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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欣然坐在从法国前往英国的轮船上,她已经和同学在欧洲呆了近半年了,为了这次社会实践调查活动,连1949年的春节她都没有回上海,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没回上海了,这不禁让她非常的思念王景明,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王景明对于她在欧洲的学习和实践异常的支持,甚至连过年不回家也表示理解。欧洲是个相对平和的地方,即使是战后,人们坚毅的意志也掩藏在多年流传下来的平和面目之下,几乎让从中国来的吴欣然感受不到什么压力。将为期一年的访欧此时已经进行了一半,还有半年就可以回家啦。 1949年5月28日的清晨,吴欣然正坐在公寓里和着咖啡,随手捻起茶几上的泰晤士报,就只听“啪”的一声,咖啡杯坠落在地上。“what’sthematter?”同寝室的同学关切的问。“我要回家!” 上海的马路上驻扎着人民解放军的队伍,原来的别墅区,大多数已经人去楼空了。吴欣然提着小旅行箱,呆呆地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口,院子里的杂草丛生,已经没过了吴欣然的膝盖,她越过杂草,走到房子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还是那个客厅,只是沙发上不再坐着拿着茶壶、满脸笑意的王景明了,门口再也没有帮她脱下外衣的啰啰嗦嗦的王妈妈了,吴欣然往里走了两步,却回头看见地上的脚印——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灰尘呢?她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在一边,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心里像有什么被抽空一般,没有一丝安全感,惊恐万分。“阿公!”她惶恐地喊着,在各个房间里寻找着家里人。“阿公!王妈妈!”厨房、书房、楼上楼下。可是房子里已经没有一丝住人的迹象了,望着书房的满地狼藉,可以看出主人走得有多么仓促。客厅的大摆钟敲了6下,吴欣然惊醒般,推开书房里的暗门,王景明收藏的一些字画古玩以及吴效北留给自己的两箱子东西已经被搬走了,密室里只剩下一些大的、无法运走的物件,比如明朝时期的一对将军瓶。吴欣然走出密室,看见书房里那件王景明最喜欢的木质地球仪,摸开上面的灰尘,突然落下眼泪来,家里人都走了,没有家人的家还算是一个家吗?吴欣然痛苦地望着墙上王景明的字:立德、立功、立言。都去哪里了呢?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一声呢?自己马不停蹄地直接从英国辗转回上海,就是为了和家人在一起,可是人都去哪里了呢?!突然间,一种恐惧与伶仃之感油然而生,空空的房间随着夕阳的落下,笼罩在巨大的黑影里。黑压压的暮色,让啜泣的吴欣然眼泪哗啦啦地止不住。她默默地走出书房,打开客厅的灯,顺着楼梯爬上二楼,走进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房间是空空已,自己桌子上的小说、梳妆台里的珠宝、墙上的照片、柜子里的衣服……什么都不在了,都被拿走了。看见自己的东西都被带走,吴欣然脸上的悲伤收敛了些,既然带走了自己的东西,说明她不是被家人遗弃的只是阴差阳错错过了这场轰轰烈烈的逃亡,错过了与家人的团聚。该如何是好啊?吴欣然自问着,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匆匆忙忙地从英国就这么回来,连招呼都不跟姑姑、姑父打一声,更没通知上海这边。如今和家里人失去了联系,才追悔莫及,自责自己的任性。可是已经26岁的吴欣然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暗自神伤之余,她推开家门,去了王景明的公司。 公司的楼道里一片萧条的景象,让吴欣然看着心寒。桌子、椅子,拉开的抽屉凌乱地摆在在各个角落,只有几个人在办公室里收拾着跌落满地的纸。“然然小姐?”一个人面色诧异地回头望着她。 “你是……” “以前陈经理隔壁办公室的刘秘书,你可能不大认识我。” 吴欣然点点头,问:“阿公去了哪里?他好吗?公司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这仗打得……唉……”李秘书开始一件一件为吴欣然介绍,从国民军队战场上的溃败,到经济上的滞后、通货膨胀,到王景明公司的效益地衰退以及王景明自己身体的衰老、病痛。 “那现在呢?” “共产党进程的前一天,董事长和陈经理就去了重庆,带着公司的账目和存款。”李秘书顿了顿,“共产党进城以后,公司原来那些员工以及工厂的工人就一窝蜂闯进总公司和底下的分厂,砸开保险柜拿钱,说是要他们的工资,可是到后来事情越发难以控制,什么都开始抢,一些暴民也进来趁火打劫,你看到的,就是被打劫后的公司。”听着刘秘书的话,吴欣然环视了周围的狼藉,眨巴眨巴眼里的泪珠,问:“那你现在能联系上阿公吗?” 李秘书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吴欣然站起来,沮丧地走开。“吴小姐,等等,您去夜总会看看吧,冯月珍还留在上海。” “冯月珍?”吴欣然感激地对刘秘书点点头,走出昔日辉煌的公司。 夜幕刚刚降临,大富豪夜总会就开始营业了。比起租借外面红旗飘飘的世界,大富豪夜总会的歌舞升平丝毫不逊色。吴欣然坦然地坐在吧台旁,等待着。“吴小姐,这边走。”侍从走过来,为吴欣然引路。跟着侍从进了冯月珍的办公室,看见一脸淡定的吴欣然,冯月珍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她挥挥手示意侍从退下,按灭手里的香烟,淡淡地说:“坐。”吴欣然抱着膝坐下来,接过冯月珍递来的一杯茶。“不错,出个国果然有长进。”冯月珍打量了吴欣然说,“我记得你几年前来这里的时候,一脸局促与不安,生怕被景明发现的样子。” 吴欣然放下茶杯,从容地笑了,用自己的姿态告诉冯月珍自己已经长大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景明没说你会回来啊。”冯月珍困惑的问。 “我在欧洲看到解放军进城的报纸,就急急忙忙飞回来了。”吴欣然解释说,“可是一到家才发现家里人都走了,一个都不在……”吴欣然略过自己的哀伤,“我去了公司,刘秘书说阿公去了重庆,我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冯月珍往老板椅里一靠,“你回来的时候没有跟景明打一声招呼吗?” 吴欣然摇摇头:“我当时在欧洲,根本没有办法联系上阿公。” 冯月珍打断她,说:“我明白,我明白。景明也没有跟我联系,所以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联系上他,更没办法把你送到重庆去。” “没有办法去重庆?” 冯月珍摇摇头,无奈道:“上海现在换了主人了。” 望着冯月珍淡定的眼睛,吴欣然琥珀色的眼睛里的光熄灭了,她懊恼地用手支着脑袋,不知所措。“难道还让我回美国去?”她自言自语道。 “再等等吧。”冯月珍面无表情的说。 “等?”吴欣然抬起头,“等战争胜利吗?”她嘲笑的问,“你还信吗?” “共产党当家也未必不好,咱老百姓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共产党有什么不好呢,国民党在的时候,上海滩乌烟瘴气的,鱼龙混杂,现在共产党来了,看看是怎么个法。”冯月珍满不在意地笑了,点燃一根香烟。 冯月珍冷漠的态度,让和家人团聚心切的吴欣然很不舒服,她不开心的说:“你没有家,你可以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可是我不一样。” “家?”冯月珍冷笑地看了吴欣然一眼,“你以为我以前没有?哼哼。” 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冯月珍手里的烟肆意地飘着烟雾,呛得吴欣然有些迷蒙。敲门声打断了两个女人间的沉寂,常力走进来,诧异着看了坐在沙发上的吴欣然一眼,伏在冯月珍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冯月珍立即瞪大眼睛望着常力,常力点点头,又回头看看吴欣然。冯月珍点点头,示意常力先出去,随后摁灭香烟,吐出最后一缕烟丝,说:“让他等着。”吴欣然的目光随着常力一起离开房间,却被门挡住了。 “真是奇了!”冯月珍低声的自言自语,没好气地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吴欣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 冯月珍瞥了吴欣然一眼,不以为意地继续抽起来。 “这样对身体多不好。”一只大手伸过来掐灭冯月珍嘴里的烟,已经装满的扔进烟灰缸里。 “任宽?!”两个女人同时惊讶的叫起来,只是吴欣然的语气里的震惊成分更加多。 “干嘛都这么惊讶?”任宽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放松地靠着冯月珍的办公桌,笑盈盈地注视着对面的吴欣然。 “我说过让你等着。”冯月珍站起来,要吸引着任宽的视线。 “我知道,可是凭咱们俩的关系,犯不着这么见外吧?”任宽谄媚地冲冯月珍笑笑,又回头冲吴欣然眨眨眼。 冯月珍皱着眉头看见门口的常力,懊恼道:“你们兄弟关系好!”说完,又看见任宽眼里对吴欣然的浓情,暴躁地把桌上的文件一推,“我多余,我多余!”她重重地推开任宽,朝门外走去,重重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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