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放眼望去,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这座生活多年的城市,霎时间,一片雪白竟让姚纲有了十分陌生的感觉。姚纲推开窗户,四周的冷空气立刻扑鼻而来,他的鼻子一酸,对着窗外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但他本身并不觉得有多冷,仍旧将头伸出窗外,贪婪地吮吸着新鲜的空气,尽管外面无比的寒冷。因为他已经三天没出门了。
又是一夜未眠。
姚纲揉了揉沉重的眼皮,转身走进厨房为儿子准备早餐。那晚跟踪事件过后,姚靖言虽然没有再过问什么,但姚纲明显感觉自己与儿子之间似乎有了某种看不见的隔阂。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姚靖言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姚靖言也什么都没再提起。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直到姚纲发现姚靖言最近的身体状况似乎很差,没有感冒发烧的症状,但却总是头疼。姚纲询问他是不是工作太累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但姚靖言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儿子从小身体就很好,从来没有感冒超过一周的。而这次头疼的状况,已经超过了两个星期,这让很少经历病痛的姚靖言苦不堪言。姚纲想来想去,觉得肯定是工作压力太大了。看来没别的办法,只能给儿子弄一些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体。想到这里,姚纲忽然想起姚靖言最近晚饭后已经不再出门应酬了。这一点让他觉得宽心了许多,至少他不用深更半夜提心吊胆地熬夜等着儿子回来了。
然而,令姚纲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近来竟然毫无征兆地失眠了。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第二天醒来大脑就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像姚靖言一样头疼。
他还发现了一个规律:每逢午夜过后,姚靖言的房间都会传来轻轻的门轴声,每当这时,姚纲的心里立刻一紧,马上意识到儿子有可能又要出门,紧张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蹑手蹑脚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却发现姚靖言只是去厨房给自己弄了些宵夜,并且喝着啤酒。看到这些,姚纲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儿子似乎很长时间都没喝过酒了,仔细想想,大概是在上班以后吧,姚靖言就已经是滴酒不沾了。喝酒是他以前的习惯。
不过姚纲未曾多想,他觉得,只要儿子不再三更半夜出去跟小雄鬼混,生活能步入正轨,那么他也就能放心了。正胡思乱想着,熟悉的门轴声再次飘入姚纲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姚靖言已经穿戴整齐,打着哈欠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爸,早啊。”姚靖言依靠着厨房敞开的门,漫不经心地冲着姚纲打招呼。末了,他走了进来,双眼飘到了窗外:“好大的雪啊。”姚靖言自言自语着,他打开窗户,伸出手去接那棉絮一般的雪花。
“快把窗户关上,别着凉了。”姚纲看着儿子身上单薄的衣服,立刻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哦。”姚靖言恋恋不舍地掸掉了手上的雪花,将身子缩了回来。
“头疼好点了吗?”姚纲快速从微波炉里拿出牛奶,放到了桌子上。
“嗯,好像好一些了,但通常一到中午就疼得厉害。”
“那就别去上班了。”姚纲心疼地扭过头,看了看儿子的脸色,还好,没有大病的迹象。
“我已经跟领导请了假了,今天去医院做脑电波。”姚靖言说。
“那吃了早饭快去吧。”姚纲迫不及待地催促着。
窗外,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仿佛穿上了纯洁的白衣,很容易给人一种感官上的错觉,认为天地之大,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如同这洁白无暇的雪世界。
——
黑色的湖沼。钱思齐感觉自己站在一片树丛中,密密麻麻的树木挡住了她的视线,才发觉自己似乎是隐蔽在某个地方,向前望去,前面是黑色的湖水,而湖边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看,钱思齐不由得惊讶地屏住了呼吸。那两个人,就是姐姐钱穆美和那个神秘的男子。她不由得蹲下身,将耳朵竖起来,仔细地捕捉着二人的谈话内容。
然而,微风徐徐地吹来,钱思齐这才发现无论如何倾听,她的耳边尽是一片苍茫。那些细细碎碎的话语仿佛被风全数散尽,钱思齐才发现,原来自己置身在一片黑暗当中。
那亦是无边的黑暗。月光透过树丛中的缝隙零零星星地洒在她的脸和手臂上。钱思齐摊开手掌,接着昏暗的月光,她将十指紧握,可最终仍握不住月光的流泻。
视线也一点点地模糊起来,眼前的钱穆美和那个神秘男子最终变成两个模糊不清的混合体,渐渐地从她的视线中一点点地消失。
钱思齐忽然觉得右腿的小腿肚子一阵抽痛。紧接着,便毫无征兆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这是在哪里?她足足楞了有三秒钟,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她的脑海霎时间处于真空状态,时空完全错乱了。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才发现天早已大亮,而窗外下着鹅毛大雪,这并意味着,自己的夜班生活结束了。不,应该是早就结束了。
昨晚不是在脑神经科吗?
钱思齐的记忆仍旧停留在昨晚跟踪那个神秘男子去脑神经课的片段,她记得那个男人接了一个电话,居然是姐姐钱穆美打来的,惊讶之余,也使自己对这个神秘的男子多了一份好奇。
对,是这样的。钱思齐把记忆的碎片重新在大脑里一一组装了起来。昨晚目送那个男子离开以后,她与孙冬梅调侃了几句,便百般聊赖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记得那男子最后做完B超,孙冬梅跟他说明天再来做一次脑电波,也就是说,他今天还有可能来到单位。
他今天也会来。
钱思齐的心里一动。不过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那男子明明就是前段时间在医院无故消失的那个病人,为什么似乎没有人认得出他?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当时他头破血流,模样凄惨不堪,而现在却是西装笔挺,风度翩翩,想必大家都不会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吧。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件事除了自己,似乎已经没人记得了。可钱思齐想,为什么偏偏就自己那么倒霉,记住了那个男人的样貌呢?也许是好奇心作祟吧。而且那天那个神秘男人的失踪,确实给钱思齐留下了太大的震撼。
对了,眼下钱思齐最想弄清楚的一个问题就是:姐姐钱穆美和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想象里丰富的她甚至将那晚这个男人头部受伤的情况与钱穆美联系到了一起。他的伤势,会不会跟姐姐有关呢?既然今天那个男人还会来,那么钱思齐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在医院等他出现,问个清楚。
想着想着,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呢?就算知道答案又如何?有什么意义吗?可她就是想知道。不然她不会在张博菲值班那天偷偷地试图潜入实验室去看那个二十多年前连体婴儿的人头标本。也许,好奇是钱思齐最大的特点,这个特点可以毁灭一个人,钱思齐知道。但现在的情况,让她更加想知道,尤其是听说可能涉及到自己的姐姐钱穆美,毕竟钱思齐很想了解,姐姐这些年在外面都认识了一些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得如此爱慕虚荣。
钱思齐靠在椅背上,大脑飞速地转动着,并没有留意到郭兰芳的咳嗽声。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郭兰芳已似笑非笑地将一张特写的皱纹脸摆在了钱思齐的眼前。
“哇!你干嘛,吓死我了!”钱思齐本能地椅子上弹跳起来,其高度差点撞到头顶上的天花板。
“别紧张嘛,小丫头,又胡思乱想什么呢?”郭兰芳笑着说,但她的笑容总让钱思齐感觉很渗人,自从那次事情以后,她总感觉郭兰芳的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与其说是别扭,不如说是虚伪。
“哦,刚上完夜班,太累了。”钱思齐漫不经心地回答,抓起包打算上楼去脑神经科。
“去干什么?”郭兰芳问。
“找孙冬梅,昨天跟她约好夜班后一起吃早点。”钱思齐随便编了个理由,现在她只想快点摆脱郭兰芳。
“哦。”
逃也似地上了楼,钱思齐夸张地喘着粗气,庆幸终于躲过了那张笑里藏刀的“皱纹脸”。其实这样形容郭兰芳,钱思齐也觉得有些冤枉了她,因为那件事被她发现以后,郭兰芳至今仍保守着这个秘密,并且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要挟。可每当钱思齐撞上郭兰芳看自己的眼神,虽然脸上在笑,但她总觉得,那个笑就是不怀好意的。那个笑容似乎在提个醒着她: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
钱思齐快步拐到了孙冬梅的办公室门前,抬起手刚想敲门,一阵手机铃声忽然让她定格住了。
是钱穆美的来电。
“喂?姐姐,我刚上完夜班,你有什么事吗?昨晚睡的好吗?”钱思齐关切地问。
“哦,还好吧。对了思齐,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想跟你商量。”钱穆美的语气让钱思齐不容拒绝,她从小到大对姐姐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这……”钱思齐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办公室的门,最终还是作罢:“我一会儿就回去。”
“嗯,我等你。”钱穆美挂断了电话,仿佛自己要求妹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钱思齐无奈,只得嘟着嘴下了楼。
外面的雪依旧没有停,但至少没有越下越大,钱思齐失去了坐车的兴趣,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滑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