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之时，忙完手上的活儿，伯阳与荆钗刚自药泉出来，行至屋门口，一只信鸽落下。 这几日，大理来的信鸽最是频繁，然，他们亦是交代了的，不是十万火急的，莫要轻易送信。 竟是不知这是谁，莫非当真是烧眉毛之事？ 好奇之下，荆钗先奔上去将鸽子捉住，取信筒，熟练拆开，习惯性回头看一眼伯阳，伯阳眼中亦是没有特别的示意，她便向里屋行去。 待到将那信上的字迹显现，却是荆钗心惊，不自觉喊伯阳： “相公，你……你瞧瞧……” 伯阳此际方是有了一丝好奇，端着绿玉斗轻呷香茗，向荆钗行来： “何事如此紧张？” 接过荆钗手上的信纸，扫一眼，唯有一句话： 莺莺但凭少主处置。 本该是一眼就能扫清的，却是伯阳许久将双眸离不开信纸，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他的双眸荆钗看不清神色。 荆钗几乎有些壮胆，上前将他手中的绿玉斗接过来，而他似是并没有别个异样的反应，照旧似往常一般由着她将茶斗夺走。 而荆钗却是飞速在心内思量着，如何能将这一张信笺在伯阳心内引起的波澜抚平，又如何保护一些人。 显而易见，易丂如何知晓莺莺的事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来福说与易丂；一种，段素英说与易丂。 若是来福，他无非就是想儿子向伯阳求情，饶恕莺莺的罪过，能保全性命即可。 这意图单纯，仅仅是想保全孙女的性命而已，即使伯阳会怪罪，亦是顶多以干预机密事件论处来福，加之来福年事已高，伯阳自当是会量刑的。 如此，荆钗倒是可以在一旁敲边鼓，求情。 若是段素英，那意图就是不一定了，会是当真想易丂救莺莺，亦会是离间计。 今日，若是易丂当真向伯阳求情，无疑是将伯阳置于两难之地，毕竟，易丂于石家而言，是立有殊功的，伯阳即使再铁面，亦是不得不考虑转圜。 伯阳答应，便是坏了石家的规矩；不答应，于情于理，都是对易丂不起，再怎么说，莺莺是来印与采薇之间唯一的牵绊了。 如今，答案是，易丂没有求情，是与伯阳承诺，莺莺随伯阳处置。 这又是另一种考虑了。 不得不思量的是，易丂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何…… 威胁伯阳？ 大公无私？ 威胁伯阳，将烫手山芋丢给伯阳，明目张胆向伯阳宣告，莺莺的事儿他来印知晓，虽是口上说的随伯阳处置，却是心内想的是以退为进，看伯阳如何处置，若当真将莺莺处置了，那他就靠拢段素英，因为对石家心寒……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因石家而亡，易丂，他何必再与石家效劳？ “这东西凉，”伯阳将沉思中的荆钗唤回神，抬眸，是他伸手过来取走了她手中的绿玉斗： “你怎生就是不肯将我的话置于心上呢？” 他怪她总是双唇含住那玉斗的沿儿，这玉斗本是伯阳专用的，因它质地偏寒，是以，伯阳将它专用作夏日饮茶。 看着伯阳弯腰取那茶瓮中的茶水，荆钗竟是有些恍惚，仿似这是昨天的事儿，又仿似是很多天的事儿。 最近，她总是会眼前恍惚，分不清楚昨天的事儿与今天的，分不清楚梦里的和现实的，有时甚至连看人都会走眼。 伯阳说，想必是那阿芙蓉的毒到了尾声，明日他就唤仲月来给她瞧瞧。 荆钗竟是有些诧异，如此快便到了尾声，就仿似她心内的坚硬围墙尚未铸成，倒是敌人偃旗息鼓了。 虽然有几日当真是令她痛不欲生，但，自打昨日开始，那苦痛便是减轻了许多。 然，她却从不曾自伯阳眸中看到松懈的神色，仿似真正艰难的才刚开始。 又或者，即使伯阳可以掩饰眸中的惧意，而他心里的……她竟是能感知到。 伯阳复又将舀上新茶的玉斗，递与荆钗： “他的忠诚不用怀疑……” 接过他手中的玉斗，看着那原本清明如今绿意隐隐的茶水，荆钗在心内衡量着伯阳的话意。 “莲伯伯煮的烟雨茶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伯阳笑颜淡淡。 每每他们去药泉回来，总会有小莲子的烟雨茶等着，而他们，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 “来印……知晓这个消息，原本可以选择沉默的，”荆钗轻呷一口香茗，继续说与伯阳听： “他完全可以由着相公来处置莺莺，何况，相公最初的决定，是待莺莺产子后再进行处置……” 听荆钗这么说，仿似伯阳能预料到，她有可能为莺莺求情…… “然，如今，来印选择告知相公，说，任由相公处置莺莺……”荆钗顿了顿，仔细审视伯阳的神色与眸色，她想知道他的心意究竟为何。 “……” 伯阳不语，似是也在等待荆钗的下文，眸中神色不辨喜怒。 荆钗微微犹豫，方是道： “相公说，来印可信……而他又选择与相公坦言，目的……便是为了省却相公的左右为难……” 伯阳依旧是不言语，即使他能猜到荆钗接下来要与他说什么。 四目相望，良久，荆钗方是壮胆一般，开口： “虽然这是府中的机密事务，旁人不宜插手，无关者更是不能插手……莺莺的事儿，于理……来印自该是不能插手的…… 可他如今的做法，无疑就是想消除相公的后顾之忧……” “……”伯阳不语，他自然是知晓荆钗所言何意，来印来信，便是告知他可以完全放心处置莺莺，不必有后顾之忧。 然，伯阳又岂能真的忍心？ 来印……伯阳终究是觉得对他不起……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莺莺设计她中毒，本是为了给自己与父亲一个安身立命的佳境，岂知，如今是真真的弄巧成拙了…… 而来印，荆钗是如何亦是想不到他会这般决定的…… 当真如当年的来福一般吗？ 来印……如此决定，会否很多年之后后悔呢…… 就像如今的来福，原本该是他承受的线人之苦，被莺莺承受了…… 原本来印与采薇会是一对神仙眷侣的，却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亲手拆散了他们…… 难怪他会整日里醉生梦死的…… （本章分上、中、下，亲勿要看错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