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大事
上海霞飞路的老房子里,张灯结彩,吴欣然一边忙着指挥仆人把一对景德镇陶瓷花瓶放在楼梯口,自己还不忘将手中鲜嫩的百合花摆放在餐桌上。
“然然!”
吴欣然应声抬头,只听咔嚓一声,王正拿开照相机,冲吴欣然笑道:“我的捕捉能力不错吧?”他从相机取下刚才吴欣然照的相片,递给她。
“谁允许你拍我了?没收!”吴欣然俏皮地把照片抽走,转身走开。
“我的杰作啊!”王正跟在后面讨着,“大小姐,求求你,还给我。”
“我的照片凭什么给你?”
“是啊,我们家然然的照片凭什么给你?”王景明乐呵呵地附和着,搂着外孙女。
“罢罢罢,王爷爷,这就算我送给然然的新年礼物了。”王正一脸无奈。
“傻小子!”王景明笑着拿出一个红包给他,“这总行了吧?”
“谢谢爷爷。”王正拿着红包开心地跑开了。
“臭小子,要你在家帮你爸干事,怎么又跑出来捣乱?!”王太太从隔壁跑来找自己淘气的儿子,“老爷子,您这家比以前可气派多了。”
“哪里哪里。”
“阿姨。”吴欣然甜甜地叫着。
“乖,拿着。”王太太也给了一个红包,“老爷子,我先回去了,有空来串门啊,然然。”
“哎呀呀,老爷子,您这家可气派啦!”任宽刚站在门口就开口说。
“任宽,你来啦!”王景明开心地迎上去,“怎么样啊?”
“只可惜我不晓得当年你这宅子的辉煌,不然,我一定给您比个高低来。”
“相见恨晚不是?”王景明拉着任宽进屋坐下,“任义呢,没回来?”
“哦,他今天不在家,等您这房子彻底收拾好,我再带他来向您拜年。”
“说的什么见外的话。”王景明道。
“老爷子,我送的那对花瓶您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然然一早就指使着仆人们摆放呢?”
“放在这里!”吴欣然指着楼梯口,“不错吧?”
“好看好看。”
“任宽啊,你看我也给你……”王景明又掏出一个红包来。
“王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孩子了,要什么红包呢?”任宽拒绝道。
“什么孩子不孩子,在我这里都是孩子,拿着!”
任宽在王景明的注视下,不得不收下红包,许久没收过压岁钱的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看在眼里的吴欣然,哈哈笑起来,说:“想不到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这么一前仰后合,口袋里的照片就掉了出来,被眼疾手快的任宽一把抓在手里,端详起来。
“给我!”吴欣然伸手去抢。
任宽仗着高度优势,微笑着细细打量这照片。
“给我!”吴欣然踮起脚要着。
“然然,好漂亮的照片,送给我吧。”
王景明这时回头望着任宽,任宽也抬头看着一脸探寻的王景明,吴欣然跃起抽走相片。
“哎,你仗着自己高了不起啊!”吴欣然冲他说。
“王爷爷,”胡文明十分有礼貌地出现在王家的房子里,后面跟着的仆人抬着礼物进来了。
“文明,你这是干什么?”王景明困惑地问。
“爸爸让我把东西送到你们家来。”胡文明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害羞,不好意思地看了吴欣然一眼。
“什么东西?”吴欣然好奇的问。
“就是……”
“景明。”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踏进房门,艳丽的冯月珍窈窕地走进来,后面的跟班抬进来一个大的安乐藤椅,“知道你平时喜欢坐摇椅,老的那个总是吱吱呀呀的响,特地给你选了这个新的。哟,胡少爷也在?”
冯月珍疑问句中理所当然的肯定语气,仿佛知道胡文明的想法一样,让胡文明十分窘迫,他连忙命人放下礼物,说:“爷爷,然然,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等等啊,把红包拿着啊!”王景明追道。
“谢谢爷爷。”胡文明低头拿了红包,回头走开了。
“真是个害羞的男孩子。”冯月珍望着他的背影笑了。
“他一向如此。”吴欣然不以为然,“他送的什么啊?”吴欣然打开箱子,“是贵妃榻!”她惊呼道,“好漂亮!”
王景明、任宽、冯月珍面面相觑。
“这是送给阿公的?”
“肯定是你给你的嘛。”冯月珍开口说,“出手真是大方。”她摸了摸绸缎的布料。
“这怎么好?!”吴欣然退缩道,“太贵重了,阿公!”
“你怎么好退呢?人都走了。”王景明坐在榻上思索着,“改明我也回赠份大礼。”
“也只能这样了。”吴欣然不安的点点头,抚摸着华丽的红色贵妃榻。
“杨管家,叫上几个人搬到楼上然然房间去,任宽,你也帮个忙。”王景明吩咐道。
“好。”任宽看似轻松地把脚踏拿起来,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帮着其它人一起把主榻运到楼上。
吴欣然望着任宽,那胳膊上结实的肌肉仿佛要透过衣服胀出来,惊讶的表情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来。
冯月珍睨了吴欣然一眼,悄悄笑了笑,仿佛笑她没见过男人一般。吴欣然瞥见她的眼神,努努嘴,继续望着一群人把贵重的贵妃榻搬进自己的房间。
“然然,跟上去看看。”王景明说。
吴欣然跟着上楼安排贵妃榻的摆放。
“好贵气的礼物啊!”冯月珍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王景明。
“你们两个把藤椅搬到我书房去。”王景明支开剩下屋子其它两个仆人。
“胡家对你家千金还是挺上心的。”冯月珍边喝茶边说,“说实话,我觉得胡文明挺不错,既是豪门之后,又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还是家里的独生子,年龄相当,脾气又好,完全符合你的标准。而且就我看来,他个人没什么野心,很听话,没什么个性,你不是怕然然找个像你女婿那样控制欲强烈的丈夫把她从你身边夺走,那么我觉得胡文明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景明在望着客厅里的新陈设,说:“没那么简单。”
“什么没那么简单?”冯月珍放下杯子,“难道你还要让胡少爷过五关斩六将——考验他?”
王景明摇摇头。
“难道景明你真是想要然然自由恋爱?”冯月珍笑出声来,“我的天!”
“月珍,你真是想问题单纯。”王景明回头说,“然然的婚姻无非是嫁入豪门做阔太太,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嫁给谁都一样,只要那个男人对她好。”
“我刚才分析啦,胡文明是最合适的人选。胡少爷对然然你也看见了,真是伺候到位。”
“没错,我知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胡家还有一个共产党?”王景明问。
冯月珍顿时愣在那里,不明就里。
“胡家出了一个共产党,这在现在倒无大碍。可是抗日战争结束了呢?国共两党不会再打了?谁也说不准。”
“那你是怎么想?”
“我也正在思考。如今和然然同批出国的孩子里多数早就已经订了婚,其它的要不年龄比然然小,要不就是家境不如我们,有些孩子的公子哥样我又看不上,担心然然以后受委屈……唉!”王景明无奈地叹道。
“唉,有钱人有有钱人的难啊!”冯月珍站起来,“你是太宝贝你的然然了!一点苦头都吃不得。景明,人这一辈子是注定要吃些苦头的,只不过多少问题,越怕吃苦,只怕以后苦头加倍来找你。我爸爸以前说过,你怕什么,什么就越来找你,只有心里坦然才能活得舒坦。”
王景明抬起头,看着她:“这就是你这些年的感悟嘛吗?那你苦尽甘来了吗?”
“哼哼”冯月珍冷笑道,“我天生是吃苦的命,哪有甘来之说。”她转身走出王家大门。
“好舒服啊!”吴欣然往美人榻上一躺,享受的说,“好东西!”
“你收人家的重礼打算怎么还礼呢?”任宽坐在一边问。
“那是阿公的事了。”
“恐怕还是你的事情。”
吴欣然敏感地弹坐起来,说:“我不会嫁给他的!”
“可是你要嫁给谁呢?”任宽微笑着问。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吴欣然抱着手走到窗边。
“你总是要嫁人的。”
“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做阔太太?然后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渐渐老去?”吴欣然质问道,“这有什么意义呢?这和那些什么夫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呢?那我学这么多东西是为什么?我出国留学是为什么?”
“为什么?”
“阿公从小就力图培养我成为一个名媛,给我请了各种各样的家教,安排了各种各样的课程,琴、棋、书、画我虽然不是十分精通,但也都有所涉猎。阿公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是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跟那些养尊处优,长大准备做少奶奶的女孩子不一样!”吴欣然铿锵有力的说。
“那你想做什么呢?”任宽问。
吴欣然被问倒了,她一样是被阿公养尊处优地供养着,与其它女孩并无区别。
“你如果不想那么早早地嫁人,那么你想做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呢?”任宽理智的问。
“我没想过。”吴欣然十分诚实的说。
“现在开始想啊,”任宽走到她身边,“如果你不想落入俗套,就得主动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来证明你自己。”
吴欣然抬头望着任宽,问:“是去找工作吗?”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与众不同是要做哪些事,你要自己想想。”任宽启发道,“听你阿公说你觉得自己最有成就的生活是在美国的那几年,那几年你做了那些事呢?”
吴欣然抬起头望着任宽,醍醐灌顶一般。
“什么事啊?”王景明走进房间问。
“哦,我们再说然然在美国时做的事情。”任宽笑着对王景明说。
“然然”王景明坐在贵妃榻上,“很不错,你觉得的呢?”
吴欣然刚要回答,突然瞥见任宽皱了皱眉,说:“这个贵妃榻确实不错,我很喜欢。”
王景明看了任宽一眼,任宽忙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他冲吴欣然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你觉得怎么样?”任宽刚一走,王景明就开始问了。
“我说啦。我很喜欢这件家具。”
“我是说你和文明。”
吴欣然低着头不言语。
“然然,你今年也21岁了,其它这个年龄的姑娘不是嫁人,也定了亲事。以前我不提呢,一来因为你还在美国读书,二来我也是尊敬你自己的意愿,让你自由选择,可是你到今天好像也没个什么……然然,我问你,你有意中人吗?”
吴欣然仍然低着头,默不吱声。王景明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的双眼。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掩盖在她浓密的睫毛下,躲躲闪闪,不肯现身。
“你是不是还记挂着刘尽忠?”王景明问。
吴欣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看来任由着你自由选择不太可行啊!”王景明的语气突然硬起来,他从贵妃榻站了起来。
“阿公!”吴欣然站起来,“不是像您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王景明回头质问她,“你和你妈妈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痴情!我们老王家都是一个毛病!”王景明的声音里压制着对吴欣然以及自己的不满,他仰头叹了口气,走出门。
“王先生还没正式同意胡家的求婚就说明他还正在考虑这件事,他还在犹豫,你应该抓紧这段他犹豫的时间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你认为能实现你价值的事情来证明你自己。”任宽对吴欣然说,“你看你现在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肯定会让他老人家怀疑。”任宽走到她面前帮忙舒展开她的眉头,“笑一笑。”
吴欣然勉强地一笑。
“好孩子!”任宽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任宽,你这里怎么这么小?”吴欣然开始评价起任宽小小的住房。
“这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不是我家。我家给日本人住着呢,赶都赶不走!”任宽十分自嘲地说,“反正我又不长住,况且我一个大男人,又是单身,还是苦孩子家出身,没那么高要求,主要能落脚就行了。”
吴欣然撇撇嘴,说:“那你还费心思把房间打扫得这么干净?”
“那是另外一回事,既然住,那肯定要住得舒服啦,是吧,小姐?”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又重重地关上,任义一脸不悦地走进门来。
“噢,我的天呀!”吴欣然被突如其来的门声吓了一跳。
“你带什么女人回家了?”任义没好气地问。
“你说什么呢?!”吴欣然生气的站起来。
任义这才定睛看清楚来者何人:“吴,吴小姐!”
吴欣然看了身着中山装的任义,对任宽说:“我以为你送他去香港读书会读出个什么大学生呢!”
“然然,”任宽温柔地看着她,希望可以平息她的怒火。
吴欣然惊讶地看到任宽眼中的请求和无奈,又看了看满脸愧疚的任义,同情地对任宽说:“你真是……你怎么……”她拎起包,离开任宽的家。
“任宽,我刚才……”
“你该重新配一副眼镜了。”任宽淡淡的说。
“然然,你回来啦?”吴欣然一进家门就看见胡文明拘谨地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
“然然,文明请你去看电影,去吧。”王景明应许道。
“啊?”吴欣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胡文明牵起手。
“你干嘛?”吴欣然抽出手,胡文明的手心虽暖暖的,但是湿湿的,让她感觉极不舒服。
“去看电影啊!”
“我自己走好啦。”吴欣然摸着自己那只染上胡文明湿气的手,不情愿地走出们。
冬去春来,吴欣然在孤儿院当起了一名老师,也像阿公一样每天上班、下班,值得庆幸的是,阿公并没有急于给她订婚,也没催促什么,反而看见她有事可做而开心。吴欣然虽然照样会接受胡文明的邀请,但是除了她爱玩的本性之外,唯一使之接受的理由就是安慰一下阿公,让他对自己曾经心许刘尽忠的事情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