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雷天河虽然不认识他,却是怕他从中阻梗。“这小子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几次三番帮勇士与我作对,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得到傅美丽还是只为朋友助拳?但只要傅美丽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必怕他从中作梗。”于是雷天河低声说道。
“傅美丽,我如约前来,你快跟我走吧,咱们到前面的山谷相会。”
傅美丽给这意外的变化扰乱得心神不定,也不知她是否听见雷天河的说话,心中兀是一片茫然。
两个男的在“姑娘追”的游戏之中争夺一个女的,这种事情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却是很少有的。动武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姑娘追”这一个游戏是男的示爱,女的选择伴侣,她可以接纳,也可以不接纳。求爱的男子多过一人之时,最后的取决仍是属于女方。像雷天河那样格开勇士的皮鞭,这是不尊重女方的表示。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即使傅美丽选择雷天河,勇士也还有权要求和雷天河决斗的。
傅美丽只是曾经向雷天河提及,她这一族今晚有个“夺羊”之会,雷天河当时就说他希望前来趁热闹,希望能够做她的客人。好客是外族的风俗,傅美丽当然答应了他。或许傅美丽多少也对他有点情意,但严格来说,却还不能算是“约不过,此际傅美丽心中一片茫然,她也无暇去理会这是不是“约会”了,她想的只是:“勇士的脾气是十分倔强的,要是他和雷天河决斗的话,只怕会死在雷天河的手上。”她并不想嫁给勇士,却不愿意勇士为她而死。她的心里忽地冒起一个念头:“要是我接受了第三个人的求爱,勇士自是不免大大伤心,但却可以免除他和雷天河的决斗。”她心目中的“第三个人”是胡楠。胡楠是不是会来追她呢。她不知道。她心里一片茫然,只能任从自己的坐骑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乱跑了。
胡楠见她不是去追赶雷天河,稍稍放了点心,于是立即快马加鞭,先追上了在前面气沮神伤的勇士。
勇士给雷天河的内力震得虎口酸麻,初时还不怎样严重,不多一会,一条臂膊己是麻木不灵,而且好像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汤师哥,你快去追傅美丽吧。我宁愿你得到她,不愿她落在那个小子的手上。”勇士说道。
胡楠赶上前去,与他井辔同行。忽地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勇士吃了一惊,说道:“胡大哥,你干什么?”话犹未了,只觉得一股热气好像透过掌心似的,转瞬间,流转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肩头给胡楠轻轻揉搓几下,那麻木之感,也顿然消失了。原来胡楠是以本身真力,为他推血过宫,舒筋活络。
胡楠说道:“桑大哥,你别胡思乱想。傅美丽是你的,谁也不能将她抢去。”
勇士怔了一怔,说道:“怎么,你不喜欢她吗?”
胡楠笑道:“我是喜欢她的,就如我也喜欢你一样。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难道我还能讨厌你们么?”
勇士道:“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胡楠说道:“但我的所谓‘喜欢’却正是这个意思,所以你要提防的人不是我!”
勇士喜出望外,说道:“胡大哥,你真是好人,我错怪你了。我知道我要提防的是那小子,胡大哥,你还是快点追上前去吧,我怕罗曼姻卜??”
胡楠说道:“好的,那我先走一步,你赶快来。我和你一样,都是不愿意见到傅美丽上那小子的当的。”
勇士得胡楠替他推血过宫,精神复振,气力也渐渐恢复了。不过由于气力刚刚恢复,还不能够骑马跑得像胡楠这样快,于是连忙说道:“好,我听你的话。你快去吧,千万别让傅美丽落在那小子手中!”
胡楠快马疾驰,由于耽搁了一段时间,跑了将近半住香的时刻,方始发现傅美丽在他的面前。胡楠叫道:“傅美丽!”
傅美丽回过头来,说道:“啊,是你来了!”不知不觉,停下了马。但一颗芳心,却是更加乱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个人叫道:“傅美丽,我来了!”一骑快马突然从山谷之中疾驰而出,正是雷天河,原来雷天河不见她来追踪自己,是以又再回过头来找她。
两骑快马几乎同时跑到傅美丽身边,雷天河抢先一步,举起皮鞭,作势欲击。
傅美丽回过头来,皮鞭却没举起,也不知她是在等待胡楠,还是对雷天河的示爱正在踌躇,一时拿不定主意。
胡楠却是害怕她扬鞭抗击,然后皮鞭就会打在雷天河的身上,于是趁着她的皮鞭尚未举起之时,快马追上,哒的一鞭打去,一扫一卷,卷住了雷天河的长鞭。
两股力道相抗,彼此都要把对方拉下马来。胡楠心头一凛,想道:“相隔不过一年多,他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难道也是得到什么奇遇?”要知一年多前,雷天河还是包月手下的败将,包月的师父是尹高然,而胡楠的功力已足以与尹高然相抗。是以他本以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雷天河拉下马来的,想不到雷天河居然可以抗拒。
不过胡楠担心却并非敌不过雷天河,而是怕雷天河受了严重的内伤。要是雷天河给他一拉就拉下马,那倒没大碍。但变成了内力的比拼,那就大为凶险了。雷天河的功力虽然是今非昔比,究竟和胡楠还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
胡楠心里想道:“雷天河行为虽不端,毕竟也还是我二师父的亲侄儿,我伤了他可对不起恩师。”心念辗转之间,便使出个“卸”字诀,把对方的力道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跟着一抖长鞭,迅即松开。
雷天河虎口发麻,胸口隐隐作痛,正自感到不妙。不觉对方那股内力突然消失,他的内力却不能收发随心,还在紧握长鞭,向后牵扯。两条长鞭倏的分开,雷天河身体失了重心,不由得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
雷天河的身手也的确是相当矫捷,眼看就要跌个四脚朝天,单掌一按踏蹬,身形立即腾起,重又翻上马背。不过虽然没跌个发昏章,却也是颇为狼狈了。雷天河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使诈,有本领的和我真个较量!”
胡楠淡淡说道:“你的武学总算有了相当造诣,刚才怎样,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还好意思说我使诈?”
雷剑肯是心里明白的,明白对方令他栽个筋斗,已经是手下留情的了。可是在傅美丽跟前,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又想对方的内力虽然较强,但是自己也有新练成的几种武功,未必一定就会输给他。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好小子,有胆的你明天莫走。明天中午,咱们到那边山谷相会,傅美丽你跟我来!”“姑娘追”的游戏尚未结束,他是在想得到了傅美丽之后再和胡楠决斗。那时他已经是族长的女婿,傅美丽父女料想也会禁止这场决斗的。万一不如所愿,他仗着新练成的几种武功,自惴也可以和对方尹旋,傅美丽总不忍见他受伤,最后还是非要父亲出头干预不可。
他打的如意算包,可是傅美丽并没有拨转马头,跟着他走。
胡楠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淡淡说道:“何须等待明天中午,你先到那个地方,我随后就来。”
雷天河不见傅美丽跑来追他,而胡楠却马上接受了他的挑战,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生气。但他怕在傅美丽跟前打不过胡楠,只好先跑开了。心中暗暗包算,要怎样和胡楠决斗,方才不至吃亏。
胡楠本来想等勇士来到,才与傅美丽说明原委的。不料回头一望,却见傅美丽已是向他追来。
这个游戏名为“姑娘追”,到了最后,才是“姑娘”来追“小子”的。但胡楠并没先追傅美丽,不料傅美丽却来追他了。虽然也无不可,但以傅美丽的身份,是应该按照传统习惯的。胡楠始料不及,不禁心头一凛,暗自思量:“她是要来和我说话呢,还是要把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呢?呀,我可不能让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
傅美丽手心发热,抓着皮鞭,心头一片茫然,似乎是想举起皮鞭的神气,却又如有待。原来她正在想的是:“他为什么不回过来追我呢,难道他不喜欢我吗?爹爹不知道怎样和他说的?难道是爹爹说得不清楚,他还不是十分清楚这个规矩?”
胡楠勒住奔马,说道:“傅美丽,我有话和你说。”
傅美丽暗自想:“或许他们汉人另有规矩,要先和我说个明白。”于是把欲举未举的皮鞭放下,追上前来与他并辔同行。说道:“胡大哥,我也正是有话要和你说呢!”
胡楠说道:“好,那你先说吧。”
傅美丽道:“我不想你和那人决斗。”
胡楠说道:“为什么?”
傅美丽道:“今晚他的行为虽然对你很不友好,但我还是不愿你伤了他,同样,我也不愿他伤了你。”
胡楠说道:“啊,你很喜欢他吗?”
傅美丽道:“不是这个意思,但他对我很好,我觉得他也还可以算得是个好人。”
胡楠说道:“他怎样对你好呢?”看见傅美丽好像有点窘态,连忙跟着说:“啊,对不住,我不该这样问你的,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好了。”
傅美丽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心意已决,说道:“要是我对你隐瞒的话,你会更加疑心。其实并没什么,我都可以对你说的。”
胡楠情知傅美丽对他己有误会,但又想要知道她和雷天河的关系,也只好不拦阻她了。
傅美丽将她怎样和雷天河结识的经过说给胡楠知道。
事情发生在一年之前,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傅美丽跟着勇士出去打猎,绿野平芜,新春试马,兴致很好,跑得比平常远了一些。
在山脚下,傅美丽发现峭壁上有一朵比他们日常喝马奶用的杯子还要大的花朵,红白两色相间,迎风摇曳,艳似朝霞。这是难得一见的铃兰花。傅美丽不由得赞道:“啊,这花真美!”
原野的积雪虽已融化,山上还是一片银白。要在凝冰积雪的悬崖上爬行,那是猿猴恐怕也难于攀登的。勇士道:“可惜我没法替你把它摘下来。我用箭把它射下来好不好?”他的箭法如神,只要恰好射断树枝,那朵花就会掉下来的。不过是否能够射得这样远,他可就没有把握了。
“不好。”傅美丽道:“纵然你的箭法如神,没伤损这朵花,也难保它掉下来的时候不碎成片片,这不是大煞风景么?”勇士放下弓箭,叹口气道:“傅美丽,这是第一次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法给你取来。”忽然有个少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突然来到他们的面前。“美丽的姑娘,你想要这朵花么?”少年问道。“难道你有办法将它摘下?”勇士很不服气,反问少年。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只要她喜欢,我就能够替她摘下。”傅美丽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的是一朵完美的花,要是令它受了伤残,我宁愿让它开在这儿,给别人欣赏。”少年笑道:“我送给你的当然是完美无缺的花。”傅美丽诧道:“你不用弓箭?”少年笑道:“采一朵花,何须弓箭。花又不是野兽,拿弓箭来射它干嘛?”
话一说完,立即纵身跃上峭壁。傅美丽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叫道:“快下来,你会跌个粉身碎骨的。”那少年道:“只要博得你的喜欢,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嗯,也只有你这样美丽的人儿,才配戴这样美的花。”他比灵猿还要矫捷,不过片刻.就把这朵花摘下来了。这个少年就是雷天河了。不过她还没有说出雷天河的名字。胡楠说道:“后来怎样?”傅美丽道:“回家之后,我觉得这个少年不惜冒粉身碎骨的危险,为我采花,我也应该有点报答他才对。于是我替他做了一件狐皮袍子,过几天又到那个地方找他。我怕勇士不高兴,那天我是独自去的。”歇了一歇,傅美丽继续说道:“自此之后,我们就常常见面了。大约每个月总有一两次。”
“他教我汉语,教我念汉人的诗,呀,你们汉人的诗写得真好,我很喜欢的。好像‘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几句诗,说的都是我们十分熟悉的景物,可是我就没法说得那么美。”
胡楠心里想道:“他教你念的诗虽然很美,可惜他自己的心厂只下地却是龌龊。”
傅美丽接着说道:“他本领很好,平日对人是和蔼可亲,我想不到他今晚竟会做出这些失礼的事来。不过,他总还是个好人吧?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的缘故和他决斗。”
胡楠说道:“我答应你。不过,他??”傅美丽怔了一怔,说道:“他怎么样?”胡楠说道:“或许他还未能算是坏人,不过,有件事情,他却是对不起你。”
傅美丽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事情?”胡楠说道:“他是不是叫做雷天河?”傅美丽道:“不错,你认识他?”胡楠说道:“是的,我认识他,但是他却恐怕未必认识我了。”紧接着又再问道,“你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的吗?”
傅美丽道:“是呀,他一个人住在那个地方的。我也曾问过他,为什么独自一个人跑到我们这里?他说他喜欢我们这个地方,喜欢我们这样的人。在他的家乡,有人和他为难,在我们这个地方,大家都对他友好。但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呢?你以为会有什么人和他同住的吗?”
胡楠说道:“是的,他有一个汉人姑娘,他根本就不应该参加这个夺羊之会,更不应该特地为难勇士的。”傅美丽呆了一呆,说道:“他、他们彼此相爱?”胡楠说道:“是的,那个姑娘非常爱他。而据我所知,最少在两年之前,他也还是喜欢那个姑娘的。”
傅美丽低下了头,心中不觉一阵难过,她伤心的并非雷天河有了别个姑娘,她是伤心雷天河不该骗她。她相信雷天河是个好人,谁知道她所相信的“好人”竟然想要骗取她的爱情。“幸亏我没上当”傅美丽心想。
胡楠叹了口气,说道:“傅美丽,你在草原上长大,就像草原上的露珠一样纯洁。可是外面的世界却是没有这么纯洁的,人心的险恶,往往会出乎咱们意料之外。你以后可要多当心啊!”
傅美丽抬起眼睛,眼角有朝露一样的泪珠,但却是笑靥如花他说道:“胡大哥,多谢你对我的赞美,更多谢你的提醒。”胡楠低声说道:“其实我也不该参加夺羊之会的。”傅美丽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胡楠缓缓说道:“因为我也有一个我所喜欢的姑娘。”傅美丽又是难过,又是羞惭。心里想:“幸亏我没举起皮鞭打他。”过了半晌,问道:“那位姐姐想必是长得很美的了?”胡楠道:“傅美丽,你真是美人中的美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长得更美的姑娘。不过那位姑娘是和我同过患难,我们彼此都是真心相爱。”傅美丽呆了片刻,说道:“世上最难得的就是真心相爱。胡大哥,我会求真主保佑你们,保佑你们一生幸福。”胡楠说道:“多谢你。但傅美丽,幸福的大门也正是等待你走进去的!”傅美丽茫然说道:“我?我会有这种福气吗?”胡楠低声说道:“勇士是真心爱你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傅美丽道:“我知道的。啊,他来了!”胡楠叫道:“桑大哥,你快来!傅美丽等着你呢!”勇士叫道:“胡大哥,你去哪儿?”胡楠在向他呼唤的时候,早已拨转马头了。胡楠笑道:“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们玩罢,我是恕不奉陪了。”雷天河正在包算如何对付胡楠,想不到胡楠已经追到。雷天河一咬牙根,喝道:“好小子,你要怎样,划出道儿来吧!”两人同时下马,雷天河像斗鸡一样盯着他。雷天河见他面带笑容,好像并无恶意,不由得惊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这小子已得到了傅美丽,傅美丽不愿他和我决斗?”一时心情大乱,殊不知也只是猜中一半。“你笑什么?”雷天河喝道。胡楠面色一端,说道:“我划出什么道儿,你都要一准奉陪。这是你说过的,对不对?”雷天河心头一凛,硬着头皮说道:“不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胡楠哈哈一笑,说道:“那也用不着拼命。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大家都必须回答。这就是我划出的道儿!”雷天河怎也想不到对方划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道儿”,惊疑不定,沉吟半晌,说道:“好,你先问吧。”胡楠缓缓说道:“冷姑娘呢?她在哪里?”一句普普通通的说话,听到雷天河的耳中,却是不啻青天霹雳。雷天河心头一震,颤声说道:“你,你是谁?”胡楠微笑道:“你忘记比试的规矩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雷天河喝道:“你先说!”胡楠笑道:“也好,虽然是你叫我先划出道儿,我也可以让你一招。你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不是?我就是曾经送过两匹坐骑给你和冷姑娘的那个人!”雷天河这一惊非同小可,呆了一会,说道:“你、你是钟乳群中的那个少年?”
胡楠说道:“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好,我也可以答你。待会儿,你也得回答我的两个问题。不错,你毕竟是记起来了。我就是那天在钟乳群的林峰之上跳下来救你们的那个少年!不过,我并不要你报答我这份人情,我只要知道你为什么抛弃冷姑娘?”
雷天河心头大震,做声不得。要知那一日在钟乳群之中,他虽然先行逃走,后来的事情并不知道。但是胡楠既然能够平安脱险,可知最少也是敌人难奈他何。雷天河暗自思忖:“抽象派的氏老玄悦子和尹高然的徒弟包月都奈何不了这个小子,我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胡楠喝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奉陪’我划出的道儿吧,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冷姑娘究竟怎样了。”雷天河面色铁青,期期艾艾,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胡楠疑心顿起,喝道:“你把冷姑娘怎样了?”雷天河瞿然一省,连忙说道:“你别胡乱猜疑,难道我还能把冷姑娘害了吗?”胡楠稍稍放心,说道:“那么她在哪里?”雷天河道:“她没有跟我来边疆,或许是回到她叔叔那里去胡楠怒喝道:“胡说,三个月之前,我才见过她的叔叔。她的叔叔也不知道她的消息。”雷天河道:“你这样凶做什么?我不过是猜想而已。既然她不是回到叔叔那儿,那就是到别的地方去了。”胡楠道:“什么地方?”雷天河苦笑道:“我怎么知道。我不是告诉了你吗,我们已经分手了?”胡楠道:“冷姑娘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和她分手?”雷天河道:“这是我的私事,你管得着?”胡楠说道:“我偏要管!你何以要抛开冷姑娘独自躲到边疆,有甚图谋,快说!”
雷天河道:“我在响石的家,早已是不能回去的了,你不知道么?”胡楠说道:“我知道。但我要问你的是,为什么你一个人跑到这几,而撇开了冷姑娘?你别扯到别的地方去!”雷天河苦笑道:“你这人真是爱管闲事。好,你一定要知道么?”胡楠说道:“我的道儿已经划出来了,你非说不可!”言下之意,要是雷天河不说的话,那就只有和他决斗了。其实胡楠也只是吓吓雷天河的,他已经答应傅美丽在先,何况雷天河又是他恩师的侄儿,他怎能横起心肠和他决斗。不过,雷天河却是当真害怕和他决斗,于是说道:“好吧,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不过,说来话长??”他边说边挨近胡楠身边,胡楠只道他是要来向自己诉说,还想坐下来听他长谈,不料雷天河突然一掌劈他后心的“风府穴”。胡楠是毫无伤他之心,也丝毫没有提防他会有伤害自己之意,这一掌劈个正着!幸好胡楠的内功造诣不弱,本能的便生反应。雷天河打得重,所受的反弹之力也很重,倒退几步,险些摔个筋斗。胡楠曾经救过雷天河的性命,当然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恩将仇报,给他一掌劈个正着,又惊又怒,呆了一呆之后,喝道:“你干什么?”雷天河一掌击中胡楠的后心要害,本以为胡楠不死也得重伤,不料反而给胡楠的内力弹开,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待胡楠追来,连忙跨上坐骑就跑。胡楠吐气开声,跟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才觉得背心火辣辣的作痛。假如胡楠要想和他拼命,拼着伤势加重,还是可以追得上去把他杀掉的。
不过一来是看在恩师的份上,二来自己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在身,倘若伤势加重,非得养伤不可。岂不误了大事,权衡轻重,胡楠也就只好让他逃走了。
好在胡楠已经得了朱七飞的内功心法,当下抱膝而坐,调匀气息,过了一会,疼痛渐渐减轻,精神也好了许多,抬头一看,只见月亮已过中天。“勇士想必已经追上了傅美丽,傅美丽的皮鞭也已经打在他的身上了吧?我也该回去看看他们了,唉!想不到二师父竟然有这样一个侄儿,人很聪明,心肠却是如此恶毒,真是可惜:不过看在恩师的份上,我还是不能让他毁掉的。不管他听还是不听,有机会我还是应该劝一劝他。冷姑娘的下落如何,我也还是应该查个水落石出。”胡楠心想。
胡楠的心地实在是太过纯厚了,他哪里知道,当他深深地为雷天河的自甘堕落而感到可惜之时,雷天河在心里也正在连呼“可惜!”
原来雷天河之所以突施毒手,一来为了和他争夺傅美丽,二来则是想得到朱七飞留下的剑谱的。他当然不会知道朱七飞留在石窟中的空招剑法图形,老早已给胡楠铲掉了。功败垂成,他的心里也在连呼“可惜”:“早知他有抵御神龙拳之功,我用淬好剧毒的透骨钉,插进他的穴道,那就好了。如今他没有死,必定会来找我报仇,我只好暂且避开他,先找着那个人再说了。”
雷天河要找的是什么人,暂且按下不表。且说胡楠回过头来,刚好去寻勇士和傅美丽,他们二人却己先来找他了。
胡楠一看勇士喜气洋洋,便知他们好事已谐,但勇士见到他那苍白的脸色,却是不由得突然由喜变惊了。“胡大哥,你怎么啦?”勇士和傅美丽同声问道。
胡楠极力忍住,不让他们看出自己受伤,说道:“没什么,我已经见过雷天河。”
傅美丽吃了一惊,说道:“你和他打了架吗?”
胡楠笑道:“我答应了你的,怎能和他打架?”
勇士道:“啊,你们说的敢情就是那个今晚和我作对的汉人小子?”傅美丽有点尴尬,点了点头。
勇士业已赢得美人,心情自是十分之好,说道:“胡大哥,你别误会我是敌视汉人,我是看这小子看不顺眼才骂他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汉人中有好人也有坏人,就像我们外族之中,也有好人和坏人一样。或许那个小子我也是骂错他了。不过我们外族有句俗话,说是爱情好比眼睛,容不得渗进半点砂子。”傅美丽面上一红,说道:“你就是喜欢瞎猜疑,心胸该放宽大一些才好。”
胡楠微笑说道:“桑大哥骂那小子没有骂错,那小子是应该骂的。”傅美丽哪里知道,胡楠是遵守诺言没有和雷天河打架,雷天河却打了他。笑道:“你怎么回来得这样快?难道只是骂了他一顿就走么?”
胡楠笑道:“你猜得不错,我只骂了他一顿就走。不过现在却有点后悔了。”
勇士诧道:“你又说这小子该骂,后悔什么?”
胡楠说道:“我并不是后悔骂了他,我是后悔自己走得太快,忘记问他住在什么地方。好了,他也是我相识的人,他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干,我想劝他回乡。”
傅美丽道:“我知道他住的地方,我告诉你。”恐怕说不清楚,还拿马鞭在沙地上画来给他看。
“你是要经过我们彝族‘娄老’(即族长)所住的地方吧?”傅美丽问道。
胡楠说道:“不错,我要拜访边疆的十三个部落,彝族也是其中之一。”
傅美丽道:“雷天河常常到娄老那里作客的,你要是找不着他,也可以向我们的娄老打听他的消息。”
此时,己是月落星沉的五更时分,草原上的歌声此起彼落,歌声伴着健马奔驰的蹄声。这是已经定了名份的一对情侣在玩得尽欢之后,唱着情歌回去了。
胡楠和桑、罗二人回到族长的帐幕,远方天色已亮。皮秋整晚没有睡觉,等着女儿回来。但见他们三人一同回来却是有点诧异。
只见女儿戴着花环,笑盈盈地走进帐幕,胡楠和勇士一左一右的陪伴着她。皮秋方自一怔,不知女儿选择了谁,心念卡已,便听得女儿说道:“傻小子,还不上前去拜见爹爹。”这句话是用他们本族的土语说的。
勇士从傅美丽手中接过马鞭,双手高举,跪在皮秋面前,叫了一声“爹爹”,把马鞭交给皮秋。这是“姑娘追”最后的一个仪式,在获得心爱的女子之后,把她打过自己的皮鞭作为信物,献给她的父亲或者母亲。皮秋呆了一呆,说道:“原来这花环是你给她戴上的?”
勇士又是得意,又是害羞,黑脸泛红他说道:“多谢傅美丽看得起我,她的皮鞭已经打在我的身上了。”
皮秋心目中的女婿本来是想选择胡楠的,这个结果颇是出他意料之外。不过,转念一想,胡楠虽然很好,但他是个汉人,将来一定会把他的女儿带走的,倒不如让女儿嫁给本族的人,可以陪伴他的晚年。何况勇士也是族中年轻一辈的第一勇士,虽然比不上胡楠那样好,也配得上他的女儿。于是也就欢欢喜喜起来了。
皮秋按着回教的仪式给女儿和未来的女婿祝福之后,说道:“汤少侠,你可要多留两天,喝他们的喜酒了。”胡楠笑道:“我本来应该喝这杯喜酒的,不过我想早日赶上窦实训大侠,恐怕还是不能耽搁了。”皮秋还没开口,勇士已是说道:“那也好。反正我们现在只是订亲,待你回来的时候,也许刚好赶得上喝我们的成婚喜酒。”胡楠笑道:“但愿如此。”勇士道:“你一定回来喝我们这杯喜酒的。对啦,我们可以等你,待你回来,我们才行婚礼。爹爹,你不知道,胡大哥不仅是我们的好朋友,他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皮秋不觉又是一怔,要知按照他们的风俗,在“姑娘追”中缔结良缘的男女,都是彼此两情相悦的,根本就用不着媒人。“啊,怎的他还是你们的媒人?”皮秋问道。
勇士道:“我本来没有勇气去追傅美丽的,是胡大哥鼓励了我。他还在傅美丽面前,替我说了许多好话呢!”皮秋本来恐怕胡楠心里也许有点不大高兴的,听勇士这么一说,方始放下了心。“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强留。不过,昨晚你也是和我们的小伙子一样,整晚没有睡觉的。最少总得多歇一天才走吧?”皮秋说道。“不了!”胡楠说道:“三两晚没睡觉,在我是很寻常的事情。多谢你们的招待,我告辞了。”皮秋见他去意坚决,只好让他动身。送他一匹骏马,一袋干粮。勇士舍不得和他分手,又亲自送他一程。傅美丽也赶在后边。“别忘了快点回来啊!”临别依依,勇士扬手说道。胡楠笑道:“我不会忘记的,我还要回来喝你们的喜酒呢!”他满载着友情离开,心中不无感慨:“想不到我交了这样好的两个异族
友人,反而同样是汉族的雷天河,却下毒手害我。他还是我二师父的侄儿呢。不过,也正因为他是我恩师的侄儿,我还是要把他当作朋友看待的。但愿他肯接受我的劝告。”怀着这个希望,胡楠快马加鞭,兼程赶路。
可惜他对雷天河的估计完全错了。对他的心地固然估计错误,对他的功力也是估计错误。
若在平常胡楠练过上乘武功,三两晚不睡觉,的确是很普通的事情,对身体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的,但现在他刚在受伤之后,便即赶路。跑了一程后,伤处又在隐隐作痛了。而且浑身发热,好像被放在蒸笼里一般。这种闷热之感,是由内而外的,和普通的由于赶路而身体发热的感觉不同。
“奇怪,雷天河练的不知是什么功夫,功力比以前高得多了,但,却似乎是邪派内功。好在我还经受得起。”
虽然禁受得起,不过为了发散热毒,他只好下了坐骑,找个僻静的地方,做了一会吐纳的功夫才能恢复精神。走一会休息一会,如是者数次之多,直到将近日暮的时分,方始找到傅美丽说的那个地方。
抬头一看,在山腰处发现一间茅舍,据傅美丽所说,那就是雷天河所住的地方。胡楠不觉有点怀疑,心里想道:“他是小王爷的身份,过惯舒服的生活,为何肯在这间茅屋里挨苦?难道只是为了贪图傅美丽的美色吗?”当然他也曾经想到,雷天河昨晚想要害他,没有成功,料想也会提防他来报仇的。“多半他是不会回到这问茅屋来了?”胡楠心想。不过,胡楠虽然知道想在这一间茅屋找着雷天河的希望甚属渺茫,他还是要试一试的。这座山虽然并不很高,也远远比不上钟乳群里林峰的陡峭,但胡楠身上带伤,爬到山腰,已是不由得吁吁气喘。好不容易,终于走到那间茅屋了。“有人在里面吗?”胡楠朗声说道。只听得里面好似有呻吟之声,半晌,那人说道:“是谁?”声音微弱,似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不过胡楠已是听得分明,一点不错,正是雷天河的声音!本来他是不敢怀抱大大的希望的,想不到雷天河真的是在里面,倒是令他有意外的惊喜了。“是我!”胡楠应道,一面说话,一面放轻脚步,走进那间茅屋。定睛一看,只见雷天河躺在一张竹床上,满面病容,正在连声咳嗽。胡楠一踏进来,雷天河的咳嗽登时停了,他“啊呀”一声的叫了起来,可是他的人却跳不起来,刚一欠身,咕咚一声,又倒下去,看来他的病似乎还是当真不轻!“我不是来找你报仇的!”胡楠连忙说道。“那你来作什么?”雷天河喘着气问道。胡楠说道:“我想你还未曾知道我是谁吧?”雷天河一副茫然的神态,重复他的话道:“你是谁?”胡楠说道:“我叫胡楠,你的叔叔是我的师父。”雷天河好像稍稍放下点心,但仍是有点惊疑不定的神气说道:“你来做什么?”
胡楠说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是来劝你的。当然我也还有一些事情,想要知道。”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诚恳,说得雷天河也好像为之动容。
雷天河道:“多谢你的关心,可惜我抱病在身,不能招待你。那里有茶水,你自己倒来喝吧。”他说“不能招待”,弦外之音,自然也是不能和胡楠长谈的了。
胡楠道:“你别着急,待你病好之后,咱们慢慢再谈。常兄,你得的是什么病?”“那天我回来之后,很是后悔,或许是心力交疲之故,又受了一点风寒,这就起不了床啦。”雷天河说道。胡楠不懂医术,束手无策,说道:“常兄,我给你请一位大夫来可好,
你知道附近有大夫吗?”雷天河苦笑道:“此处方圆五十里之内,定居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胡楠说道:“我有傅美丽父亲送给我的快马,可以跑远一些。”雷天河摇了摇头,说道:“彝族族娄老那儿,倒是有一个大夫,那儿离这里有一百多里山路,快马来回,也得两天。而且那个人只懂得用草药的大夫,本领也不见得比我高明。胡大哥,我多谢你的好意,你不必为我操心了。”胡楠道:“啊,你懂得医术?”雷天河道:“我的家里是长年请有两位大夫的,小时候我常常跟着他们采药,多少也懂得一些。昨天我的病初起之时,我已采了一些草药了。你瞧,屋角那个药罐,就正是在煎着我采来的草药了。”胡楠放下点心,说道:“好,那我留在这里服侍你。这药煎了多少时候了,要不要添点柴火。”雷天河道:“不敢当,我还勉强可以支持的。待我起来看看。”作势欲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胡楠连忙扶他躺下,说道:“莫说令叔是我恩师,就是不相识的人,患难相助也是应该的,你别客气。”
雷天河这才说道:“这剂药已经煎了一个时辰,火候大概是差不多了。请你打开盖子闻一闻,这草药的气味是有点刺鼻的,要是药味很浓的话,那就是够火候了。麻烦你倒给我喝吧。”
胡楠说道:“好的。”找了一个空碗,便即依言去做。雷天河道:“你走得累了,喝杯水再给我倒药茶不迟。那边那个樽子里装的是干净的清水。”
胡楠爬上山坡,踏进这间茅屋之后,一直没有余暇自行运功御毒,的确也是感到唇焦口渴,他打开了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水,说道:“运水上山不易,这樽水留给你用吧。”胡楠是出于诚意,雷天河却以为他已经有所提防,不由得心头一凛,但见胡楠在喝过水之后,便即把那药罐的盖子打开,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暗暗欢喜。
一股浓烈的药味直冲鼻观,胡楠正在想道:“想必是够火候了。”刚要把药茶斟在碗,忽的只觉一阵昏眩,摇摇欲坠,他身子还没倒下,手中的空碗已是跌了下来,当啷一声,碎成片片。
就在此时,只听得雷天河一声长啸,陡然从“病榻”一跃而起,掌挟劲风,向胡楠劈下来了!正是:善心遭恶骗,装病露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