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建文元年八月初五,金陵城北苑数十丈内人声鼎沸,各色彩旗迎风招展,骏马被兵士牵着在两边鸣叫,甚是兴奋。偌大的一片空地上,正对着城门的,是数十个立着的靶子。
金陵城的皇孙贵族,包括文武将士齐聚在此,热闹至极。这是皇城的盛会,也是都城百姓的盛会。一声震耳欲聋的打鼓声,划破了天际的平静。骑射大典正式开始。远远望去,城楼上,年轻的皇帝朝气万分,笑意盈然,他左侧坐着的,是倾城佳人蓝齐公主,右侧是其新纳的妃子陈妃。向两边望去,是朝中的大臣。此时有人上城楼,单膝跪地,“皇上,顾将军已到。”“赐座。”皇帝伸衣袖说道。
白晴随着顾近雪上了城楼,远远地就瞧见了蓝齐端坐在那儿。她能感受到蓝齐的目光扫在她和顾近雪的身上。下意识地,她垂眉想要离顾近雪远些,却不料他回头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不容质疑地将她拉到身侧,“这是你的座位。”他指着自己身侧那软塌。周围一圈人等无不用询探的目光望向白晴。
顾近雪身侧的这个座位,昭示着那是他的夫人。白晴莫名觉着脸有些发烫,随即坐下。不远处,蓝齐收回自己的目光,缓缓勾手拿起面前斟的酒杯轻抿了一口。
白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仗势,天子脚下,皇恩浩荡,在此所有的能人志士都渴望出人头地,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千里马没有了伯乐就和一些马棚中的低劣马种是一样的,而在金陵城,唯一的伯乐就是皇帝。
两边的阵仗散开,楼下城门发出声响,然后是马蹄声,尘土飞扬,十几匹白色骏马从城门中冲出。皇帝远远望去,骑在马上的都是年轻有为的战将,可有几个却是他不曾见过的面容。
立于他身侧的内监总管附耳道,“皇上,最左边的是吴大人的大公子,今年十七了,那位骑着雪梨的是洪大人的侄儿……”皇帝手支着额头若有所思,目光犀利。
“近雪,你瞧他们的身姿,比起四年前的你怎样?”皇帝忽而转头望向顾近雪。顾近雪笑而摇头,“这些位个个年轻,矫勇,臣自愧不如。”皇帝却哈哈大笑随后说道,“你顾近雪何时有自愧不如的时候?我看你哪,心里准是吹鼻子瞪眼,根本没把朕的这些年轻将士放在眼里。”皇帝话是这么说,却看得出心情大好。顾近雪但笑不语,白晴在一边却轻松了不少。她略微吃惊,这还是第一次看皇上露出这么爽朗的笑声。
“近雪,朕今日心情大好,不如你也显显身手助兴如何?”皇帝笑逐颜开,手撑着下巴,难得碧波万里无云外加舒畅的心情,他念及顾近雪过去的身手,忍不住开口要求。
“宋将军身手不凡,何不趁此大展一番?”蓝齐在一边悠然轻启朱唇。“圣上和公主都这么说了,近雪岂有不从之理?”顾近雪一甩衣袍,离开案座,盈然下了城楼。白晴将目光聚焦在城楼下的那一处。
城门大开,一骑红尘势出凶猛,璀璨如金的阳光铺散下来,衬得马上的男子熠熠生辉,黑甲泛光,倾驰而出的片刻如同旋风一般让人难以捉摸。台上众人均将视线投诸在顾近雪身上,更是有人大叫,“顾将军!”给他助威。白晴屏住呼吸,眼睛片刻未曾挪移。
顾近雪骑着马霍然向前冲去,快如闪电,在两侧的人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以迅尔及雷的速度夺取一边将士的弓箭,猛然拉开长工,对准了远处的靶心,丝毫没有犹豫地手一松,以轻松的姿势将弦发了出去。嗖嗖而过,正中靶心。白晴在城楼上目睹这一过程,只觉着心口像被什么填塞住,她见到的顾近雪,有桀骜的,有低沉的,有寡言的,有愤怒的,有邪气的,甚至有温柔的,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顾近雪,浑身充溢着张扬霸气,如麒麟,如天鹰。她信这整个骑射场上,其他王孙贵族都因此而失色。
白晴发现蓝齐坐在那,姿势保持不变,可一双顾盼生姿的美目却一瞬也不瞬落刻在顾近雪身上,那眼光如火,绞缠住了无法松开,如痴如醉。那一刻白晴终于了然了,蓝齐最爱的,不是平日里素面淡然的那个顾近雪,而是骑在马上,任何光芒都遮不住的顾近雪,但凡是女子,又有谁不倾慕呢?
身侧有人鼓掌,白晴望去,是皇帝。“朕的爱将还是那样英姿焕发。白淳,朕记得你和近雪那时可都是身手不凡。”正在一旁案座上喝茶水的白淳呛了一下,“臣惭愧。”
当然皇帝的意思是让白淳也下去一展身手,于是,一场蛟龙比拼就此展开,自然惹得不少城中女子窃窃私语,暗然低叹。
这一场骑射大典成了两个人博彩的机会,欢叫声响彻云天。骑射场上所有的标靶刷刷全部倒地,将士上前去细数,靶靶命中,惊叹之余唯有自愧不如。这便是年轻皇帝的左膀右臂,都出色傲然,却情如兄弟。
骑射大典举行到晌午,太阳当空,有牛角声吹奏,将士们停下了马,将马儿牵回马棚。剩余的时间,是由女子们掌控的。皇帝大赦天下之时,曾言女子亦能学习马术赋弈,所以许多寻常百姓家的姑娘是兴趣使然,也学了有些时日,此番骑射大典,更是想练练身手,搏个好彩头。
此刻城楼上,蓝齐站起身,身后的贴身宫女锦桐立刻上前将披风替她围上。白晴正困惑之际,却见她款款向自己步来。“听闻顾夫人亦是懂马术的女子,可否有兴致下去同她们一起玩玩?”白晴惊出一身冷汗,想回绝却词穷。
周围的人都用诧异欣赏的目光端倪着她,她想说自己对骑马只知皮毛,可面对这么多双眼睛,面对蓝齐抬高的下巴和嗤笑的双眸,她未加思索地就应允了下来。
白晴跟着蓝齐下了城楼,蓝齐微微侧身,“你真的会骑马么?”白晴吸了一口气,她不知蓝齐究竟打何算盘。她明知自己对马术不精,为何方才要在皇上和那么多大臣面前邀自己骑马?是想嘲弄她还是想看她出丑?
恍惚之间白晴拉住了小厮牵出的一匹枣红色的马驹,却见蓝齐早已上马。白晴捏紧了缰绳,腿一蹬,也上了马,随着蓝齐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