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张秋只给他母亲写了寥寥几个字,向她禀报到家的日期。关于
他的老朋友临终的情景,他实在没有心绪写,他写了好几次,每次都悲愤欲
绝,最后只落得把信撕掉,拭着眼泪跑到外面去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天,张秋家到处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忙碌景象,准备迎接小主人阿乔归来。
张秋太太在舒适的客厅里坐着,壁炉中一堆胡桃木火烧得正旺,驱散着晚秋季节黄昏时分的寒气;餐桌已经摆好,银质和雕花玻璃的餐具光华夺目;摆桌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友罗婶。她身穿一件印花布新衣,腰围一条素净的白围裙,头扎一块浆得笔挺的高头巾,黑中透亮的面孔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她在餐桌边留连下去,过于仔细地摆弄着餐具,其实只是想借此机会跟主母说说话罢了。
“天哪!他一看这样子不是跟往常一样吗?”她说。“喏,我把他的刀叉摆在他喜欢坐的地方靠壁炉边上。阿乔倌倌老喜欢坐在暖和地方。唉,真糟糕!莎莎怎么不把那把考究茶壶拿出来呢?就是阿乔倌倌圣诞节买给太太的那把小巧玲珑的新茶壶?我去取出来!噢,太太是收到阿乔倌倌的信了吗?”她问道。
“是的,克箩;但以有短短儿个字,说他今天晚上到家;别的什么也没
说。”“他没有提到我家老头子吧?”克萝问道,一面还在搬弄那几个茶杯。“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克萝。他说一切到家面谈。”“阿乔倌倌就是这个脾气,什么事都喜欢当面说。我老记得他这个脾
胃。我真不明白,主人怎么这么有耐性,那么多的东北部得写;写多么慢,
多么艰难啊!”张秋太太不由莞尔一笑。“我看我家老头子一定不认得两个男孩和娃娃了。天哪!莉莉现在都长
得这么大了又听话,又灵活,是真的。她到宅子里来了,在瞅着烙锄头饼呢。我烙的是我家老头子最爱吃的饼子,就是他们把他带走那天早上我给他烙的那种饼。天哪!那天早晨我多么伤心啊!”
张秋太太见她旧事重提,不由叹了一口气,心里感到异常沉重。自从
收到儿子的信以后,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担心他这样保持缄默,是有什么
事隐瞒着她。
“太太,那些钞票还在吧?”克萝殷切地问道。“在,克萝。”“我想拿糕饼铺老板给我的那些钞票给我家老头子看看。‘克萝,我真
希望你能多在这里呆些时候,’他说。‘谢谢你,老爷,’我说,‘我也愿意啊,只是我家老头子快回来了;而太太现在也离不开我啦。’我就是这样回答他的,琼斯老爷真好。”
克萝曾经再三要求张秋太太把她挣来的钞票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一
则给她丈夫看看,二则为了纪念她在糕饼方面的造诣。张秋太太一口答应
了她的要求。
“他一定不认得莉莉了,准没有错。大哪,他们把他弄走已经五年了。那时她还小呢,还站不大稳呢。记得她还刚学走路,动不动就摔交,把老头子逗得直乐。我的大哪!”
这时门外响起了辘辘的车轮声。“阿乔倌倌!”罗婶一面叫,一面向窗口跑去。张秋太太刚跑到过道门口,就被她的儿子一把抱住了。罗婶站在
那里睁着大眼睛焦灼地向外面黑暗中张望着。
“唉,苦命的罗婶!”阿乔走到她面前怜惜地喊了一声,双手握住她结实的黑手;“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会把他赎回来啊;可是他已经升天上了。”
张秋太太悲痛地叫了一声,然而罗婶却一句话也没说。大家进了餐厅。克萝引以为荣的那堆钞票还在桌子上放着。“喏,”她一面说,一面从桌子上把钞票抓起来,用一只哆嗦的手递给
主母道,“以后再也不愿看见这些钱了,再也下愿听到这件事了。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大的,被人家卖到那些鬼庄园上去活活折磨死。”克萝转过身去,扬起脑袋向外走去。张秋太太默默地从后面跟上去拉
住她的手,让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苦命、好心的克萝啊!”她叹道。克萝把头靠在主母肩上,哽哽咽咽他说,“太太呀!请你不要见怪吧。
我实在是太伤心了,没有别的!”“我明白,”张秋太太热泪滚滚他说。“我治不了你心上的创伤,只有耶稣治得好。他安慰伤心的人,给他们医治创伤。”
沉默了半晌之后,三人又哭成一团。最后,阿乔坐在那未亡人身边,握着她的手,简单而动人地叙述了她丈夫临终时得胜的情景,并传达了他充满爱心的遗言。
过了一个月光景,有一天早晨,张秋家全体佣人都被召集在横贯大宅的宽阔的过道中听小主人讲话。大家只见他进来时,手里捧着一堆文书,都感到大为惊讶。他在众人痛哭和欢呼声中,一个一个地念着他们的名字,把自由证书发给他们每个人。然而,有许多人却围到他身边来,恳求他不要打发他们走,并且焦急地把自由证书递还给他。“我们在这里不愁吃,不愁穿,已经够自由的了。我们不愿离开这个老地方,也不愿离开少爷、太太和庄园上的人!”
“好心的朋友们,”阿乔等大家安静下来之后说,“你们不一定要离开我。庄园上跟以前一样,还是需要那么多的人干活,宅子里也跟以前一样、需要同样多的人干活。不过,现在你们都是自由人了,以后你们干活,我要付工资给你们;工资的数目由我们双方商量着定。这样做的好处是,万一我负了债,或是死了,或是发生其它什么事,人家就不能把你们拿去卖掉。我打算继续经营这个庄园,还要教你们使用我给你们的自由权利你们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学会。希望你们好好听话,好好地学;我向上帝保证:一定忠于我的诺言,好好教导你们。现在,朋友们,大家抬起头来,为你们的自由幸福感谢上帝吧。”
有一位年高德劭的老人,一辈子都是在庄园上度过的,头发也白了,眼睛也瞎了;这时,他站起来,举起一只颤抖的手说,“让我们感谢上帝
吧!”当人们不约而同地跪下来时,他便唱起一首感恩的赞美诗来。即使是一首在琴声、钟声和礼炮声中升所尔去的赞美诗,也比不上这位淳朴的老黑人从心底深处唱出来的这首赞美诗那样虔诚而动人。大家刚站起来,外一个黑人又唱起一首美以美会赞美诗来;它的副歌是这样的:
大赦年来到啦,得救赎的罪人们,回家吧!
“还有一件事,”阿乔打断大家的欢庆声道;“你们还记得我们好心的小汤大们吧?”
接着,阿乔又把他临终的情景简单说了一遍,并转达了他对庄园上全体黑人告别的情意。然后又说:的自由庆祝时,应该感谢那善心的老人,应该多多照应他的妻子儿女,报答他的恩情。你们每次看见小汤叔叔的小屋,就应该联想起你们的自由。为了纪念他,大家应该学他的模样,做个正直而虔诚的嘛哩徒。”
“朋友们,我就是在他墓前这样对天发誓的:今后我永远不再蓄养一个侍者,只要有一点办法,就要给他自由;我绝对不使一个人在我手里遭到妻离子散、离乡背井的危险,或是象他那样,死在一个荒僻的庄园上。因此,当你们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