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背
梅若莘永远都记得那一日,也是在这观风殿,他仿佛从天上被贬落人间的谪仙,落入了她的生命。
那时她重伤初愈,而宸宇也已顺利平叛,尘埃落定。回想起那一场劫难,自己几乎丢了性命。就犹如一场噩梦,即便是醒来之后,依然心有余悸。
然而终归是上天护佑,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除了感激悯柔之外,另一个人应该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四王爷了。
若非他来得及时,阻止了林宝臻,自己应该也还是难逃一死。如今自己痊愈,于情于理似乎都应该登门道谢才是。
因为梅若莘当时已然昏了过去,完全没有看到宸寞的模样。所以一路上还在心中不断猜测着他究竟品貌如何,是高是矮,是俊是丑。
早前就已听那些宫女们说,四王爷是如何的气度不凡,出尘脱俗,就算同皇上相比起来也是难分伯仲,只能算作平分秋色,各有所长。她却不以为然,凡事都讲究眼见为实,可世人皆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居多。再加上宫中男子稀少,故此只要是个略微清俊的男子,便被那些宫娥们赞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皇上是如何相貌,她自然再熟悉不过,今日她却要亲眼见识一下,这位相比皇上也毫不逊色的四王爷究竟是何等出众。
带着十分的好奇与些许不肯轻易屈服的倔强,梅若莘第一次踏入了观风殿。
未见其人,却先闻到一阵清雅的兰花香气,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曲折的长廊,别致的庭院,葱郁的翠竹,以及遍布各处的幽兰。微风过处,花香愈加沁人心脾。仔细聆听,沙沙的竹叶声里还有几许如山泉叮咚般的玲珑响声。原来不远处的回廊下挂着一串玉制的风铃,而风铃之下正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手中拿着一卷书,轻轻倚在栏边,只留下一半侧脸。
温润如玉,高洁若兰,卓卓如野鹤,萧萧若孤松。皎皎兮如玉树而临风,翩翩兮若鹏鸟之展翅。天质之自然,遗世而独立。
梅若莘忽然觉得身边的时空正在迅速地变幻,自己并非身在深宫,而是在某处渺无人烟的山谷林中,来到了一个本不该为世人所见的仙人隐居之地。
正专注于书卷中的宸寞忽然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看见已然痴了的梅若莘。
“沁儿?!”宸寞惊得站起身来,不自禁地往前迈了几步,却又站住了。
梅若莘已完全沉醉在眼前的现实与自己的想象糅合在一起的幻象之中,只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清风扬起了他的衣袂,发丝在风中飘散,略微挡住了他注视自己的眼眸。可是她早已经迷失在了那双眼眸之中。那双清澈如碧波的眼眸已成为了将她囚禁终生的牢笼,而她却心甘情愿。
“你是...?”宸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酷似沁儿的女子,讶异地问道。
“梅...若莘...”思绪仿佛还在飘忽着,只是耳边不断回响起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便回答了。
“......原来是梅妃娘娘,失礼。”宸寞呆了半晌,终于忆起宫中确是有这么一位妃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可是这淡淡的一声“梅妃”却瞬间将梅若莘从云端打落到了谷底。她痛苦地发现今时今日的自己早已没有资格再去追逐他的脚步,否则便是触犯宫规,大逆不道,天诛地灭。
“梅妃娘娘?”宸寞有些诧异,为何她总是心不在焉?不过她的确同沁儿有七八分的相似,无怪乎皇兄会立她为妃了。
只是,作为一个已经不再需要的替代品对她而言,也的确是太不公平了些......
“呃,我是来感谢...四王爷...救命之恩的...”梅若莘突然觉得舌尖僵硬,头脑也有些混乱,几乎语无伦次起来。
“梅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其实...”宸寞淡淡一笑,有着些许尴尬。其实那日他心中所牵挂的唯有一人。至于梅妃,真的只是无心之举罢了。他甚至都不曾正眼看过她的样子。
梅若莘不知该怎样表达,只是不想就这么离开。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王爷有恩于我,我自然也要有所报答,否则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梅若莘慌忙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便随口编了些话,也顾不得是否得体合礼,只要,只要能够名正言顺地再见他一次就好。
宸寞见她如此坚持,倒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自此,梅若莘便常常往观风殿去,或帮他整理些花草,或替他抄写些诗书,又或者为他抚琴调弦。这些都只不过是些寻常小事,但是她却从中感到了莫大的幸福。
曾几何时,这就是她的梦想。
一张琴,十株梅,百卷书,千竿竹,两间屋,半亩田,三分果蔬,七分稻米,与一个心灵相通的男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作对神仙眷侣。
原本此生已再无此奢望,但是他却又出现,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广阔与灿烂的世界。
不知从哪一日起,梅若莘发现,只要为了那双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眸,纵使触犯宫规,纵使大逆不道,乃至天诛地灭,她也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