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美酒斗十千
皇甫少华终于回来了,背着一个书篓,一身儒装,呼啸沧桑。
在回“归云庄”的路上,他的心里是充满了欣喜的,如同久别故里,羁旅他乡的游子终于要回家去了。
是日,天特别蓝,云特别高,皇甫的心情也特别好。
路上,遇见了一个因身残而在市井之中以写字来行乞的乞儿,皇甫见那人字写得甚为刚劲有力,都说字如其人,觉得那人也必定是个有着顽强生命力的人,为了每一天早起的太阳而努力地活着,多么难能可贵啊!
这样的人却也能写得一手好字,皇甫忍不住走上前去看他都写了什么,边看边吟道:“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贤来国之宝,儒为席上珍。农工与商贾,皆宜敦五伦。孝悌为先务,本立而道生。尊师以重道,爱众而亲仁。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皇甫读来,觉其文字真乃字字珠玑,不由叹为观止,连连点头赞道:“集韵增广,多见多闻,真乃好诗文呐!”
那人却只是埋头书写着,全然不理会看客的好评。
皇甫从怀中取出几两碎银压在横铺在地上的三尺白萱之上,含笑离去了——
立在“七里坊”之外,还忆当年场景,让他忍不住就进去小坐了片刻,小二热情地接待了他,捧出了溢着当年一样清气的香茗,他欣喜不已,把盏斟茶时,忽地就以茶当酒地想起了王维《少年行》中的诗句:“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皇甫不由得心生感慨,却也随即就释然,摇摇头,兀自笑了。
他没有马上上“归云庄”去,而是先去了紫君和清浅长眠的那一方断崖——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安史之乱”后,杨玉环自缢马嵬坡,梅妃江采苹消息全无。叛乱平定之后,玄宗回到长安,忆及梅妃时十分伤感,高力士见皇上悲思甚切,乃求得梅妃画像一幅进呈御览。玄宗展看再三,题诗于像上,题毕,便把她的模样刻在石头上,留作纪念。
——皇甫之所以想起这首诗,一来有感于锦鸿的用心和情意,同时也伤怀于紫君“争奈娇波不顾人”。
“紫君、清浅,三师兄回来了!”他不知道——只有坐在石墩上才能正对上紫君的笑眼,而他立在她的面前,嗔怪她不肯看他一眼,他进了前,摸上石像的脸,呐呐道:“小七,三师兄我虽身在江湖,但却仍心悬你在此半为风雨半为尘,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
他的手扶上她的肩,顿了顿,续道:“紫君,你知道吗?当我了解到你应该是属于大师兄的时候,我的心上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的难过,我多么希望那不是真的,多么希望你永远只是你,只是我心爱的小师妹——可是现在,我宁愿你已经归属于大师兄了,这样的话,至少你还在,而我,只要你幸福了,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皇甫轻声地一叹,稍稍缓和了一下愁苦的心绪,紧接着便隐隐地听到了些许响动,回转过身来时,却什么也没有发见,正在纳闷,疑心是否自己听错了,思虑之时,只听得一声高喝——“看鞭!”
皇甫猛地抬头,但见一条五尺长鞭忽地就劈头盖脸地从天而降,直朝着他飞速砸来,他却也不躲闪,反而斜身挡在紫君石像前,面颊上和手臂上有长鞭绕过,两处同时挨了一下,忍不住就疼得叫出了声。
“少华哥哥!?”婵姬不由得大惊失色,她原以为他会闪躲的,不料他竟挡在石像前,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让她的鞭子伤到石像,只是伤招已出,要再收回来已是不能了。
婵姬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奇道:“它只是一块石头!值得你这样吗?”
“她是紫君!”皇甫很是严肃的表情有些吓着婵姬了。
婵姬半恼半嗔地说着:“真是傻哥哥!”
看他又是抚手,又是捂脸的,婵姬满是不忍与歉疚,近到他身前拿下他的手去细瞧着他脸上的伤,眼见着那俊朗的面颊上蓦地多了一道红红的鞭痕,擦破了皮的地方都渗出血来了,婵姬焦灼不已,忙道:“这可怎么办?伤得这么厉害要是留下疤痕来,那可就破相了!”
从小便无父无母,无人照顾的皇甫,除却师娘盼儿与清浅、心兰和紫君这几个师妹能给他带来些许亲情的温暖之外,再没有一个外人这么地紧张和关心过他了,听得婵姬这样地关切着自己,不管她出自怎样的心态,于他,都是可贵的,他蓦地从心间涌上一腔暖流来,无关紧要地说了句:“没事,人家都说我长得丑,破相等于整容了!”
这个时候他还能同她说笑,逗得婵姬一时忍俊不禁,她觉得他长得一点也不丑,反倒还颇有些风度的,她这么想着,却也不曾说出口来。
“婵姬小姐,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真是好巧啊!”他忽然对她这么问着。
“什么好巧呀?”明显的怨艾,婵姬锁了锁眉头,“我哥哥说你这几天里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就要我守在外面好随时迎接你,我在‘七里坊’兜兜转转,等了几天都不见你的人影,正想回去找我哥哥,可无心地逛到这里却意外地发现了你!一高兴,一高兴就冲你挥鞭子了,”说着偷看了他一眼,续道:“我不过是想开开玩笑的,谁知道你傻不拉几的,躲也不躲——”
“一高兴就挥鞭子啊!?”皇甫先是一奇,摸着脸续道:“那以后就克制一些,别随便高兴了,用那个抽人还真挺疼的!”
他终于承认疼了,婵姬忍着笑,又愧又羞的样子,却马上就回复了常态,不拘小节地拉了他的手便走——
回到“归云庄”,还未去见过锦鸿,婵姬便悄悄地将皇甫塞进了自己的闺房,搬出了装满了瓶瓶罐罐的小匣子,便就给他擦药。
皇甫开始还很高兴,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皇甫见她那么娇小的一个姑娘,力道倒是着实不小,擦起药来不顾人死活,疼得皇甫欲叫不能,只是用手死命地抓着膝,额头上却冒出汗来。
婵姬不由得奇道:“少华哥哥,你很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