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我对白姑娘说的,全是事实,你不能否认啊,顾近雪。”蓝齐凝视墙上的画作,“这些都是当年你画好送我的,一笔一墨,我都留着。”无情自笑多情痴,她这痴人做了这么多,不信打动不了顾近雪的心,毕竟他非无情之人。
她伸手抚摸正中央的那幅画,画中人是她自己。“还记得你什么时候做的这幅画吗?”顾近雪闭了闭眼睛,“两年前的中秋。”她浑身一颤,他还记得。中秋夜,他一时兴起,锦绣宫后的庭院中,执笔泼墨。
她湿了眼眶,回忆往昔,竟是物是人非。“我要那幅画,我要画仙堂中的那幅画。”顾近雪讶然,“那幅画,画的是……”“我知道。”蓝齐打断他,“我知道那幅画画的不是我,是白姑娘。可我就是要,”她回转身子,眼神带着些许倔强与哀求,“过去你对我的要求总是无法拒绝,这次也一样对不对?”顾近雪默然片刻,随后开口道,“不,我说过的,那幅画我是不会卖的,无论是谁要,我都不会给。”那是他对白晴的承诺,那日在画仙堂,他对着众人作出的承诺。蓝齐闻言脸色有些苍白,随即冷然道,“我说过,你不会拒绝我的。”她内心涌起强烈的嫉妒,那种嫉妒吞噬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蓝齐,你还是想威胁我?”蓝齐款款步下台阶,盈盈然说道,“你以为我愿意么?”他们目光相对,内室一片宁静。不知过了多久,顾近雪终于避开了她的眼睛,“好吧,那幅画,我去取来,这样你可收手了?”他背过身要去拉门,蓝齐却挡在他面前,“我不要你去取,让锦桐去。”顾近雪只闻的自己牙齿咯吱作响的声音。
“蓝齐,你究竟要逼我到何种程度?”她要见他,他来了,她要那幅画,他也愿意给了,那她还想怎样?一直把他困在锦绣宫?她在考验他的耐心,而他,向来傲气,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在锦绣宫留一个晚上,只要一个晚上,明日我就会让你走。”蓝齐轻轻叹息道,“我们两年不见,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只需一个晚上,明日天不亮我就放你离去,不会有宫人发现的。”她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像个委屈的小女孩。
顾近雪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蓝齐。她可以一脸智慧,一脸无邪,也可以一脸妩媚,一脸冷漠,她是最为善变的女子。
“你松开我,我不走便是了。”蓝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对着门扇外的锦桐说道,“去画仙堂取画吧。”顾近雪掀帘,坐在了书案后的椅上。半个时辰后,锦桐将画拿进了锦绣宫。
顾近雪微微扯唇,“你讲这画挂在壁上,恐怕不妥吧?既然这样要这画又有何用?”蓝齐淡然一笑,手中捏着画。顾近雪只听得一声刺耳的“嘶——”的一声,那幅画作被撕成了两半。顾近雪徒然跃起冲过去,可已然迟了。
“你——”他扬手,眼睛有些发红。蓝齐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就是一幅画而已!”她叫道。“你千方百计问我讨要这幅画只为了撕毁它?”顾近雪勉强让自己镇定,“你以为撕毁了这幅画就能撕毁我和白晴之间的关系?”他不知本是善良明朗的女子何曾到今日这个地步。他们本无缘成为夫妻,可仍然是知己,如今,恐怕连友人都不能做了。
她不语,而是将头偏在一边。谁知她心中的苦?虽贵为公主,可婚姻大事却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说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可一旦牵扯到了复杂的朝廷,她也只能做个牺牲品。那种被至亲的父皇背叛的感觉像是毒药啃噬着她的心,她恨背叛,她怨她不能挽回的一切。她只是想挽回顾近雪而已,这样也算是错吗?
且说在墨香别苑,时至酉时,映雪正陪着白晴在内屋。映雪偷偷看了一眼白晴,小声开口道,“晴姐姐,顾大哥到现在还未回来,是否要去西华门打听一下?”
白晴一顿,随后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淡漠道,“映雪你放心,他不会走失的,他更不需要我们的关心。”映雪虽小可也知道顾近雪和白晴之间起了隔阂,她轻声说道,“可我前面在街上买绸缎的时候遇见钱大人府上的丫鬟小榕,她说早退朝了……”
白晴心里一沉,却状似不在意,“映雪你顾大哥聪敏的很,不会不认得回墨香别苑的路。”怕是真沉醉在软玉温香中,早忘了回来了吧!映雪瞧她的神情,也噤口不提了。
可天色逐渐暗去,白晴有些坐不住了。映雪贴心地给她拿了件衣裳披好,“晴姐姐是放心不下顾大哥吧,要不去画仙堂走一趟,也许……”未等她话落,却见白晴已经打开门扉除了梅园。映雪凝视着她的背影,低低叹息道,“晴姐姐还是喜欢顾大哥的。”
白晴乘马车赶到画仙堂的时候,已快闭堂。正厅只有陈师傅一人。白晴踏入正厅,脸色急匆匆的,“陈伯,你……”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语塞。墙上正中央的那个位置,空了。她觉着有什么一下子侵袭了胸口,微微发疼,“陈伯,那幅画……”
“少夫人是说正中那幅画么?今日傍晚有位姑娘带着几个人将画取走了,我拦着说那是不能卖的,可他们说是近雪的意思……”白晴顿觉脑中一片空白,也难以再听下去。“取画的,是不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陈师傅诧异道,“少夫人说的没错,就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白晴明白了,那是蓝齐的贴身宫女锦桐。
她说什么?是顾近雪的意思?白晴紧紧盯着墙中央那空着的一块,如同心里某一块空落落的。她记得他说过,这幅画是不卖的,多少银两都不卖。而如今,他却为了蓝齐公主双手送上。那她白晴究竟算什么?没想到他连一个承诺都守不住。
出了画仙堂,白晴觉着有些冷,晚风瑟瑟,她用胳膊环住自己。她不知为何撇唇笑了,渐渐笑出了声。她发现这笑声比哭还难听,在夜色中显得自己很可悲。“你信不信,只要是我想要的,顾近雪都不会拒绝。”白晴记得,蓝齐曾经这么说过。是啊,没错,他永远都不会拒绝蓝齐的任何要求,连这幅画也是。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那已经北上的宋致涵,而是……她沿着街角慢慢走回去,浑然不知脸上已湿濡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