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悦子脚踏五行八卦方位,手中双剑包旋飞舞,转眼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虽然只是一人双剑,隐隐却有列阵而战之势。胡楠要对付的好像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个“剑招”了。这才知道:他师父说的玄悦子使用无敌连环夺命刀,等于有八个一流剑客合围果然不是虚言。
不知不觉双方斗了将近百招,胡楠勉强还能应付,气力已是渐渐不够,圈子越缩越小。玄悦子见时机已到,一剑疾刺过去,喝道:“小子,还不撒剑!”他在一招之内,遍袭胡楠七处穴道,料想胡楠决计躲闪不开!
在这危机瞬息之间,胡楠不假思索,使出了这七日来他朝夕揣摩的“空招剑法”,剑尖斜指上方,正是“空招剑法”的第一个图形,似是“一缕麝香散”,而又不是“一缕麝香散”的剑式。
胡楠自己都还未曾真正领悟这一式“空招剑法”的妙用,但在玄悦子这样一位武学大行家的眼中,他这剑式却是厉害无比,自己一攻,只怕就给他乘虚而入!要知剑术多高,在攻击时本身也是难免要露出空门的,倘若给对方抢先一步攻入空门,那就非败不可了。平辈还可冒险对攻,玄悦子高出胡楠两辈,他是只能赢不能输的,是以他在未有把握破解胡楠“怪招”之前,只好唯有回剑防身了。
胡楠精神陡振,也不管是否能够拆解敌招,就把记牢了的“空招剑法”,依样画葫芦的一式一式施展出来。虽然只是“形似”,亦已足以震慑强敌!
玄悦子越看越古怪,越打越是吃惊,喝道:“好小子,你使的是什么剑法?”
胡楠笑道:“我使的就是叫做‘空招剑法’,在你号称抽象派剑术第一高手,原来也是如此孤陋寡闻么?”
他说的全是真话,玄悦子却道他是戏弄自己,大怒喝道:“就算你当真得了朱天傲的真传,最多你也只能多活一个时辰,你胆敢将我欺弄!”
玄悦子说的可也不是虚声恫吓,他的功力远胜胡楠,“无敌连环夺命刀”布成的“剑招”又是无懈可击,他只守不攻,时间一长,也能累死胡楠。胡楠破不了他的剑法,亦即无法突围,心中暗暗叫苦。玄悦子把内力催紧,双剑展开,隐隐带着风雷之声。蒲笑说道:“小子,知道厉害了么?我不用杀你,也能叫你力竭而亡!”
胡楠暗暗焦急:“空招剑法虽然奥妙,我却未能发挥它的威力,这可如何是好?”蓦地想起“你有你的体,我有我的体,为何要练别人的体?”又再想起师父“目中有敌,心中无敌”的教训,脑海好像闪过灵光,唰的一剑便刺过去,登时把对方的“剑招”攻破一个缺口。
玄悦子退出三步,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这小子的剑法怎的越来越是厉害,他这一招,倘若快了半分,我的愈气穴只怕就要给他刺中了。”原来胡楠在实战中顿悟上乘武学的妙理,他这一剑刺将出去,已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把彩月追掌和何族刀法合而为一,创出了自己的新招。
一个是挥洒自如,一个是心虚胆怯。胡楠不把强敌放在心上,剑招一变,击、刺、撩、抹、崩、删、劈、剁,无不恰到好处。真当得上是:慢中快,巧中轻,行云流水,稳健轻灵!不知不觉,又再斗到百招开外,玄悦子只觉自己的招数一发出去,便即受到胡楠的牵制,越发胆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生怕真的就会“八十岁老娘,倒绷婴儿”了。
论辈份他是胡楠的“大师叔”,他的心理是只能赢不能输的。哪知越是怕输,就注定了他非输不可!
玄悦子心里又是焦躁,又是骇怕,猛的一咬牙根,把无敌连环夺命刀使得凌厉无伦,只盼能够胜得一招,保住面子,便可借口爱惜小辈,罢手不斗,不至于给包月笑话。以自己的轻功,料想可以安全退出这座钟乳群。
他要顾全面子,不知正是弄巧反拙。其实他的剑法比不过胡楠,功力却是远胜。胜败的关键在于时间,要是胡楠能够在气衰力竭之前,刺伤了他,他的功力多高,也是无济于事。但若他能沉着应付,多支持半炷香的时刻,胡楠可就非败不可了。
再不然他若是现在逃跑的话,胡楠也是决计阻拦不了他的。
坏就坏在他要顾全面子,这一轮急攻,越发激起胡楠的斗志,而他所顿悟的上乘武学,也由于敌人之强,在不知不觉之间,更加发挥得淋漓尽至!
玄悦子一口气猛攻十数招,双剑一圈,银虹暴长,把胡楠的身形圈在当中,喝道:“看在你年纪轻轻,剑法也还练得不错,你肯求饶,我可以放你!”
胡楠自创新招,正在得心应手,哈哈笑道:“玄悦道长,我看你的剑法号称无敌连环夺命刀,却也未必就能真的夺了人家性命!”笑声未已,“空招剑法”的第一式倏地又使出来。剑尖斜指上方。
这一招虽然式复使用,但在玄悦子眼里与前却又不同。
此时胡楠站在一块石头上,地势稍高,剑尖斜指,角度恰到好处,玄悦子站在低处,只觉他的剑势斜指,一刺下来,就可以刺着自己的愈气穴或璇玑穴或阳白穴,这三处穴道都是人身的死穴!难就难在胡楠的剑势捉摸不定,三处穴道似乎都可给他刺着。要是确知哪个穴道的话,以玄悦子的本领,倒是容易对付。
玄悦子惯经阵仗,应敌的功夫确也老辣非常,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倏的一个“水中捞月”,踏乾门,转坎位,双剑左右展开,保护两臂。
他脚踏五行八卦方位,使出连环夺命剑的绝招,用来应付对手繁复多变的刺穴剑招,本来是使得极为适当的,岂知胡楠这招剑法,却是各家各派所无。他这么一个变招,本来可以避开的,反而避不开了。
胡楠对石窟中的剑式图形,记得熟极如流,在第一式似是而非的“一缕麝香散”之后,跟着就是第二招似是而非的“群鸟掠天”。“群鸟掠天”的方位和“一缕麝香散”相反,在正面对敌交锋之际,本是绝无理由连续使用的,但胡楠已是不假思索地使了出来。
人影翻腾,剑光流散,只听得一声尖叫,玄悦子左肩着了一剑,倒纵出三丈开外,他负痛狂奔,心里犹自暗暗叫声“侥幸!”侥幸没有给胡楠刺着穴道,得以保全性命,逃出钟乳群。胡楠呆了一呆,转瞬之间,玄悦子己是逃得无踪无影。回头一看,那躺在费池旁边的包月也不见了。原来他是在胡楠刚才开始占到上风的时候,一见不妙,便即仗着熟悉地形,悄悄的从林峰另一端出口溜走。
胡楠呆了一呆,又惊又喜,失声叫道:“原来如此!”
原来他对“空招剑法”这两个式子,揣摩了半天,也还揣摩不出其中道理的。他屡次比划,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从“一缕麝香散”变为“群鸟掠天”,但刚才玄悦子那么一避,转过来的方位,恰好就“凑上”了他这招“群鸟掠天”,根本用不着他转过身反手发剑。他这才懂得最上乘的剑术,不仅在于自己使得好,还要能够“调动”敌人。一招发出,敌人如何应付的后着,却
早已在自己所算之中。当然这次还井非出于他的“所算”,而是朱天傲的“空招剑法”早已料到敌人要这么变招的。不过他懂得这层道理,剑术又是更进一式了。
敌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钟乳群式又归于寂静。胡楠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够打败“太师叔”,一阵惊喜过后,只觉浑身无力,骨头都好似要松散一般。他躺在地上,没多久便即不省人事,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时分,胡楠蓦地想了起来:“二师父的侄儿和那位蒲姑娘不知走了没有?”
他回到石屋,只见杂物凌乱,墙壁挖穿,显然是曾经被人搜过。好在还有一些食物留下,他饱餐之后,便却去找雷天河和蒲雪儿。
踏遍钟乳群;不见他们踪迹。胡楠心里想道:“雷天河是师父的侄儿,他冒了这么大的危险,费了这么多的气力,来找寻张祖师的武功秘笈,我本来应该送给他的,现在却是没法给他了。”但跟着又想:“二师父这个侄儿心术似乎并不怎么正派,这秘笈不给他也罢,不过他昨天是受了伤的,但愿他不要给玄悦子这牛鼻子臭老道碰上才好。”
他料理好简单的行囊,带了一袋干粮,恋恋不舍地离开钟乳群。住了这么多年而又是自己所喜爱的地方,一旦离开,心情自是有些怅惘,又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未曾做妥似的。
走过林峰下面,蓦然想起:“我不愿把张祖师的掌法秘诀送给雷天河,又如何可以让张祖师的空招剑法仍然留在那个石窟?”
玄悦子和包月已经从雷天河口中知道这个“宝藏”的秘密,难保他们不会再来。玄悦子的本领非雷天河可比,他是可以上得林峰的,难保他不会发现那个石窟。为了不让朱天傲的空招剑法给坏人偷学了去,胡楠最后一次攀上林峰,进入石窟,把壁上的十八个“空招剑法”的图形铲掉。
他走出钟乳群,三年来第一次走出钟乳群。只见遍地阳光,外面另是一番景象。心情又是兴奋,又是有点感伤。
他不仅是三年来第一次走出钟乳群,而且是和有生以来过去十七年的生活告别!
过去他虽然经历了许多灾难,先后却有苏叔叔和三个师父保护着他,但今后可是他一个人独闯江湖了。而闯荡江湖,并不是本领高强就可以应付得了的。
“我到什么地方去呢?”眼前是明朗的晴天,但在他的心里却是不觉一片茫然了。
本来按照他原定的计划,是要到红巾军去找汤扁仁的。但现在明兵已经占领了红巾军,汤扁仁不知转到什么地方,他这计划恐怕是行不通了。
忽地他想起蒲雪儿和雷天河说过的一雷话,那雷话是由于盟军放弃了红巾军,她说来安慰雷天河的。“当年他们开辟了红巾军作为盟军基地,以后他们还是可以开辟另一个新天地的!他们有的是丹心侠骨,还怕开创不了?”
情况虽不相同,道理却是一样,胡楠心里想道:“师父当年和我躲进钟乳群,拿这世外桃源作为安身立命之所。谁知这世外桃源,也是躲避不开血雨腥风!我应该效法汤大侠他们,开创我自己的新天地。只要我立定脚跟做人,不负师父勉励我做个‘勇士经’的教训,那么,去得成红巾军固然很好,去不成亦是无妨。”
“这位蒲姑娘看来倒比二师父的侄儿好得多,只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
了?”胡楠迎着朝阳,浮想联翩,走出了钟乳群,也走向了新的天地。蒲雪儿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与雷天河把臂同行,这天是他们离开钟乳群之后的第三天了。
雷天河那天受的伤只是皮肉之伤,比较严式的是被包月打了一掌。好在他的内功虽然不是怎么深湛,却也颇有根底。敷上了蒲雪儿的跌打药,经过了三天的调治,外伤和内伤都己好了。不过当然还是不能跑得很快,在崎岖的山路上只能缓缓而行。
想起那日之事,雷天河余悸犹存,说道:“雪儿,你冒险救了我的性命,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蒲雪儿笑道:“你和我还用得着客气吗?不过,说起来救你性命的可并不是我呢。我和你的性命,都是别人救的。”说至此处,不觉难过起来,笑容顿敛,叹了口气,跟着说道:“从林峰上跳下来的那个少年不知是什么人,唉,他救了我们的性命,他自己却恐怕、恐怕……”
雷天河道:“那少年的本领似乎很不错,我们都可以逃出生天,料想他也可以没事的。”
蒲雪儿道:“但愿如此。但你不知道,那个胡人是当世一个大魔头的徒弟,那个道士的本领又比胡人还更厉害。那人年纪轻轻,武功再强,恐怕也不是他们对手。他救了我的性命,我就逃走,我真觉得有点愧对他呢。”
雷天河淡淡说道:“要怪只能怪我,是我拖累了你。”蒲雪儿苦笑道:“话说回头,其实以我这点本领,那天就是回去,也帮不了那人的忙。不过如今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心中总是难安。”
雷天河说道:“咱们也不知道那两个魔头要到几时方始离开钟乳群,要打探那人的消息,也只能留待将来再说了。其实我想回钟乳群去,比你还更心急呢。咱们白走一趟,毫无所获。朱天傲的武功秘笈,要是给别人得去,那就糟了。”
蒲雪儿道:“大哥,别要为此难过,得失有定,平安就是福了。没有秘笈,咱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快乐的。还是你那句话对,一切留待将来再说吧。”
这次轮到雷天河苦笑了,说道:“反正咱们也没办法取得秘笈,不好也只好如此了。”忽地心中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那人从林峰上跳下来,不知他在林峰是否业已发现朱天傲的秘藏?我当然不希望他死在那两个魔头手里,但若真的已遭不幸,倒是少了一个可能知道秘笈的人。”
他心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踢着一块石头,险些摔了一跤。蒲雪儿连忙
将他扶住,说道:“大哥,小心。”雷天河道:“这山路真是难行,要是有一匹坐骑,那就好了。”蒲雪儿道:“山路是很难行,但只要胆大心细,先不怕难,小心一点,
慢慢就会习惯的。”雷天河笑道:“你说的话,似乎总是藏着一些道理。”蒲雪儿笑道:“我懂得什么道理,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你看前面那个
老头,他推着车子,走这山路比咱们难得多了,他可是走得平平稳稳。这还
不是由于他平日走惯的缘故吗?”雷天河笑道:“你说得对,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有一匹坐骑。”忽听得马铃声响,蒲雪儿笑道:“你刚说到坐骑,坐骑就来了。还恰好
是两匹坐骑呢。可惜咱们总不能冒充强盗,抢了人家的坐骑。”雷天河道:“咦,这两匹坐骑,倒是罕见的骏马!”
山路包旋曲折,蒲雪儿抬头望上去,只见两骑骏马在山路上奔驰如履平地,不由得暗暗喝彩。眨眼间,那两匹骏马已是跑近那个推车的老头。蒲雪儿失声叫道:“不好!”
那老汉推着木车弯着腰走,刚刚走到山坳转角之处,骏马奔驰,来得太快,眼看就要碰上,决难闪避!
那两个骑者,看装束是一个军官,一个文官。军官本来是在后面的,忽地快马越过前头,喝道:“糟老头子,给我滚开!”马鞭一挥,在间不容发之际,卷着车把手一掀,登时把车子掀翻,轰隆隆滚下山坡去了。车上载的乃是石灰,扬起满天灰蒙蒙烟雾。那老汉子跌在地上打了个滚,受了一点皮肉之伤,却幸而避开了车马相撞之祸。他惊魂稍定之后,痛心所受的损失,不觉哭了起来。
蒲雪儿吃了一惊,说道:“这军官的本领很是不弱!”心里想道:“可
惜河哥受了伤,我一个人恐怕抢不了他们的坐骑。”雷天河“咦”了一声,悄悄说道:“那个文官我好像是认识的。”那军官怒道:“你这糟老头子真不识相,大不了倒翻几百斤石灰也值得
这样伤心?我的衣裳都给你的石灰弄脏了,再哭,老子回去把你一刀劈为两雷。”那文官似乎心肠比较好些,说道:“幸好没给石灰弄瞎眼睛,咱们赶路要紧,饶了他吧。”蒲雪儿哼了一声,和雷天河说道:“这两个家伙仗着官势欺侮穷人,我
看不过眼。大哥,你躲过一边,我给那老人家出一口气。”雷天河忙把蒲雪儿拉过一边,小声说道:“雪儿,别惹闲事。”说时迟,那时快,两骑快马,已是风驰电掣般跑到他们面前来了。那文官忽地勒住坐骑,叫道:“你不是雷王府的小王爷吗?小王爷,你还记得我吗?”原来这个文官名叫尹沙漏。以前是响石“抗敌统领府”的幕客,经常在雷家走动的。雷天河心中七上八落,只好硬着头皮和他招呼,说道:“原来是郑大人。郑大人,你升官了呀,恭喜恭喜!”那军官听说雷天河是“小王爷”的,怔了一怔,哈哈笑道:“老郑,你的福份可不小呀,一出门就遇上了贵人,我也沾了你的光了。”尹沙漏跳下马来,说道:“小王爷,这位是王捕头。”那军官跟着下马,自我介绍:“小王爷,幸会,幸会。我叫王吴用,是抗敌统领府新来的都头。”雷天河见他们停了下来,不觉越发心慌。强自镇定,说道:“两位太客气了,请上马吧。别耽误了你们的公干。”尹沙漏道:“不忙,不忙。难得在这里碰见小王爷,我还有话要向小玉爷禀告呢。这位姑娘是??”
雷天河道:“她是我的表妹。舅舅只有她一个女儿,因此自小把她当作男儿看待。恐防世道不好,也曾叫她练过几天武艺。”他见尹沙漏的目光似乎很注意蒲雪儿腰悬的佩剑,是以抢先给她解释。蒲雪儿暗中打定主意,要是他们包根问底,自己躲不过去的话,便即先发制人。
好在他们虽然有几分怀疑,却没包问下去。尹沙漏说道:“小王爷,你离家有三年了吧,我记得那年冯统领被人暗杀,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我还见过小王爷的,后来就听说小王爷出外远游去了。今天恰巧是冯统领三尹年的忌辰。”
雷天河心头“卜通”一跳,想道:“来了,来了!”要知三年前那桩轰动一时的暗杀案件,正是和他有关。联手刺杀那个姓韩的“抗敌统领”的人是程新彦父女和陈永兄妹,而当时陈永正是住在他的家里。第二天御林军官西门的和“将军府”一个卫士队长来他家查案。又是给他的叔叔常恩界和陈永兄妹杀掉的。
雷天河强笑说道:“不错,我就是因为响石的治安太坏,当时也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是以方才离家避乱的。”
尹沙漏道:“现在好得多了。朝廷派来了一位丁将军。这三年来地方上连一件盗案都未有过。”
雷天河道:“哦,治理得这样好吗?真是难得!”
尹沙漏笑道:“其实要地方平安,也没别的法门,只须严刑峻法就行了。丁将军颁下严令,偷了值一两银子的小偷就斫掉一条手臂,值五两银于斫掉双手,值十两银子以上的就斩首示众。哪里还有人敢再抢再偷?”
蒲雪儿气得牙痒痒,心里想道:“这正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偷了一点东西的穷人要斩首示众,搜刮民脂民膏的大官却是袋袋平安。”心里顾忌雷天河伤还未好,动起手来对他不利,只好隐忍不发。雷天河勉强笑道:“原来如此。”
尹沙漏继续说道:“小王爷,你现在回去,包管可以过太平的日子了。丁将军也很想你小王爷回去呢。有小王爷在响石,帮他的忙,朝廷的政令也容易推行得多。”
雷天河说道,“郑大人说笑了,我最不会应酬,哪懂得帮官府的忙?丁将军那样能干,也用不着我来帮忙呀!”
尹沙漏道:“不然,不然。你们雷府在响石素有威望,只要你回去坐镇,就已经是帮了官府的忙了。有一件事我还未告诉你,你不在家的时候,丁将军对你的王府保护得很尹到,丁将军真的是十分希望你回去的。”
雷天河不可置否,换过话题笑道:“郑大人,恭喜你在将军府得意!这次和王捕头出来,想必是有紧要的公事办了,我可真不敢耽误你们啦。”
尹沙漏得意洋洋他说道:“也没有什么得意,多蒙了将军看得起我,给我补个实缺,充当文案罢了。我和王捕头是奉命到小全川投送公文的,不过是例行的公事。”蒲雪儿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忽他说道:“红巾军不是在打仗吗?”
尹沙漏道:“不,早已打完了。你有亲戚在红巾军吗?”对蒲雪儿的关心红巾军战事,不觉有点奇怪。
蒲雪儿道:“我的奶妈有个儿子在红巾军当差,她前去探亲,官兵却不许她入境。我只道还在打仗呢。”
王吴用听尹沙漏和“小王爷”谈话,插不进口,心中颇为气闷,此时乘机便出风头,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红巾军以前是叛贼的巢穴,如今虽然全境都给官军占领了,戒备仍是不能放松的。据我所知,不但老百姓不能随意进出,就是投递普通公文的也只能在边境的哨所放下。”
蒲雪儿道:“这么说,你们也不能进红巾军了?”
王吴用正是要她问这句话,笑道:“你是小王爷的表妹,说给你听不打紧。不瞒你说,我就是没有公文投递,也可以自由进出。郑大人和我一起,他也可以进去的。”话中不啻向雷、蒲二人暗示,他的身份其实要比这个姓
金的官儿高得多。尹沙漏勉强笑道:“这位王捕头以前是在御林军当差的。”
这次轮到王吴用大力得意了,接下去便道:“这次在红巾军做军官的有我的许多老同事,我虽然调来响石,在御林军的名册上也还挂有名字。在御林军当差的奉派出外,都有一面腰牌,即使旧同事未必全认识我,见了腰牌,也会让我自由出入。”
尹沙漏听到他夸耀自己的身份时,不觉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说话。蒲雪儿暗地留神雷天河的面色,雷天河也刚好在这个时候,对她皱了一
皱眉头。蒲雪儿笑道“可惜你的腰牌不能借给别人。”王吴用道:“你这个奶妈的儿子姓甚名谁,在红巾军什么地方得意?”蒲雪儿胡乱捏造了一个假名,说道:“我只知道他是在红巾军当差,却
不知是在哪个衙门。”雷天河道:“郑大人,多谢你的关心。时候不早,咱们都该走了。待你
回到响石,我再替你接风吧。”尹沙漏喜道:“小王爷,这么说你是准备回家了?”雷天河道:“我是离乡避难的,如今故里升平,你们的丁将军又特加垂
注,招我回去。我是倦鸟知还,也想回家过过太平日子了。”尹沙漏道:“对,还是回家的好,你一回去,丁将军必定欢迎。”忽地又问:“小王爷,你和令表妹怎的不备车马,不嫌山路崎岖么?”雷天河笑说道:“我喜欢游山玩水,骑上了马,岂非变成了走马看花,
没什么意思了。”尹沙漏道:“原来如此,小王爷真是雅人。好,那咱们在响石再见吧。”尹沙漏和王吴用去得远了,雷天河埋怨蒲雪儿道:“雪儿,你哪有什么
奶妈的儿子在红巾军?刚才我真是怕你胡乱说话,引起他们的猜疑呢。”蒲雪儿笑道:“刚才要不是你的眼色止住我,我还想抢他们的坐骑和腰
牌呢。”“幸亏你没乱来,否则这麻烦可就大了。”“有甚么麻烦?不瞒你说,我刚才只是怕杀不掉他们。”“你若是杀了他们,我可是别想再回响石了。”蒲雪儿怔了一怔,说道:“你当真想要回家?”雷天河点了点头,说道:“红巾军已给明兵占领,你也没有什么地方好
去。不如和我回家,暂住些时。”他见蒲雪儿面有犹豫之色,跟着再说:“你别误会我是贪图过舒服的日子。我想养好身体练好武功,再与你闯荡江湖。”蒲雪儿叹口气说道:“我也希望你有个安静的地方调养一些日子,却不愿你冒险回家。”雷天河道:“不瞒你说,我本来是不敢回家的。但在碰见了这两个家伙之后,我倒是没有顾虑了。”蒲雪儿说道:“什么,你相信他们的‘好话,?也相信他们那个丁将军的‘好意,吗?”雷天河道:“不是相信他们,我相信他们的将军不把我再当疑犯!”“你指的是暗杀前任那个什么叫‘冯统领,的案子?”这件案子和第二天在雷天河家里发生的事情,蒲雪儿是曾经听他说过的。雷天河道:“不错,照刚才的情形看来,秘密并没泄露。那个继任的丁将军,显然对我也是并没怀疑。”
“何以见得?”“那军官能用马鞭掀翻车子,本领委实不弱,对吗?”“不错。我刚才不敢抢他,就是恐怕打他不过,连累了你。”“他也未必知道咱们真正懂得武功,在他眼里,定然不把咱们放在心上,对吗?”“这又怎样?”“可是他们对我却是那么恭敬。”蒲雪儿笑道:“因为你是‘小王爷,呀!”雷天河皱眉道:“你这样聪明,怎的还未想到!”“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因此得到证明,证明他们没怀疑你。”“是呀,他们若是稍有怀疑,这是陌路相逢,还肯放过我吗?恐怕一见
面就要动手拘捕我了。”“你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但焉知他们诱你回去,不是另有什么阴谋诡计。”雷天河笑道:“雪儿,你总是这样多疑,我看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离
家三年。说实在话,唉,我也很想回去看一看了。”蒲雪儿踌躇莫决,半晌说道:“你瞧那个老汉还在那里哭呢,真是可怜。”她突然换了话题,雷天河不觉怔了一怔,说道:“好,那咱们过去送他
几两银子吧。”蒲雪儿道:“对,咱们先做了这件好事,然后从长计议。”不料那老汉却不要他们的银子。蒲雪儿道:“我们是诚心诚意送给你的,你为什么不要?”那老汉道:“只有官家向老百姓伸手要钱,哪有反而送钱给百姓的?”蒲雪儿恍然大悟,说道:“哦,敢情你是看见那两个官几和我们站在一
起说话,就以为我们也是‘官家’了?其实我们和你一样,都是百姓!”老汉哪敢相信?虽然他没有听见金、李二人把雷天河叫做“小王爷”,但他们对雷天河那样毕恭毕敬的态度,他却是看见了的。
蒲雪儿道:“不错,他们是想已结我这朋友,其中另有原因,你无须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你完全一样,讨厌他们痛恨他们。他们那样欺负你,我见了也冒火。你放心,银子收了,决不会有甚麻烦!”便把银子放在他的手心,也不理他要不要,和雷天河便离开。老汉想要还给他们,哪里还追得上?捧着银子,只是发呆。
雷天河满怀不悦,过后说道:“那老汉也真是的,他业已身无长物,我们送银子给他,难道还会算计他吗?”
蒲雪儿道:“他是给官家欺侮惯了,即使不以为我们算计他,也会以为我们要戏弄他啊!”接着笑道:“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乡下老汉也知道不能相信官家,河哥,你怎么反而相信他们了?”
雷天河呆了一呆,笑道:“雪儿,原来你是绕着圈子和我说这一句话。”尹沙漏此时也正在埋怨王吴用。“王捕头,我知道你是御林军军官,可你在我面前逞威风不打紧,何必
把自己的秘密说给不相干的人知道?”“你不是说丁将军很看式这位‘小王爷’吗?”“话是这样说,其实,”“其实什么?”隶光斗瞪他一眼,说道:“你的口太没遮拦,我可不敢告诉你。”
王吴用笑道:“丁将军或许有‘借式,这位‘小王爷’之处,其实也不是什么‘看式’他的,对吗?”尹沙漏道:“原来你也不太糊涂,那你知道就好。”王吴用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故意向他们泄露的原因吗?”尹沙漏怔了一怔道:“这么说,敢情你是另有用心?王吴用道:“当然,我是试探他们的。你以为我只是有勇无谋么?”“试探什么?”“那位‘小王爷’身有武功,那个女的恐怕比他还更厉害,你知道么?”“真的,这我倒瞧不出。”“雷天河的叔叔常恩界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听说他和红巾军几个‘匪首’还是有来往的呢,你知不知道?”尹沙漏道:“常恩界因练武和老王爷闹翻,我是知道的。江湖上的事情,我就没有你知道得清楚了。你听来的消息可靠么?”王吴用卖个关子,笑道:“消息的来源,我也不能告诉你。总之,既有这样的风声,我就不能没有怀疑了。”
尹沙漏心里很不高兴:“我知道的恐怕比你还多呢,你不和我说实话,我也不会完全告诉你。”当下故意说道:“但响石的人都知道,这位小王爷和他的叔父可没有什么关连。而且雷府虽然早已是过气的“王爷”,在响石也还颇有声望,知府大人和将军多少也得尊式他家几分的。”
王吴用道:“是呀,所以我才要试探这位“小王爷”,刚才我故意泄露秘密,就是想引他们来抢我的这面腰牌。他们一动手,那就不用说定是红巾军的‘匪党,了。”
尹沙漏道:“可惜他们没有动手。”王吴用道:“那对我也没什么妨碍,咱们的马跑得这样快,腰牌的秘密纵然给他们知道,他们也总不能找另外的同党来追上抢去腰牌。”尹沙漏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笑道:“依你老兄的本领,有人来抢,你也不怕。”王吴用道:“好在这位小王爷肯回响石,这次找不到凭据,以后咱们还可以找。”尹沙漏忽道:“你想找凭据那也不难!”王吴用愕了一愕,连忙说道:“你知道为何不早说?”尹沙漏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咱们发个毒誓,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就告诉你。”
王吴用笑说道:“郑大人,你的心眼儿真多。好,咱们结为兄弟,共死同生,大家都说实话!谁若背誓,死于非命!”心想:“我的武艺高强,别人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的。”
尹沙漏也有他的想法:“我是文官,不用打仗。死于非命的机会总比你少得多。”两人发过毒誓,尹沙漏这才说道:“暗杀前任冯统领那件案子,这位小王爷很有嫌疑。”王吴用道:“你怎么知道?”“刺客之中有一对少年兄妹,我曾经在雷家见过。”“那你为何不向丁将军告密?”“将军府出事那晚,我不在场,刺客的形貌,只是听得卫士说的。”
“哦,所以你不敢断定那一男一女是否就是你在雷家见过的那对兄妹?”
尹沙漏道:“是呀,兹事体大,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文案,没有拿到雷家把柄之前,便去告密,倘若给丁将军说我是捕风捉影,叫我如何能吃得消?何况这位小王爷又不在响石,丁将军也是没法将他捉来,让我和他对质。”
王吴用道:“那么这位小王爷现在是回响石了,你不是可以举报了吗?你想法找他的把柄吧。”
“把柄我是找得到的,但要你的帮忙。”
“要我如何帮忙?”
尹沙漏沉吟半晌,说道:“咱们将来从红巾军回到响石之时,要是这位小王爷还在家中,你扮作蒙面贼晚上到他家去,将他捉来给我,我有办法套出他的口供。”
王吴用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担的风险太大。”
“你放心,我有把握叫他从实招供,即使我搞错了,也不会连累你。但事成之后,功劳大半却是你的。”
王吴用情知他的说话不尽不实,想道:“看来他是已经拿到了雷家的把柄,但不知为了何因,定要得到雷天河的亲笔招供,方敢举报。但既有这飞来的好处,我也不必包问他了。”当下笑道:“尹大哥,咱们现在是结拜弟兄,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既然成竹在胸,小弟就听你的。”
王吴用猜得不错,尹沙漏之所以不敢告密,确实是有难言之隐。原来将军府的地图,就是他画给陈永兄妹的。那天晚上,他和另一个姓钱的候补官儿,在客店里给陈永兄妹活擒,迫不得已画图以献。他若告密,恐怕会给查出这件事情。但如今事隔三年,陈永兄妹早已到了红巾军,决不会再回响石,揭破他的秘密,他自是不怕单独对付雷天河了。
合伙图谋雷天河的事情商量妥当之后,金、李二人都是得意非常,哈哈大笑。
哪知笑声未绝,忽听得有人喝道:“好呀,你们干的好事,给我滚下马来!”
声到人到,路边山脚的茅草丛中突然跃出一个少年,把手一扬,王吴用连他发的是什么暗器都未看得清楚,跨下的骏马已是猛的一跳,把他抛下马背。
尹沙漏的情形比他更槽,跌下马背,打了几个滚,发出一声惨叫,寂然不动,看情形竟是摔死了。
那少年双手各执绳缰,把两匹马系在路边的一棵树下,拍了拍手,笑道:“这两匹坐骑倒是不错!”
王吴用毕竟是个高手,虽然猝不及防摔倒,一个鲫鱼翻身,便即翻起身来。不过他见这个少年如此了得,一时之间,倒是不敢上前。
他在打量这个少年,这个少年却是先来“招惹”他了,“把腰牌给我!”那少年喝道。
王吴用怒道:“哪里来的小贼,如此大胆!”
少年笑道:“你们这两个家伙,居然想要谋财害命,胆子也是不小呀!”
王吴用面上变了颜色,喝道:“你这小贼,胡说八道!你,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那少年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刚才鬼鬼祟祟的商量什么,嘿嘿,对不住,我都听见啦!”
刚才王吴用和尹沙漏商量妥当之后,是骑上马走了一程方才碰见这个少年的。王吴用惊疑不定,想道:“刚才路上分明没有人,他躲在哪里偷听?即使他的轻功真有神出鬼没之能,也决不能跑得比我的坐骑还快呀。”他哪里知道,这个少年其实只是偷听了他们和雷天河的那番说话,只知道他们是千方百计想把雷天河骗回响石,至于“图财害命”云云,则是这个少年据理推测,猜想到的。
王吴用惊疑不定,对这少年也是有点忌惮。但阴谋已给对方揭破,无论如何,也是非得杀人灭口不可了。
“老弟,咱们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咱们商量。”王吴用口中说话,手中捏着的暗器突然发出。他射出的是两枚透骨钉,只听得“叮叮”两声,也不见那少年动手,两枚透骨钉打着了他,却插不入他的身体,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