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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活与否
夏日的清晨,阳光有些刺眼。 浑身疲软,荆钗悠悠醒转,本能握紧左手,因左手总是握着凤泣血。 没有冰冷的触觉,倒是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似怕他一松手她就会不在…… 微微一动,是熟悉的粗糙感,是他掌心的厚茧,还有那粗犷的掌心纹路,如此真切。 低眸,映入眼帘的,是他沉沉昏睡的面容,胡茬儿隐隐,几许邋遢、几许颓废,眉心紧锁。 抬起另一手,抚上他紧锁的眉心,期望他能安稳一些,沉睡中的伯阳,下意识蹭蹭荆钗的掌心,极其贪恋。 虚弱一笑,荆钗低喃: “相公……傻相公……” 然,却是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如此,她方是发觉,她的嗓子竟是这般沙哑,喉头似是也有些冒火,想晃醒伯阳的,但,不忍心。 初晨的阳光,金灿灿的,为伯阳的睡颜镀上了一层亮堂的明黄,竟是微微有些耀眼。 然,就算是沉睡中,他周身散发出的那与生俱来的独特气势,仍旧是令荆钗一愣,此时的他,沉默,依旧不失威仪,甚至是有些危险,即使此刻的他沉睡得像一个懵懂的孩子。 恍惚间,她竟是看见,他是身着明黄的龙袍…… 心惊。 心悸。 呼吸竟是有些紊乱,荆钗眨眨眼,想再次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抑或者,还在梦中? 然,调整视力之后的结果,还是如此。 挣扎坐起身,这一次,她看到的不再是那般,而是伯阳身着的是一件银白色的祥云螭纹袍,被阳光一镀,便是有了她方才的错觉。 大松一口气,荆钗双肘撑起的身子,无力跌回暖衾中。 是床的一声轻微的咯吱响动,荆钗又怕吵醒伯阳,忙又回望他,见他仍旧是沉沉睡着,她方是有些放心。 转念,却是又担心起来,他一向睡得很少,亦是睡得很浅,往昔,就算是她的一个重呼吸,他都会敏感地醒来,却是今日…… 想必,他这是累到极点了…… 不忍打扰到他,荆钗挣扎起身,小心翼翼下床,将床头的薄被取来与他盖上,方向桌边行去。 疲软微微有些僵硬的双手捧不起瓷茶壶,荆钗只能将茶壶放在桌上勉强推它往瓷杯中注水。 半杯水,她便停了下来,因为她怕壶嘴会将茶杯磕倒,那时,连半杯水都喝不到了。 伸出双手去捧茶杯,竟是发觉它们有些不听她的使唤,端不起茶杯! 这……究竟是怎么了…… 荆钗心惊,仍旧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令她此时的心绪很是糟糕,她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赌气一般,勉强双手捧起茶杯,然,却是明晃的阳光下,杯中水在微微颤动,潋滟涟漪。 如此,再一次证实,她的双手,是不太听她的控制的。 喉头涩得厉害,荆钗强力将茶杯凑到嘴边,勉强喝到了一口水,再努力又一口,是甘甜的温水顺着喉咙直至心口,继而再往下淌…… 蓦然,身体莫名地不受控制,失控的十指一颤,杯中水尽数洒在了衣服上,雪白的睡袍前襟被洇湿了一大片,凉意自胸口传来,而茶杯,则是顺着她的身体滑落在了铺着雪白绸缎的圆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叮咚,继而旋转不止。 不得不换衣裳,荆钗自嘲一笑,何时,她竟是变得这般无用了? 低头转身的一瞬,发现湿溽的雪衣内,她亦雪一般的胸口,似是有一个红红的东西。 扒开衣衫,低头看去,胸口那一个红彤彤的东西,仿似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 心下诧异,荆钗转身向窗边的妆台行去,因她要看清楚,这究竟为何物。 背光的铜镜中,映照出来的,是她的胸口的确是有一只蝎子,殷红色的,背部与侧露出来的腹部是黑色的,高高翘起它的尾刺,似是随时备战一般。 荆钗眼眸中现出的神色,不是惧怕、不是惊诧、不是慌乱,而是玩味。 因为她晓得,这蝎子该是因为她中毒的缘故。 忽而想起来之前伯阳总是与她的胸口印吻痕,总是说,他想与她印下很美的图案,却是原来,他该是为了掩饰这个蝎子吧。 纤指抚上胸口的黑腹蝎,荆钗低头,俯看的角度,让她看到了它的侧腹部,因它在她的胸口是斜斜横着的,蝎尾朝着她左肩的方向。 如此,看上去,它仿似正挥舞着它的一对蝎钳,要雄赳赳地爬向她的左肩一般。 “终是醒来了!”小莲子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响自背后,荆钗尚未转身,便是小莲子忙迎上来: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啊!仲月说的对,你今晨会醒来,当真是醒来了……醒了好、醒了好……” 小莲子竟是有些语无伦次,老泪纵横的他,令荆钗微微有些诧异,难道她睡了很久: “莲伯伯,我究竟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啊!”小莲子的神情与语气,竟是有些不堪回首,言语间,又落泪: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呵……” “……”荆钗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因为她不清楚她这三天三夜给大家带来的是何样的紧张,似乎她需要明白的是,她究竟病得如何,怎会睡了这么久? “好生歇着,莲伯伯去与你煮些吃的……”小莲子赶忙拉荆钗到床边,想让她上床歇息: “可是不敢再这么着了,当真是让我们都怕了……” 转身的俩人,看到的是醒转来的伯阳,血丝满布的双眸,明显地告知着他的疲累,颓废的外貌让他显得有几许困顿。 小莲子似是害怕于自己吵醒了伯阳,忙快步行了出去,荆钗有些好笑,然,却是不能改变什么的,毕竟,二十几年了,小莲子心中,伯阳就是主子。 “醒了……”她不说吵醒他了。 向伯阳行来,他起身,似是想迎接她,却,身子一个趔趄,又栽倒下去。 “相公!”惊呼,荆钗忙前跨一步,却是她自己双腿一软,亦是倒了下去: “当心啊!” 伯阳关切一句,接住了跌下来的荆钗,就势一滚俩人倒在了地上,荆钗稳稳当当被他护在了胸口: “身子未复原半分,你倒是又逞强了……” “……”荆钗只笑不语,听着他在她耳畔的唠叨,她很是享受一般,只管吃吃地笑,因为她知道那不是恶意。 “还笑?”伯阳给她一个威胁的眼神,她仍旧吃吃笑着,那意思是,还不知道谁能威胁到谁呢。 长臂一伸,将床上的被子扯下来,垫到身下,伯阳侧身将荆钗放到锦被上,荆钗却是黏紧他不撒手。 虽然他很仔细、很小心、甚至是很贴心,在这地上与她垫了锦被,即使如今的竹地板不是很凉,但,她还是喜欢就这么赖在他身上。 见她不愿起身,伯阳亦不勉强,由着她趴在他胸膛上蹭着她的小脸儿。 这一次,换他笑了。 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的丫头,终究是回来了…… 明显听出了他的中气不足,似是比上次被洪水带走继而寻回时还要虚弱,荆钗心惊,难怪他会让她躺地上的,他是承受不住她这一压…… 赶忙起身离开他的胸膛,荆钗仔细瞧向他的面上,憔悴、瘦消,许多、许多,面上硬朗分明的轮廓愈发明显。 是的,他几乎是耗尽了内力,先是本就时好时坏的身体,后是蓼蓝屋门口不吃不喝三天两夜的长跪祈求,而后是捕捉黑腹蝎,再是这三天以来照顾病情很不稳定的荆钗…… 他,已不单单是虚弱可以形容。 也似是察觉到了她的退却,伯阳低头,触上的是她关切的双眸: “究竟怎么了?” “……” 四目相对,是许久的沉默。 他不想她为他担心。 她亦是怕他为她担心。 “说吧,”荆钗靠在他的肩窝,伸臂抱紧他: “总该让我知晓一些什么的……” 思量之下,伯阳方是开口: “三天前,仲月与你植了蛊……黑腹蝎……” “嗯……”没有任何的意外,荆钗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是以,”伯阳似是在斟酌该不该将下面的话说完,少许,他方是开口: “植蛊后……不能自己选择寿命的长短……只能随着蛊来存活于世间……” “会活很久吗?”荆钗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因她知晓,这些毒虫的寿命一定会比人的长。 “嗯……” 得到伯阳的肯定回答,忽而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头掠过。 “有多久?”半晌,荆钗方是如此开口问道。 “很久、很久……”伯阳眼眸中的神色,竟是有些许的飘渺: “数百年……或者,千年……” 荆钗忽而笑了,半真半假揶揄: “那岂非是妖精了?” “嗯……”伯阳的回答并非是玩笑: “不会长生不老,但……会活很久、很久……” 如此,竟是连他的声音都有些飘渺,荆钗翻身,双肘颐支起身子,仔细瞧着他眸中的神色,是担忧,是愧疚: “丫头……” “嗯?” “……” 沉默。 少许,他方是缓缓道: “我……对不起你……” “……”有些懵懂,荆钗不知晓他此话何意,然,他的心意,她竟是能觉察到些许,仿似他在歉疚自作主张与她植蛊,她淡然一晒: “若是换做我,我一样会做如此选择的……” 荆钗捧起他的面,迫使他看着她的双眸: “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了,不是吗?” 伯阳却是勉强扯扯嘴角,他眼底的隐忧仍旧落在了荆钗的眸中: “是怕我活得比你长吗?” “……”似是被道中了心思,伯阳眼眸中是一闪即逝的明亮。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荆钗真假难辨道: “若是你走了,我也不要独活……” 忙将她的嘴掩上,伯阳艰难翻身,侧卧,牢牢锁定她的双眸,希望她真的只是玩笑。 然,实事却是,她看似有些满不在乎的眼眸中,是认真,是实实在在的信誓。 “……” 想说你要活着,伯阳却是没有勇气,反倒是被捂住唇的荆钗,闷声说与他听: “若是换做我先离开了人世,你会独活吗?” 一个问题,将他难倒。 他,会吗? 自然是不会,他要随她去…… 缓缓拨下他的手,荆钗一声轻叹: “相公,何必呢?” 是呵,何必? 答案早就在此,他们,早就是一体的了,生则同寝,死亦同穴。 荆钗忽而想起石仲月之前对待涉书的态度,他那般的决绝,将自己的心深深封锁,不给任何人靠近的机会,想来,不单单是年少的阴影,定是与他的毒蛊有牵扯的。 寻常人,活个百年,便已是难得了,这可预知的寿命,能带来恋人间有限厮守的同时,还能带来不久后的携手黄泉路。 然,有了毒蛊的他们,于此,似是也成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 涉书不能陪伴他走完百年之后的路途,若是他将心交与了她,那剩下的漫漫人生路,冗长而苦寒……岂非要他一人孤独面对? 原本,不知尽头便已是一种孤独,却是又加上心内再根深蒂固地思恋着一个人,那……将不是孤独可以言表的…… 思量至此,忽又发觉,她的相公,当真是这般的傻,在此之前,他宁愿自己承受,亦是不愿她分担、甚至是知晓一丝一毫关于这毒蛊延寿之事。 他毫不畏惧,将心给了她,她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可以面对这一份无止境的苦寂。 若是换做她呢? 她不能! 她绝不! 猛然间抬眸,她心惊: “我不要承受……” “……”伯阳哑口,她的眼眸中是决绝,他开始怀疑,甚至是后悔,他不该与她植蛊…… 她先走,他可以承受,他会学着承受,他亦是会学会承受。 即使那是痛苦、是苦寂…… 然,他先走,她却是不能。 她明明白白告知他,她不要,她不能。 “所以,我不要独活!”荆钗几乎是有些霸道地宣布,微微眯起的丹凤眼将眸底的痛楚与无奈掩饰殆尽,反倒是精光一闪: “无论谁先走在前,后面的一定要跟上!” “……” 荆钗欺身而上,不管他的伤势,将他压在身下,无赖一般宣布: “不许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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