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若回到风无忆身边向她复命时，风无忆注意到了他神色微微的异样，便挥手对守着她的修罗摇光道：“今晚就让荣若在这里值夜。修罗，钟离在哄影儿睡觉，我今晚不过去与她们一起，你好好看护着，别出了差错。摇光，你先去歇着，明天我要去探望你父亲，你陪我一起去。” 两人退下后，风无忆伸出了手，对着跪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荣若说道：“怎么了，荣若。” “姨母。”荣若低着头，风无忆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把绣帕还给她了。” 风无忆自然是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轻叹了一口气：“也好。总是挂念着，你也是徒然痛苦。现在能放下，我自然是放心了。荣若，天下的好女孩多得是，以你现在的尊荣，想要娶一个贤良的妻子，并非难事。明日我就跟陛下说……” “姨母。”荣若抬起头，握住了之前风无忆伸向他的手：“今天她对我说，我是因为爱上了姨母才会放弃她。” 风无忆笑了一下：“她失心疯了，你也跟着她胡闹吗？你们真是不让人省心，她说了这样的话，也是因为不知道内情，若是知道了，也必然能够体恤你的。” “可是荣若觉得，或许她说得对。”荣若此话一出，让风无忆的笑脸僵住，随即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微微坐正了身子：“荣若，我是你的姨母，你一开始就知道。就像你和婴宁不可能一样，我们更是不可能的。我怜惜你，你是姐姐的孩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知道她是我的姨母的时候，我可以控制自己对她的感情，我告诉自己你不要爱她，就真的不爱。但是姨母，就算我知道，您是我的姨母，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爱着您的心情。” “够了，荣若。” “请您听我说完，说完以后我就还是您的侄儿荣若。但是请您在此刻不要将我看成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男人。请您允许我就将我压抑了多年的爱慕呈现于您的面前。只要现在，请您给我一次机会，荣若将生生世世不再提及此事，荣若也还是您最爱的那个侄儿。” “你糊涂了，荣若。我看该是给你找一个王妃的时候了。”风无忆并不想听他说这些话，径自站起身来：“或者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先纳侍妾。总之，这件事情必须开始着手准备了。” “姨母，弟弟他难道因为有了皇后就放弃了……” “你给我住口。”风无忆猛然回身，因为愤怒不匀的气息让荣若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你……”风无忆深吸了一口气：“给我出去。今晚就在门外受着，好好反省你自己今天失当的言行，我希望明天你已经恢复正常了。” 看到荣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风无忆指着门：“你今天还要违反多少次我的命令才甘心，我不能拿起云龙剑你就再也不听我的了吗？出去！” 荣若听她这么说连忙叩了头，快速的退出去，风无忆靠着墙壁感到背后一片冰冷。她苦笑了一下，现在什么人都说爱她，就连一向乖巧的荣若也会这么说了。他们难道都没有看到吗，她是受诅咒的，爱她的人最后都不得好死了，又何必这样前仆后继的做徒劳的事情呢？闭上眼睛，她对荣若是太过严厉无情了。但她知道她不能纵容这个孩子，不能让他有任何一丝的幻想。她要给他找一位王妃，不，不仅仅如此，她还要将他调离自己身边。这样或许她乖巧的小侄儿就能从自己的迷茫疑惑中清醒。他爱她是因为他只跟她相处过，他还不懂得世间其他女子的好处。想到这里，风无忆又点了一盏灯，连夜开始写了那封让她无尽后悔的奏章。 洛安王上书，皇帝亲自颁旨要为瑞贤亲王选妃这件事几乎轰动了整个天朝。就连风婴宁在朝上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忍不住放下了一直以来在朝上的谨慎，用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自己淡然站在那里的姐姐。洛安王这一举打碎了多年来人们心里对她和荣若的亲密关系的猜测。与此同时，下朝之后，洛安王对整个军队进行了调整，慈净将军代替荣若进入了王府护卫，而荣若则被安排到了山岚青霭将军去世前所在的位置，守护她疼爱的弟弟静安王。摇光则接替他的兄长护卫整个王宫的安全。只是考虑到慈净将军已婚，有自己的驸马府，洛安王特准他隔日子时到早朝这段时间来值，平日里，只有修罗守护左右不离。这第二个举动让众人开始猜测瑞贤亲王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洛安王殿下的事情。虽然是调入他曾经就在的静安王府，但是普天下的人都知道，自从山岚，青霭两位将军先后去世，洛安王几乎寸步离不开荣若将军，一朝如此，是多少人不能礼节的。就连风婴宁也在府中来回的踱着步子，问着自己的两个丈夫：“你们说姐姐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纪书正在地图上做标注，他停下笔，略微思索后说道：“洛安王殿下心思缜密，如此肯定是有她的道理，虽然有所调动，但并不影响您，所以应当没有大碍。” 风婴宁转过身，问拿着书的梧桐道：“今天你这么早回来，陛下没有说什么吗？” 梧桐将书抵在下巴上：“陛下因为赐婚的事很是高兴，今天什么也不肯干了，说是要仔细挑选各族公主，郡主，官家小姐。” “陛下也是奇怪，按道理来说，慈净娶了明珠公主，还有一位皇家公主还在后宫，年龄虽然小了些，但是配给荣若也还算好。为什么陛下不肯考虑长平公主？姐姐上书时居然没有选择长平公主而在全国选妃也是奇怪。” “我也跟陛下提议过。以瑞贤亲王的身份，娶长平公主是再合适不过了，但是陛下非常坚决的反对了。”梧桐合上书：“坚决的态度好像我在让瑞贤亲王娶他的妹妹似的。虽然封了亲王，但是又不是有血缘关系，名义上的又怕什么呢？” 风婴宁听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脚步，她一直觉得在这件事上姐姐和皇帝有着某种默契，这个默契就是荣若不可以娶长平公主，而且非常坚决。而不能娶的态度非常坚决，原因却不可告人。这很熟悉，很像是姐姐再拒绝自己时的态度。她本以为这是因为姐姐也爱着荣若的缘故，但是现在想来，却很可疑。她若是自己喜欢荣若，为什么选了穆轩，她若是不喜欢，为什么不肯让自己要他，现在全天下的女人都有嫁给荣若的机会，却只有长平公主不可以。这样拼接起来只能说明，荣若……他或许是姐姐的儿子。因为和她们有血缘关系，所以他不能娶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而荣若多次说到的对风无忆超越了一切的感情是在暗示自己那是一个侄儿对待姨母的崇敬吗？ 想到这里风婴宁甩甩头，不可能的，姐姐又不是男人，女人生孩子是要怀孕十个月的，如果有私生子怎么可能瞒的住，姐姐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天都，身旁也从没离过人，她生了几个孩子恐怕普天下人都知道。但是这样的黑发只有姜氏才有，而姜氏没有与其他亲王联姻过，这一代唯一的是有姐姐与贤妃。风婴宁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她这个猜测大胆的让她自己有点窒息，甚至是不舒服。这个念头纠结着自己的喉头，让她有些恍惚以至于梧桐和纪书叫她，她都没有听见。直到纪书有些担心的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然后勉强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刚刚走的太急。” 纪书无不担心道：“那我马上让人煮了消暑的茶来。”说着便放下手头的工作，匆匆出门了，梧桐倒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脸色有点苍白的风婴宁，然后笑了一下：“殿下，看来我们两有了同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太过于可怕了，是吗？” 风婴宁快步走到软榻前坐下倚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梧桐摊开了手：“那就算我盲目猜测了殿下的深思熟虑。”他的笑意虽深但却没有达到眼底。 同样这样笑着的还有风净璃，他站在锦鲤池边，一遍随意的撒着鱼食，看着各种花色的锦鲤争相抢夺食物，一遍笑着对守护在身边的荣若说道：“虽然好些日子没有你陪在身边，着实想念，但是你在这种情况下回来想必是触怒了姐姐。你一向乖巧，姐姐又那么疼你，到让我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她这么急着把你赶出来还要给你找个王妃。” 荣若与他相似的黑色眸子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 风净璃笑了一下，挥手将不远处的侍女们遣退，然后又扔了些鱼食到池塘里：“荣若，你看，这些鱼再漂亮也只是为了食物争得头破血流。而你从出生开始就不一样，就算在姜家，你王室优秀的血统也不能被掩盖。所以姐姐才在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看到了你，这是天意。但是姐姐是个习惯掌握一切的人，她永远都是这个喂鱼的人，她很讨厌有不吃食的鱼，更讨厌有的鱼不但不争着吃而且还独自躲到一边去，那样这条鱼就不像一条鱼了。她习惯了将任何人的弱点掌握在手中，这样会让她感到安全。但是她对兄弟姐妹却又着实太过手软，这样矛盾的姐姐，如果你有，你也会很头痛的。” 荣若没有理会他这段看似没什么条理的话，只是盯着水里的鱼利索的说：“我说我爱她。” 这话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风净璃竟然僵住了，他略微转过头看着荣若，微笑道：“我刚刚没有太听清楚……” 荣若回头，两双黑色的眸子对视，荣若一字一句道：“你听清楚了，我说我爱她。” 风净璃手中的鱼食“哗啦”全部掉落在水中，鱼争食争得溅起水花，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互相对视着。最后风净璃先扭过头去，用手扶着额道：“你一定是脑子不清楚了，荣若……” “我很清楚。” “你不清楚。”风净璃放下手，回头难得厉声说道：“你疯了吗？这天下任何人都可以爱她，但你不可以。你忘了你爱的是谁了吗？不，荣若，你不爱她，你爱的是另一个人。如果你因为不能与你所爱的人在一起而……” “我没有昏头，也没有不清楚。舅舅。”荣若第一次在风净璃没有要求的情况下叫了他舅舅：“我爱上风婴宁之时，不知道她是我的姨母。我知道以后，不管心里多么爱慕，但是依旧能够克制。所以当我不能克制我对无忆的爱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不因为她是谁而改变爱着她的心情。我和弟弟不一样，我不想占有她，我只想永远陪着她，在她身边做她的荣若。听她对我说我们……” “那你就不应该告诉她。永远都不要告诉她，她会一如既往的疼爱你，不离开你。你这是将她推向你永远也摸不到的境地。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吗？她已经爱上了穆家的那个男人。她甚至把他的信当做军报，每一次慈宣的军报都有王夫的信。你糊涂了吗？你跟着她这么多年，你见过什么东西在她的眼里和军报一样重要吗？” “没有。” “那你还说？你一向是那么能忍的孩子，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却如此冒失，你……” “但是，我想让她知道我爱她，我不想像青霭一样，到死都没能说出来。甚至我更可悲的是，如果青霭的爱情是秘而不宣，姨母还能够有所领会，那么我的爱情则会被当做亲情淹没在她所有的亲人中。我不要这样。” “然后你就选择了告诉她，然后永远离开她？” “我不会离开她的。” “你自己知道，你会的。”风净璃有些焦虑的转过身，又转过来：“她会给你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从此以后你有自己的府邸，你想踏进洛安王府会比登天还难。” 荣若抿着嘴，不会说话，他看着风净璃的样子，让风净璃有些无奈，缓缓的叹了口气，他开口了：“荣若……如果我问你，有一天你的弟弟和姨母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人……你会选谁？” 荣若微微眯起那双与风净璃一样的眸子反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舅舅，你在暗指姨母谋逆吗？” “姐姐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怎么可能谋逆呢？就算她有这个心思也没有力气了。而荣若，你又是皇帝的亲哥哥，怎么会帮助她谋逆呢？”风净璃笑了一下，将一双手交握在王袍的袖子中：“山岚将军和青霭将军就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了。很显然陛下或许已经猜到了你要做什么，而且他很满意姐姐对你的拒绝以及赐婚的要求。比起死亡来说，只是见不到或许更幸运一些，不是吗？” “那还不如去死。”荣若别过头去：“从入伍的那天起，我就不知道不能在姨母身边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就算姐姐他日将王位传给了影儿，以她的身体，还是会被陛下挽留在宫中，那个时候就不是你我说能见就能见的了。” 荣若微微皱起了眉头：“舅舅，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在教唆我背叛我的孪生弟弟吗？” “谁承认过他是你的孪生弟弟？”风净璃冷笑了一下：“当年除了姐姐和母妃有谁想过要保护你？是他还是你的母亲？” 荣若低下头去。 “你忠于谁，荣若，是姐姐还是陛下？” “那都一样。” “如果有一天不一样了呢？” “我以为舅舅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荣若再抬起头的时候，黝黑的眸子显得深邃：“所有的军队都只终于一个人，而我也是个军人。” 风净璃突然笑了，很开怀的笑，荣若从来没有见过风净璃那样敞开的笑过，他疑惑的看着那个比他还小笑的流出泪水的舅舅，十分不解。 风净璃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然后走到荣若身边，伸手抽调了他束发的簪子，乌黑的长发顿时散落下来，荣若没有动，风净璃则握住了一缕黑发，用几乎咬牙切齿的音调说道：“他们说黑色的头发不能做王。我最讨厌这种说法了。”荣若隐隐的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是心中还是有些惊讶，姨母她知道舅舅要这么做吗？ 风净璃抬起头：“姐姐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舅舅。” “所以，荣若你的帮助至关重要。”风净璃抬起头：“别忘了，终有一日她会在那个小院里，只相信你一个人的话。毕竟你才是她的侄儿，不是吗？所以，在那之前，长久的等待是值得的。荣若，答应这个婚约，无论是跟谁的。我会帮你重新取得姐姐的信任。” 荣若微微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洛安三年的春天，洛安王最宠信的瑞贤亲王，平远将军荣若在皇帝的指婚和洛安王的主婚下迎娶了当时静安王妃和皇贵妃的妹妹，官家最小的女儿官弈。自此，官家的三个女儿都为王妃，一时间朝中民间都有了生男不如生女好的说法。官家无一男丁，但一个成为太子的母亲，贵为皇贵妃，他日的西太后，另外两个则一个是洛安王亲弟弟的王妃，结婚多年始终被夫婿宠爱有有加，静安王也不再纳妾，第三个儿子则是洛安王的继承人，就连最小的妹妹也嫁给了天朝建立以来以军功破例封为亲王的姜氏子弟，本身就是百官之首的官卿则更是无人可以匹敌。一时风头几乎力压各大家族，慈氏的皇后在此时也显得暗淡无光。 荣若婚后似乎变得和以前一样温顺听话，这让风无忆微微放下心来。尽管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但是她愿意相信风净璃的说辞，荣若只是因为彻底放弃婴宁而在心理上对她暂时将依赖认识为爱情。现在去了亲，有了自己的妻子，自然能认识到姨母和妻子的不同。风无忆轻叹一口气对自己的弟弟说道：“荣若一向乖巧听话，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那日不过是鬼迷了心窍。我跟你说了这事，你不要去问他，他听话了就好。” “但是，姐姐，不觉得这么急着给他找了一个妻子，略微有些草率。您应当让他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才好吧。” “官家的女儿很容易让人爱上。我以为你应该对此深有体会。他也算与陛下娶了相同世家样貌的女子了。” 风净璃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的姐姐道：“姐姐，这也要与陛下一个规格吗？娶一对姐妹，您觉得这样就能弥补荣若所遇的不公平？” “他受到的不公平不能弥补。”风无忆抬起头：“我只能尽量缩小其中的距离。” “这不是您的责任，姐姐。” “我把他当做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