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叫道:“冤枉,冤枉,你捉错人了!”
常宽道:“我亲眼看见你的,你还不认?”
那人张大嘴巴,正想分辩,忽地面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黑,眼耳鼻口,流出血来。底下的话未能说出,就瘫做一团,死了。有认得这个人的道:“他就是黄河五鬼中的老三焦蛟。”黄河五鬼在黑道中不过是二三流的人物。
柏云重道:“喻大侠,你恐怕真的是捉错人了,刚才打来的那粒石子,用的是和一阳指类似的功夫,内劲很是不弱。黄河五鬼,哪里能有这样的功夫?”原来他虽然挥剑打落了这颗石子,当时虎口也是给震得酸麻的。
常宽也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想了一想,说道:“你说得对,是我上当了。看情形是有人在背后把他推出来,让他做替死鬼的。”原来常宽刚才是看见焦蛟在人丛中冲上两步,把手扬起,是以他不假思索,就把他捉住的,如今仔细一想。定是发暗器的那个人躲在他的背后,却把他一推,令他把手扬起,同时在他身上下了剧毒。
江小飞道:“暂且别忙追究,先把你们要说的话说吧。”要知柏云重一跑进来就叫“且慢!”江小飞自是料想得到,定然是他的这个徒弟,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是对陈楚生有利的了。
常宽先把鲁芒押到少费寺的两个高僧面前,说道:“幸不辱命,我和柏二公子把贵派的叛徒抓来了。如今我把他交回贵派处理,不过,我却想替他说个情。”
少费寺十八罗汉之首的纪法诧道:“他也是你师兄的仇家,你怎么要替他求情呢?”常宽道:“因为在抓了他之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话未说完,玄悦子就插口道:“我不敢干预少费寺清理门户,不过是否可以把他押回少费寺你们再自行清理门户?”弦外之音,实是不悦常宽不懂武林规矩,在抽象派的会场插进别派的事情。
常宽缓缓说道:“按理我当然不该扰乱你们的审讯,不过这个少费寺的叛徒和陈楚生一案有关,希望贵派掌门让他说话,也让我把话说完。”
玄清子在这种情形之下,当然不能袒护师弟,只好说道:“好,那么就先请喻大侠把话说完。”
常宽道:“我先要让大家知道,我们是在哪里抓着这个少费寺叛徒的。正是三天之前的晚上,在这五岳峰上的离魂岛下把他抓住的!”
众人大为惊诧,纷纷议论:“奇怪,怎的他会跑上五岳峰来?”“哼,看来恐怕他定然是有所恃的了,否则焉能如此大胆?”“是呀,少费寺的方丈早已知会武林同道要把他捉回寺去,他在抽象派即将举行大会的前夕,跑上山来,岂非自投罗网,此事当真是有点蹊跷了!”
柏云重接着冷冷说道:“那天晚上,在离魂岛下面,和这厮同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你们猜猜,这个人是谁?”“是谁?”“是御林军的副统领上官鹏!当时,抽象派玄悦道长的大弟子青石大人正在接引他们上山!”
此言一出,会场里纷纷议论声音倒是突然静下来了。众人已知事有蹊跷,但顾着主人的面子,大家都不作声,只是把目光集中在现任掌门人玄清子和业已接受提名的继任掌门人玄悦子身上,静待他们的解释。这种无声的压力更是令得他们心悸。
情景端的像是“万木无声待雨来”。
玄清子缓缓说道:“师弟,你解释一下吧,上官鹏是你邀请的客人。”玄悦子情知不能掩饰,只好力持镇定,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事情是这样的:本派举行的同门大会邀请武林各派知名人物观礼,上官鹏好歹也算得是一派的头面人物。我们请他来作客人,并非看重他的官衔。而且我请这位客人,也是得到掌门师兄的同意的!”
武林各派行事不同,各有各的规矩。名门正派的勇士经当然不会和官府中人来往,但请官府中人作客,尤其是在立新掌门人这样的大会作客,那也不能据此就说他们是于理不合的。玄悦子解释之后,属于勇士经的客人心里当然不满,却也不便说他。只能撇开上官鹏,质问他道:“那么,你请鲁芒这厮,又有何话可说?”
玄悦子道:“这点你们倒是误会了,鲁芒并非我们的客人,那天晚上,我也根本不知道上官鹏竟会带了鲁芒一起来的。”
青石大人站出来说道:“当时上官鹏说鲁芒是他朋友,我碍着上官鹏的面子,不能不招呼他。但在喻大侠和柏二公子来到,说明他们是要捉拿鲁芒之后,我也就不管了。我记得当时我也有向丁、江二位表明,鲁芒本来不是我们邀请的客人,这话没假吧?”
柏云重道:“不错,当时我是觉得你有点偏袒上官鹏和鲁芒,但大致的情形,是和你说的一样。不过我还要你拿出一个人来和鲁芒对质!”
玄悦子心头一震,硬着头皮问道:“什么人?”
柏云重朗声说道:“就是你请来的那位贵客,御林军副统领上官鹏!”原来他未曾知道,那天晚上,就在他们捉了鲁芒去后不久,上官鹏业已神秘失踪的事。
玄悦子放下心上一块石头,暗自想道:“我倒是在作无谓的杞忧了。范威偷来这里,是连上官鹏也瞒住了。他们怎么能够知道?上官鹏所知道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完全告诉鲁芒,鲁芒可能根本就没有见过范威。”原来他担心的是鲁芒要找范威对质。
他心头一宽,便即冷冷说道:“请恕不能从命!”
柏云重怒道:“怎么,你不敢让上官鹏见我!是不是你认为我辈蚁民,不能见你请来的这位副统领大人?”
玄悦子道:“柏二公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柏云重道:“什么其二?”
玄悦子道:“不错,上官鹏那天晚上是曾来过。但现在我也正想有人能够告诉我,他在何处呢?”
常宽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青石大人说道:“那晚你们走了不久,就不见他了。当时我本是带他上山的,忽然他大叫一声,我回头一望,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柏云重道:“有这样奇怪的事?”玄悦子道:“我们为什么要骗你!他是经我掌门同意请来的客人,正大光明,有何必要躲躲藏藏,不敢露面?不信,你可以问前两天就到了这里的客人,有谁见过上官鹏没有?”
常宽是个老江湖,料想他对此事不敢说谎,于是说道:“好,我们姑且相信你。找得到上官鹏固然最好,找不着他,我们也无须要他对质了。”玄悦子大为得意,说道:“我已经解释过了,你们满意了吧?”
屈防患道:“对啦,你们只是在五岳峰发现鲁芒,怎能就说他与陈楚生一案有关?”他这话表面似乎是有点偏帮玄悦子,其实是想早点知道个中真
相,催鲁芒出来说话。
常宽本来还有一件事情要说的,但转念一想让鲁芒先说更好。于是便把鲁芒推了出去。鲁芒看了玄悦子一眼,目光跟着又向江小飞射去,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此案的案中人之一。但我只怕说了出来,性命不保。”
江小飞道:“你到这里来,在我和董老掌门的身前说话。”有他和屈防患就近保护鲁芒,天下还有何人能够偷施暗算?
当鲁芒走到江小飞身边之时,柏云重亦已在人丛中发现胡楠,赶忙跑过来和他相见了。
“啊,胡兄,你这样快就从伏虎回来了,可见着了令弟么?”胡楠哪有工夫和他闲谈,忙道:“我的事情慢慢再告诉你,你可知道莲碧怎么样了?”
柏云重怔了一怔,说道:“自从那天我和她在通昭分手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你为什么这样问?你得到了她的什么消息?她出了事么?”
旁边有人嘘了一声,原来台上的鲁芒已经开始说话了。
胡楠低声说道:“说来话长,你既然不知道,待鲁芒作供过后,我再告诉你。”心想:“为什么莲妹却知道他和常宽已经脱险呢?啊,对了,可能是她被那妖妇捉去以后,听得那妖妇说的。”又一次打听不到尹莲碧的消息,胡楠自是不免越发担心。
不过鲁芒已经开始说话,他的供词将对陈楚生一案有极大影响,胡楠只好把尹莲碧的事情暂且搁过一边,聚精会神,听他说话。
鲁芒在江小飞和屈防患保护之下,已是无须顾忌,于是面向着玄清子,眼睛却是盯着玄悦子,缓缓说道:“我要说的是十八年前的一件事情,那时我已逃出少费寺变成了一个在江湖上作恶多端的瞎眼小偷了。
“那年发生了一件很为江湖人注意的新闻,到处都有人谈论这宗新闻。关中大侠茅路遥死了,他的独生女儿将要嫁给抽象派数一数二的后起之秀,那位茅小姐国色天香也是早已名播武林的。大家都说他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壁人。但令人注目的还不止此,茅路遥身家丰厚,是武林中有名的富户。听说他死了之后,家产业已变卖,全部作他女儿的嫁妆。金银珠宝就有几大箱。
“消息传来,熊兵将由陈楚生作伴,到羊球迎接他的未婚妻子,回到五岳峰再择鲁成亲。这条路可有一千多里。
“黑道中人尤其注意这件事情,一说起来,都是艳羡熊兵人财两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打他的主意。“说老实话,我也曾动过心,但我也和所有的同道一样,自问惹不起陈楚生和熊兵,倘若不自量力,前去行动,只怕一个铜钱都未得到,就要命丧他们之手。
“我做梦也料想不到,我不敢去惹事,这件事却来惹我了。”
虽然隔了十八年之久,他想起当毕之事,似乎犹有余悸,不自觉的摸一摸脸上的伤疤。屈防患急于知道真相,催他道:“怎的事情反而会惹到你的头上,说下去呀。”
鲁芒定下心神,继续说道:“一天晚上,我劫了一个珠宝商人回来,很是高兴。哪知回到家中,忽然发现一个陌生人在等着我。”
“我吃了一惊,喝问:‘你是谁?为何擅入我家?’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不认识我吗,我是抽象派的熊兵,擅入别人家里,在你来说,是寻常不过的事,何必这样大惊小怪。’笑声中只见剑光一闪,墙壁上已经现出九个窟窿。
“熊兵是常在江湖上走动的,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也曾听得黑道的朋友
说过他的相貌。我仔细一看,他的相貌果然和朋友说的相符。而他用的这招剑法,我也看得出来,确实是抽象派的无敌连环夺命刀。据我所知,当时抽象派能使无敌连环夺命刀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玄悦子,一个是陈楚生,还有一个就是熊兵了。三人中玄悦子年纪最大,陈楚生年纪最轻,都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人。是以不用怀疑,这个人自必是熊兵了。
“我吃了一惊之后,心中自忖,要是我用乱棍打法对付他的无敌连环夺命刀,或许不会即时落败,但在他这样奇快凌厉的剑法之下,我始终是逃不脱的。我暗自庆幸好在刚才没有鲁莽,否则只怕我的身上,多少也要开了几个窟窿了。
“熊兵笑道:‘别慌,坐下来说话吧。你是黑道中本领最高的瞎眼小偷,我想不到你会这样胆小的。,
“我坐了下来,说道:‘不是我胆小,是你来得大突兀了。我和你河水不犯井水,你来找我作甚?,
“熊兵说道:‘你是刚刚做案回来的吧?油水怎样?,
“我以为他是替物主出头追讨的,便道:‘不算多,也不算少。劫来的珠宝,大约可值口五千两银子。冲着你的面子,我可以交回一半给你。’
“我正准备可能还有一番讨价还价,哪知熊兵却是哈哈大笑,说道:‘你的眼眶也未免太小了,几千两银子,提也不值一提。老实告诉你吧,我是特地来送你一宗大生意的。少说也值四五十万两银子,比你今晚所得要多一百倍。’
“我惊异不已,说道:‘什么,你要和我合伙干没有本钱的买卖?’”
这个少费寺的叛徒,当年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瞎眼小偷说出他的奇遇,把众人都听得惊异不已,玄悦子斥道:“胡说八道,我那熊兵师侄岂会邀你合伙打劫?”
屈防患道:“让他说完之后,咱们再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还不迟!”
鲁芒继续说道:“不错,熊兵那晚也是如此说道:我不是邀你合伙打劫,我要的话,那笔钱本来就是我的。我是特地来把这宗大买卖送给你的。
“他这样说,我倒是越发惊疑,不敢随即答应了。我说多谢你有心关照,但你我不过刚刚相识,过去并没有交情,为何你要把一份值几十万两银子的礼物送上门来给我?
“熊兵答道:‘这很简单,因为你是当今本领最高的瞎眼小偷。而且我知道你是少费寺的叛徒,名门正派的勇士经只能是你的敌人,决不能是你的朋友了。这事你不答应的话,谅你也不会对勇士经说出来。’
“我抑制不住好奇之心,说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宗买卖,你总得先告诉我,我才知道能不能答应你呀!’
“熊兵说道:‘好吧,现在我就告诉你,你知不知道过两天我要到羊球去迎亲。我的未婚妻子是关中大侠茅路遥的女儿。茅家可说是武林的首富!’
“我说我虽然孤陋寡闻,这样一件轰动武林的事情我怎能不知?何先生,我正要向你贺喜呢!
“熊兵微笑道:彼此彼此,我也向你贺喜。
“我怔了一怔,说道:何先生,你是人财两得,我却喜从何来?
“熊兵说道:这宗大买卖,就是要你去劫茅小姐的嫁妆,还有要你把她劫走!”
此言一出,全场不禁哗然。玄悦子忍不住又斥鲁芒:“天下哪有这种事
情之理,要别人去劫自己的未婚妻子?除非是有神经病的人才会相信你的鬼话!”屈防患皱眉道:“玄悦道兄,你别一再打岔好不好,纵然他是‘鬼话’,咱们也得听听他说的理由!”
鲁芒缓缓说道:“这也怪不得玄悦道长惊诧,当时我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何先生,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你去迎亲,却要我抢你的未婚妻子!
“熊兵板起了脸,说道:谁和你开玩笑。说明白些,我是雇主,雇你替我办这件事情。事成之后,我把妻子的嫁妆分一半给你!“我惊异之极,说道:你,你不喜欢茅路遥的女儿?熊兵说道:谁说我
不喜欢,正因是我喜欢她,才要你帮我这个忙!”越说越见离奇,众人不觉都是想道:莫非案中有案?“何先生,恕我愚笨,你不说还好,越说我可越糊涂了。你既然喜欢她,
为何又要我把她抢去?”鲁芒继续讲述那一晚他和熊兵的对话。“熊兵哈哈一笑,说道:你以为我当真舍得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让你抢去吗,这不过是串通做戏罢了!”“他这么一说,我登时明白几分,说道:哦,我明白了,敢情你是要我做歹角,你演护花救美的大英雄?”
“熊兵笑道:不错,你把她劫走,我再把她救回来。但她的嫁妆,我只夺回一半。其一半让你带走,当作给你的酬劳。这半份嫁妆,也值二三十万两银子了,你满意吧?
“理由他是告诉我了,但我还不能不有怀疑。不错,他勇救佳人,那位茅小姐当然是会感激他的,但他们已是定了名份的夫妻,这次他又去迎亲,还怕茅小姐不嫁给他吗?只为了讨取未婚妻子的感激,值得安排下这一条苦肉计吗?何况还是要他的未婚妻受点委屈?
“他见我迟疑未敢应允,好像猜到我的心思,说道:你不必多问,总之我不会骗你,照我的话去做,有你的便宜。
“三十万两银子对我的引诱太大了,我不禁患得患失,再问他道:何先生,或许你是有难言之隐。你是雇主,照黑道的规矩,我也不能要求雇主把他们的秘密告诉我。但我要你保证我不会送掉性命!
“熊兵道:已经和你说了是串通做戏,怎会要你性命?“我问:你在勇救佳人的时候,也不会重伤我吗?“他说:那就要看你了,你若是见色起心,欺负我的未婚妻子的话,我
当然不会饶你。“他得了我只是求财,决不劫色的保证之后,说道:那你就可以放心,最多我只令你受点轻伤,丝毫也不碍事的。“我蓦地想起还有一个陈楚生,说道:你策划这件事情,你的伴郎知不知道?熊兵说道:你是指陈楚生吗,他不知道!“我说,如此说来,你就不能保证我的性命无优了!熊兵说道:我知道
你必然有此一问,但你不用担忧,我早已替你安排好了。“事关我的性命,我还是坚持要他说出他是怎样安排,我才能够放心。”开始说到陈楚生身上了,本来还有人小声议论的,此时也静了下来。全
场鸦雀无声,人人竖起耳朵来听。只听得鲁芒继续道:“熊兵道:‘你要知道我怎样安排吗?第一,我另
外还约了两个人,在约好的那天晚上,和你一同行事。但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分薄你的酬劳,他们并非黑道中人,只是为了帮我的忙,并不在乎金银珠宝的。说到这里,熊兵拿出一顶熊皮帽子。这是关外在高山采参的参客常戴的一种帽子以御奇寒的,但在关内却很少见。
“熊兵说道:‘行事那天晚上,你把这熊皮帽子戴上,帽檐朝后,他们就会认得你是自己人了。’
‘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我问:我可以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吗?’熊兵好像很不高兴,冷冷回答:‘这两个人身份非同小可,你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他这么说,我当然不便再问下去。只好心里怀着一个闷葫芦了。”
说至此处,场中窃窃私议之声不禁又是四起。“身份非同小可,不是黑道中人,那么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呢?”
“关外参客常戴的帽子,莫非是关外的武林人物?”“这件事也还不知是真是假呢,何必胡猜!”
场中只有胡楠心中雪亮:“范威正是关外长青山派的,那时他虽然未曾做到御林军统领,但也是一个官儿了。看来,那两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是他!”
歇了片刻,鲁芒接下去说道:“虽然有了帮手,但我还是有点害怕,于是我再问他:你既然不许我知道他们是谁,想必事先也不会让我和他们见面了,是吗?
“熊兵说道:‘当然。’我说:“那么就很难同时到达了,要是刚好我一个人先到的话,我自问可是对付不了陈楚生。’
“熊兵好像是要鼓励我,说道:‘你也不可太过自谦。你老实回答我,不要客气。你见过我刚才所使的无敌连环夺命刀,你自问可抵挡几招?’
“我说三十招到五十招,大概还勉强可以。熊兵一听我这回答,便喜形于色他说道:这就行了。我也说老实话,陈楚生的剑法是比我高明一些。但你既然可以抵挡我三五十招,那么料想最少可以挡陈楚生十多招的。
“我说十招之后呢?熊兵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傻瓜,你能够抵挡十招,暗中有个帮你的人还会坐视你给陈楚生杀掉吗?那时他早已出现在陈楚生背后了!’
听他说到这里,稍微会用一点脑筋的人都已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人了。果然便听得鲁芒说道:“我己然明白几分,但还是故意问他,既然不是你邀来的那两个帮手,那还有谁会暗中帮我的忙?你不告诉我,我还是不能放心!
“我坚持要他非说出来不可,熊兵皱了皱眉头,终于说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那个暗中帮忙你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我!”
此言一出,全场不禁哗然。玄悦子眉心打结,似乎想骂鲁芒,但由于接连碰过屈防患两次钉子,此际心里虽然惊怒交并,却是不敢再说了。
鲁芒缓缓说道:“我这可完全懂了,他是想假手于我,除去陈楚生,免得有人和他争夺掌门弟子之位。当然所谓‘假手’,也还是他自己动手的。嘿,嘿,他这计策可定得真妙,真狠,当陈楚生正面与我交手之时,他在背后突然给陈楚生一剑,有谁能够知道?”
这次抽象派的现任掌门人玄清子不能不说话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门上下,谁不知道我那何师侄品行端正,岂能有这卑鄙的念头?即以当年的声望而言,陈楚生除了武功比他较胜一筹之外,处事的精明能干,是远远不如他的。他实在无须以谋杀陈楚生的手雷来夺掌门弟子之位!”
他以掌门人的身份说话,屈防患不便驳他,却对鲁芒说道:“你只说事实,别发议论。后来怎样,赶快说吧!”弦外之音,已是把玄清子也责备在内了。
不过在场的大多数人,虽然明白玄清子替熊兵的辩护,却是认为鲁芒的惴测也不无道理了,只有胡楠,则是另外一种想法:“熊兵想除掉我的师父之心那是不用猜疑的了,不过恐怕也还是次要的。事情不会仅仅是为了要争夺掌门弟子之位这样简单!”
在大家急于一知究竟的等待之下,鲁芒终于把那天晚上的事实说出来了。“熊兵安排好行程,在他从羊球接亲回来的第三天晚上,他会在一座深
山中的古庙过夜。约定我在那天晚上动手。“那天晚上,我依约前往,不料事情的结果,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当我到达那座古庙的时候,便听得里面有呻吟声,似乎有人已受了
伤!”屈防患问道:“受伤的是陈楚生还是熊兵?”鲁芒说道:“都不是,是护送嫁妆的茅家仆人。“我听得有人在骂‘狗强盗’,也听得有人在叫,‘还不赶快去找小姐
回来!’我心头一跳,只道有人已是先我而来,把嫁妆和新娘子都抢走了。
“我冲进庙里,有两个未受伤的仆人大叫强盗又来了。无可奈何,我只好把他们杀了灭口。我定睛一看,庙里有茅家仆人的尸体,有昏迷不醒等于已死的人。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说出话的人了!刚才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见陈楚生,不见熊兵,那位待嫁的茅家大小姐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我最关心的是那几箱嫁妆,好在没有给人搬走,我打开一个箱子一看,果然里面满是金银珠宝!我大喜过望,没有陈楚生在这里对我更好,我用不着冒和他交手的危险了。此时我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他和熊兵是死是活?
“我匆匆把那几箱嫁妆搬上驴车,可是正当我要溜走的时候,陈楚生忽
然回来了!”“只他一个人吗?”屈防患问。“不错,就只他一个人,熊兵仍然不见露面。我吓得傻了,只好硬着头
皮和他动手。“唉,熊兵以为我最少可以抵挡他的十招,我自己也以为是可以的。但熊兵和我的估计都错了!“不过三招,我便给陈楚生刺伤。喏!你们瞧,我这脸上的伤疤,便是
那天晚上陈楚生给我留下的!”他摸一摸脸上的伤疤,似乎心中犹有余悸!玄清子冷冷说道:“陈楚生为何会放你走?”他自以为是抓着了破绽。鲁芒说道:“保命要紧,无可奈何,我只好把秘密披露出来,大声叫道:
‘是熊兵叫我来的!我最多只是帮凶,你可不能杀我!’
“陈楚生听了我的话,似乎呆了一呆,就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清脆的啸声,似是女子所发。陈楚生面上变色,突然收敛,喝了一声:你给我滚!他却先我而走了!
“我哪还敢搬走嫁妆,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跌打药也无暇去敷,忍着疼痛,立即飞奔。当我跑过山拗之时,还隐隐听得有金陶交鸣之声。料想是有人在谷中交手。”
玄清子忽然发问:“是什么人交手,你可曾见到?”
众人觉得玄清子此问未免有点愚昧,心中都是想道:“假如鲁芒不是编造谎言,按当时的情势而论,他哪里还有功夫和胆量跑近去看?玄清子实是多此一问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鲁芒答道:“当时我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伤口都无暇敷上跌打药呢,我焉敢多惹闲事?金陶交鸣之声从山谷底下传出,我在山上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鲁芒作供完了,众人都觉得案中有案,大是蹊跷。谁都不敢随便开口。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屈防患首先说话:“如此看来,谋害同门的不是陈楚生,反而是熊兵了。”
玄清子道:“熊兵的父亲,我的师弟清玄武后来曾经找到两个受伤未死的茅家仆人,据他们的目击作供,他们亲眼见着熊兵确实是被陈楚生所杀!”
江小飞道:“据鲁芒所说,他只发现受了重伤的茅家仆人,可没发现有熊兵的尸体!”
鲁芒续道:“我再说得清楚一些,茅家总共五个仆人。有一个早已给人杀掉,有两个重伤昏迷,还有两个伤得较轻给我打死。不可能还有另外的茅家仆人在另一处地方看见熊兵给陈楚生杀掉!”
江小飞道:“而且假如真的是熊兵给陈楚生杀掉的话,那些仆人应该指名道姓,骂陈楚生才对,但鲁芒听到的,他们只是骂狗强盗!”
玄清子道,“鲁芒的供词是真是假暂且搁在一边,但即以他的供同本身是说,他是曾经听得有人在谷中交手的,焉知不就是陈楚生在把他打发之后,又去追杀熊兵呢?”
屈防患道:“纵然如此,那也是因为陈楚生已经知道熊兵要谋杀他,他为了自卫才杀熊兵的!”他这样已经是顾全玄清子面子了。不过这样解释,也算是合乎情理。
玄悦子松了口气,暗自思量:“原来鲁芒知道的不过是他亲身经历的一小部分事情,我倒是不必过分担忧了。嘿,嘿,反正死无对口,要驳他的话又有何难?”于是未曾开言,先发三声冷笑。
屈防患怒道:“玄悦道兄,你笑什么?”
玄悦子道:“董老掌门,我不是笑你。我只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好笑!”屈防患道:“哪一点好笑?”
玄悦子并无直接答他,却回过头来,向江小飞发问。
“尹大侠,你是否相信鲁芒的说话?”问道,眉宇之间,颇有轻浮之态。
江小飞道:“我并无成见,但咱们既然是为了求得此案的真相,就不能偏听一面之辞。鲁芒的作供是真是假,固然可以存疑,但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玄悦子道:“我总觉拿他的证供来对证我的清玄师兄的说话,这件事情的本身就有点可笑了。鲁芒是少费寺的叛徒,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强盗,请问这样的一个人,焉能和我的师兄相提并论?”
鲁芒大声说道:“不错,我过去是曾作恶多端,如今后悔莫及。但正因如此,我才不忍见陈楚生被你们冤枉,我要拼死为他作证,稍赎前愆!”
玄悦子道:“有谁可以给你证明所供是实?”
鲁芒道:“陈楚生!”玄清子摆出掌门人的身份说道:“按照规矩,丹
丘生是被指控的疑犯,你帮他辩护,他就不能作为你的证人。还有别的目击证人没有?”鲁芒愤然说道:“我早已说过,目睹我进入那古庙的人,除了陈楚生之外,早已死了!”
江小飞忽道:“我也有一事想请问道兄。”玄清子道:“何事?”江小飞道:“请问除了业已死去的清玄武之外,还有谁人曾经见过那两个指证熊兵是被陈楚生所杀的茅家仆人?”
玄清子道:“没有!”江小飞也冷笑一声,说道:“好,要是你们认为只能相信你本门中人的话,那我也就不必再问下去了。”屈防患也是心中有气,说道:“对呀,若然如此,你们尽可自行定罪,何必多此一举:主持什么公道?”
玄清子连忙放宽口气说道:“老前辈误会了,我并非偏听一面之辞,不过正如尹大侠所说,是要查究鲁芒的证供真假而已。”江小飞道:“他的话既然除了陈楚生之外,无人可以证实,你又如何查究?”
玄清子道:“是呀,既无人证,那就只能根据常理判断了。鲁芒的供词,一来太过不合情理,二来他又是声名豹子藉的武林败类,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了。”
屈防患道:“他与熊兵无冤无仇,也没受过陈楚生的恩惠,照他所说,
他还是受过陈楚生的创伤的。他为什么要捏造谎言,反而替陈楚生辩护?”玄悦子道:“这只能问鲁芒了,不过问他恐怕他也不会说真话的!”鲁芒怒道:“反正我说的你们也不会相信,那我还能再说什么?”玄悦子忽道:“尹大侠,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江小飞冷冷说道:“你是本案的控方,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玄悦子缓缓说道:“依我看来,恐怕是有人要帮陈楚生洗脱罪名,鲁芒
知道那人的用意,反正他已经做了许多坏事,也不怕多认一桩,他帮那人的忙,那人当然也会帮他向少费寺说情的。”柏云重勃然大怒,说道:“你这样说,是疑心我教鲁芒捏造口供的了。
哼,那我也要不客气说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玄悦子满面通红,说道:“什么,柏二公子,你,你骂我是小人!”江小飞心里想说的话给徒弟从口中说了出来,心中大感痛快。有意让他
说了之后,这才斥道:“上云,你怎么对前辈如此无礼,还不快过来赔罪?玄悦道兄,我这徒弟性情鲁莽,说话不知检点,你看在我的份上,可莫见怪!”弦外之音,柏云重的说话只是“不知检点”而已。至于他说的究竟对是不对,做师父的可没作结论。
玄悦子越发难堪,佛然说道:“不用了。我怎敢当尹大侠高徒的赔礼!”柏云重乐得他有此言,把跨出去的脚也收了回来了。
常宽微笑说道:“玄悦道长不必动怒,上云世兄,你也不用着恼。咱们是来寻求事情的真相,不是来吵嘴的,对吗?说到鲁芒的供词是真是假,我倒有一个旁证,可以证明他刚才那番话大概不是胡乱捏造。”
玄清子道:“哦,什么旁证?”常宽道:“有人要把鲁芒杀了灭口。
连我们也几乎遭了鱼池之殃!”玄清子暗暗吃惊,但却不能不明知故问:“哦,有这样的事!那人是谁?”常宽道:“是江湖上擅于使毒的妖妇舒十姑!”“舒十姑”的名字一说出来,场中不禁又是群情耸动,纷纷议论。“难
道这妖妇也和此案有关?”“是谁把她请出来作凶手的?”屈防患道:“请大家静些,让喻大侠说出事情经过。”常宽道:“我们本来是要把鲁芒押回少费寺的,下了五岳峰之后,第
二日途中就碰上这个妖妇??”
常宽继续说道:“我们正在路旁的茶铺歇息,那妖妇来得有如鬼魅,倏的现身,立施毒手。幸亏鲁公子挡在鲁芒身前,出剑得快,只一剑就削去了她的覆额青丝,这才把她吓走的。”
玄清子故意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将那妖妇擒下?”柏云重愤然说道:“那妖妇的暗器没打着鲁芒,却打伤了我。郎叔叔为
了照料我,只好暂且让那妖妇逃了。”说至此处,拿出三枚黑黝黝的四色梅。他把这三枚四色梅放在手帕上,拿去交给屈防患,说道:“董老掌门,你见多识广,请你法眼鉴定,是否那妖妇的独门暗器?”屈防患仔细审视之后,说道:“不错,这是舒十姑淬过五毒的四色梅。
天下能用这种毒针作暗器的只有两家,另外一家是川西李门。不过李门的毒针是暗红色的,这妖妇的毒针则是紫黑色的。李门的毒针,中了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全身的肤色都变得通红,那时纵有多好的内功,多好的灵丹妙药也是无法医治,必定身亡,但这妖妇的毒针更加厉害,六个时辰之内,就会全身瘀黑而亡的。两位道兄要是不相信的话,不妨就拿这三枚毒针试一试。”
这话自是有意挖苦屈防患、玄悦不肯相信别人的,他们纵有天大的胆子,岂敢试这毒针?玄清子仙讪说道:“江世兄的说话和董老掌门的鉴定,贫道岂敢稍有怀疑?”
柏云重继续说道:“幸亏郎叔叔有伏虎冰莲泡制的大补丹,我一受伤,他便立即给我料理。用磁石将那三枚毒针吸了出来。但虽然如此,我也还要打坐六个时辰,才能恢复。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迟来的原因了。”
常宽接着道:“那间茶店离此不到一百里,当时,目击这妖妇行凶的还有茶店的老板,人证物证大概可算得是齐全了吧?”这话他是盯着玄悦子说的。玄悦子力持镇定,淡淡说道:“喻大侠和鲁公子说的话我当然是相信的,不过‘杀人灭口’四字,似乎还可商榷!”
柏云重怒道,“这妖妇和我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她来暗算鲁芒,不是杀人灭口是为什么?”玄悦子道:“鲁芒作恶多端,仇家之多,自必难免,说不定是他曾经得罪过这个妖妇,她是来为自己报仇呢?”鲁芒说道:“我和这妖妇过去是曾相识,但那时正是同恶相济,怎能会是仇家?”玄清子道:“或者你是有别的仇家,请这妖妇出来杀你?”鲁芒说道:“与我为敌的人十九是勇士经,他们料想也不会求助于这个妖妇!”
玄悦子道:“你总于过一件黑吃黑的事吧?”鲁芒说道:“不错,那就是剩下来的十分之一的黑道上的对头了。但我知道,他们是没一个够得上份量去请那妖妇的!”
柏云重冷笑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除了是杀人灭口,还能再是什么?”
玄悦子勃然作色,说道:“柏二公子,你这话也未免武断了些!好吧,我们就姑且相信她是杀人灭口,请问指使她杀人灭口的是谁?那妖妇有说出来没有?”
柏云重怒道:“她怎肯亲口说出来?”玄悦子冷冷说道:“那么谁又能够断定她是为了此案才去杀人灭口?”
本来对舒十姑“杀人灭口”的指控倘若能够成立的话就可以连带证明鲁芒并非编造谎言。此时大多数人也已相信了鲁芒的证供,认为玄悦子是嫌疑最大的指使人了。想不到玄悦子还有这番狡辩。
虽然强辞夺理,但苦无对证,却还当真没有办法驳他!正当玄悦子侧目斜视,嘴边挂着得意的冷笑之际,忽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叫道:“爹爹!”这女子一出现,江小飞是大为诧疑,胡楠是惊喜交集,玄悦子则是面色
大变了。原来走进场中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江小飞的女儿尹莲碧!“爹爹,你要替我报仇!”尹莲碧一面向父亲走来,一面叫道。“报什么仇?”江小飞也不禁吃了一惊问她了。“你们把那妖妇交出来给我!”尹莲碧未答父亲之前,一走进来,就冲
着玄清子和玄悦子伸手要人了!玄清子心里惊惶之极,但他可也装得真像,说道:“哪个妖妇?”尹莲碧朗声说道:“除了舒十姑还有哪个妖妇?”玄清子眉头一皱,说道:“尹姑娘,你伸手问我们要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也正想找这妖妇呢!”尹莲碧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作不知?那妖妇就在你的道虚寺里,
你是掌门,还敢说不是你包庇她的吗?”正是:恶行岂能长隐庇,道虚寺里庇妖人。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