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握着的酒杯被他一手扔开，落到地上，“当啷”一声砸得粉碎。就在酒杯落地发出声响的瞬间，如他之前在楼兰故城外所见到的幻象一样，旋舞中的白衣女子陡地就在月色下消失了，魂散影绝，海市蜃楼一般无影无踪。 “阿曼拉！”他不死心地继续唤着，希望她能听见，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来，“不要走！我是玄卿，你不要走！” 窗外，只有寒风纵横来去，发出哭泣般凄厉的声音，呼啸着回答他的话语。 那一刻，他终于从沉湎的幻象中清醒过来。 那不是阿曼拉，那不是她——真正的阿曼拉早已化为泡沫，去往了彼岸，在另一个世界里轮回重生。出现在他眼前的，已不再是那个在佛塔上只为他一个人舞蹈的白衣公主，而只是他在酩酊大醉后醉眼的幻觉，一个虚无缥缈的假象。 窗外，依旧长夜深沉，风雪弥漫。皎若飞镜的明月下，那幻象已经破碎，再也不见了那个在夜色中绝美舞蹈的魅影。 阿曼拉，那个会被他永生永世都刻骨铭心记得的楼兰公主，同天隔越兮职商参，已与他天长音信断，杳如远逝的孤凤。 如今，身处彼岸轮回的她，又在这冷月星光下的何方？ 往世不知多少梦，夜来和酒一时醒。 “看到她了么？”花含烟将他突如其来的种种失常举动尽收眼底，并不觉得惊讶，看着他失神的眼睛，平静地问。 “……”他没有回答，依然在望着窗外出神。 深蓝色的夜空，一轮孤月寂寞，几点疏星黯淡。在那样恒久而皎洁的光芒下，黑衣男子怔怔凝视着窗外冷然风雪弥漫，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了眉，举起右手放在心口处，感受着从那里传出来的心跳，沉默。 他的心在跳动着，一下，一下，真实而有力。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竟然感到，自己的心，正在那样真实的跳动里，一分，一分，裂为碎片。 “绿兮衣兮……” 正在深思着，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古琴悠扬的琴音。紧接着响起的，是她清转遏云的歌声：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含烟？”他心中一震，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唤出她的名字。 起初，他并不知道她弹奏此曲的意思是什么，但刹那后，心里就已明白过来。 ——《绿衣》。 那首上古时代的古老歌谣，凄楚而哀伤，讲述了一个男子在妻子亡故以后，因穿着亡妻旧时所制的衣服，睹物伤情，哀痛不已——妻子生前亲手为他缝制的袍裳尚在，其人却早已离他远去，彼此生死殊途，再见无期。 绿色的外衣，黄色的衣里。看到你为我亲手制下的衣物，我心中悲恸，忧伤无穷无尽，该如何停止？ ——就像他，徒然原原本本地留着她当日送予他的信物，人却早已不再。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月明，影孤。星与月一起洒下寂寞无限的光影，白衣女子临窗而坐，纤细的手指缓缓拨动古琴琴弦，在凄凄琴声中歌发清幽，一句一句，唱出了那十载寥落的烟尘中，他心中所有的离思渺绵，别意千行：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黑衣男子怔怔听着她唱，眼中蓦然间涌出了无穷无尽的悲恸，却依旧一言不发，只默不作声地握紧了那块罗帕，拿过放在案上的一杯酒，猛地抬头，一饮而尽。 那一瞬间，在他心底隐忍压抑了十年的泪水，在这样悲凄断肠的歌声中，终于一点一点重新融化，从他的心底漫上了眼眶，缓缓从侧脸无声划过，恣意如雨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