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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卑微的主人公的命运现在既然跟一户富贵人家连结在一起,作者就有必要对这户人家作点简单的介绍。 奥丁?圣?莱里的父亲是路易斯安那州富裕的庄园主,祖上是加拿大人。他兄弟二人,气质和性格都很相似。老大在佛蒙特州一个日益兴旺的农庄上安家立业,老二则在路易斯安那州成为富有的庄园主。奥丁的母亲是法国雨格诺教派的信徒,其祖先刚迁入美洲时,就定居在路易斯安那州。父母膝下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由于母亲的遗传,奥丁自幼体质孱弱;家里遵照医生的瞩咐,童年时期就把他送到佛蒙特州由他伯父照拂了好几年,指望他在爽朗、凛冽的气候下,体质日益强壮起来。 奥丁自幼就多愁善感,缺乏一般男性的刚劲,却近于女性的温柔气质。这是他性格中非常突出的特征。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气质逐渐被一层成人的粗厉外壳所掩盖。很少有人知道,在他心底深处,这种气质还鲜明地存在着。他得天独厚,但一心向往理想和唯美的境界,对生活中的日常事务则感到非常厌倦;这是通过理智衡量的必然结果。大学刚毕业时,他心灵中燃烧着一股强烈而炽热的浪漫主义激情。他的时刻来临了那终身只降临一次的时刻;他的命运之星在天际升起了人们的命运之星往往是白白升起,到头来只落得一场春梦,徒供终身凭吊;他的际遇就是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吧他在北方某州结识了一位高贵而美丽的小姐,赢得了她的芳心;不久,两人便以终身相许。他当即回到南方去筹备婚礼。可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给她的信件忽然都被退了回来。她的监护人附了一张便笺,说是在他收到信之前,那位小姐早已琵琶别抱。他受了这个刺激,精神变得如疯似狂。他想学人家那样,狠一狠心,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但结果只是徒呼负负。由于秉性倨傲,不肯向对方寻求解释,奥丁随即投入时髦的社交漩涡中去了。在他收到那封致命的信半个月之后,他就同当年社交界第一枝名花订了婚;婚事准备停当以后,就娶了这位风姿绰约、拥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和十万家财的大家闺秀;不用说,当时人人都认为他十分幸运。 正值新婚夫妇在庞夏特朗湖边一所精致的小别墅里欢度蜜月、款待一群俊秀的友人之际,有一天,奥吉斯丁忽然收到一封信,看那笔迹,显然是出自寝食难忘的伊人之手。家人把信递给他时,他正在济济一堂的宾客中开怀畅谈,兴致方殷。一看到信上的笔迹,他顿时脸色惨白,当时他正和对面一位小姐在作舌战之戏,因此不得不强作镇静,周旋到底。片刻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了。他独自一人回到卧房里拆阅信件;可是现在,不看也罢,看了也是徒唤奈何,无济于事,果然是她写的,把她监护人一家人对她横加摧残、诱逼她嫁给他们的儿子的经过详述了一遍;还谈到她如何久久收不到他的信,如何接二连三给他写信,一直到她实在写腻了、产生了疑窦;又谈到在愁肠百结之下,她如何日见憔悴;最后,她如何发觉了她的监护人对他俩所设下的全部奸计。信的末尾充满了企盼和感激的话语,倾诉了山誓海盟的深情。对于那郁郁寡欢的少年来说,这滋味比死更痛苦,他立即写了回信: “来信收读但为时已晚。我对当时听到的话全部信以为真,因此就 雨格诺教派,十六、十七世纪法国的一个新教教派。 不顾一切了。现在我已经结婚,一切都完了。只有忘记过去这是唯一的出路。” 奥丁?圣?莱里一生的理想和浪漫史就此告终,剩下的只有现实生活那现实生活,就象海潮退去后的一滩扁塌塌、粘糊糊、空荡荡的泥浆;当闪烁的绿波带着点点白帆和迎风荡漾的轻舟,在橹声和涛声的和鸣中退下海去之后,面前剩下的就只有泥浆,扁塌塌、粘糊糊、空荡荡的,简直现实到了极点。 自然,在小说里,人们心碎的时候,一下子就会死去,一切就从此告终。在故事里,这样做很方便。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当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丧失之后,我们不会一下子就死去,我们还得一天到晚照例忙着吃饭、喝水、穿衣、走路、访友、做买卖、谈话、看书,从事我们通常所谓“生活”的这一连串的重大事件;这一切,奥丁也得照样去做。如果他妻子是个身心健康的女人,她也许还可以做点什么(女人往往具有这种本领),把他那折断了的生命线接起来,重新织成一条美丽的彩带。可是丽丽?圣?莱里却根本没有觉察到他的生命线已经折断。前面已经说过,她只是一个身材苗条、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十万家财的女人;而这些东西却没有一样是真正能治疗一个受了创伤的心灵的。 她回屋时发现奥丁躺在沙发上,脸色惨白;他推说是突然得了呕吐性头痛,因而心里觉得非常难受。她听了之后,劝他嗅鹿角精。可是,接连好几个星期,奥丁惨白的气色和头痛症依旧不见好转,她却只是说,她从来没想到她丈夫体质这样单薄。他好象很容易犯呕吐性头痛症;又说这对她来说是件很不幸的事,因为他个能陪她一同出去应酬;而他们才刚结婚不久,她老是独自一个人出去应酬似乎有点别扭。奥丁看见自己娶了一个感觉这么迟钝的女人,心中反而暗自庆幸。然而,蜜月期那种表面的欢乐和客套逐渐淡下来之后,他才发现,一个年青、美丽、从小娇生惯养的女人,在家庭生活中竟会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主妇。丽丽从来就不是个富有感情、善于体谅的女人。她仅有的那点点感情,却集中地汇成了一种极其强烈而不自觉的自私心。由于冷醋无情、只顾自身利益而完全不顾他人利益,这种自私心发展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丽丽自幼养尊处优,一呼百诺;佣人们每天活着的目的就是观颜察色,小心翼翼地侍候她,丽丽脑子里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下人也有感情和权利。她父亲膝下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当丽丽刚入社交界时,人出落得既漂亮,又多才多艺,而且还是一笔大家产的继承人;因此,青年郎君无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不论门第配不配得上。因此,她觉得奥丁能娶上她这么一房妻室,真是鸿运高照了。如果有人认为一个自己缺乏真情的女人,在交换爱情上,一定会宽厚、谦让的话,那就大错而特错了。一个自私透顶的女人,在榨取对方的爱情时比谁都厉害;而且,当她变得愈来愈不可爱时,却愈是贪得无厌,铢两必争。因此,当圣?莱里不象求婚期间那样对她体贴入微时,他那位女王毫无赦免她的奴隶之意,成天价不是哭哭啼啼、噘嘴、闹脾气,就是发牢骚、抱怨、吹毛求疵。圣?莱里脾气温和,总是喜欢息事宁人;于是就采用给她买礼物、对她说好话等办法来摆脱她;后来,丽丽生了一个美丽的女儿,有一段时间,这在奥丁内心确实唤起过一点温存的情愫。 鹿角精,即碳酸铵,可治头痛。 圣?莱里的母亲生前是个心地纯良、修养高尚的女人。因此,他就把母亲的名字赐给自己的女儿,痴心地期望她会成为慈母的化身。他太太觉察到这一点时,不由妒火中烧;甚至她丈夫对女儿的倾心钟爱,都会引起她的猜忌和不快,仿佛丈夫对女儿的爱多一份,对自己的爱就会少一份似的。生育之后,丽丽的体质就日渐衰弱。她平日既不动手,又不动脑,而且不断让烦恼和怨艾情绪折磨自己;再加上生育期中常见的虚弱,于是,曾几何时,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转眼就变成了一个憔悴多病的黄脸婆了。一年到头自以为疾病缠身,而且老是自叹命薄,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 丽丽的病名目繁多,层出不穷。不过,她的拿手好戏还是呕吐性头痛症。一犯起病来,她往六天之中倒有三天不出房门。这样一来,一切家务当然就都落到了佣人手中。因此,圣?莱里对家庭生活感到极不称心。他的独生女儿体质极为纤弱,圣?莱里担心如无专人照拂,女儿的健康和生命恐怕会由于母亲的无能而受牵累。于是,才带着女儿到佛蒙特去,把堂姐奥菲?圣?莱里请到南方家里来。现在,正如前面所描写的,一行人正在乘船南归途中。 这时,西川的圆屋顶和塔尖已经遥遥在望,我们还有点时间来介绍一下奥菲小姐。 凡是到过新英格兰各州的人,一定都会记得那里荫凉的村庄、宽敞的农舍、芳草青青、糖枫成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落;一定还记得笼罩着整个村庄的那种秩序井然、永恒不变和宁静、平安的气氛。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什么东西都丢失不了,篱笆中找不出一根扎得不牢的木桩;庭院里青草葱郁,窗户下丁香花丛生,找不到一点零乱的东西。他一定也还记得村舍里宽敞而清洁的房间,仿佛永远是那么安闲,那么宁静;样样东西都各有各的固定位置,永远不会变动;一切家务都严格地按时进行,就象屋角上那座古老的时钟那样准确无误。他一定也还记得,在他们家里的所谓堂屋里,都有一座严肃、体面而古老的玻璃书柜,里面整齐而严肃地陈列着罗伦的《古代史》、密尔顿的《失乐园》、班扬的《天路历程》、司各脱③的《家庭圣语》以及其他许多同样严肃而体面的书籍。家里没有佣人,只有一位戴着眼镜和一顶雪白的帽子的主妇,每天下午跟女儿们坐在一起做针线活;家务事好象一点也不曾做,也根本没有什么事要做似的原来她带领着女儿们在大家早已忘怀的大清早里就已经“收拾停当”了。此后这一天之中,无论你什么时候去看她们,屋子里就老是那么“舒舒齐齐”的。厨房里虽然一天得做三顿、甚至四顿饭,虽然全家的衣服都在那里洗和烫,虽然经常要在那里人不知、鬼不觉地做出几磅牛油和奶酪来,地板上却老是那么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板凳和烹调用具老是那么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当堂弟来邀请她到南方他家里去时,奥菲小姐在这样一个村庄上、这样一所房子里和这样一个家庭中,已经度过了差不多四十五个清静的年头。她是一家的长女,可是直到现在,父母还是把她当作孩子看待。这次堂弟来邀请她到西川去,对于全家来说,是件头等大事。她那白发苍苍的 新英格兰各州,指国家东北部缅因、新罕布什尔、佛蒙特、马萨诸塞、康涅狄格、罗得岛等六州。 罗伦(CharlesRollin,16611741),法国历史学家,其《古代史》有英译本。 ③司各脱(ThomasScott,17471821),英国注释家,曾编注《家庭圣语》。 老父亲特地从书柜中取出莫尔斯的《地理志》来,精确地查明了西川的方位,还翻阅了弗林脱的《西南游记》,以便好好了解一下南方的情况。 她那慈祥的母亲则焦灼地向人家打听“西川是不是个可怕的坏地 方”,并且说,“在她看来,简直就跟去三明治群岛③,或是什么野蛮国度 一样。” 牧师家、医生家以及毕波蒂小姐衣帽铺里全都知道奥菲?圣?莱里在“商量跟她堂弟到西川去的事”,村子里的人当然也义不容辞地要参与这个重要的“商量”过程;村里的牧师是个具有强烈的废奴派观点的人,他担心这一步骤或多或少会纵容南方人继续保留他们的奴隶;村里的医生则是个坚定不移的殖民主义者,他很赞成奥菲小姐去,向西川人表明,北方人对他们其实并无恶感;实际上,他认为应该给南方人一点安慰。最后,当她南下的决心已成为众所周知的事之后,半个月之中,亲人和邻舍无不郑重其事地邀请她去茶叙,详尽地询问和讨论她的计划和前景。由于到她家去帮忙缝制行装,摩丝莉小姐每天都可获得有关奥菲小姐新装进展情况的重要新闻。据可靠消息说,辛克莱老爷(附近一带的人都把圣?莱里这个姓氏简化作辛克莱)亲手数了五十块钱给奥菲小姐,叫她去置几件合意的衣服。还有消息说,她家已经写信到波士顿去定制两件绸子衣裳和一顶帽子。至于是否应该额外花这么一笔钱,则人言纷纭,其说不一有些人认为从全局来考虑,这是个人终身难遇的事,所以完全应当花;有些人则坚决认为这笔钱还不如捐给教会好;但是,有一点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从纽约订购的那把阳伞,是邻近一带见所未见的;还说奥菲小姐有一件绸衣裳在附近一带也是无可比拟的,不管你对衣裳的主人看法如何。另外还有可信的谣传说:她有一条花边手绢;有的谣传甚至说奥菲小姐的一条手绢四边都绣满了花甚至还补充说,手绢的四个角也都绣了花;不过最后这一点始终没有得到充分证明,事实上至今还是悬案。 现在你所见到的奥菲小姐,身着一套闪亮的黄亚麻布旅行服。她在你面前站着,个子高高的,身材方方正正的,颇为瘦削。她面容清癯,眉目分明,双唇紧闭,颇象是个凡事胸有成竹的人;一双犀利的黑眼睛转动起来明察秋毫,总是仔细地观察着每一样事物,仿佛在寻找什么值得照管的东西似的。 她一切动作都明快、果断而有力;平素沉默寡言,但说起后来却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她的生活习惯活生生地体现了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和精密细致等准则。 在遵守时刻上,她就象时钟一样严格,象火车头一样刻不容缓;凡是和这些 准则背道而驰的事,她无不深恶痛绝。 在她心目中,万恶之首(简直是一切罪恶的总和)可以用她词汇里一个极其普通而重要的同来表达“没有办法”。当她加重语气说“没有办法”时,就是表示她登峰造极的蔑视。凡是与达到一个明确的目标没有直接和必然联系的一切措施,她都用这个词来刻划。凡是终日无所事事、不知所 莫尔斯(JudidiahMorse,17611826),国家地理学家,号称“国家地理之父”。 弗林脱(TimothyFlint,17801840),国家牧师。 ③三明治群岛,太平洋东部夏威夷群岛旧名。 措,或是决心要做一件事,却不采取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去完成它的人,都会受到她极端的蔑视。她平时不大用语言来表达这种蔑视,只是装出一副冷淡的面孔,仿佛她不屑于对这种事发表什么意见似的。 在精神修养上,她头脑清楚、果断而敏捷,熟读历史和英国古典作品;在狭窄范围之内,考虑问题极其深刻,她的宗教信条都整理得井井有条,一一贴上了明确的标签,然后束之高阁,就象她那只装零布碎料的箱子里那捆布条一样;总共就是那么些条条,绝对不会再有所增加了。她对现实生活中大多数问题的观点(例如对各种家务问题以及家乡的种种政治关系等)也是如此。然而,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活原则则是良心。它是一切处世准则的基础,却比它们更深、更高、更广。对于新英格兰地区的妇女来说,良心是高于一切的,是深入人心的,这种现象在别处的妇女中是罕见的,这是花岗石结构,底下基础极深,上面则直上云霄,达到最高的山峰的顶点。 奥菲小姐是个地地道道的“责任感”的奴隶。凡是遇到“义下容辞”(这是她的口头禅)的事,即使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辞;只要她断定了这是“义个容辞”的事,她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井去,或是朝着一尊实弹待发的大炮昂然前进。她的处世准则实在太高、太广、太细致了,而且丝毫不肯迁就凡夫俗子的弱点;因此,尽管她不断为达到这个目标而英勇奋斗,实际上却从来没有达到过目标。当然心里就不免负担沉重,经常被一种自卑感所苦恼;这不免使她那虔诚的性格蒙上了一层严峻而略带阴郁的色彩。 可是,奥菲小姐又怎能跟奥丁?圣?莱里合得来呢?他是个快活人,性情随和、潇洒不羁、不切实际、玩世不恭总之,她所珍惜的一切生活习惯和见解都被他傲慢无礼、随心所欲地践踏在脚底下。 说句实话吧,奥菲小姐很爱她这个弟弟。小时候教他教义问答、替他补衣服、梳头,按部就班地教育他的正是她;她内心也有温暖的一面,而奥丁却占去了一大半(大多数人都容易偏爱他)。故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她,使她相信到西川去是她“义下容辞”的事;说由于他太太经常卧病不起,不能管家,她一定得跟他回去照拂伊娃,帮他料理家务,免得他这个家分崩离析。她一想到一个家无人照管,心里就很不好受;何况她又十分疼爱那可爱的小姑娘呢(谁见了都不免要疼爱她的)。尽管她认为奥丁是个十足的异教徒,却还是顶喜欢他;对他的揶揄往往一笑置之,对他的弱点则一味迁就,以致一些真正了解她的人都觉得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读者诸君如果想对奥菲小姐了解得更深一层,那就必须亲自去和她结识结识。 现在,她正坐在头等舱里,一本正经地在那里捆呀、包呀、扎呀,忙得个亦乐乎。身旁堆满了各种式样、大小不一、装着不同内容的旅行包、箱子和网篮。 “喂,伊娃,你的东西都点过了吗?肯定没有孩子们不会做这种事。点子花旅行包和蓝色小帽盒这就是两件;橡皮背包就是三件;加上我的针线盒就是四件;还有我的帽盒,五件;我的衣领盒,六件;加上那只小棕箱,七件,你那把小阳伞哪儿去了?给我,我来拿张纸把它包起来,跟我的阳伞、雨伞捆在一起;喏。” “姑姑,我们不是回家去吗干吗要费这么大的事儿呀?” “为了弄得整整齐齐的,孩子;一个人打算置办东西,就应该好好料理 它们。哎,伊娃,你的顶针收起来了吗?”“啊呀,姑姑,我忘记了。”“得啦,不要紧;我来检查一下你的盒子顶针、石蜡、线两卷、剪 刀、小刀;不错就放在这儿吧。伊娃,你们来的时候,只有爸爸一个人,你们怎么办呢?那不是会把东西全丢光了吗?”“可不是吗,姑姑;我真的丢了不少东西啊。可是不管丢了什么东西, 轮船靠岸的时候,爸爸又会买的。”“我的天哪,孩子这叫什么事啊。”“姑姑,这不是很方便吗?”“这太不是办法啦,”她姑姑答道。“嗳,姑姑,那你怎么办呢?”伊娃问道。“这只箱子装得太满了,关 不上。”“一定得关上,”她姑姑一面以英雄气概回答伊娃的话,一面使劲把东西往箱子里塞,一只膝盖跪在箱盖上,可是箱子口上还是有条小缝。“坐到箱子上来,伊娃,”奥菲小姐勇敢地说;“刚才关得上,现在也一定能关上。我们非得把箱子关上、锁好不可没有别的办法。” 箱子显然是被她那坚毅、果断的宣言所慑服了,因而不得不投降;锁扣终于在钥匙眼里喀嗒一声锁上了。奥菲小姐取出钥匙,得意扬扬地装进了口袋。 “准备好了。你爸爸哪儿去了?我看现在应该把行李搬出去了。伊娃, 你朝窗子外面瞧瞧,看看你爸爸在不在外面。”“在,他在男客客厅那边吃橘子呢。”“他一定不知道船快靠岸了,”她姑姑说,“你还是去告诉他一声 好。”“爸爸什么事都不慌不忙的,”伊娃说。“船还没有靠码头呢。姑姑,快到栏杆边来。你看!那就是我们家,就在那条街上。” 这时轮船象一头精疲力竭的巨兽低声呻吟着,一面开始向码头边的一大群轮船靠拢。伊娃兴高采烈地指着那些塔尖、圆屋顶和路牌;一见到它们,她就认出自己的家乡来了。 “唔,唔,亲爱的,漂亮极了,”奥菲小姐说;“可是,天哪!船都停了!你爸爸人呢?” 紧接着出现了通常上岸时那种熙熙攘攘的景象船上的侍役穿来穿去男人提着旅行包、箱子女人焦灼地招呼着孩子,上岸去的跳板边挤得水泄不通。 奥菲小姐坚毅地坐镇在方才被征服的那只箱子上,纪律严明地统率着她的全部财富,决心要对它们保护到底。 “太太,我来替你们搬箱子吧?”“我替你搬行李好不好?”“太太,把行李交给我搬吧?”“太太,要不要我帮你把东西搬上去?”这样的问题雨点似的向她飞来,可是她只是充耳不闻。她严肃而果断地坐在箱子上,象插在硬纸板上的针那么直挺挺的,手里牢牢地捏着她那捆阳伞和雨伞,以斩钉截铁的口吻回绝了他们;那种果断气概,连那些马车夫也不能不见而生畏;她时而问伊娃道,“你爸爸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他不会是掉到河里去了吧。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她心里当真开始感到不安时,奥丁才走过来了,依旧象平常那样从容不迫。一面把他吃着的橘了掰几 瓣给伊娃,一面说:“佛蒙特姐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早就收拾好了,等了你快一个钟头了!”奥菲小姐答道。“我真 有点替你担心起来了。” “你真是个精明人,”他说。“马车在岸边上等着呢。现在,旅客都走完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从从容容地上岸,不会失去嘛哩徒的体面,也不会被人家推推搡搡的。喂,”他对他背后的马车夫说,“把这些行李搬下去吧。” “我下去招呼他放到马车上去,”奥菲小姐说。“嗳,得了吧,姐姐;不必麻烦了,”圣?莱里说。“好吧,那我一定得亲自拿这几件。这件,还有这件,”奥菲小姐 说,一面从行李堆中挑出三个盒子和一个小旅行包来。 “亲爱的佛蒙特小姐、你可不能这样硬把大青山搬到我们这里来啊。你至少得遵守一点南方的规矩吧。别扛着那么一大堆行李往外走,人家会把你当作女佣人看待的,把行李交给这个人吧,他会象放鸡蛋似的把东西轻轻放到马车上去的。” 当她堂弟把那几件宝贝从她手里拿走时,奥菲小姐显得很沮丧。直 到她坐上马车,发现它们安然无恙地在马车上放着,才转忧为喜。“小汤呢?”伊娃问道。“噢,他在外面;小宝贝,我准备把小汤当作讲和的礼物送给妈妈,顶 那个翻车的酒鬼。”“哦,我相信小汤赶车一定很好,”伊娃说;“他决不会喝醉的。”马车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公馆门前停下。房子的式样很别致,是西班牙和 法闰建筑的混合物;如今在西川有些地方还叶以看到这种房子。它的结构颇有点非洲色彩一所方方正正的房子,中央有个大院子,马车可以从拱形大门一直赶进院子里去。院子内部显然是按照什么人瑰丽、豪华的想象布置起来的。院子四周都有宽敞的回廊,廊子里那非洲式的拱门、小巧玲珑的柱子、富有阿拉伯色彩的装饰,不禁隐隐约约使人想起东方人统治西班牙的那个传奇时代来。院子中央有个喷水池,银色的水花在半空中喷洒着,源源不绝地落到一个大理石水池中。水池边缘上密密地长着一簇簇芬芳的紫罗兰;池水清澈如镜,成群的小金鱼在池中忙碌地穿来穿去,有如无数的珍珠在那里闪烁发光。喷水池四周是一条用石子砌成各种瑰丽的图案的小道,小道外层是一圈象绿丝绒一般平滑的青草地,最外层是一条马车道,把这一切圈在中间。两棵芳香扑鼻的大橘子树,绿叶成荫,给人以凉爽之感。草地上摆着一圈盆景,大理石的花盆上点缀着阿拉伯雕刻,花盆里长着各种热带的奇花异卉;此外,院子里还有高大的石榴树,叶子亮晶晶的,花朵红得象火焰一样;有阿拉伯茑萝树,黑叶子,花朵象银色的星星;有天竺葵,有绚丽的玫瑰,枝头开满了花朵;还有金黄色的茑萝树、带柠檬香味的马鞭花;真是百花争妍,群芳竞艳。有的地方偶尔还可以看到龙舌兰,枝叶茂盛,但样子却很古怪,象个白发苍苍的老巫婆,装出一副怪诞而神气活现的面孔,屹然独立于那些较易枯萎的花草丛中。 院子四周的回廊边挂着用非洲红布做的帘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放下来遮 大青山,国家佛蒙特州的一座大山。 掩阳光。总的说来,这所房子的外貌是富丽堂皇而带浪漫色彩。马车进了院子之后,伊娃欣喜若狂,急不可待,就象一只小鸟,渴望飞离牢笼一样。“你看它多美、多可爱!我心爱的家啊!”她对奥菲小姐说。“你说它美不美?”“确实很漂亮,”奥菲小姐下车时答道。“不过,我觉得这房子的样式有点过时了,而且有点异教色彩。” 小汤下车之后,四面张望着,默默地欣赏着院子里的景物。必须提醒大家,黑种人是世界上许多绚丽无匹的国度的后裔;在心底深处,他们热切地向往一切精美、华丽和珍奇的东西。由于审美观缺乏素养,他们只能粗略地领会这些东西,因而下免受到比较冷静而准确的白种人的讪笑。 圣?莱里生性具有诗人气质,爱好声色之乐;听到奥菲小姐对他的房子所下的评语,不由莞尔一笑。这时,小汤正在他背后东张西望,笑吟吟的黑脸上流露出赞赏不已的神情;圣?莱里转过身去对他说, “小汤,这地方好象倒很合你的口胃。”“是的,老爷,我看这房子再好也没有了,”小汤说。这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佣人们早已七手八脚地把箱子都搬下车来, 圣?莱里把车钱也付了;楼上楼下回廊上涌出一大群男女老少、高矮不一的佣人来迎接东家。领头的是一个服饰讲究、年纪很轻的一代混血儿,看上去是他们中间一个显要人物;他的衣着极其时髦,手里斯文地摆弄着一方洒过香水的亚麻布手绢。 这位大老倌连忙把那一大群佣人撵到廊子的另一头去。“你们都退后一点,真给我丢脸,”他威风凛凛地说;“老爷刚到家,你们就来打扰他,难道不让人家一家人团聚一下吗?”大家见他煞有介事地说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话,个个脸有愧色,都退到适当距离外围在一起,只有两个粗壮的脚夫走上前去搬运行李。 由于道尔夫先生调度得法,当圣?莱里付完车钱回转身来时,他面前只有道尔夫一个人,身穿锦缎背心、白裤子,胸前挂着一串金链子,在他面前作揖打躬,真个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实在难以形容。 “哦,道尔夫,是你啊,”他东家一面说,一面对他伸出手来;“你好啊,小伙子?”只见道尔夫当场对答如流,原来这答词他已仔细琢磨了半个多月了。 “好啦,好啦,”圣?克菜亚边走边说,还是带着平常那种潇洒而诙谐的态度;“你这套答词编得很不错;招呼他们把行李好好安置一下,我马上就出来和大家见面。”说毕”他就领着奥菲小姐走进了一间面向回廊的大客厅。 这时,伊娃早已穿过回廊和客厅,飞也似地跑进一间同样面向回廊的小 卧室去了。一个黄脸皮、黑眼珠、瘦长的女人斜倚在睡椅上,这时微微坐了起来。“妈妈!”伊娃欢天喜地地抱住她的脖子,接二连三地吻着她。“得啦小心点,孩子别这样,闹得我头都痛了,”她母亲懒洋 洋地吻了她一下之后说。圣?莱里走进房来,以正统、地道的丈夫气派吻了他妻子一下,然后向她介绍他的堂姐。丽丽用略带好奇的眼神睁开大眼睛来望着这位堂姐,懒 洋洋而客气地接待着她。这时,门口挤满了一大堆佣人,其中有一个体面的 中年混血女人,期待、喜悦的心情显得如此殷切,身子都微微有点哆嗦。“噫,那不是玛咪吗?”伊娃说着就飞奔到门口,一头扑在玛咪怀里, 连连地亲吻着她。 这个女人不但没有说伊娃使她头痛,却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笑一阵,哭一阵,一会儿又大声叫唤,弄得大家都开始有点疑心她在发精神病呢。她松开手之后,伊娃就挨个儿跟佣人们握手、接吻,亲热得不得了。事后,奥菲小姐说,伊娃那股亲热劲儿,简直叫她作呕。 “啊呀!”奥菲小姐说,”你们南方的孩子这种做法,连我都办不 到。”“请问你指的是什么事啊?”圣?莱里问道。“其实,我也愿意对他们和和气气的,不愿意伤他们的感情;可是跟黑 人”“接吻,”圣?莱里说,“你可办不到是不是?”“是的,一点也不错;她怎么能这样做呢?”圣?莱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向过道中走去。“嗨,到这儿来领 赏钱吧,人家都过来玛咪、吉米、波丽、苏基大伙儿看见我回来了都高兴吗?”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和大家一一握手。“留心小娃娃!”他嚷道,因为那时正有一个黑娃娃在地上乱爬,绊了一下他的脚。“要是我踩到了谁,他可得说话啊。” 圣?莱里拿了一把小银币散发给大家,佣人中响起了一片欢笑声和祝福声。 “得啦,大家乖乖地回去吧,”他说。于是那一大群肤色深浅不一的黑人都退到门外廊子上去了。伊娃手里提着一个小包在后面跟了出去,提包里装着她在归途中一路收藏起来的苹果、硬果、糖、丝带、花边以及各色各样的玩具等。 圣?莱里正要转身进屋,一眼瞥见小汤还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样子很 不自在;原来道尔夫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用望远镜在打量着他呢,那副 气派叫那些时髦的公子哥儿们见了都得甘拜下风。 “呸,你这个脓包,”他东家一面说,一面打掉他的望远镜。“你就是 这样对待你的同伴吗?道尔夫,这好象是”他指着道尔夫卖弄的那 件精致的花缎子背心说,“这好象是我的背心啊!” “哎,老爷,这件背心沾满了酒斑,象老爷这样的上等人哪能穿这种背 心呢!我早就知道我要接收的,象我这样一个穷黑人穿倒还合适。”道尔夫把脑袋一甩,姿势优美地用手理下一下他那洒过香水的头“噢,原来如此,”圣?莱里漫不经心地说;“好吧,我现在带小汤 去见太太;然后你就带他到厨房里去。你可记住,不许对他摆什么臭架子。 象你这样的脓包,他抵得上你两个呢。”“老爷总爱开玩笑,”道尔夫笑道;“老爷精神这么好,我可真高 兴。”“来吧,小汤,”圣?莱里对小汤招手说。小汤一进屋,就如饥似渴地欣赏着里面的丝绒地毯、镜子、油画、塑 道尔夫,是道尔夫的昵称。 像、窗帘等;这些富丽堂皇的东西,他从前简直没有想到过;正如示巴女王站在所尔大帝的殿前一样,惊异得神不守舍,抬起脚来都有点不敢踩下去。 “你看,丽丽,”圣?莱里对他太太说,“我终于没有食言,给你买了个马车夫回来。你看他皮肤又黑,人又稳重,象一辆地地道道的出殡马车。只要你愿意,他可以替你把车赶得象送葬马车那么隐。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你可不能再说我一出门就把你忘了吧。” 丽丽没有起身,只是睁开两眼,向小汤打量了一会儿。“我知道他准会喝醉酒,”她说。“不会,卖主下过保证,说他既虔诚又不喝酒。“唔。但愿如此吧,”他太太说;“我可不敢指望那么高。”“道尔夫,”圣?莱里喊道,“把小汤带下楼去。你可得小心点,” 他又叮嘱道;“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道尔夫步履轻盈地在前头走,小汤拖着笨重的脚步跟在后面。“他简直象一个大怪物,”丽丽说。“得啦,丽丽,”圣?莱里一面说,一面在她沙发边一个小凳子上坐 下来。“客气点儿,对我说点好听的吧。”“你在外面又多待了半个月,”他太太噘着嘴说。“,我不是写信告诉你了吗?”“你那封信写得又简单、又冷淡!”他太太说。“天哪!那天我等着发信,只能写那么点儿;不然就来不及发啦。”“你老是这样,”他太太说,“每次出门都要晚回来;信又写得那么简 单,而且总有理由。”“我说,你看这个,”他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丝绒盒 子,把它打开了,“这是我在纽约替你定做的礼物。”这是一帧早期的相片,就象雕塑那样清楚、柔和,相片的内容是伊娃和 她父亲挽着手并肩坐着。丽丽看了一眼,看上去很不满意。“你的坐相怎么这样难看?”她说。“嗯,坐相好坏可能是各人看法不同;你觉得照得象不象?”“如果这个意见你不考虑,别的就不必说了,”他太太把相盒合起来 说。“真是活见鬼!”圣?莱里心里这样说;可是表面上却说,“得啦, 丽丽,你觉得照得象不象吧,别瞎扯啦。” “圣?莱里,你对我买在太不体贴了,”他太太说;“非让我说话, 看这个、看那个的。我又犯呕吐性头痛了,已经躺了一整天,你知道吗?你 回来之后乱哄哄地闹了半天,都快把我吵死了。” “你有呕吐性头痛症吗,弟妹?”奥菲小姐忽然从一张舒适的沙发上站起身来问道,这半晌她一直在那里默默打量着屋里的家具,估量着它们 示巴女王和所尔大帝的故事见《旧约圣语?列王纪上》第十章及《历代志下》第九章。示巴女王闻所尔王之名,带了许多随从和珍贵礼物到耶路撤冷去,想用难题来难倒所尔,所尔对答如流,示巴女王见他大有智慧,又见他的宫廷金碧辉煌,饮食山珍海味,群臣仆役分列两旁,衣着华丽锦绣,惊异得神不守舍。 的价值。 “可不是吗,真是受罪死了,”丽丽答道。 “杜松果熬茶喝治呕吐性头涌是一帖好药,”奥菲小姐说;“至少,以前亚伯拉罕?培理执事太太奥古斯蒂常这么说;她是有名的护士。” “等我们湖边上花园里的杜松果一熟,我就派人去采来专门给你熬茶喝,”圣?莱里一面说,一面阴郁地拉了一下铃。“姐姐,现在你一想到你屋里去歇歇了吧。路上很辛苦,也该休息休息啦。道尔夫,”他喊道,“把玛咪叫来。”不多一会儿,刚才伊娃热烈亲吻的那个仪态端庄的黑女人进来了。她衣着整洁,头上高高地裹着红黄双色头巾。那是伊娃刚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伊娃亲自替她裹起来的。“玛咪,”圣?莱里说,“我把这位小姐交给你照应。她累了,需要休息;带她到她屋子里去,一定得让她觉得舒服才行。”接着,奥菲小姐就跟玛咪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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