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厚葬祖母
嘉靖元年六七月间,南方诸府连续大雨,不久洪水泛滥。
从京城到南方做绸缎买卖的赵三郎,带着那个小厮福儿走南闯北,到了好多去处,一年下来,未曾获得一文盈利,还空耗了不少盘缠。无奈,还是到老地方碰碰运气吧。于是,赵三郎带着福儿来到了苏州府吴江县盛泽镇。
这盛泽镇居民稠广,家家户户都以种桑养蚕制锦为业,到了收蚕抽丝时节,男女勤谨,络纬机杼之声通宵彻夜。镇上有大小绸缎牙行一千多家,附近乡间村坊蚕农,织成绸匹也到镇上交易。多年来,远近一些绸缎商贾皆聚集于盛泽镇,倒卖丝绸,从中获利。赵三郎曾常来常往。
没想到吴江县去年发生了大旱灾,桑树田里树干叶枯。今年又从六月间开始,连续几月暴雨,遭了大洪灾,大片良田浸于洪水之中,河湖沟塘相连,道路消失。等到洪水退尽时,田中庄稼伏地而腐,桑树杆斜枝断叶落,蚕桑欠收,种桑养蚕者比往年少了许多,有种植者,也损失惨重。
物以稀为贵,那丝绸价格暴涨,且质量又不及往年。
赵三郎在集市里牙行间转悠了多日,也未曾收买到一匹价格合适的绸缎。心想,光在这镇子里空耗日子,还不如到乡间里去看一看,是否庄户人家里尚有往年陈货,兴许价格要低廉些。他令小厮福儿回旅店牵了那匹枣红马,就往乡下行走。
他们行不上半箭之地,一眼瞧见了一家街沿之下有一个小小的青布包儿。赵三郎令福儿趱步向前,拾起后立即放入袖中。他们走到一个没人处,赵三郎从福儿手中拿过那个小包儿打开一看,却是两锭银子,另有三四块小块儿散银。赵三郎把手掂了掂,约有六两多重。心中欢喜,对福儿说:“天助我也,这银子又可做好多日子的盘缠了。”说完,连忙包好,揣在肚兜里,骑好马,重新走路。
可偏偏这赵三郎又是一个心底善良的人,走了一会儿,他骑在马背上想:“这银两若是富人丢的,就如九牛一毛,不怎么要紧。若是一个小经纪,只有这些本钱,或是卖了绸,或是脱了丝,这两锭银子乃是养命之根了,没了这银子,将来如何做生计?”想到这儿,赵三郎扯过马头,令福儿回走,到了拾银子的地方,下马和福儿两人守候起来。
此时,只见一庄户村夫,汗流满面,低头在寻着会么。遇到过路行人,急切地问道:“这位官人,曾否见到一个小青包么?”
过路者皆摇头,称未曾见到。
那村夫跺着脚,眼泪也淌出来了,嘴里嘀咕说:“此乃小人的养命钱啊,如今没了,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啊?”
赵三郎看得真切,他三步两步就行至那个村夫的跟前,然后问道:“约莫多少?”
那村夫低着头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多少?”
赵三郎说:“你那布包里的银两约莫多少?”
村夫回答道:“两整锭,四个小块的,装在一个青布包儿里。”
与自己捡的那包对上号了,赵三郎就说:“不消急,我拾得在此,相候多时了呢。”便从肚兜里搜出来递与那村夫。
那村夫喜出望外,接过那青布包打开一看,分毫不差,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赵三郎面前,大哭道:“不满官人,这是小人卖女儿的银子,家里尚躺有病人呢!小人今天算是遇到活菩萨了!”说着连连磕头。
赵三郎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孩子只值六两银子?
那村夫说他姓孙,贱名一个贵字。孙贵家住孙家庄,离镇子有20多里地,有好多人家卖儿卖女呢!孙贵说:“早些年可值银三十两,可近两年连连遭灾,卖儿卖女的人家多起来,而买得起的人家却少了起来。官人有所不知,六两银子不少矣,小女还是小人自己送来的,银子也是小人来人家府上取的,再多要一文,人家就不要了。”
苏州府吴江县的灾情并不是最严重的地方,常州、松江等府的灾情更是惨不忍睹。
常州府靖江县大风雨,潮如海,连续三日。导致民庐倒塌,漂没死者数万,大难不死者,饥人相食。松江府更甚。自未申时起,海风大作,沿江林木合抱者皆摧拔,至夜半风势更烈,平地水深二丈余,江海混一,茫无涯岸,巨树在高阜者只露枝梢,沿江首尾相连的船只与庐舍,俱皆沉没,漂溺人死者无数。传相此为百年未有之灾。
百姓遭灾,卖儿卖女,呆在皇宫里的年少的嘉靖皇帝并不知晓。
嘉靖元年的十一月十八日,嘉靖皇帝的老祖母邵氏去世了。这邵氏是宪宗皇帝朱见深众多妃子中的一位,她的父亲名叫邵林,因家境贫困将幼女卖给了杭州镇守太监。一天,这位镇守太监带邵氏进宫,宪宗皇帝见邵氏有些姿色,且知书达理,遂纳入宫中。成化十二年进封宸妃,因生子,很快又被封为贵妃。邵贵妃生育3子,其中就有嘉靖生父朱佑杬。
老祖母如何安葬?嘉靖皇帝这时虽然也只有15岁,身边唯一可以说得上话的老家臣袁宗皋又在不久前去世了,可少年嘉靖皇帝脑瓜灵活,甚至算得上是老谋深算。他认为,在安葬祖母的问题上,是试探首杨廷和等内阁大臣们底线的大好机会。
老祖母活着的时候,被这般阁臣弄成了庶祖母,连身后能不能与祖父宪宗葬在一起都成了问题,亲孙子如今做皇帝了,就不能将老人家弄成一个嫡祖母的身份?当年伯父孝宗皇帝的生母纪氏原本也是一个管理内库的女史,后因生育了孝宗才被封为淑妃的,原本早已去世,后来儿子做了皇帝,才母随子贵升为皇太后的,不仅如此,还从地下将其棺椁挖出来重新埋葬在了皇陵里。
伯父做皇帝能如此,为何朕就不能这样做呢?嘉靖皇帝一改过去以逸待劳、欲擒故纵的争斗风格,不能再让那些臣子牵着鼻子走了,朕也来独断专行的独裁一回,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于是,嘉靖皇帝不与任何人商议,直接下旨,依着嫡祖母的规格,给老人家穿足27天的重孝,将她葬到皇陵,且在兴献王封地安陆的祠庙里使用和太庙一样的庙乐。
嘉靖皇帝没有想到,这次的所为,内阁大臣们的反应出奇之静,竟然没有人反对。这次意外的胜利,给了嘉靖皇帝极大的鼓舞,他还想乘胜追击,想争取议大礼的主动权,改变以往处处受制的不利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