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贾府门口等待赈粮的队伍冗长，灾民相互搀扶着，端着饭碗拿着麻袋，几乎弯过了两条街。顾洺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着，却是不见贾正的身影。楼亦和贾宝如站在正中，楼亦像是监督着赈粮，而贾宝如则是亲自动手，为灾民送上大米。那和蔼的笑容，纤长的手指，漂亮的绫罗绸缎，俨然给灾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贾宝如的脸上洋溢着欢乐，她不时望着楼亦，少女害羞起来。
顾洺觉得很讨厌。她讨厌贾宝如。这一幕让她想起了那年冬天楼亦和姐姐一起在雪天搬运花盆，虽然是不应该吃醋的，可是顾洺就是觉得讨厌。
转身抬步。顾洺不愿意再看下去，不然等楼亦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会生气的。她相信她的夫君绝不会背叛自己，可是那贾宝如却是狂风般热情追来，她的夫君恐怕还不知道贾宝如的意思，还傻傻以为贾宝如只是一个骄纵的大小姐。
顾洺摇摇头，她的夫君在情感方面总是如此木讷。脚下有一下没一下踢着石子，看着灾民乞丐往贾府的方向跑去，好似贾府有着天大的恩惠，之前抬高粮价的事情仿佛和贾府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面前的道路被人挡住，顾洺抬头，有点惊讶。
常思婉一身补丁麻衣，她面无表情站着，视线从头到脚将顾洺打量一番。头顶琉璃珍珠心，身着轻便翠绿小华服，脚穿奇绣丝领鞋。面色红润，体态优雅，无不彰显着富贵夫人的形象。曾经，自己也是这般。
常思婉转身，淡淡说一句：“我有话都对你说。”
顾洺愣了愣，她本不想跟去，但是现在的常思婉让她觉得可怜。曾经的二皇子妃端庄贤淑，而如今却变成了乞丐妇人。其实，常思婉有何错？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人儿，嫁给了明修。
这是郊外的荒芜庙宇，也就是常思婉遮风挡雨的地方。顾洺记得当初常思婉病重就是躺在那尊佛像下面的。推开大门，灰尘扬起，顾洺下意识捂住口鼻。里面稻草坍塌，神像破旧，仿佛轻声说话都会溅起灰尘。
“啪”地一声。常思婉关上了大门。
顾洺全身一颤，身后的光线暗了许多，地上的影子也模糊起来。她转身看着常思婉一步一步缓缓走来，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是有着恐怖的气息，脚下不自觉也跟着一步一步后退。
“你可知道我是在这里生下那个孩子的么？没有丫鬟，没有仆人，只是躺在那一堆肮脏的稻草上，一个人生拼死生下了那个孩子……”常思婉一脸平静看着顾洺，她轻轻抬手指了指顾洺脚边的稻草堆。
脚下踩着的稻草发出一点干燥的声响。顾洺害怕地抬脚，站在边上。这稻草堆明明是放在马棚中供牲畜使用的东西，人怎么可以睡呢？常思婉是真的受了很多苦难。
“你在生楼朗的时候，身边是不是挤满了嬷嬷，丫鬟？楼亦是不是站在门外焦虑不安呢？”常思婉看着顾洺，直到后者连连摇头。常思婉突然扣住顾洺的双手，瞪大眼睛，嘶叫着，“我本来也可以这样的！我也有那么多的仆人丫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顾洺往后缩了缩，挣扎不掉常思婉的双手，她望着那一双已经不再白皙甚至粗糙指甲泛黑的十指，心中似有可怜。一个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是一生中身体上最大的痛苦，她生朗儿的时候，一屋子的嬷嬷丫鬟伺候着，娘亲就在身边，楼亦也在，虽然不是站在门外焦急，却是和自己隔了一道屏风，顾洺清楚地听见楼亦喊着自己的名字。
“回答我！你说！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用力摇晃着这个幸福的女人，常思婉全身散发着憎恨。她本来也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和爱着的男人会过完一生，也许，说不定就是皇后……可是偏偏是姓顾的一家策划，没有让明修当上皇帝，明修不甘，最后，最后……
帘子上的灰尘因为常思婉的大叫而落下，透过漏洞延伸进来的光线将空中细小颗粒照得无比清晰。顾洺缩着身体，别过头：“你要说什么？”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像是疯了一般笑了起来。常思婉问道，“你说明修在地下，没有人陪伴会不会孤单？”瞳孔放大，似要将顾洺吃掉，那是鬼怪来索命的信号。
顾洺有些颤抖，她说：“常思婉你冷静点，明修……明修他并不孤单，他还有他的母亲陪着……”
“你是说母妃陪着明修么？”瞳孔有一瞬黯淡了，常思婉扣着顾洺的手用力，“可明修他已经死了！明修他死啦！是你……是你们害死明修的！是你们害死我丈夫的！是你们——我要为明修报仇！”
顾洺惊恐地看着常思婉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那光泽是闪亮的，竟然晃了眼。顾洺摇着头：“不是的，明修不是我们害死的，他想要谋反……这是，这是律法和国家不能允许的！”
“去死吧！”常思婉失去了理智，握紧刀柄就向顾洺刺去。后者脚下扭，摔倒在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门被打开，匕首落在地上。
楼亦抱着妻子，呼吸变得急促：“洺儿，没事，没事了。”
顾洺睁开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丈夫，觉得这是上天的眷顾，她伸手颤抖地抚着丈夫的脸颊，是楼亦，不是做梦！一头撞进丈夫怀中，顾洺哭了：“夫君……”刚才，她差点以为就要见不到他了。
“没事了，洺儿……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楼亦紧紧抱着妻子，幸好在贾府门前看见妻子转身，当即跟了上来。
常思婉双手撑地，看着这对相拥的夫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手指缓缓握住地上的匕首，带着不甘再次刺向顾洺。
楼亦耳朵微微一动，立即转头，抬手一弹，正中常思婉手腕，匕首飞出几尺。
“啊——”痛恨的叫喊夹着哭泣从常思婉心底发出，她没能为明修报仇，她没有这个能力！可是她不甘！不甘啊！
抱起妻子安慰，楼亦不再看瘫倒在地的常思婉。这个女人，只能说是可怜了。这个世上没有人能伤害他的洺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