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近雪刚踏入梅园就瞧见白晴坐在台阶上,倚着门栏睡着了,长发零碎地披散在肩上,月白色的纱裙在地上铺开,几许凋落的梅花花瓣被风吹过,粘附在她裙角。纵使在睡梦中,依然皱着眉的小脸让他不由得轻笑,猜想她在做着怎样的浅梦?梦中还不得舒展眉头?
与她相识数十载,从还是娃娃的时候起,他便知道礼数什么的根本与她无关,张扬冲动,背道而驰与大户人家的小姐大相径庭。这份与众不同在孩时并没有博取他的任何好感,温婉可人的妹妹,美丽端庄的娘亲都是他心里女子的典范。因此,她的叛逆成了一根刺,他时时在挑这根刺,尽管玩在一处,可他也宁愿选择忽视她的存在。可他那时终究是不了解她的,在隔了这么些年之后,在他们都褪去一脸稚气之后,扬州城的重逢,逐渐的相处,却已再也没有过去那种避之不及的感觉。然而,他的眼中渐渐放进她,可她的眼睛始终追随着那个人。本以为这种心悸不过是短短的小插曲,却因缘际会,他与她竟成了关系最为亲密的人。可这种亲密,终究也还是表层的……
顾近雪回过神,慢慢踱步过去,将身上的外衫褪下罩在她身上。那样轻微的触感却令她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白晴猛然打了个喷嚏,“你回来了?”
“你坐在这里吹风,自然会着凉,为什么不让映雪服侍你先躺下?”他语气中不乏责怪的意思,白晴倒是有些委屈,“我是看夜有些深了,傍晚皇上就招你进宫了,可过了几个时辰都不见你回来,我眼皮总是在跳,有些不安心,所以……”她见顾近雪用怪异深沉的目光探寻自己,不禁开口,“怎么了?我脸上莫非有什么东西?”
“你坐了多久了在这里?”白晴刚想开口,又打了个不小的喷嚏,眼眶中都沁出了泪水,才说道,“有两个时辰了。”“你是说,你两个时辰都坐在这里……等我?你在担心我?”顾近雪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似要将她看透。白晴哑了声音,愣在那处。担心……她是担心么?只是觉着这段时日每每晚膳都有他在一边,他喝令她咽下一切她从前讨厌的菜,逼她把碗里的全吃光才能离席。可今日晚膳还未开动他便被召进了宫里,面对一桌丰盛的佳肴,她顿觉有些空落。少一个人,似乎也少了一份食欲。到了戌时,外头敲铜锣的都经过了,可仍然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她睡不着,便靠在门栏边抬头望着月亮,渗着些朦胧月色晃了她的眼,就这么着,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他问她是否是在担心她,她却不知作何回答,因为她不知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是担心么?
顾近雪见她沉默不语,倒也没有深究下去,而是合上门扉,转身说道,“你先去睡吧,我还要看些东西。”他走到案后,摆开一些折子。
“皇上招你去,是为了国事么?”顾近雪低头不语。他想起蓝齐在锦绣宫后苑对他说的话。“让白姑娘离开金陵,你们永不相见,否则我将把那日我看到的都说与皇兄听。”眼神一凛,他握笔的手一紧,笔杆被折断一半,发出刺耳的声音。
白晴怔然端倪着他手中的笔杆,“顾近雪,究竟是何事?”她瞧他的神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顾近雪收敛了眼中的寒意,低声对她说,“你去睡吧。”她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失望,终是转身掀了帘帐躺下。瞪着眼睛半饷,她始终难以入眠,悄然抬眸透过轻纱望着远处案前专注的他,心里却是有些寂寥。
顾近雪只字不提这几个时辰内的事情,恐怕是有意要回避,就如同当初他隐藏身份回到扬州一样,他周身总是充满着迷。然而她问他了,他也不愿意相告,这岂是夫妻之理?她原以为他们之间从今往后是毫无秘密的,但他却不肯诚心相待。自那日在城东燕王他们离去,她以为过去于他们也都成了浮云,她如今只是他的妻。可她不过博得个顾夫人的名号,而他,自他们成亲一来都没有碰过她。顾近雪,你想如此过一辈子么?
烛光烧到三更子时,才被他吹暗。月光投射下,她瞧见他身形站定,收拾了一下书案,随后便走到门边,踏出了屋子,最后门被合上。白晴心下有些愤然,顾近雪这算什么?莫非她这个顾夫人的名号只是个幌子而已?她推窗凝望天际一轮明月,竟怎样都无法平复心境。
远在京华(今北京)城内的燕王府处后苑内,亦有人企图透过层层寒雾遥望那当空月明。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有男子温润的声音自后方传出。宋致涵微愣,回首见是燕王,便垂下头,“爷。”怡然自得靠在廊柱上的男子清风佛衣,俊朗的面容英气逼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你可是在思念远方的何人?”宋致涵窘然摇头,“爷说笑了。我宋致涵早已双亲亡故,何人能令我感怀在胸?”他自嘲一下,“我只是瞧着今夜的月色甚好,不禁驻足观赏罢了。”
“军师又何必自欺欺人呢?”燕王犀利的双眸扫过,低眉一笑,“你在京华,而白姑娘在金陵,一北一南,相隔千里,如何能不相思?”
宋致涵愕然,却没有回头,“相思,相思……却没有尽头。”他怀中掏出一小壶酒,灌入腹中,火辣滚烫侵袭喉间。燕王忽然笑了,静谧之夜显得异常悚然。“是谁说没有尽头的?若本王有能力,定让你与她重聚。”
宋致涵定眸,浑身一颤,“爷所谓何意?”燕王眼中渐渐展露锋芒,他冷然一笑,“他建文帝以为搞削藩就能把我士气减弱?他还太嫩!若不是有太多能士在背后帮他打点一切,他安能坐上这皇位?那日在大殿上,当众削藩分明是羞辱我,羞辱诸王!这口气,我岂能咽下?”
“爷心中早有盘算?”宋致涵沉静地开口。他心下已经猜出八分,燕王不是能安于现状的,皇位他觊觎已久,纵使失败过,但早年追随先皇打天下的豪迈霸气早已使他身上历练出强者具备的一切,东山再起,只不过是时日的问题。
“军师可愿意一如既往的追随本王,直到一统天下?”燕王话锋一转,“我心知你娶临儿并非所愿,也知你与白姑娘的情分。你若还想回金陵见她一见,就跟从我赌上一把,若非如此,今生恐怕你们再无缘重逢。”
暗夜中,宋致涵的表情难以看清,然而那透着精锐光芒的黑眸却令人胆寒几分,“我宋致涵在此立誓,定当誓死效忠爷,一统千秋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