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帘幕密遮灯
李谡如聚精会神地绣着绢帛上的图纹,屋外鼓乐齐鸣、急管繁弦的欢腾声不绝于耳,却也未见她分了神。
猛地,一记疑惑不解的男子声音在屋内炸响:“如此良机,娘娘怎么没筹谋着逃走?”
李谡如头也未回,倒拈绣针,扶了扶云髻,慢悠悠地道:“何需我筹谋,苏公子不正是来带我走的吗?”
她话音一落,面前的绣墩上已冒出张灰溜溜的娃娃脸来,赫然正是苏笑生。只是他这会凭空冒出来,全然没了前几次的意气风发,冠发凌乱,眼眶淤黑,仿佛已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
苏笑生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紧紧盯住她,认真地问道:“有什么事是娘娘不知道的吗?”次次皆料准他的行迹,这废后当真有通天眼不成?
废后!苏笑生撇了撇嘴,他还真没料到她的来头如此大!曾经母仪天下的女子,倾赫朝野,一夕被废,愤然焚宫,岂知这一切只是她在作戏。在宫外混得风生水起,助震北大军破羯羊军,与皇上对面相逢仍能装作若无其事,后更触怒皇上圣威……他真不知该佩服她的不知死活,还是胆量过人才好!
李谡如放下绣针,抬起一双清浅如晕墨的双眸,似笑非笑的凝视他消瘦憔悴的俊脸:“苏公子,经日未见,你倒是消减了几分!”
苏笑生一听她这话,脸登时一垮,他极度幽怨地说道:“不是娘娘的药,我岂会被那简单的机关困住?”他言语中并无怒意,只是不甘更浓烈一些。
李谡如拿起已绣得八九分的丝帛,左右端详,漫不经心的道:“若没有药,怎能困住堂堂神偷苏笑生?”她放下丝帛,冲他眨了眨眼,“怎么?皇上未放了你?”否则,他怎会一副三五日未合眼模样?
苏笑生的脸色更加哀怨,但他并未解释,只是站起身来,朝外一引:“娘娘,咱们上路吧!”
李谡如拈唇一笑,纤指朝堂前八仙桌一指:“苏公子,且替小妇人将细软提上吧!”说罢,她将桌上的绣具与丝帛等放入了木盒中,携着扭身往外间而去,也未理会一脸又惊又讶的苏笑生。
苏笑生错愕地望向八仙桌,案上搁着她的药箱、药篓还有三个包袱,她显然早已准备好了。苏笑生愈发困惑起来,她究竟是怎么猜测到的?她难道真就如此明透皇上的心思?
屋舍前门自是被百姓们堵死了,他们只能从后门走了出去。那些隐卫依旧未现身,仿佛宅子四周从来未曾有人监视过一般。
后巷已备了一乘小轿,马车这会在街道上是行不动的,也只有轿子能代步了。
左拧右抓的苏笑生将她的细软悉数放入了轿中,朝轿夫使个眼色,两人抬的小轿立即腾起,徐徐走入了鲜无人烟的深巷里。
软轿行得十分之平衡,并不颠簸。李谡如从木盒中取出绢纸,视线落在图纹之上,默默地笑了。
沦波舟,赵璟要的原来是它!
城郊三里地,木草浅长,绿茵初绽。游人袅袅,寂野中鲜见人烟。
倏地,低垂地初绿柳枝儿间行来一骑蹇驴。
蹇驴前是位缓摇折扇的雍贵男子,一袭玄墨刻丝的常服,隐隐间透着卓然贵气。他锐利的双眼浑如点漆,莫名的让人不敢直视,然他凉薄的唇此刻却微微扬高着,步履从容,一派怡然踏春的闲适模样。而男子之后,一名脸色黝黑的年轻男子正牵着蹇驴,而驴背上侧坐着位白绸覆面、身着缎地云绣衫的女子。女子乌丝轻轻挽着,钗钿亦是简雅,垂落于下的裙裾随着蹇驴的踏行而轻轻晃动。再往后瞧,两名年轻的仆子各自担着两只乌木箱子随着。这一行,说是来郊外踏青行囊却过多,说是去远行又似乎太过悠哉。
远处袅阳城中依稀仍闻鼓吹喧阗之声,那女子探手撩起白绸,蓦然露出一张秀美中透着英气的鹅蛋脸,那张脸上溢着狡黠的笑意,不是李谡如是谁?
她朝正行在前头的赵璟轻唤一声:“相公,今日个咱们能走出十里地么?”她的这一声娇柔地“相公”,让牵着蹇驴的苏笑生差点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两个时辰前,他奉皇上之命,带着李谡如出了城。而李谡如也对此行不多问不多管,只是命他买来一头驴子。他初以为她想用驴子来驮细软,还劝她说有马车带步。她却矢口坚持让他买头驴子才行。他不得法,只能寻到附近农家,买了这头蹇驴。而随后,皇上携着两名侍从与他们会合后,他真的不得不佩服起李谡如的先见之明。皇上竟然舍车就步,毫无驾车的打算。紧接着,皇上竟要求李谡如一路上与他夫妻相称,浑然未顾忌她的废后与犯妇身份。
赵璟持扇的手一顿,回首睇了她一眼,视线再度在她仍旧未卸下易容脸上定了一会,方扯开嘴角道:“今夜若未能走出十里地,不如就以天为被,以地为榻!”
李谡如自不会被他的话所吓着,颔首道:“妾身自是无碍,悉听相公安排即是!”说着,她放下白绸,继续悠闲地坐在驴上。
打从她确定那绢纸上的图纹是张地图之后,她便约略猜出了赵璟的心思。而他将这地图送至她处,自是打算将她扯下水。她不知赵璟为何要如此,但却未有反抗,反而极为自然地收拾了细软,静候他派人而至。之后赵璟轻骑简从地出现在她眼前,若笑非笑地让她唤他相公,她心底最后一丝犹疑也不禁消失无踪了。
不管是当年亦或如今,不管她是否被废,不管他有否征得她的允许,纵然她明知他是在利用自己,她依然无法真正地违抗他!
赵璟对她的回答颇是满意,“贤妻如斯,为夫还有何求?”
他的话让李谡如差点儿笑弄出声,不过她也并不抗拒陪他演这一出贤妻良夫的戏码,且让那苏笑生在旁观着戏也不甚在意。
“夫君即无求,何以还娶了那些个妹妹们?”她似嗔非嗔的责问从白绸下传来。
赵璟凌目微眯,却是缓缓笑道:“能结发而伴的却只是一人!”
李谡如心头骤然一抽,她的手徐徐抚上颈间的绣囊,装着他二人结发的绣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