我要把它们拿去做个纪念。” “当然可以。”吴欣然微微一笑。 §§迷情 胡万舟在家设宴招待李丽莎和陈国伟,饭局上胡万舟夫妇极尽对两家婚事的夸耀之词。“我是看着他们两个孩子长大的,他们能走到一起既是我们两家所向,也是两个孩子的缘分。” 李丽莎笑着望着胡文明和吴欣然,此时的小两口在她眼里和谐得就像兄妹一样,相亲相爱,但是却缺少李丽莎所看重的激情。 在与胡文明的相处中,李丽莎发现温文尔雅、体贴周到的胡文明是个毫无生气的青年,而且几乎没什么主见。失望的李丽莎不免拿他和自己的儿子比较:“差得太远!根本没有可比性!”她盯着舞池中和吴欣然跳舞的胡文明,懊恼的说。 “亲爱的,和我跳舞时候认真点。”陈国伟在他耳边低声说,“今天可是然然的生日。” 一经提醒,李丽莎收回了一直注视着胡、吴二人的目光,转移到爱人身上。 王景明自豪地望着舞池中裙角飞扬的吴欣然,鲜红的裙子让她如同一朵娇美的鲜花。除了她,谁还能将媚俗的大红穿得如此热情?!就像天上的一朵红云,飘落在人世间。她是他精心栽培的花,是他无与伦比的瑰宝,尽管三年后,她就属于另外一个男人。想到这里他望向与吴欣然共舞的胡文明,与吴欣然的热情奔放相比,单薄、苍白的他更显得呆拙、拘谨。王景明松了一口气,这个单薄的男孩永远主宰不了吴欣然,这样,她就永远是他的了。于是他放心地把目光移到冯月珍身上——那是除了吴欣然之外,唯一让他操心的人了,虽然这种的操心比不上对自己外孙女的十分之一。冯月珍正与任宽跳舞,二人都不愧为交际场上的老手,无不和谐优美,像经过训练一般。冯月珍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任宽,眼中没有平日里的冷漠与麻木,却充满了温情。王景明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爱他!尽管这个想法让王景明油然生出一种嫉妒之情,一直以来冯月珍只爱他一个人,像一个敬爱父亲的女儿。现在她用一个情人的眼光去看待另一个男人,这让他很吃醋。这种感觉正如当年自己的女儿嫁人一样。可是任宽的确值得她去爱,他潇洒、帅气、勇敢又有智慧,并且有钱。王景明开始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待任宽,然而他觉得任宽看着冯月珍的眼睛里除了友情再没有其他什么感情了,而且在任宽的神采奕奕衬托下,他的舞伴显得毫无生机。 “王爷爷。”挽着丈夫的晴云腆着肚子向王景明问好。 “好孩子,什么时候生啊?”王景明疼爱地看着和吴欣然一起长大的晴云。 “还要过三个月。”晴云的丈夫自豪的说。 “好、好。”王景明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欣羡。 “王爷爷,等然然结婚了,您也能抱上重孙了。”晴云善解人意的说。 “是呵。”王景明微笑着,对晴云说,“累不累,先去那边坐一会?” 王景明的注意力从晴云两口子的身上重新回到舞池时,吴欣然已经换了舞伴,正好任宽跳舞。“真是精力好过了头!”王景明笑着想,端着酒杯,欣赏着二人的舞步。比起刚才的华尔兹,这支狐步舞跳跃的舞步让吴欣然裙角犹如绽放的玫瑰,而任宽则像一匹矫健的黑马,毫不逊色于吴欣然令人窒息的热情,。吴欣然脸上的绯红就像火光一样照耀在任宽的脸上——他们正处于极大的热情中。王景明突然觉得这一对舞者更般配!——这种想法让王景明吃了一惊。他突然注意到任宽眼中丰富的感情:激情、温情、疼爱,甚至是宠爱!只有热恋中的男人的眼中才会有如此之多的情谊!他要夺走她!——一个可怕的结论得出了。 “景明,你在想什么?”冯月珍问。 王景明惊恐地回过神,见是冯月珍忙收回了不安的神色,说:“我在看任宽。” 冯月珍“哦”了一声,不自然地扭过头,去看舞池里任宽,王景明却察觉到她眼里不易察觉的哀伤,试探着说:“任宽是个不错的男人。” 冯月珍苦笑了一下。 “去追他吧。”王景明鼓励道。 “景明?”冯月珍诧异地望着他。 “任宽是个不错的男人。”王景明重复道。 “可是爱他的女人很多。”冯月珍笑道。 “是嘛?可是有谁能比我的女儿漂亮呢?”王景明欣赏地望着美丽的冯月珍。 “可是我老了。”冯月珍低下头。 “你只是长大了。”王景明深情地望着冯月珍,突然冷笑道,“我的小月珍的男人谁敢抢?!” 冯月珍嘲笑着看着王景明,又望着另一个她爱的男人,心想:景明,你当真要我和你的然然抢吗? 另一个得出任宽爱吴欣然这个结论的人是李丽莎,作为过来人,她对这种感情再熟悉不过了。她快乐地望着舞池里这对般配的人,像看见一副美好画卷。然而,她无奈地望了她的然然一眼,她快乐的眼睛里像蒙了一层幔纱,什么都看不清。“真是个迟钝的孩子,和她不知好歹的爷爷一个样!”李丽莎叹道。 “急什么?”陈国伟笑起来,“她还是个没有经验的小姑娘,跟你当年一样。” 胡文明深情地望着他对面的吴欣然,内心油然升起一股自豪之情——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妹妹现在充满女性魅力的站在自己的对面。她略微紧身的湖蓝色旗袍从她的背后拉了一个大大的弧线,从腰部的凹陷开始又往下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半圆。她一直转身冲自己嫣然一笑,和小时候的笑容一样甜,但是成年的胡文明的目光此刻却停留在她的胸前,他已经不能忽略吴欣然作为一个女人存在的一切特质了,他举起手中酒杯大口喝了一口酒。想到三年后他才能正式拥有她,他郁闷地又喝了一大口酒。借着酒劲,他径直朝正和朋友们聊天的吴欣然走过去。 “我一直认为没有人比演过《乱世佳人》的费雯丽更漂亮了!”吴欣然热烈的和朋友聊着电影和明星。一抬头看见步伐有些晃动的胡文明满脸通红地朝自己走来,暧昧地笑着,突然张开嘴,朝吴欣然伏下身来。吴欣然还未做出反应,就被胡文明一口的酒气堵住嘴,耳边是年轻的朋友们起哄的声音。吴欣然咬住嘴唇,奋力要推开他,可是胡文明的手却将她搂得紧紧的,用力按在胸口。 “那边出了什么事?”王景明问身边的冯月珍和任宽。 “没什么,年轻人,玩闹。”冯月珍陪笑道,眼睛紧紧盯着任宽。任宽藏在裤子口袋的双手紧握握拳,他皱着眉头,不快地望着那群起哄的人,身体向前倾着,仿佛随时准备冲过去,冯月珍拉住他的手臂,冲他皱了皱眉头。 “小两口可要注意场合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胡文明才惊醒过来,放开正在挣扎的吴欣然,满脸通红的环视周围看热闹的人。 吴欣然推开胡文明,忿忿地瞪着他,一溜烟跑开了。 任宽挣开冯月珍的手,跟上去。冯月珍也也随着他的步伐紧紧跟上前。 “发生了什么?”王景明拉住身边的仆人问。 “没看清,没看清。” 李丽莎走到胡文明面前皱着眉头狠劲将他打量个遍,他却红着脸,借着酒意说:“奶奶,对不起,我今晚喝的有点多。” 听到儿子这么一句话,胡万舟一拳捶在儿子的背上,提醒道:“傻小子,还不快追去看看!” 吴欣然站在院子大口呼着气,要把身上的酒气让春风吹去。胡文明这种行为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她愤怒地想。他从来不敢对自己如此冒犯,今天居然……突然觉得委屈——当时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呢?她一抬头看见任宽,觉得既气愤又哀伤,嚎道:“你为什么不制止他?!” 任宽皱着眉头,苦笑着看着吴欣然,说:“你没有授权给我。” “什么?!”吴欣然明白他的意思,“你就一点都没有正义感吗?” 冯月珍在后面低声笑起来,这个被万般宠爱的吴欣然的想法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任宽没有理睬冯月珍的笑声,严肃地说:“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保证?”冯月珍冷笑道,“你拿什么去保证?别人的未婚妻,你凭什么保证?” “她好烦。”吴欣然小声嘀咕道。 任宽立刻对冯月珍道:“不用你管。”吴欣然眼中流露一丝得意,越过任宽宽厚的肩膀,把这丝得意传递给这个她一直不欢迎的女人。看到吴欣然小脸蛋上那丝快意,冯月珍不禁咬牙切齿起来,她狠狠地盯着吴欣然,然后,漂亮地转身离去。 吴欣然见她走了,满意地看着任宽,踮起脚,悄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个字:“他没吻到我。”任宽深邃的黑眼睛里闪耀出满满的光芒。 胡文明站在不远处看见吴欣然和任宽低头耳语,踌躇着,清清了嗓子。吴欣然看见胡文明,冷漠地垂下眼睑,从他身边走过。 §§马场 任宽被李丽莎约出去骑马。任宽很好奇这个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感兴趣。他靠在马肚子上,望着李丽莎潇洒地跨上马背,一身红色的骑装显得十分耀眼。她那灰色的眼睛在衣服的衬托下变成了接近吴欣然眼睛的棕色,任宽几乎能够看到她年轻时是个多么迷人的女人。 “上马!”李丽莎冲他挥了挥鞭子,任宽翻身上马的动作得到她赞许的眼光,“走!”她一甩马鞭,驾马前行,“有本事追上我!”李丽莎已经策马而飞,英姿飒爽,毫不逊色于男人,让人难以辨认她真正的年龄,马场上的许多人勒住马,注视着红衣飘飘的李丽莎。任宽迎头赶上。 跑了一阵子,李丽莎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了,他勒住马,弯着腰坐在马背上喘着气。“当年在东北,我可是响当当的女骑手!”她自信道。 “今天也是。”任宽钦佩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李丽莎笑起来,“任宽,我真是喜欢你!” 任宽呵呵地笑了,道:“我可承受不起。陈先生呢?” “他去南京看他老婆和儿子去了。” “?”任宽颇为惊讶。 “我和国伟不是夫妻,我们没有结婚。他的原配是父母娶进家的,那时候不是有一股反封建礼教的潮流吗?许多知识分子在那个时候都休了原配。我和国伟也赶上了这股潮流,但是我不许他休妻。” “为什么?” “如果被休,那她怎么活?”李丽莎说,“反正我对结婚无所谓,对什么名分也无所谓。” 任宽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想了想,说:“你之所以能不在乎名分,是因为你确定陈先生爱你。” “可能是吧。”李丽莎思索着点点头,“可是当时谁能保证我们的爱情能长久呢?” “你怀疑?”任宽惊讶地看着她。 “对一切事物都应该保持适当的怀疑。”李丽莎眉毛一挑,“我最亲密的儿子都有可能不再承认我,何况……所以我虽然信任国伟,但是我仍然时刻警惕着,怕他跑掉。” 任宽理解地看着她,儿子的事给了她太大的伤害。 “任宽,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约你出来吗?”李丽莎突然问。 任宽看着她,等待她说出答案。 “你知道然然为什么要和那个胡文明结婚吗?”见任宽迟疑了一下,她又急切地问,“王景明做的决定吗?” “夫人,这件事十分复杂,可能要然然亲口对你说。”任宽笑道,“你怎么会想要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我发现然然并不爱胡文明。我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接近王家和然然。”李丽莎伏下身,悄悄问,“你爱她?” 任宽自嘲道:“谁都看出来。” “要是都看出来,你还能那么光明正大地和王家交往?”李丽莎笑问,“还有谁看出来了?” “吴大帅。” 李丽莎笑了,说:“这次他终于和我一致了。”她好奇的问,“那么然然知道吗?” “她应该知道。”任宽苦笑着。 “她会知道的。”李丽莎淡淡地笑道。 “你那么有把握?”任宽差异地望着李丽莎。 “因为你像我儿子——然然的爸爸。”李丽莎在任宽的脸上找寻着儿子的影子,“但是,”她敏捷地伸手扯住任宽的缰绳,将任宽的马拽近了些,威胁道,“要是然然被迫嫁给胡文明,你应该去抢婚!” “你真是个神奇的女人!”任宽赞许道,接着他向李丽莎坦白道,“我确实爱她,非常非常爱。”任宽的脸上流露出了无比温柔的神色,那句“非常非常”沉甸甸的,装满了千言万语。“非常非常……”他自言自语道。 §§意外 牌桌上,任宽异常开心,即使输了牌,也是满怀欣然地掏钱。 “阿宽,什么事这么开心?” “是啊,有什么好事,咱哥几个分享分享。”牌桌上的人开起了任宽的玩笑。 冯月珍看了他们一眼,快乐的气氛迅速减温,唯独任宽肆无忌惮地朝冯月珍冷冷的脸传递着笑意。冯月珍冷笑道:“别是哪位千金又为你伤了心吧?” 任宽呵呵笑道:“冯姐又拿我打趣了,这种丧德的事情,我从来不做。”说完,桌上的男人们又笑开了。冯月珍鲜红的指甲推到了自己的牌,站起来,拿起包转身离开牌桌。 “冯姐,您……”一个男人殷勤地上前拦住她,陪笑道,“这玩得好好的,怎么要走啊?” “都七点多了,你们几个该回家看老婆孩子了,天天在外面混什么?!”冯月珍一声呵斥,桌上的牌友顿时失去了兴致。任宽站起来,陪笑道:“冯姐说的是,再玩几盘就不准玩了!”旁人才稍稍放下心来,“冯姐,我送您回家休息。” 任宽欢快地哼着歌,开着车,冯月珍笑着说:“任宽,你知道到了七十来岁的老人最怕什么?” “孤独。” “那你知道王景明最怕什么吗?” “还是孤独。”任宽漫不经心的说,“所以你才经常去陪他。” “我对他来说算什么呢?不过是个替补。”冯月珍苦笑着,“他最害怕的是失去然然。”任宽听出她话里有话,冯月珍继续道:“你知道景明为什么那么反对他女儿嫁给那个姓吴的?”任宽没说话,冯月珍又问:“你知道我最爱什么样的男人?” “有控制力的。”这个任宽知道。 “王景明最讨厌有控制力的男人来取代他控制自己的女孩,因为那样会让他孤独!” 任宽停下车,回头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明白了?”冯月珍得意地笑了,“所以,你不要认为景明喜欢你,就会允许你去追求然然。作为一个男人,你值得他欣赏,但作为他最爱的人的丈夫他绝不会同意。二十多年前,他就犯了这个错误,二十多年后……” “你是在给我忠告?” “我没有那么善良!”冯月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人都是自私的。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时候,大多数人选择的是自己最爱的。” 任宽焦急地希望她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冯月珍点燃了一根香烟,不紧不慢地说:“王景明希望我追求你。” 任宽笑了笑,重新启动汽车,道:“那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和愿望罢了。” “要是我也这么想的呢?”冯月珍望着他,脸上的冷意俱散,唯有女人的温柔。 任宽沉默着,继续开车。 “然然不过是个被景明宠坏的孩子,你别指望从一个孩子那里得到什么!你那样爱护她,她对你说过一声谢谢吗?她给过你什么承诺吗?”冯月珍劝解道。 任宽不予置评。 “为什么你宁愿喜欢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呢?!”冯月珍抗议地抓住任宽的胳膊,他结实的肌肉没有一点回应。 “任宽!”愤怒的冯月珍去抢方向盘,高高的鞋跟踩在任宽踩着油门的脚上。车子随着她波动的情绪在马路上横冲直撞。 “放手!”任宽一手奋力控制着方向,另一只手抽出,紧急刹车,失去控制的冯月珍在汽车戛然停止的那一霎那,撞到挡风玻璃上,头破血流。 “冯月珍!”任宽抱住她,用手帕止住她前额上的鲜血,“头晕不晕?”他关切的问。 冯月珍晕眩地瘫在任宽的怀里,像她这样强势的女人就是需要这样强势的臂弯。任宽让她靠着自己,一手绕过她的脖子按住她的伤口,一手把握方向盘,送她回家。 送走医生,任宽走进冯月珍的卧室,看着床上的冯月珍,那个鲜红的伤口像一朵倔强的红梅花,开在冯月珍苍白的额头上,任宽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出门,和衣靠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受伤 “阿公,大清早忙着去哪里?”吴欣然困惑的问。 “月珍昨天出了车祸,去看看。”王景明匆匆忙忙的说。 “月珍?”吴欣然不快地眨了眨眼,这个女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值得阿公如此心急?“阿公,我陪您一去,好不啦?” “那就快点!” 冯月珍裹着睡衣坐在任宽旁边,不安地等待着,门一响,她就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月珍!”王景明焦急地走进来,望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关心的问,“你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出了车祸呢?”他扶着她走进屋,坐在沙发上。吴欣然尴尬地垂着眼,跟着进来。 “王先生!然然?”刚刚醒来的任宽惊地从沙发站起来。 “任宽?”王景明惊讶地看着他,有些尴尬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晚上任宽不放心,陪我的。”冯月珍微笑着说,紧了紧身上的睡袍。 吴欣然抬头看着任宽,又看了看冯月珍裹得紧紧的睡袍,突然低下头,不肯再抬起来。 “然然,坐。”冯月珍热情的说,吩咐道,“任宽,去帮我给他们倒茶好吗?” 任宽忙去了厨房,烧开水,泡茶,顺带洗了把脸,清醒一下。王景明则关心地问起了冯月珍伤势。任宽将茶水放在茶几上,王景明端茶的时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目光又回到冯月珍身上。吴欣然低着头一语不发,仿佛隐身于空气。急于想看见她的表情任宽为了能引起她的注意,主动把茶水放在她眼跟前。吴欣然倔强地伸手拿起杯子,“砰”杯子重重地被放在她视线之外,“小心!”任宽一声惊呼,激起热滚滚开水落在吴欣然的手上。吴欣然慌忙抽开手,杯子轰然倒下,茶水顺着茶几流向吴欣然的方向,她急忙站起来,跳到一边。“怎么回事?”王景明刚刚抬起头,吴欣然已经被任宽拖进水池边,用凉水冲着伤口。“怎么这么不小心?!”王景明跟过去,心疼地骂着。吴欣然在龙头下红肿的伤口比冯月珍头上的“梅花”更能揪住屋里两个男人的心。“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任宽皱着眉头,语气中压抑着责怪。吴欣然抬头看见二个大人责怪的神色,无声掉下眼泪,哗啦啦的眼泪像龙头里的凉水,浇凉的两个男人的心。她蹲下来,把头埋进自己的胸口,忍不住哭出声来。另一只手扒在水池边,红红肿肿。 “这是干什么?!”王景明语气柔和下来,“自己让开水烫了,还不许说了?!” 任宽蹲下来,拍着吴欣然的后背,对二人说:“怪我,怪我!”一边示意王景明别再责怪。 王景明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冯月珍说:“上次我带给你的万金膏呢?拿过来!” 正站在门口发呆的冯月珍点点头,去帮王景明的吴欣然找药去了。 王景明为吴欣然上过药,抬头正好迎上任宽关切的目光,他瞅瞅垂着眉目的吴欣然,说:“我带然然先回去,任宽,你在这里照顾月珍。” 任宽则默默地站在窗口抽着一直长长的香烟,没有回头去看冯月珍收拾茶几上的茶杯、药瓶。“你打电话让王景明来的?”任宽缓缓问。 “是。” 任宽厌恶地掐灭了香烟,低声说:“没用!” “终其一生,我究竟想要什么呢?”冯月珍坐在沙发上,悲伤道,“不过是想要我喜欢的人能好好对我。” “没有人对你不好。”任宽走出冯月珍家的大门时说。 “可是不够好。”听见任宽的关门声,冯月珍面无表情的说。 §§跌落到尘埃里 王景明刚摊开牌桌,李丽莎就问道:“三缺一,这牌怎么打?” “亲家不必急,我来打电话叫人。”王景明笑呵呵的说。 “然然不会吗?”陈国伟问道。 “她小孩子,哪里会?!”王景明笑道,“再说她手烫伤了。” “她没事吧?”李丽莎问。 “没事,就是烫着了皮,没什么大碍。”王景明望望楼上吴欣然的房间。 “王先生。”任宽急吼吼地赶进王景明家的大门,“然然的手怎么样了?” “咦?”李丽莎困惑地看了任宽一眼,问,“你怎么也知道?不是然然今早才在家烫的吗?” “没事,没事!”王景明岔开话题,“正好我们三缺一,过来打牌!”王景明按着他坐在牌桌边。 “然然,你的手怎么了?”胡文明一进王家的大门就大声喊起来。楼上的吴欣然听见了任宽和胡文明的声音,就飞也似的从楼上奔下。 “嗯?”牌桌上的三个老人像在等待着什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刚刚坐倒的任宽则有重新站起来之势。 “然然,你的手怎么样?”胡文明关心地拉住她的手。吴欣然越过胡文明的肩膀,埋怨地看了任宽一眼,便一头扎进胡文明的怀里,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李丽莎诧异地看着吴欣然这一亲昵的举动,起身走过去,笑道:“没那么娇气,不过是红肿了些。” 胡文明不好意思的推开紧紧扎在自己怀里吴欣然,尴尬地望着屋里的人,全然没注意道吴欣然脸上的失望。 “然然,任宽刚刚来的,也问了你的手呢!”李丽莎笑着望着任宽。 王景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拍了拍牌桌,问:“这牌还打不打了?!” “打,打!怎么能扫您的兴呢?”任宽赔笑着说。 吴欣然趴在宾馆里,她没想到冯月珍就是这么样闯进了自己的生活。认识她那么多年,冯月珍一直作为王景明的好朋友在旁边观望着自己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生活有任何交集,现在好了,这个美艳的女人不仅揪着王景明的心,更是和任宽……吴欣然想到今早冯月珍有意地裹紧自己的睡袍,就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踢了床一脚。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丽莎放下手中的报纸问吴欣然。 吴欣然垂下头,默不支声。 “不说?”李丽莎看着她的眼睛,“那就回家去。” 吴欣然抬起头,惊诧地望着态度坚决的奶奶,委屈地说:“你要赶我走?!” “你奶奶不是这个意思。”陈国伟过来调停。李丽莎没有耐心地问:“你和任宽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奶奶,她居然问自己和任宽怎么回事?! “不要认为我们都是傻子!”李丽莎摇摇头,叹声道,“我们都是过来人,难道看不出来你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欣然苦笑着,愣愣地说:“任宽昨天晚上是和冯月珍一起过夜的。” 李丽莎惊诧地望着嘴唇颤抖的吴欣然,脸上面无表情的她似乎隐逸了许多在意与不满。“你怎么知道的?”陈国伟替正在思考的李丽莎问。 “我今天早上和阿公一起去的冯月珍家,看见的。”吴欣然紧咬嘴唇,不愿流露一丝在意与难过。 李丽莎抄起电话就按下一串数字。 “不要给他打电话!”吴欣然拽住奶奶的胳膊,“不要!” 看着孙女倔强的脸,李丽莎叹了口气,放下电话:“你们老吴家的人都是一个倔脾气!即使心里是这么想的,为了撑着面子还是要装着安然无恙。” 吴欣然松开手,坐下来,缓缓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本来,我就是胡文明的未婚妻。” “你到底喜欢谁?” 吴欣然没吭声,她不会主动表白自己的爱情的,因为那样太容易受伤害。她已经有过一次伤害了,不想有第二次。 “唉……”李丽莎叹息道,“王景明怎么把将门出生的孩子教育成了这个样子?” “这不关我阿公的事!”吴欣然抗议着站起来。 “怎么了?”李丽莎道,“我们家的人向来都是敢爱敢恨的,自己主动争取。得不到,那没关系,这个世界不可能什么都顺心,得到了,那就是自己努力换来的,更是倍加珍惜。从我到你父亲,再到你姑姑,全是这样,你以为你今天看到了我们的美满就是白白捡来的?” 吴欣然豁然明白什么,坐回沙发,温顺地望着自己的奶奶,说:“可是,可是我们怎么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心呢?” “只有坦诚相待的人才可能付出真心。”陈国伟望着自己的爱人说。 “坦诚?”吴欣然困惑地看了奶奶一眼,李丽莎坐起来拨打了任宽的号码。 “这么晚我们叫你来,想必你也是知道为什么。”李丽莎请任宽坐到沙发上,坐在吴欣然的对面。任宽看了一眼吴欣然,微微一笑。吴欣然赌气地把头一扭。 “我们觉得年轻人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些好。”陈国伟笑着拍拍吴欣然的肩膀。 “那请你……” “我们回避,回避……”陈国伟拉着李丽莎走出客厅。 看见二位老人一走,任宽就笑眯眯地做到吴欣然的身旁,开心地问:“你是在吃醋吗?” 吴欣然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希望你是在吃……” “我希望你给我解释。”吴欣然打断他,冷冷地望着他。 “解释?”任宽站起来,说,“你的朋友出了点意外,受伤了躺在床上,你会不会陪她?” 吴欣然看着任宽,这是助人为乐,她不应该反对,可是她还是觉得冯月珍那个裹睡衣的动作意味深长。 “那么你现在还误会我吗?”任宽关切的问。 吴欣然没说话,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冯月珍那件飘逸的睡袍。任宽好奇地在她迷蒙的眼前摇了摇双手。吴欣然回过神,看着一脸好奇的任宽,突然觉得这张脸今天异常的英俊。她瞠着双眼打量着任宽黝黑的脸,直挺挺的鼻子,深邃的双眼,结实的脖子以及脖子上格外突出的喉结……,冯月珍那撩人的动作让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迷人,多么优秀。这一刻吴欣然有种卑微的感觉,这种让一向清高的吴欣然的心境仿佛跌落到凡世之间。和潇洒的他相比,和风情万种的冯月珍相比,自己单薄地就像个女学生,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在阿公的庇护下成长,任性却又骄纵。他凭什么会爱上自己?单单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吴欣然晶莹透亮里琥珀色的液体不定地摇晃着,一如她难以平复的心…… “然然?”任宽握住她的手,“你在想什么?” 吴欣然愣愣地看着任宽,她决定,把卑微的感觉藏到心底。“没什么。”她站起来,微微一笑。任宽诧异地望着她的眼睛,里面没有藏匿任何其他情感。 §§一句话 五月初,李丽莎结束了自己的探亲之行,与爱人回了美国。对于吴欣然混沌的情事,她真是放心不下。 §§求助 吴欣然压低帽沿走进一家洋人开的咖啡厅,环视大厅,看见大厅最深处坐着一身黑色洋装的胡文月,径直朝她走去。 “文……”吴欣然刚刚露出笑脸,想亲热地叫她,就被胡文月一个眼色制止了。吴欣然忙收了笑容,坐下来,问:“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都不让文明知道。” “然然,你能帮我约到任先生吗?”胡文月开门见山。 “他?他前一阵子去香港了,不知道回来没有。”吴欣然好奇地打量着面容惨淡的胡文月,问,“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出了什么事情吗?难道胡伯伯他们不知道你已经回上海了?” 胡文月望着昔日的好姐妹,突然颤抖着伏在桌子上哭起来。 “出了什么事情,到底出了什么事请?!”吴欣然急问,一边安抚着胡文月。 “然然,我要见任先生。”胡文月抽泣道,“只有他能帮我。” “文月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莫非……”吴欣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压低声音问“梁国涛呢?” 胡文月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让吴欣然看了实在是心疼,她没有继续再问。只是低声安慰道:“我会帮你去找任宽的,但是怎么联系呢?那你现在住哪里?” 胡文月在吴欣然手心里写下了一个号码,握紧她的手说:“然然,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信任你。” “我明白,”吴欣然悲哀地点点头,问,“文明知道吗?” “他们早就当我这个女儿死了吧。”胡文月忿忿的说。 “你居然和文月有来往?!”胡文明在得知吴欣然见过胡文月后异常不满。 “是她跑来找我的!文明,文月现在好可怜,孤苦伶仃的,你们是兄妹,就一点不想帮帮她吗?”吴欣然温和的问。 “帮?”胡文明犹豫了,他想到南京保密局的监狱,不禁打了个寒战。 “文明?!”吴欣然提醒他回答自己。 “然然,通共是死罪啊!”胡文明突然开口道。 吴欣然惊讶地望着一脸为难的胡文明,问:“你还知道文月是你妹妹吗?” “我知道,可是……” 吴欣然鄙视了他一眼,说:“我告诉你,文月的事我是要管到底的。我可不像你那么冷血。你知道我要去通共,你去告我就是了。”说罢,她转身离开胡文明的办公室,把门摔得砰一声响。 “文明,怎么了,又吵架了?”胡志远好奇的问,“这小姐的脾气也太大了吧。” §§求助 “你一定要我帮她?”任宽吐完最后一丝烟云后,缓缓问。 “那是一定。” 任宽冷笑道:“有权有势的胡家都不能做什么,我又能怎么帮她呢?” “你是民盟的人啊!民盟的人不……”吴欣然看见任宽冷漠的表情绝望道,“为什么你们男人一个个都这么……你知道文月一个人有多可怜吗?脸色苍白,都瘦干了。一提到梁国涛就眼泪汪汪,我以前从没见过文月姐姐这么脆弱过……”吴欣然想到胡文月的样子,不由得红了眼,“胡家现在是完全和她断绝关系了,文明更是连她的面都不敢见。你说人怎么能这么无情呢?!毕竟是亲人一场,朋友一场……”吴欣然感叹着世道的不公。 “你知道通共是死罪吗?”任宽面无表情的问。 “你要告发我吗?”吴欣然警惕地望着他。 任宽苦笑道:“你这么不信任我?” “那你就帮帮文月,帮帮国涛。”吴欣然要求道。 “你知道,梁国涛现在在哪里吗?”任宽笑着问。 “在哪?”吴欣然很好奇。 “他抢在保密局动手之前就已经离开上海去香港了。”任宽低声说,“保密局到现在还认为他在藏在上海,所以查得很紧,所以才没办法联系上文月。保密局的人对胡家也是十分上心,对于进出胡家的人更是留心观察,就等着胡文月现身。可是我没想到,胡文月居然找到了你。”任宽嘲讽地笑起来。 “她是找你找不到才找到我的。”吴欣然解释的说。 “梁国涛和她定下的契约有一条就是:‘不能找任宽’。” “为什么?” “鸡蛋不能同时放在同一篮子里。”任宽说,“万一我被捕了,不能把他们两个同时供出来。我还觉得……”任宽嘲讽道,“他可能认为胡家对这个女儿还是有情分的。” “文月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你的,”吴欣然替好姐妹说着话,“这说明她充分相信你。”吴欣然坐近了些。 “被人信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任宽微微一笑。 “那么你同意帮她了?”吴欣然开心的问。 “我知道明天晚上十点有去香港的船,”任宽坏坏一笑,“是胡家的船,你能弄到票。” “还要我去做什么?” 任宽盯着吴欣然琥珀色的眼睛,问:“然然,这要担负很大风险。” “我知道。”吴欣然抬头看着他乌黑的眼睛,“但是文月是我最好的朋友。” 任宽看了她一会,才继续说下面的计划:“你能先把她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吗?” “我家!”吴欣然想都没想就说。 “可行吗?”任宽问,“你外公同意吗?” “可以偷偷的啊!”吴欣然扬起下巴,兴奋的说,“他今晚上会打牌到很晚,明天他至少要下午六点才会回家,我可以提前把文月转移出来……” 任宽听着吴欣然饶有兴趣地讲着自己的计划,像要执行一件重要的任务。 “我不管,反正你是要给我弄到三张票!”吴欣然对胡文明闹起来,“我就不信你一个船行的经理连三张票都弄不到!” “你是帮谁买票?”胡文明谨慎的问。 “朋友。”吴欣然咬紧牙关。 “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认识,”吴欣然冷冷地望着小心翼翼的胡文明,“你说是谁?” 胡文明惊异地看着吴欣然,把门关得紧紧的,问:“文……” “你去不去帮我弄票?”吴欣然威胁道,“难道你连你老婆都不想要了?” 胡文明无奈地看着无理取闹的吴欣然,妥协说:“我拗不过你。”他没再多问一句话,也不愿意知道得更多了。当他把三张票递给吴欣然时,只是嘱咐道:“这三张票是给谁买的,是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吴欣然望着胡文明说这话时的冷漠与怯弱,突然觉得寒意骤生,她默默地接过三张票,低声问:“文明,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胡文明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吴欣然的话中意思,只是看着飞扬跋扈的吴欣然忽然抑郁的脸,非常困惑。 吴欣然眨了眨眼睛,努力掩饰眼中的悲哀,转过身,走出了胡文明的办公室。 §§夹缝中的亲情 王景明前脚踏出门,吴欣然就支开仆人,把坐在出租车里的胡文月带进了家门,安顿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已经把票买好了!”吴欣然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票。 “我哥知道吗?” “他应该知道,”吴欣然脸上的笑搁浅了,“只是他装作不愿意知道。”她无奈地耸耸肩,两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然然,”王妈妈轻轻敲了门,“可以进来吗?” “进来,”吴欣然冲胡文月微笑着点点头,“我跟王妈妈说了。” 王妈妈端着晚饭进了房间,一看见骨瘦如柴的胡文月,就老泪纵横,放下餐盘,摸着胡文月的胳膊,叹道,“可怜的孩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吴欣然忙示意王妈妈低声。王妈妈点点头摸着胡文月的背,感慨万千。吴欣然见这场景也红了眼,带上房门,自己走出去了。 “然然小姐,胡太太来了。”仆人在楼下喊着。 “胡伯母!”吴欣然惊道,她怎么会来呢?忙下楼去迎接她。“胡妈妈,您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我散步正巧散到你家门口,就顺道来看看。”胡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朝楼上张望着,“就我一个人。”她强调着。 “哦,那您坐坐吧,上茶。”吴欣然吩咐着,自己则坐在她身边。二人沉默着坐了一会,胡太太几次都欲言又止,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喝着茶。当时钟敲了八下的时候,她终于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吴欣然连忙站起来送她,二人走到门口时,胡太太突然转身对吴欣然说:“然然,你平日里都忙些什么,我从来都不过问,但凡是些积德救人的事,就应该多做些,为家里的老人,也为自己的以后多积些德行……”她感激地看着吴欣然的眼睛,转身离开。 §§游戏 吴欣然焦急地守在电话旁边,待电话铃响了三声后,透过窗户朝屋外看了看,就拎起胡文月的行李和自己的小包和胡文月一起悄悄溜出家门,王妈妈则在一边望着风。 “快走。”吴欣然最后坐进任宽的车,命令道。 “我们先去咖啡厅坐一会儿,我已经订好包厢了。”车子在任宽的命令下发动了。 “你哪来这么一辆车?”吴欣然问,“好丑啊!” 任宽笑道:“小姐,越不起眼的车越好,这可是我找人去租来的。” 吴欣然撇了撇嘴,说:“那我也觉得这辆车实在是太丑了。” 胡文月抿嘴笑起来,说:“你和小时候真是一点变化都没。” 三人等到天黑的时候才到了码头,检票的时候,任宽看见吴欣然从包里掏出了三张船票,问:“你要做什么?” “好人要做到底,当然是和你们一起去香港啦。”吴欣然微笑着说。 “这不行!”任宽用手按住吴欣然正在拿票的手,“你不能去。” “为什么?”吴欣然诧异的问。 任宽看了胡文月一眼,又望着吴欣然说:“本来这件事,你就不应该参与进来,因为风险实在太大了。既然你决意要助人为乐,我也不好反对。但是,到此为止。”他坚决的说。 “为什么?!”吴欣然任性地把手一抽,“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帮文月的嘛,怎么又不要我参加了呢?” “这不是玩游戏!你跟王妈妈说了没?”任宽严肃道,“你不能再继续跟着我们,回家去,不要让王先生起疑心。” 吴欣然失望地看着任宽,像丢失了一个戳手可得的心爱之物一样充满遗恨。 “然然,回家去!”胡文月也劝道,“不要让王爷爷担心。” “我们先走吧。”任宽拎起胡文月的行李上了船,胡文月拍拍吴欣然的肩膀“谢谢”,她说,跟着任宽上船。吴欣然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埋怨地噘起嘴。 §§为 王景明焦急地在家里踱着步子,自言自语道:“这孩子上哪里去了?!” 胡文明默默站在一边,低着头。 “她没告诉你吗?”王景明对胡文明说。 “……没……”胡文明犹豫着,“她不会有事的。” “你知道她上哪里去了?”王景明看着他的眼睛,胡文明忙垂下眼皮:“不知道。” 王景明埋怨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王妈妈一眼,问:“你知道吧?” 王妈妈默认,王景明还想问什么,想了想又忍住了,他厌恶地看了胡文明一眼,呵斥道:“然然失踪这件事除了你,一个人都不能知道!” 胡文明用力地点点头。 任宽安顿好胡文月后,一个走上甲板,吹着海风,想到失望的吴欣然,不禁笑起来:她对于险恶的事情怎么总是抱有如此大的热情和乐观情绪呢?他扬起头,仰望星空,星光下英俊的脸显得格外温柔。 从甲板上走下来,借着月光,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然然?”他暗自纳闷,走上前要去看个究竟。 吴欣然正独自吹着风,一回眸看见任宽高大的身影,叉着腰,歪着头得意地看着他。 “真的是你?!”任宽瞪着眼看着她,无奈地笑起来,“你怎么还是跟上来?” “我和王妈妈说了,要送文月姐姐去香港。”吴欣然交待说。 “那她同意了?” 吴欣然耸耸肩,说:“我说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我已经在码头了。”她顽皮地笑了。 任宽拉着嘴角,叉着腰,无奈地低头笑了笑,问:“王先生那里呢?” “王妈妈会帮我顶着的。”吴欣然讨好着对任宽说,“任宽,我已经上船了,你还要赶我走吗?” “你怎么这么任性呢?”任宽真是拿她没办法。 吴欣然垂下头,暗自神伤。 “走吧,跟我回房间去。”任宽回头对她说。 胡文月对吴欣然的意外出现开心又担心,但是两个好姐妹还是坐在一起快乐地聊起了天。 “跟你说啊,晴云很快就要有宝宝了呢!”吴欣然兴奋的说,这时胡文月站起来跑到一边呕吐起来。“你怎么啦?”吴欣然关心地扶住她,站在在门外的任宽听见吴欣然的话也迅速进屋来。“是晕船吧?”任宽帮忙扶着虚弱的胡文月坐到床上。 “怎么会呢?”吴欣然纠正任宽的判断,“船行的大小姐怎么会晕船呢?!” 任宽点头笑道:“我忘了这个。”他脸突然一沉,问,“莫非……” 胡文月害羞地低下头。 “啊——”吴欣然恍然大悟,“你怀孕啦!”她又兴奋起来,“真是太好了!我真是羡慕你和国涛!”她由衷地为胡文月高兴。 “你以后也会很幸福的,”胡文月说,“我哥对你也很好啊!” 吴欣然一听到胡文明立刻阴沉了脸,局促地站起来。在胡文月的示意下,任宽微笑着走出房间,带上门。 “然然,怎么啦,你和我哥吵架了吗?” “文月,”吴欣然回头说,“我在想,如果他对你——他的亲妹妹都是这样的冷漠,那么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那不一样!”胡文月为自己的哥哥说着好话,“我是共……” “可是你们有血缘关系!”吴欣然冷静的说。 “可是他为我坐过牢!”胡文月解释着,“你也知道,我哥胆子小……” “这不是胆子小不小的问题!”吴欣然打断她,“如果我有一天也会有生命危险,他能为我做什么吗?他敢为我做什么吗?” 胡文月陷入沉默中,换位思考,她也认为胡文明实在不能为别人做什么涉及自己利益和安全的事情。 “抗日的时候,国涛可以为你挡子弹,拿生命捍卫你,可是文明可以做到吗?!”吴欣然质问道,“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吴欣然望着胡文月,眼里满是羡慕的泪光。 门外的任宽一声叹息,他为吴欣然感到难过,“如果他都不能为自己的亲妹妹做什么,那么他能对你做什么?!”——这句话如果由自己说出来她可能会容易接受一些,但是吴欣然自己发现这一点会多么伤心啊!她是那么自信的女孩子,没有人能拒绝去喜欢她,却选择了这样懦弱的男人作为丈夫。他皱着眉头,一拳重重地打在墙上。 §§约定 三人抵达香港后,看见胡文月和丈夫团聚的甜蜜,吴欣然笑道:“国涛,你可要好好的,不要再把文月弄丢了!” “谢谢,真是要谢谢你,然然!”梁国涛感激地握着她的手,“幸亏文月有你这样仗义的好朋友。” “你都说了是朋友,还客气什么?!”吴欣然笑着看着夫妻二人,眼中掠过一丝欣羡。 “然然,你先去看看那边的花店,我有事要和他们说。”任宽温和的说。 吴欣然会意地点点头,跑进了任宽说的花店。 “任先生,我们真要……” 任宽打断梁国涛的话,说:“不过是尽我所能,没有什么可谢的。”他严肃地看着胡文月,“但是,梁太太,我们曾经有过约定,你不应该找其他人。” “我明白,”胡文月点点头,“我不应该让然然参与进来。” 任宽点点头,说:“不要再有下次了。” 胡文月叹息着点点头。 任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梁太太,如果我有一天会为了然然伤害胡少爷,希望你能原谅。” 胡文月诧异地抬起头:“任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任宽皱了皱眉头,又潇洒地一笑,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胡文月不悦地皱起眉头,说:“如果你伤害了我哥哥,我自然不会原谅你。但是如果是然然的选择,那无可争议。” “谢谢。”任宽开心地笑了。 §§过夜 搭载去往九龙的船上,吴欣然兴奋地望着繁忙的海面,船只穿梭不息,她用力吸了吸充满水汽的空气。“甜吗?”任宽笑呵呵的问。 “咸咸的。”二人相视一笑,倍感温馨。 “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 任宽在香港的家是靠海的二层小楼,楼下是房东太太住,整个二楼都被他租了下来。房内布置简单、舒适,吴欣然舒服地往沙发上一靠,开心地说:“想不到,你在香港居然还会有个家。” 任宽放下吴欣然的小手提包,笑着说:“你住我屋吧,我先去收拾收拾。” 吴欣然扒在门口看着任宽认真、仔细地给自己的床换了新床单和新被褥,问:“那边是任义的房间吗?” 任宽点点头,把换下来的被单和床单窝成一团丢在厕所门口的盆里,说:“饿不饿,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房东太太会上来收拾的。” 吴欣然点点头。 “你想过什么时候要回家去吗?”吃过晚饭,二人回家的时候任宽问。 “没,”吴欣然皱起了眉头,“我想出来散散心,不想老是呆在上海。”看见她不悦的表情,任宽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绅士地为太打开房间的门。 “任先生,和吴小姐吃过饭回来了?”房东太太客气的问。 “是啊,吃的龙虾。”任宽笑着介绍今晚的伙食。 “房间我都收拾好了,”房东太太和气的说,不住拿眼打量吴欣然,“你们可以上去休息了。” 吴欣然被说这话的房东太太瞧地不好意思了,她腼腆地低下头,一溜烟跑上楼。任宽咧开嘴笑了,跟着她上楼。 “你就带了这么几件衣服?”任宽望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吴欣然说。 “是啊,紧急任务啊,怎么能带那么多东西呢?”吴欣然回过头,俏皮地冲任宽一笑。 “那你打算住几天呢?”任宽坐在床边问。 “不知道,”吴欣然噘了噘嘴,“怎么,这么快就要赶我走?” “怎么会呢?”任宽笑道,“我是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好去添置,毕竟我大男人住到地方,对女人来说住起来不是那么方便。” 吴欣然心一动,说:“想不到,你还是个很体贴的人。” 任宽白了她一眼,站起来说:“今晚,你先凑合地住着,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上街买东西。” “好啊好啊!”吴欣然兴奋起来,“去逛街?我最喜欢啦!” 任宽摇摇头,无奈地说:“地地道道的女人啊!” 吴欣然穿着任宽宽大的睡衣,裹着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笑呵呵地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任宽张开双臂,说:“你的衣服好大啊!” 任宽刚一抬头,看见她身上松松垮垮的睡衣,笑道:“你就像一个偷穿爸爸衣服的小女孩。”吴欣然开心地笑起来,甩了甩袖子,任宽走上前帮她把长出来的袖子卷起来。他闻到她身上清新的肥皂香,忍不住从后环抱住她,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使劲地闻着。“我怕痒!”吴欣然局促不安地推脱着,但是仍依恋他温暖的怀抱和结实的胸膛。“好香啊!”任宽抱着她,微笑着说。 吴欣然奋力推开他,娇嗔道:“你自己打肥皂洗洗,也一样香。”她刚抬头看了任宽一眼,又害羞地低下头,羞红了脸。任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绯红的脸颊,这种干净的粉红色简直迷死人了。“不许再看我!”吴欣然用手把脸一遮,跑回自己的房间。只剩下任宽尴尬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同居的日子 精力旺盛的任宽带着同样精力旺盛的吴欣然逛遍香港繁华的商业街区,爬太平山,拜黄大仙庙,看海景,吃海鲜……“香港真是太好了!”歌舞厅里,吴欣然快乐地呼喊着,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在任宽安全的注视下跳跃着,“在上海,阿公就不许我来这种地方。” “小姑娘是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的。”任宽笑起来。吴欣然瞪了他一眼,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 吴欣然支着沉重的脑袋,从床上抬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在任宽的唆使下第一次放纵地尝试了颜色鲜艳的鸡尾酒和浓烈的伏特加,吴欣然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酒量原来那么好,没有一丝醉意(如果兴奋地唱歌跳舞不算是喝醉的话)。但是喝多了早上起床的确不那么容易,她看着指向十点的时针,再次倒下去,又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打开门。一个人也没有!吴欣然不安地在二楼的各个房间游荡着,寻找任宽。 “起来啦?”上来收拾房间的房东太太又好的向她问好。 “任宽呢?”吴欣然蜡烛台问,“任先生上哪里去了?” 房东太太摇摇头,感自己的活去了。吴欣然失望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种莫名的寂寞油然而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任宽,实在太无助了。她呆滞地坐到房东太太收拾好房间下楼去,坐到门再次被打开,任宽出现在门口。 “什么时候起床的?”任宽笑着问。 “你去哪里了?!”吴欣然急忙站起来问。 “有点业务要谈,怎么了?”任宽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走了呢?”吴欣然责怪道。 “我看你睡得那么甜,不忍心打扰你。”任宽解释道,他不明白为什么吴欣然会发那么大的火。 “那你至少也应该给我留个字条什么的,让我知道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找不到你……”吴欣然想到刚才那种可怕的空洞的感觉,埋怨地看了任宽一眼,委屈地泪汪汪。 “然然!”任宽感到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短暂的离开居然让吴欣然如此恐慌,他上前搂住吴欣然,“你是怕么?”吴欣然想起父亲在自己午睡时悄悄离开的那个下午,他再也没回来了,再也没回来了…… “然然?!”任宽使劲地摇着她,要把她摇回自己身边。吴欣然猛然回头盯着任宽,郑重其事地又略带撒娇地说:“以后不许这样一声不吭地走开!” “我答应你!”任宽用力点点头,又温暖地笑起来。 “任先生,”房东太太敲敲门,“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去吗?”任宽征求吴欣然的意见。 “当然,我等你等得都要饿死了!”吴欣然娇嗔道。 “一起来吧,只是房东一家是湖南人,不晓得你吃不吃得辣。” “你小瞧我?!”吴欣然嘴一噘,“你当我在重庆白待那么多年。” “那试试看啊。”任宽一脸坏笑。 “辣不辣?”任宽笑着看着吴欣然红肿的嘴唇问。 “不辣!”吴欣然好强的说。 任宽呵呵笑起来,安然自若地吃了一个红辣椒。 §§月色撩人 夜晚,二人漫步在沙滩边,望着渐渐阴郁的天空,吴欣然光着脚,踢打着脚下的石子。任宽捡起一枚石子,在海面上打起了水漂,吴欣然饶有兴致地看着。 “你的特长还挺多啊!”吴欣然坐在沙滩上,对任宽说。 “我和你一样都是多才多艺的人。”任宽回头对她笑着。 “多么和谐啊!”吴欣然望着远处的水天相接,仰面躺在沙滩上,要与这海景融为一体。 “啊!”任宽也仰面倒下,躺在她边上,“在想什么?”他抬头看见吴欣然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的眼眸。 “这样多好啊!”吴欣然轻轻叹息道,“我真想永远这样。” “人是要往前走的。” “如果我现在站起来,就要回到过去了。”吴欣然抑郁的说。 “你是指什么?” “文明……”吴欣然的眼角划出一滴泪珠。 “我明白。”任宽皱起了眉头。 “你压根不明白!”吴欣然坐起来打断他,“你不明白,我为什么难过,不仅仅是为了文明的冷漠!” “为什么?”任宽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为的……”吴欣然戛然而止,她的眼睛被温柔的月色迷住了,她站起来,跑到海水中,任凉爽的海水漫过自己的小腿。“我是想要……”她望着银色的月亮,童话书上一般的美丽、飘渺,让度了一层月光的吴欣然竟也染上了一丝仙气,“以身相许的爱情,像国涛那样可以用生命捍卫文月姐姐的爱情……”吴欣然甜美的脸上的向往之情打动了任宽,他也起身,迎上前,与她一同赏着这一轮明月。吴欣然回头看了陪伴自己赏月的任宽一眼,笑了,那一笑,却是溢满眼角温柔,单单纯纯、干干净净。任宽目不转睛地盯着月色下格外迷人的吴欣然,那张被辣椒辣肿的小嘴巴在她白皙的脸上特别引人注目。 “然然!” 吴欣然应声回头,望着英俊帅气的任宽,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像压抑着一只蹦跳着的小兔子,黑色的眼睛里今夜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渴望,突然他朝她压下来,把他火热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吴欣然还没来及对任宽这一有一些粗鲁的行为做出反应,她的嘴巴就已经先她大脑一步地做出了迎接的反应。她不安地用手要推开任宽,可是他不许,他紧紧地把她压在自己的胸口,不准她离开一步! “这样不好!”她侧开脸,又羞又急。 “有什么不好?”任宽低下头,寻找她的脸,“我正大光明吻我的姑娘有什么不可以?” 我的姑娘?吴欣然猛然抬头看着他,他平日满是玩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调侃,他是认真的。太犀利的目光了,像要穿透自己一样,吴欣然猛然挣脱开,向大海更深处跑去。 “我爱你!”任宽在她身后喊着。 吴欣然转身冲他嫣然一笑,张开双手倒在海水中,不见了。任宽咧开嘴笑了追上去,要找到藏匿于海中的吴欣然。“然然?!”他寻找不到,焦急地呼喊着,钻下海中找着,“然然!然然!”还没有找到,他惊慌了,呼喊着,双手在水中捞着,“然然,你在哪里?!”他知道吴欣然是一冲动什么事都会做的,即使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里。”吴欣然泪汪汪地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她从没见过他眼里有这么多惊慌与担忧。 任宽扑过来要抱住她,两人一同倒进浅海中。“你没事吧?”他忙拉着吴欣然坐起来,捧着她的脸,“没压疼你吧?” 吴欣然抿嘴一笑。 “真是……”任宽自嘲地笑起来,“居然被你骗了。” 吴欣然呵呵呵地笑起来,调皮地捏了捏任宽的脸,说:“你真以为我会淹死啊,我哪有那么笨……”“笨”还未说出口,就被任宽的嘴堵住了,他再次把她压在沙滩上,任宽觉得自己的语言太单薄了,有些情感需要实际行动来表示,尤其是面对这么个迟钝的姑娘。这次吴欣然没有反抗,而是坦然地伸出手抱住他,迫使他的头压在自己的头上。作为一个女人,她早想这么做了,自从他用一个吻唤醒她的女性意识那一刻起。任宽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她终于愿意接受自己了,她终于承认自己的感情了,他抬起头,望着她渴望的红唇,从容地深深一吻…… “热!”吴欣然突然抽开自己的身体,脸色通红,“你怎么那么烫!” 任宽闷声笑起来,捏了捏她红红的脸蛋,仰面躺在沙滩上,自言自语道:“还能做什么呢?” 吴欣然低头看见任宽湿透的衬衣下结实的胸膛,不禁发起了呆。“看什么呢,我的小姐?”被发现的吴欣然害羞地爬起来,往家的方向跑起来。 “哪里跑!”任宽跃身而起,拎起鞋子在后面追着,听到吴欣然兴奋的笑声。 “你跑得还挺快!”任宽飞奔着去抓嬉笑着跑上楼梯的吴欣然,吴欣然慌乱地笑着,光着脚丫子把木地板踩得帮帮响。“往哪里跑!”吴欣然贴在墙角站着,笑盈盈的,孩子般天真地看着任宽的炙热的眼睛。他的温度融化了她的孩子气,吴欣然渐渐柔和的目光不断地在任宽的身上游走着,唯独不敢看他的脸。她低头看见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才意识到它们居然如此的挺拔,在这么狭小的墙角中,稍微大吸一口气,它们就可以挨上任宽坚实的胸膛了。要是挨上了该怎么办呢……吴欣然听见任宽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咽气的声音,他像个大大的黑影,笼罩着她。 “早点休息。”任宽低头吻吻她的脸颊,转身离开了。 吴欣然深吸一口气,幸好没有下文了,她靠着墙仰望着窗外的月亮:“月色撩人啊!” §§决定 吴欣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昨天晚上梦一样的故事,让她心里装满了诗情画意。被人爱着,被人那样抱在怀里、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不知不觉地笑意爬满了整个脸蛋,任宽炙热的吻是在嘴上,可是回忆起来,却像是吻在心头,让她小小的心脏不安地加速跳着,羞得喘不过起来。吴欣然一跃而起,冲到窗口,打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解了心脏的负荷。她甜蜜了叹了一声,把头靠在窗口。以前她也偷偷看到过爸爸妈妈抱在一起亲吻,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喜欢那么做了,因为有些事情用语言无法表达。在此之前,当任宽说有多么爱自己的时候,她一直表示怀疑,但是当他那么沉重的吻压在自己身上时,她怎么可以忽视和他吻一样沉甸甸的感情呢?当她看见任宽眼睛里的焦急时……想到这里,她再次把头深深埋下去。 等吴欣然再次抬起头时,海面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了,她向往地望着日出的美景,情不自禁地抬起腿,坐到窗台上去了,两只脚挂着的拖鞋十分有韵律地荡着,配合着口里的歌:“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任宽突然从身后抱住她。 “噢!”吴欣然一声惊呼,往窗台下滑去,幸好有一双大手牢牢地抱住她,但还是脱落了一只拖鞋。“你要吓死我啊!我差点掉下去。”吴欣然一巴掌拍在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手。 “哟!什么东西啊!”背着书包回家的任义可巧被吴欣然的拖鞋不幸砸中,他不满地抬起头望着窗口。 “怎么会呢,有我在。”任宽笑呵呵的说,“你怎么这么调皮呢?大清早爬窗台玩!”他又低头对楼下的任义大声说,“任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麻烦你把然然的拖鞋捡上来。” 任义惊讶地看着楼上任宽怀里的女人,“你们……”他眼中掠过一丝不快,捡了鞋,上楼来。 等任义上了楼,吴欣然已经换了衣服微笑着站在门口等着他了。“谢谢啊!”她接过他手中鞋,穿上。 “你怎么在这里?”任义困惑的问。 “不行嘛?”吴欣然俏皮的问。 “她来香港玩的。”任宽插着口袋解释道。 任义往任宽身后的卧室望去,里面已经被吴欣然改造成闺房了,他又走进自己的房间,看来任宽已经在自己的卧室安营扎寨了。任义不开心地把书包往自己的书桌上一丢。任宽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把房间给任义腾出来。“你们……”任义欲言又止,“整个房间就你们两个?” “嗯。”任宽点点头,看着任义一脸不悦。 “这不好!”任义压着火说,朝客厅里的吴欣然望了望。 任宽抱着手探寻地看着发火的弟弟,从他的眼里寻找这场无名火的原因。任义低下头回避任宽犀利的目光,大步走进客厅。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爱呀爱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吴欣然站在阳台上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欢快地唱着歌。轻快的步伐像舞蹈一样,旋转在整个房间里,带动着任义的目光。 “我下楼去一下。”任宽刚一出门。 任义就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香港?” “嗯?”吴欣然甩了甩手中衣服,省略地说,“送一个朋友过来的。” “你在我们家住几天了?” “今天是第五天。”她寻了衣架子,把自己的衣服都撑起来,“能过来帮我个忙吗?”吴欣然回头对他说,“帮我把衣服晾上去。”任义站起来,帮吴欣然把衣服一件一件挂在阳台的栏杆上。 “谢谢你啊!”吴欣然擦了擦手,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拘谨的任义甜甜一笑。任义被她这一笑弄得不好意思,搓着手,拉了个板凳坐在她对面。吴欣然看见他的窘样,越发笑得开心了。 “王先生知道你在这里吗?”任义突然问。 “哦……”吴欣然敛了笑意,“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和任宽……”任义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你们……” “房东太太真有意思。”任宽进了门,乐呵呵地说,“听说任义你回来了,硬是要请你吃饭。” “别是房东的女儿看上任义了吧?”吴欣然打趣道,笑眯眯地望着两兄弟。任义十分尴尬地低下头,他不喜欢这种无聊的玩笑,尤其不喜欢让吴欣然说出来。他不快地抬起头,却迎上任宽探寻的目光。“无聊!”他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咦?”吴欣然对任意的举动十分困惑。 “别在意,他就这样。”任宽安慰道。 晚饭时,任义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正随和地开着玩笑的任、吴二人,两人的关系在他眼里显得格外的暧昧。“什么香味?”吴欣然嗅了嗅问。 “我的羊肉汤!”任宽急忙跳起来,跑去厨房。吴欣然格格地笑起来,说:“加油啊,不然就胡啦!”正觉得好笑,瞥见任义探究的目光,收了笑,好奇地向前问:“你干嘛那样看着我?” 任义赶忙低下头,躲闪开吴欣然金色的目光。 “汤来啦。”任宽把肆意飘香的汤放在桌子上,“然然,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可是得到我外婆的真传。”吴欣然迫不及待趴在桌子上,望着浓郁的羊肉汤,馋馋地又看了任宽一眼。任宽给所有人都盛了一碗汤,问:“任义,好久没喝到正宗的羊肉汤了吧?”任义抬头看着因为热气而雾蒙蒙的餐桌,以及对面任宽的笑脸,觉得很温馨,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真的好好吃啊!”饭后吴欣然啧啧地赞美着,一边勤快地帮着任宽收拾着桌子。望着吴欣然勤快的背影,任义突然觉得有个女人忙活的家才是个完整的家,吴欣然开心的笑声仿佛把他带回童年时,一家老小和谐地忙着收拾碗筷。“看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吴欣然冲他嫣然一笑,任义便欣然起身,帮着拾落。 “我和任义后天晚上会回上海,你会和我们一起回去。”晚上三个人坐在餐桌边时,任宽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听到回家两个字,吴欣然高涨的情绪减弱了些,她撇撇嘴。 “你也来一个星期了,该回家了,不然王先生会担心的。”任宽开导道。 “嗯。”吴欣然点点头。 任宽用眼睛示意了吴欣然,自己站起来,从走上阳台。吴欣然也没坐一会,跟着上了阳台,随手关上了阳台门。 “你想好了没有?”任宽急切地望着她问。 “想什么?” “这些天……” “我明白……”吴欣然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忽然抬起头,深情地望着任宽咬了咬嘴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却只说,“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然后呢?”任宽期待地问。 “我需要做一些事情……”吴欣然坚定地说,“我要和文明解除婚约。” 任宽淡淡地笑了,从她金色的眸子里,看到了她的决心。“会很难。”他陈述道。 “我知道,”吴欣然傲慢地昂起头,“但是我决定了,我不要和他在一起。” 任宽开心地咧开嘴,说:“你应该和我在一起。”他抱住吴欣然的腰,把下巴亲密地搁在她的肩膀上,说,“我们是多么地般配。” 吴欣然羞涩地推开他,她还不习惯这么多肢体的接触,任宽有力的拥抱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这种女学生式的害羞简直让任宽“伤透了心”,他无奈地笑着放开她,退开几步,向她优雅地鞠个躬,转身拉开门,走进房间。 任义坐在沙发上,用眼睨着从阳台上走进来的任宽,他看起来心满意足,十分开心,放起了音乐,在客厅里扭动起自己的性感的身体。吴欣然有些拘谨地走出来,看见任宽的舞步,娇嗔了一声,进了自己的房间。 §§嫉妒 “最后的晚餐。”当任宽把最后一道汤放在桌子上时,吴欣然说道。 “这个形容可不吉利。”任宽笑着说。 吴欣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行李都收拾好了?”任宽操心的问。 “那当然。”吴欣然点点头。这时电话响了,任宽又站起来,去接电话。“是……我知道,可是……好,好,我马上来。”挂了电话,任宽皱着眉头回到餐厅。 “谁打来的,什么事啊?”吴欣然关切的问。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任宽开始换鞋。 “什么事,连饭都不吃?” 任宽没有理睬吴欣然而是对弟弟说:“任义,到点你们就先上船,不必等我。把然然安全送回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嗯。”任义点点头。吴欣然则是困惑地望着任宽。“不好意思,不能亲自送你回家。”任宽冲吴欣然微微一笑,捏捏她不开心的脸蛋。这一暧昧的举动让任义既惊讶又不满地看着任宽,任宽不以为然地对任义笑了笑,大步走出门。 “先吃吧。”望着愁眉不展的吴欣然,任义主动给她夹了菜。 “到底是什么事啊?”吴欣然不安的问,“都不能和我们一起回上海。” “他不说,谁知道呢?”任义嘲讽地笑了,“他晚上出门很正常。” 吴欣然探寻地看着他,渴望能知道答案。 “单身汉啊。”任义邪恶地一笑,“晚上出去排解排解寂寞。” 吴欣然突然站起来,愤怒地瞪着任义,问:“你怎么可以这样?!任宽是你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他?!” 诋毁?任义惊讶于任宽在吴欣然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他就那么好?”他嘲讽的问道。 “那也轮不着你来诋毁他!”吴欣然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你就那么喜欢任宽?!”任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几天的困惑。 吴欣然愣了一下,反驳道:“关你何事?!”转身拎起自己的行李就要走。 “任宽不值得!”任义在她背后叫道。 吴欣然猛然回头瞪着他,冷冷道:“你不配做他弟弟。” 任义受了刺激,自己是英国剑桥的高材生,怎么不配给任宽做弟弟?他上前生气地抓住吴欣然的手腕,喝道:“我怎么不配?是他不配!” “你是个白痴,什么都不懂!”吴欣然要甩开他的手。 “那你告诉我,他在做什么?!” “救人!”吴欣然脱口而出。 救人?任义愣愣地望着一头豹子一样的吴欣然,任宽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自己对任宽的了解还不及这么一个女孩子。 “放开我!”吴欣然甩开他的手,“你对任宽一点都不关心,冷血动物!”她拎着行李包,打开门走出去。 §§分手 王景明望着温顺的吴欣然,慢慢品着手里的极品铁观音,问:“事情都办妥了?” 吴欣然点点头。 “你去香港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一直对外说你回老家去了。”王景明的善解人意得到了吴欣然感激的目光,可是他突然把脸色一沉,道,“这种事情,你一个女孩子以后少参与!” 吴欣然噘噘嘴,埋怨地点点头。 “还有,以后做什么决定要先跟我打声招呼,不许先斩后奏。”王景明严厉的说。 “嗯,知道了。” “老爷,小姐,胡少爷来了。”管家在门外敲着门。 “让他进来。”王景明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准夫妻。 “你怎么来了?”吴欣然一脸怨气地望着胡文明。 “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你。”胡文明温和地笑着。 “我有什么好看的?”吴欣然没好气的说,坐到了一边。 “然然……”吴欣然的脾气胡文明总是无法摸透,他默默坐在一边,不知所措。 等了一会,吴欣然抬起头看着胡文明,忽然问:“你就不问问她怎么样?” “哦,她怎么样?”胡文明忙问。 吴欣然生气地站起来,瞪着胡文明,正要好好将他指责一番,却把话咽下去——她要和他分手,没必要再追究他的过错。 “然然?”胡文明看着愣出神的她,摇了摇她的手臂。 “我们分手吧。”吴欣然脱口而出。 “什么?”胡文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分手吧。”吴欣然犀利地望着胡文明不温不火的脸,她已经对这种平淡的表情厌恶至极。 “然然?”胡文明勉强地笑了,分手不过是小女儿无理取闹的一种形式,没有大碍,虽然让他面子上十分过意不去,幸好周围没有旁人,他下意识环视了周围。 吴欣然惊讶于他出奇冷静的反应,她以为他会十分不舍地挽留自己,没想到……对胡文明又一个幻想破灭了,她失望地打量了自己,觉得人生无比的失败。 “然然,你今早刚刚回家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胡文明站起来说,“我,我先告辞了。”他打开门,仓促地离开。 “你走吧。”吴欣然轻轻说,没有一点情感。本来她会认为胡文明至少会难过地质问她分手的原因,甚至胡搅蛮缠地拒绝与她断绝关系,可是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平静地就走开了。吴欣然实在不能理解胡文明的做法,她固执地认为胡文明今天的不作为只能证明一点——他一点都不爱她!人生是多么失败啊!她一直以为即使自己不能获得刘尽忠的爱,那么至少平平淡淡的胡文明是深爱着自己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互了解,应该会是很好的一对,可是,当她把他当做一个男人来看待时,发现他是如此地不合格!“他压根就没有爱过我!”她伤心的想,这个想法伤透了她的自尊心,如果连这么一个普通的男人都没办法爱上自己,那么自己还有什么魅力去挽留住其他优秀的男人的心。第一次,吴欣然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她开始怀疑一切对她示好的男人,但是任宽呢,她该怀疑他吗? 产生怀疑之后,吴欣然开始努力地学习,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会计、管理,不仅如此,她还把骑术、枪法都练得更加精炼。 “听说阿公说你在这里骑马。”胡文明驾着马迎上吴欣然,他们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吴欣然掉头就走,“我们已经分手了。” “然然,你还是这么任性吗?”胡文明温和的问,“已经那么久了,你还在气我?” 吴欣然回头冷冷地看着他,他是真错解了自己的本意,认为自己的决定只是赌气之举? §§谁? “现在法币贬值贬得厉害,恐怕有通货膨胀之势。”陈经理对王景明分析着现在的经济局势,“有小道消息说,政府要没收所有外币和金银,强制使用法币。” “战事吃紧,上回借的军饷到现在还没还回来,估计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公司的王会计无奈说。 “然然,你看呢?”王景明有意询问吴欣然的意见。 “董事长,我的意思呢,是把存在央行的钱呢都转到花旗银行的户头下,保险些。” “我?”吴欣然摘下眼镜,说,“说实话,政局不稳的情况下,纸币不如物品值钱。我是觉得,如果把钱换成金银首饰、古玩字画、房产田产……不仅能保值,说不定战争结束后还能增值呢!” 王景明呵呵笑开了,问:“你爷爷留给你那么多金石古玩,还嫌不够?” “可以把古玩租给博物馆啊,既省了保养的力气,又可以赚到租金。”吴欣然说。 “这个我们回家慢慢讨论。”王景明笑道,“不过,关于置办地产的提议很好,陈经理,你有空去调查一下最近的低价和好的地盘。” “是。” “然然,再过几天,是你胡伯母的寿辰,你准备了什么寿礼啊?” 吴欣然的脸色忽然暗沉下来,踌躇了一会儿,道:“阿公,我有事想跟您说。”办公室里其他人识趣出去,带上门。吴欣然蹲在王景明身边,仰望着他,坚决地说:“阿公,我不想嫁给文明了。” “什么?!”王景明脸色骤变,他抬起吴欣然的下巴,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和文明解除婚约!”吴欣然郑重其事的告诉王景明。 王景明难以置信地望着吴欣然坚定的神色,像极了她当年年轻气盛的父亲。王景明忽然明白,她是认真地做了这个决定。“为什么?你和文明不是……” “他不爱我!”吴欣然扑闪着的睫毛下面是强忍住的泪水。 “你怎么知道?” 吴欣然没有说话,她回忆自己与胡文明相处的时间里,胡文明从未有过明确爱意的表示。 “你怎么能确定他不爱你呢?”王景明追问道,“文明不是那种喜欢表述情感的人。” “他对他的亲妹妹都那么冷漠,还能对我如何?!”吴欣然申诉着,泪水顺着她失望的脸庞急速滑下。 王景明重重地叹了口气,吴欣然说得很对。胡文明不仅不愿意帮助自己的亲妹妹,也没有对冒着危险帮助自己家人的未婚妻的安全过问什么。然而,这仅仅代表一个层面,王景明是在综合各个方面,权衡各种利益下,才选择了胡文明作为自己的外孙女婿。纵然再有不满,王景明自己也想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于是他安慰道:“那只是一个层面,他不能对文月有什么关心之举,你知道保密局的人对胡家盯得多紧!” “可是,可是……”吴欣然没想到那样的理由都没说动王景明,“他不爱我!” “什么是爱?”王景明反问道,“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他平静地靠进沙发里,缓缓道,“最后还不是归于平淡。” 吴欣然诧异地望着王景明,怎么他就不懂她想要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呢? “我知道你心里想着是热烈的感情,可是热情能持续多久呢?最后还是要冷冷静静地过日子。”王景明语重心长的说,“文明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相互了解,他对你也是照顾有加,关爱有加,你怎么能说他不爱你呢?” 吴欣然默默地流着眼泪,问:“可是我一点也没感觉到。” “那只能证明你不爱他。”王景明一语道破天机,“你不爱他对吗?” 吴欣然沉默了,的确,她不爱他,当初答应嫁给他就是因为刘尽忠的事让自己对爱情失去的信心。 “那你爱谁?” 电话铃声打断了王景明的问题,他注意到正在接电话的吴欣然脸上掠过一丝灿然。“阿公,晴云生宝宝了,我要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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