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队人马由五个军官带领,正面攻山。为首的那个军官是以单笔通六经驰名武林的华丰。
第二队人马却是由三个僧人僧率领,绕到后山来攻。为首的那个僧人是密宗中的高手泰华人间。
第三队人马则是由三个道士率领,为首那个道士是在中原四大剑派之外别树一帜的筇莱山日松庙的“天罡剑客”徐原。这队人马作为第二线侧翼进攻。
茅霜霜道:“咦,盛四羌哪里找来这许多和尚道士?”
陈楚生道:“你别小觑他们,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呢。我听得常恩界说过,盛四羌手下有‘五官’‘四道’‘四僧’,在红巾军的时候,盛四羌就是倚仗这十三个人侵入盟军的根据地,逼使盟军不能不退至凤凰岛的。楠儿,你曾经到过红巾军,你看一看,这些人想必就是盛四羌手下的‘五官’‘四道’‘四僧’吧?”
胡楠说道:“不错,我和莲妹在红巾军的时候,曾经和他们交过手的。当时幸亏不是他们十三个齐上,我们的双剑合璧,方能突围。如今他们十三个人一起齐来,想必是已经知道我们躲在这里了。”
陈楚生道:“只是他们十三个人,咱们还可以应付得了。但以兵对兵,却是众寡悬殊。咱们只有一百多个战士,如何能够和对方的三千精兵打一场硬仗?”
勇士忽地叫道:“啊,有一彪人马杀上山来了!”
明军那边,华丰也在大声喝道:“来的是哪路弟兄?”他已经看出有点不对,可还不敢相信敌人竟会“从天而降”。
这队人马来得好快,为首一个魁梧大汉一马当先,霹雳似的一声大喝,说道:“来的是替阎王爷给你们送请帖的好汉!”胡楠欢喜得跳了起来,叫道:“原来是东域大侠窦实训来了!窦实训叔叔,窦实训叔叔!”
窦实训叫道:“是楠侄么,你们怎么样了?”
胡楠叫道:“我们没事,窦实训叔叔,你快来吧!”
隔着一个山头,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窦实训那霹雳似的喝声,震得一众明军的耳鼓都感觉到嗡嗡作响!
华丰这一惊非同小可,“五官”上来抵挡。
窦实训身边忽有一骑抢先而上,骑在马背上的却是个女子,说道:“大哥,你快点去和汤贤侄会合吧。这五个小楼咯值不得污你宝刀,让我对付他们!”
尹莲碧又是一喜,叫道:“窦实训婶婶也来了!楠哥,你还没有见过她吧?这位婶婶的本领可不在她的丈夫之下呢!”胡楠笑道:“我知道。窦实训夫人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玉面夫人章月华!”
陈楚生把手一挥,叫道:“好,咱们都杀出去!”
华丰正要和他的两个师弟施展“双笔点八脉”的功夫,说时迟,那时快,章月华已是飞骑疾至,百步之外,扬声喝道:“姓邓的小楼咯,听说你会点穴,我倒要看看,是你能够点着我的穴道,还是我能打着你的穴道!”
只听得“铮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原来是章月华以天女散花的手法,
撒出了一把磨利了边的铜钱。
华丰挥笔抵挡,只能打落两枚钱镖,却给第三枚钱镖打着了穴道,登时滚下马来。
他的两个师弟和另外两名军官更糟,只觉微风飒然,就给打着死穴,不但是滚下马来,而且是一命呜呼了!“五官”分别站在五处,章月华百步之外,钱镖打出,竟是一举手就全都打中,令得“五官”四死一伤。“玉面夫人”的绰号,真是名不虚传!此时窦实训已是闯进明军腹地,以泰华人间为首的“四僧”布起“四象阵”迎击他。
马上交锋和平地过招又有不同,平地过招,一方招数精妙,往往可以占到很大便宜,能补功力不足。但马上交锋,讲究的是一招之间,胜负立判,力强者胜,力弱者败。虽然并非全不讲究招数,但却不是最紧要的了。
窦实训快马风驰,一声叱咤,抡刀便斫,泰华人间挥杖打出,只听得“、、!”三声巨响,窦实训哈哈笑道:“听说你练成了什么捞什子‘龙象功’,原来也不过如此吗?”笑声未已,只见泰华人间手中的禅杖已是断为两雷,在马背上晃了两晃,这才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倒于马下。
“四象阵”尚未合围,本领最高的泰华人间已是受了重伤,另外三个僧人僧吓得连忙拨转马头,避之唯恐不速!
说时迟,那时快,窦实训轻骑疾进,深入敌阵。“五官”“四僧”既已一败涂地,最后剩下的以徐原为首的三个道士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抵挡一阵。
窦实训插入四人中间,匹马回旋,快刀飞舞,一招“横扫四面”,泼风也似横扫出去。但见四面刀光闪闪,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他骑术既精,刀法又快,虽然只是一招,但这一招之间,他已闪电般的劈出了七七四十九刀!三个道士,都是同时受到了他这一招的攻击!
转瞬间刀光一敛,徐原的一个师弟断了一条右臂,另一个师弟长剑只剩下剑柄,徐原的道冠也给当中剖开,几乎割去了头皮。徐原颤声叫道:“窦实训大侠,手下留情!”窦实训喝道:“你们日松庙的前任主持邱心知道士一生行侠,想不到却出了你们这些不肖后人。念在你们老主持的份上,这次我放过你们;若是你们不知洗心革面,下次碰上了我,决不轻饶!”
此时胡楠已随师父杀出,正好看见窦实训杀败“四道”,看得他眉飞色舞,心里想道:“若刀法之快,我或许不输于窦实训叔叔,但刀上的威力,我使到这样快的时候,却是远远比不上了。”
窦实训带来的这队盟军不过五百,和敌方三千骑兵相比,人数上还是大大不如的。但这五百盟军个个争先,以一当十,明军则是士气早挫,无心恋战,一接触便如土崩瓦解,不消多久,能够跑得动的明军,都已逃得干干净净。
胡楠上前和窦实训夫妇相见,欢喜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窦实训道:“楠侄,你的爹爹也来了。你歇一会,我和你去找他。”
胡楠喜出望外,说道:“我爹来了,我还能有闲心歇下来么?窦实训叔叔,你马上带我去找爹吧!”窦实训道:“我知道你已经有一天两晚没有睡过觉了,不觉累么?”
胡楠笑道:“说老实话,刚才是觉得有点累的,可你们一来,我的精神也就来了。如今非但一点不累,还觉得满身都是劲儿,正要找个地方去使呢!”
窦实训哈哈大笑,说道:“好,真是个陶杆小伙子,咱们这就下山去吧。
你那满身劲儿,不愁没地方使的!”
一个少数名族战士给胡楠挑了一匹好马,让他与窦实训并辔下山,勇士等人跟在后面。下山途中,窦实训简单叙述经过。众人方始知道,逍遥王是先去知会皮秋出兵,然后赶回去找汤扁仁与窦实训率领的这支盟军的。
勇士道:“不知这次来了多少弟兄?”窦实训道:“大约是五千人。”勇士听了,默然不语。心想:“明军十万之众,这五千人恐怕是济不
了甚事。”窦实训好似知他心意,笑道:“我们人数虽少,但却像一把匕首,插入敌人心脏。黑夜之中,他们也不知我们来的究有多少,我们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场仗我敢担保是一定打得赢的!”
说话之间,他们已是来到山下,迅即投入战场。盟军分成五十个百人队,在敌阵中纵横穿插,就像到处点起火头一样。明军虽众,却是给他们牵动得疲如奔命。
战场上万马奔腾,双方高呼酣斗。忽听得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在这么喧
闹的战场之中,听得清清楚楚。窦实训道:“楠侄,这人一定是你的爹爹了,快跟我来,他在那边!”胡楠精神一振,快马加鞭,抢上前去,只见前面三骑,正在交锋,中间
使刀那个大汉,果然是他的父亲汤扁仁。那两个敌人则是刁也强和林武。这二人乃是盛四羌帐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以二敌一,和汤扁仁打得难分难解。窦实训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胡兄弟,你看是谁来了?上阵不离父子兵,是令郎帮你来了!”盛、李二人合斗汤扁仁,本来就只是勉强能够招架的,此时突然看见胡楠快马驰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一边是精神倍振,一边是气沮神伤,盛、李二人如何还能够抵敌得住汤扁仁的快刀。
汤扁仁一声大喝,一个“怀里藏刀”闪过了刁也强的剑招,挥刀向林武斩去。林武是猴拳高手,腾挪闪展的轻身功夫十分了得,但马上交锋,却非所长。他使的兵器是丈八蛇矛,利于远攻,不利近战。给汤扁仁逼到跟前,快刀劈落,只听得“咔嚓”一声,蛇矛断为两截。
林武一个没头筋斗倒翻出去,捷若灵猿,在间不容发之际,逃过了一刀之灾。说时迟,那时快,汤扁仁早已拨转马头,反手又是一刀。刁也强连忙跑开,饶是他跑得快,精陶所打的护肩甲亦已给汤扁仁的钢刀臂开,几乎伤着了琵琶骨。此时胡楠刚刚来到,汤扁仁横万一立,哈哈笑道:“楠儿,你看我还未老吧!”
父子会合,与窦实训各自率领一个百人队冲击明军大营。只见大营开处,打出一面绣着“崔”字的帅旗,倪丰南、严框、叶挺之三人指挥兵马杀出,他们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迷香之毒早已解了。但却还未见盛四羌。
倪丰南喝道:“汤扁仁,你好大的胆,竟敢前来劫营!你们来了多少人,管教你们都是来得去不得了!”汤扁仁冷笑道:“走着瞧吧,有胆的你出来与我决一死战!”倪丰南笑道:“大将斗智不斗力,你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我还何与你厮杀!”倪丰南指挥大营的中军,万马奔腾,惊涛骇浪般的掩杀过来,登时把汤扁仁率领这数百人围在核心。汤扁仁与窦实训往来冲杀,哪里吃紧,就杀到那里,挡者辟易。但明军
人数委实太多,杀退一批,又来一批。而且其他各营明军,也在陆续向大营驰援。此时他们要想突围,谈何容易。
章月华单骑杀到,叫道:“当家的,咱们杀到大营里去活捉盛四羌。”窦实训道:“好!”冲出去掩护妻子。汤扁仁要想阻拦已来不及了。
章月华把手一扬,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不消片刻,已有十数名明军中了她的暗器跌下马来。
盛四羌为了不让敌方发现目标,此时他是换上普通军士的服装靠在倪丰南身旁,见窦实训夫妻联袂杀来了,大吃一惊,说道:“这婆娘怎的如此厉害?”原来刚才上去堵截章月华的乃是他手下的陶甲兵,身披重甲,刀枪不入的。
话犹未了,有一名陶甲兵负伤奔回,掩着双目,跌跌撞撞,几乎撞到盛四羌身上。盛四羌喝道:“怎么,你瞎了眼睛吗?”那个掩护伤兵回来的兵士说道:“禀大帅,他真的是给那婆娘射瞎了眼睛!”原来章月华所发的暗器是专打陶甲兵的眼睛的。这名陶甲兵正是被她的四色梅射瞎的。
施华北道:“禀大师,这婆娘是窦实训的妻子,江湖上人称玉面夫人。”
盛四羌武功不强,却也是个行家,见这陶甲兵被四色梅射瞎,越发吃惊。心里想道:“黑夜之中,虽有火光,究竟不如白日。陶甲兵和这婆娘马上交锋,竟然给她射瞎双目,这玉面夫人的绰号,确实是名下无虚了!”
倪丰南道:“四色梅不能及远,咱们仍然用陶甲兵布成坚阵,乱箭射她。料她也冲不进来。”
章月华身上带的暗器虽多,不久也射完了。当下施展“玉面夫人”的接发暗器绝技,接过敌人射来的乱箭,便以用手箭的打法反射回去,吓得明兵不敢在她尹围数丈之内。不过陶甲兵布成的坚阵,她和窦实训也确是无法冲得进去。在他们后面的勇士等人,又被包围起来了。
正在吃紧,忽听得号角“呜呜”之声,四面八方响起。敌军阵脚摇动,俨如波分浪裂。勇士正在与胡楠并肩作战,大喜叫道:“我们的人来了!”话犹未了,只见万马奔腾,果然是无数少数名族战士杀进来了。
皮秋率领一队骁骑,直扑大营,数百步开外,“嗖”的一箭射去,把那个执掌“帅”旗的旗牌官一箭射下马来,“帅”旗跌落尘埃。少数名族战士的欢呼声震得山摇地动,明军士气更是为之大挫。
混战中汤扁仁听得有人在叫“天河,天河!”不禁心中一动,“天河不是常恩界的侄儿吗?”跟着听得有人叫道:“雷师弟找不着,师父,咱们还是回家去吧!”呼唤雷天河那个人是个身披袈裟的老僧。跟在他身旁的是个披着狐裘的外族少年。汤扁仁叫道:“楠儿快来!”
这个身披狐裘的外族少年是走马乡的王子郭里红。自从那天他得到胡楠义释之后,已是颇萌悔意,不像从前那样,深受明朝功名禄位的诱惑了,他本来以为边疆各族联合反明,不过是以卵击石的,哪知边疆各族尚未联合出兵,只是皮秋和汤扁仁的联军,已是杀得盛四羌的十万大军东奔西窜,这一形势的变化,实非他始料之所能及。
此时他眼见连盛四羌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由得更加惶恐,也更加后悔了。他想起了皮秋对他规劝的良言,暗自思量:“不错,我和外族本是弟兄,何苦反而要为满洲胡人卖命?”不过要他反戈相向,他又不敢,是以他唯有急于逃出战地,只盼能够安安稳稳的回到老家去做他的车鲁族王子了。
不过他的师父凌空大师却因为想要雷天河做他的衣钵传人,在未找到雷天河之前,可还不肯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汤扁仁和胡楠这两父子亦已杀到来了。汤扁仁喝道:“我倒要看你有多大本领,看刀!”凌空大师依样画葫芦的又把玉蛛丝使出粘黏之劲牵引他的宝刀,哪知汤扁仁刀法快如闪电,蓦地中途一变,已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劈来。凌空大师也算甚为了得,百忙中竹杖一横,挡住他的宝刀。不过粘黏之劲已是使不出来,变成双方功力的较量了。
“”的一声,火花四溅,凌空大师虎口隐隐发麻,这一惊非同小可:“怎的他们竟有这许多能人,一个胜过一个!要是胡楠这小子也来攻我,我恐怕要跑也跑不掉了。”怯意一生,哪里还敢恋战,慌忙拨转马头便跑。
此时胡楠正在拦住郭里红的马头。
郭里红面色灰白,叹口气道:“胡大哥,我后悔不听你的良言,如今是没脸向你求饶了,要杀要剐,任凭你吧!”胡楠忙道:“王子别这么说,你是想回家吧?”郭里红道:“不错。”胡楠说道:“那你就是已经回到正道来了,我怎么还会难为你呢?你回去吧!”
郭里红喜极泪下,说道:“胡大哥,我,我真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你有什么要我效劳的么?”
胡楠心念一动,问道:“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你那雷师弟,自昨天我们走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过么?”郭里红道:“没有。”胡楠说道:“那位将军夫人呢?”郭里红道:“和他一起失踪,也是至今尚未找到。”
说话之时,窦实训夫妻业已联袂杀来,窦实训有点奇怪,扬声问道:“楠侄,和你说话的这个人是谁?”
胡楠说道:“是已经醒悟的朋友!”窦实训道:“这老僧呢?”胡楠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汤扁仁在前面回头说道:“这和尚自称是雷天河的师父。”窦实训一听此言,拍马向前,挥刀便砍。
窦实训是快刀天下第二,不过内力却比汤扁仁更强。汤扁仁刚才是用巧妙的闪电刀法破解凌空大师那以柔克刚的小榄武功,窦实训则是硬劈硬砍。
瞬息之间窦实训迥一口气连劈七刀,凌空大师一条右臂给震得麻木不灵,玉蛛丝都几乎掌握不牢。但窦实训见自己的宝刀竟然劈不断他的玉蛛丝,也是好生诧异。
胡楠心想这老僧虽然可恶,却还不是主要敌人,于是叫道:“这和尚是雷天河的师父,也是这位王子的师父。”窦实训说道:“好,那就由他去吧。他能够接我连环七刀,也算难得了。”
此时散在各处的明军正在陆续向大营靠拢,严框的战鼓也擂得更急更响了。大营的中军乃是明兵主力,守御得甚为坚强。皮秋指挥少数名族战士猛冲猛打,敌方阵脚摇动,但还是冲它不破。
窦实训道:“你身上还有暗器么?”章月华道:“还有三柄飞刀。”窦实训道:“好,拿来给我!”接过飞刀,把手一扬,化作三道白光,越过千万明兵的头顶,飞入敌阵。
严框正在咚、咚、咚的擂响战鼓,忽觉眼前一亮,那三柄飞刀来得如同闪电,已是到了他的身前。严框马的一个“龙招手”,闪开第一柄飞刀,鼓锤一挡,“咔嚓”一声,陶铸的鼓锤虽给削断,却也打落了第二柄飞刀。但第三柄飞刀已是划破战鼓,砉然声响,严框滚过一边,战鼓登时哑了!
少数名族战士欢声大作,皮秋大喜说道:“好呀,咱们杀进去活捉盛四羌!”
汤扁仁正在他的身边,忽道:“不好!”皮秋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不好?”汤扁仁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只能佯攻一阵,便须立即退兵。不好蛮干。”
皮秋皱眉道:“咱们正好趁这机会,打个大大的胜仗,为何却要退兵?”汤扁仁道:“饭只能一口一口的吃,不能一口吞掉一碗。此次奇袭,目的已达,犯不着和敌人硬拼了!”皮秋虽然不懂兵法,但头脑一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也就懂得汤扁仁所说的道理了。
要知他带来的少数名族战士,加上汤扁仁带来的盟军,全部也不超过二万人。和敌方的十万之众,乃是五与一之比。明兵连营数十里,盛四羌直接指挥的大营中军是战斗力最强的主力部队,要是他们全力攻坚的话,估计盛四羌最少也能守三两个时辰。天亮之后,各营明军全部来到,那时就恐怕难免有形势逆转之险了。于是说道:“你说得对,十万敌军,不能一口吞掉,咱们现在已经吃得很饱了,还是揉揉肚皮,待消化之后,再来吞它吧!”
佯攻一阵,把明军逼入山谷的一角,据险固守之后,皮秋射出三支响箭,这是退兵的讯号。战士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天明时分,已是脱离战场,进入己方的防区了。
皮秋在一处山头下令扎营休息,清查伤亡人数,包括盟军在内,损失不过一千多人,估计明军的损失不下一万,差不多是十与一之比。战争总是不免有损失的,是以大家虽然不免为阵亡的战士哀悼,但全军的士气却是为了这一场大胜仗而欢腾了。
不过陈楚生和茅霜霜却还不见回来。
众人虽知陈楚生本领高强,茅霜霜亦是女中英杰,他们一起,料想不致遭逢不幸,但迄今尚未得到他们下落,总是难免不安。
正查询间,有个盟军头目把一名俘虏押解上来,这名俘虏正是盛四羌的亲兵队长骆一位。
“突围之时,楚生大侠与茅女侠和我们一起,这名胡人军官是楚生大侠擒下的。”盟军头目禀道。
窦实训道:“那么陈楚生大侠和茅女侠呢?”
头目禀道:“楚生大侠把俘虏交给我们,说是要去抓另外一个人,就和茅女侠离开队伍了。他当时无暇细说,请你们审问这个俘虏便知详情。”
汤扁仁亲自审问这个俘虏。
骆一位愤然说道:“我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唯一的遣憾,只恨未能得见那妖妇授首!”
汤扁仁怔了一怔,说道:“哪个妖妇?”胡楠道:“他说的这个妖妇就是盛四羌的老婆董柳飞!”
骆一位道:“哼,要不是我们将军有眼无珠,娶了这个妖妇,弄到在紧急关头,反而受她之累。我们也不至于败在你们手里,败得如此之惨!如今我只能盼望陈楚生能够替我们将军报仇了。”
汤扁仁笑道:“看来你还输得不大心服,但现在我也不急于要你心服。那妖妇生出什么事情,她又怎样害了你们将军,要是你愿意说的话,你就说来给我听听。”
胡楠从骆一位的供词中,这才知道他们昨晚离开明军大营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盛四羌中了妻子的迷魂香之毒,由于他功力最弱,中毒最深,因此虽然他和倪丰南等人,同时得到董柳飞那个丫头的救治,醒来却是最迟。那时汤
扁仁率领的盟军,已是好像匕首一般,插进他们的心脏了。
盛四羌醒来之后,这才知道妻子的身份,原来并非什么名门闺秀,而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想到自己和这个擅于使毒的妇人同床共枕十多年,竟被蒙在鼓里,不禁不寒而栗。他如梦初醒,开始明白,御林军统领范威当年何以那样热心执柯,要把董柳飞安插在他身边的用意了。
盛四羌觉察到范威把董柳飞安插在他身边的用心,一方面是不寒而栗,一方面是愤懑不平:“我给朝廷卖命,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原来朝廷还是对我放心不下!”
而更加令他愤怒的是董柳飞和雷天河的背他私逃。
开始知道这件事情之时,他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去掉一个监视他的“枕边人”,说老实话,他是反而觉得“轻松”了的。但自己身为一军主帅,妻子与人私奔,这面子他可丢不起。
盛四羌越想越是气愤,终于给自己最相信得过的亲兵队长骆一位下了一道命令,叫他负责去侦察董柳飞和雷天河的下落,务必把他们抓回来!
骆一位对盛四羌最为忠心,其时小规模的战虽已展开,他还是立即派遣手下,展开侦察。将近天明的时分,果然给他侦察到了一点线索:董柳飞和雷天河已经逃出营地,他们的踪迹是给东面最前端的一个哨岗发现的,估计是要逃往东面一座雪山。
他率领几百名心腹亲兵追下去,不料却在途中碰上了陈楚生和茅霜霜。他们知道他是盛四羌的亲兵队长,哪里还能容他跑掉。他也知道陈楚生和茅霜霜是要找董柳飞报仇,是以不用陈楚生严刑逼供,一包问他,他就把所知的有关董柳飞的消息说出来了。
汤扁仁弄清真相之后,松了口气,笑道:“不出所料,他们果然是抓那妖妇去了。那妖妇不在军中,纵然她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陈楚生料想也可以对付得了她的,咱们倒是无须担忧啦。”
皮秋说道:“虽然如此,但深入雪山,最易迷路,在大雪山里,要找两个人还是极不容易的。我想,咱们恐怕还是应该派人去帮他们的忙。”
汤扁仁道:“这个当然,不过此事待会儿再商量吧。”皮秋说道:“对,先处置这厮!”
骆一位自份必死,傲然挺起胸脯。
汤扁仁微笑道:“听说你是明军的神箭手,也算得一条好汉,怪不得你不服气。”他尚未知道骆一位曾与勇士比箭之事,但骆一位听得他称赞自己的箭法,却是不由得唰的一下满面通红了。
不过他还是不肯认输,说道:“汤大侠,你不用讽刺我。不错,比箭我是比不过你们的勇士,更比不上皮秋娄老。不过打仗可不是只靠几个武艺高强的人打的。”
汤扁仁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打仗是要靠许多人的。那么你认为我们的战士比不上你们的么?”
骆一位道:“你们的战士都很勇敢,也善于作战,但这一仗我们还是输得不能心服!”
汤扁仁道:“为什么?”骆一位道:“我们有十万之众,且是久经训练之师,要是双方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厮杀,我看也不见得就会输给你们!”
汤扁仁哈哈笑道:“兵法讲究的就是出奇制胜,哪有按照一定的规矩来打仗的。盛四羌并非不懂兵法的人,你是他的亲兵队长,怎的也说这种外行
话呢?”
骆一位强辩道:“要不是我们的元帅昨晚被那妖妇的毒香所迷,你们的夜袭恐怕也未必能够这样容易得手!”
汤扁仁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错了,一两件意外的事情是不能决定战争的成败的,你想知道你们失败的真正原因么?”骆一位道:“好,愿聆高见。”他想不到汤扁仁竟肯容他辩论,是以他对汤扁仁的态度也就不知不觉的客气几分了。
汤扁仁道:“为什么你们会打败仗?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你们打的仗不得民心。你们是为胡人皇帝打仗,不是为老百姓打仗!你想想看,你们到边疆以来,曾经有过一个老百姓是肯出于自愿的来帮你们的忙么?”
骆一位默然不语,汤扁仁继续说道:“你们的士兵十九都是汉人,对吗?”骆一位道:“不错。”
汤扁仁道:“所以你们打的仗非但不得民心,也不得军心。连你们的士兵也不会心甘情愿打这场仗的。满洲胡人占了汉人地方,欺侮汉人百姓,还驱使你们跑到回人的地方为胡人皇帝卖命,假如你只是一个普通士兵的话,你愿意打这场仗吗?”
骆一位一想,自从他们奉旨进军边疆以来,士兵们的确是怨声载道,他是无法否认汤扁仁的说话了。
汤扁仁继续说道:“不错,在你们之中,也还是有许多人像你一样,是真正肯为胡人皇帝卖命的。不过比起不愿打仗的人,这些人毕竟还是少数。而且在这些人中间,也还会陆续有所改变的,嘿、嘿,就算十个官兵,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那也顶多不过一万人罢了。所以你认为的‘众寡悬殊,强弱有异’,不过是看到表面的数字而已!”
说至此处,汤扁仁顿了一顿,双眼盯着骆一位缓缓说道:“你仔细想想,你身为汉人,却替胡人皇帝卖命,犯得着么?”骆一位低下了头,好一会方始说道:“我只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虽然还在硬着头皮充当好汉,说的话可是有气没力了。
汤扁仁道:“莫说是你,即使是死心塌地要效忠胡人皇帝的盛四羌,恐怕胡人皇帝也不会对他推心置腹的。不过你现在可能还不相信我的说话,我也不勉强你相信,你想怎样,不妨和我直说!”
骆一位苦笑道:“汤大侠,你别寻我开心了,我是你们的俘虏,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还有我说话的地方么?”
汤扁仁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么我放你回去!”
骆一位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说道:“汤大侠,你、你此话当真?”
汤扁仁笑道:“我们说的话从来算数!”骆一位惊疑不定,不觉问道:“你、你为什么肯放我回去?”
汤扁仁笑道:“你不是尚未服输么?放你回去,你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和我们再来较量!”说罢,立即叫人牵一匹马来送给骆一位。崔一化瞠目结舌,好像一个傻子,又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终于跨上马背走了。
勇士道:“汤大侠,像这样甘作明朝鹰犬的人,你为什么放他?”
汤扁仁笑道:“我是要他输得心服口眼。杀他一个人有何用处?放他回去,即使他还要跟咱们打仗,但其他的人可就更不想打了,那好处不是大得多吗?”
皮秋说道:“对,我听过你们汉人诸葛亮的故事,诸葛亮曾经七擒汤获,到第七次放了他,他也不肯走了。如今咱们只放一次,那算得了什么?这事不必谈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下怎样去帮忙汤少侠的师父吧。”
胡楠说道:“让我和莲碧去吧。”他本领高强,又有行走雪山的经验,而且是陈楚生的徒弟,由徒弟去接应师父,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皮秋说道:“汤小侠,有你和尹姑娘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你们父子刚刚相会,话也未曾说多半句,我又要你们分开,可是有点不近人情呢。”
胡楠说道:“我又不是到什么远地方去,最多三两天就回来的。”苏瑞道:“好,那你有什么话要和爹爹说的就赶快说吧。”
那许多事情胡楠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父亲最关心的事情先告诉他,说道:“我已经见过弟弟,弟弟很好。还有钱伯伯!”
汤扁仁笑道:“有关你的事情,逍遥王都已告诉我了。我知道尹大侠已经答应了要你这傻小子做他的女婿啦,我很高兴。”尹莲碧羞得低下了头,胡楠却是蓦然想起,说道:“对啦,皮叔叔哪里去了?他不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吗?”
汤扁仁道:“他昨日来去匆匆,把消息带了给我,马上又走了。他说是要赶着去办另一桩事情,不过当时他固然是无暇细说,我也无暇问他了。”
父子匆匆叙话之后,胡楠便与尹莲碧离开大队,前往骆一位说的那座雪山。正是:
干戈犹未息,又向雪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