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城是靠江边的一座城市，每逢雨季，总会受灾。但也因为是临江而座，四季的风都带有清晰温润的味道，特别温和，尤其是富贵人家泛舟江上，置一小桌，迎风而饮，那便是书上常说的“似神仙”。
顾洺懒懒打了一个哈欠。这太阳照在头顶上，春风吹在衣裙上，暖暖的，痒痒的。脚边就是戊湖，偶有几艘小舟经过，游客饮酒，好不惬意，可是顾洺却没有这个心思。贾宝如麻雀似的在楼亦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虽然楼亦完全不理会，可是顾洺还是觉得这美景不美。
今早贾正派人来相邀楼亦游湖，借口商讨救灾之事。于是楼亦就答应了，当然也是带着自己一并来的。可是一到湖边，竟然是大船，美食。贾宝如一身雪白衣裙犹如雕像般坐在船上。
顾洺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夫君，我有些乏了。”
楼亦握住妻子的手，点点头说：“好，我们回去。”说着带着妻子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贾宝如立即伸手拦住。她只邀请了楼亦一人，可见到的却是两个人，顾洺来了，她没计较也就算了，怎么能那么快让他们走呢。贾宝如挑起一缕发丝在手中婉转，她说，“戊城最美在于泛舟饮酒，楼将军可还没有试过呢。”
楼亦一脸淡漠：“楼亦前来，只因贾员外言商讨赈灾之事，若是贾小姐想游湖泛舟，另找他人吧。我娘子累了，告辞。”
“你！”贾宝如叉腰跺脚，一声叹气，本想追上去大喊一声“我要抬高粮价！”却不防一群乞丐围了上来。正好将他们三人围住。
“小姐，赏点吃的吧……”
“夫人好心，赏点吃的吧……”
乞丐们一身肮脏，伸着双手，向三位富贵人乞讨。贾宝如很反感地大叫起来：“滚开，都给我滚开！你们不知道我是贾府千金吗！拿开你们的脏手！”
看着这群可怜的灾民，顾洺心生同情，从腰间拿出银子。乞丐们全部涌上，一面打抢似的争着银子，一面喊着：“夫人好心！”
楼亦看着妻子，心中柔软，他的洺儿就是如此善良。他楼亦一生得此贤妻，足矣。当所有乞丐散去，贾宝如才愤愤而来，双手拎着裙摆，厌恶地踩在乞丐走过的地方：“楼将军，我们还是到船上去饮酒吧。”
“贾小姐自己去吧，楼亦告辞了。”说着扶着妻子转身又走。可是一个转身，却看见一个可怜的小乞丐。本来顾洺不会在意，但是那小乞丐的眼睛清澈无比，含泪闪动。顾洺心软走了过去。
小乞丐有些发抖，她低着头，伸出脏兮兮的双手：“夫人，给点吃的吧……”
顾洺掏出一定银子。小乞丐连连道谢：“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我娘的病有救了！”
只是给了一定银子，这个小乞丐就如此高兴。顾洺知道她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当下问道：“需要帮忙吗？”
看着这位华丽温柔的夫人，小乞丐觉得他们是好人，跟着点了点头。
随着小乞丐向城外行了几里路，来到一座荒废的庙宇。四周杂草丛生，阴暗无光。贾宝如厌恶地捂住鼻子，她何曾来过如此肮脏之地。只是为了跟着楼亦，只有委屈。
随着小乞丐推开破旧的大门，灰尘扬起。里面的视线有些暗，顾洺拉着丈夫，一步一步走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这庙宇其实不小，但四周破损的地方已经被长满的杂草占据部分空间，因而显得有些狭小。正中间的佛像下面躺着一个妇人，她的身上裹着沾满灰尘的布帘，凌乱的头发遮挡了面容。妇人试了几次都没有撑起身体，小乞丐急忙跑去扶起：“娘，我们有钱了，待会就可以去看大夫了！”说着还将银子拿出，“娘，你看，是银子！是这位夫人给的。我们有钱了，可以买好多好吃的了！”
妇人靠在墙上，颤抖着手捧起这一定银子，竟是觉得那么耀眼。她缓缓抬头，看向那位好心的夫人，然后很快地将那定银子丢了出去。妇人满脸愤怒，气急咳嗽：“走！我不要你们的施舍！”
顾洺有些害怕地缩进楼亦怀中，这个妇人怎如此奇怪。楼亦揽紧妻子，看着小乞丐将银子捡起跑回妇人身边：“娘，娘你怎么了，这是银子啊，这位夫人好心给我们银子，我们为什么不要啊！”
“不许要！”妇人嘶哑着声音，将银子夺过，砸向顾洺，幸得楼亦单手接住。
妇人急促咳嗽几声，忽然大笑起来：“你们果然不记得我了……咳咳咳，将军，将军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拨开脸上的头发，露出苍白饥黄的面容。
“常思婉……”顾洺惊讶地叫出这个名字。她怎么会流落至此！
楼亦也有一丝惊讶，看着常思婉如此落魄，怎么也不能和当初的太傅独女联系起来。他将银子交给小乞丐：“去买点吃的，也给你娘开副药。”
小乞丐接过银子，对着楼亦道谢，回头看了看母亲，见母亲还是生气怒骂，小乞丐急忙跑出去。
“呵呵，还是楼夫人记性好，还记得我……”妇人干笑几声，却是用尽力气。
“你……怎么会……皇上明明只是把你贬为贫民……”顾洺望着常思婉，这分明是一个乞丐。
“怎么，不相信么？这都是拜你们所赐啊！”常思婉大笑起来，“你认为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在市井是要如何生存！我受尽了多少委屈凌辱，刚才的那个孩子你们也看见了，她叫我，娘——”
常思婉的声音忽地变得尖锐悲凉起来，她向前伸手，仿佛要抓住什么，但是终究因为身体虚弱而垂下，“我没有给她取名字，是因为我是不得已才生下她……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只会为爱人生儿育女，可是！那些市井之徒丝毫不放过我……我连这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常思婉伏地痛哭，身体带着抽搐，那些煎熬的日子她永远都记得。
顾洺心生可怜，她上前，想扶常思婉躺下，但是刚刚蹲下，常思婉就突然扑了过来，双手死死掐着顾洺的脖子。楼亦冲上来，将常思婉枯黄的手腕扳开，带着妻子后退几步，远离这个疯人。
顾洺有些被惊到，其实常思婉并没有用力，也许是她根本没有力气。对着丈夫笑着，示意自己无事，顾洺将一定银子放在伏在地上咳嗽的常思婉面前：“去看大夫吧，把身体养好……”
“滚……”蓬乱的头发盖住苍白的脸颊，常思婉抬头瞪向顾洺，“拿着你们的钱滚！我不想看见你们！”
楼亦扶起妻子，又拿出一定银子，他说：“孩子还小，不应该让她受这样的苦。”说着带着妻子离开。
贾宝如看得一脸惊讶，常思婉？那个前朝二皇子妃？天啊！这是一个何等大的事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