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第六章
     她看到彭亮焦急的眼神。   两人紧紧握住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警察上门来。   “冯薇先生,冯薇太太。”   他们迎出去。   “准备疏散,收拾细软,一声令下,一小时内无论如何要离开酒庄。”   他们下了命令立刻离开,急急驾车去警告另一家。   两只寻回犬呜呜低鸣,伏到主人脚下。   冯薇老先生坐下来,“走”,他说:“走到什么地方去?”他是同自己说话。   向发是长孙,危急之际忽然坚强,“我建议先解散工人。”   老人点头,“说得对,你立刻去厂房通知他们关闭机器,准备疏散。”   老太太急痛攻心,“这损失。。。。。。”   “嘘,嘘,”老人把妻子拥在怀里,“现在不说这个。”   向劲说:“我到田里通知工人。”   老人点头,白须白发都似警惕地竖起。   他转过头去,“彭亮,小溪,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彭亮忽然笑了,她说:“我二十岁就在酒庄做工,这即是我的家,我跟着你们。”   老太太说:“彭亮,这不是你的家,快走,跟大家到庇护中心去。”   彭亮固执地说:“别叫我伤心,这正是我的家。”   老太太不去理她,“小溪,你与彭亮立刻走。”   小溪动也不动,“婆婆,我帮你收拾重要物件,我们作最坏打算。”   “小溪,你听见没有?”   小溪大声回应:“明白了,缸瓦碗碟不必带走,只带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婆婆,快上楼来收拾。”   小溪自作主董,先把照相架丢进枕头袋里,又把三个男生的学校奖章奖杯收起。   只要舍得,其实一个人也没有太多身外物,笨重的,可以添置的,全部不要,衣物首饰更全不重要,最美丽最丑的记忆全在脑海中,不用携带。   小溪只装满三只四只枕头袋。   冯薇婆婆笑说:“很好很好,你们都带走吧。”   向震说:“我都放到货车上去。”   那么大一间厂,却搬不动,地里的葡萄树,也全留下。   老外公说:“多带些狗粮,还有,清水。”   彭亮抹去泪水,“我去准备粮食。”   各人冷静地做妥份内工作,要逃难了。   小溪来的时候只有一只背囊,走时也一只背囊。   向发回来报告:“员工说他们会留到最后一刻才关上机器。”   老外公点点头,他坐在安乐椅上,自斟自饮,喝酒庄酿制的白酒。   向发请求:“我想去照顾周古娇母子。”   他外婆先开口:“去吧,这里有我们。”   向发过来蹲下握住外婆双手一会儿,大开门出去。   这时老老少少工人都停下手上工夫,撑着腰,在空地抬头看着山上火势。   傍晚,小溪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她已与这家人产生感情,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们。   小溪给父亲留口讯:今晚不便出发,明日再说。   父亲肯定会跳脚,但也顾不得了。   冯薇公说:“小溪,吃点馅饼,稍后向震送你去乘公路车。”   小溪断然拒绝,“不,我不走。”   外公生气,“一个个都强头倔脑,我是主人,我命令你离去,我撵你走。”   小溪答:“我会尖叫踢足哭闹,我不走。”   外公气结,“过来。”   “你打我好了。”小溪走近。   外公却把她拥在怀内,“我一直想要一个淘气又不听话的孙女。”   冯薇婆却叹息,“你也得考虑人客的安全。”   小溪答:“该疏散时即刻走,没有大碍。”   外公说:“你到厨房去帮忙吧。”   小溪看见彭亮一直流泪。   小溪劝说:“好彭亮不要哭。”   “前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当年来做工,只得二十岁,以为汽酒是汽水,好味道,喝半瓶,醉倒,滚地葫芦,哈哈哈。”   彭亮又哭又笑。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   “葡萄园自第一株幼苗种起,渐渐成长,繁殖,到今日般规模,怎样舍得社看着百倾良田一把火烧光,老外公一定如万箭钻心。”   小溪不出声。   她新来,她不知历史,却也难受。   彭亮推开厨房门,“风向转了,糟糕!”   大家奔到户外。   这时,连幼儿都出来观火,拖着大人手,呆呆往山头看去,那条火蛇忽然变形成为火墙,殷红一片,熔岩般向酒庄压过来。   小溪觉得那情景像科幻、战争、灾难电影中特技镜头,不相信是真的。   她与向震握紧双手,大家全身冒汗,原来空气温度突然升高,逼向他们。   那火势如此壮观,大自然威力叫人们臣服,竟没有抱怨的声音。   只有彭亮喃喃说:“一生的心血。。。。。。风向忽然转了,命该如此。”   这时,救火直升机飞来洒水,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小溪站得脚酸。   制服人员已经赶到。   “疏散,立刻前往情同镇中学庇护所,快。”   有人忍不住痛哭。   消防队长过去,像对待幼儿般轻轻说:“我知道,我知道。。。。。。”   他双眼也红了。   小溪说:“向劲,你带公公婆婆去庇护所,快。”   向劲看着她,“你倒来发号施令,老三,载她去公路车站。”   向震说:“小溪,是送客的时候了。”   小溪急得团团转,“我不是客人。”   “小溪,听我说,庇护所有人口登记,你不是本镇的人,不会有床位食物供应。”   “这不是真的。”   彭亮说:“小溪,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你回城里去与父亲团聚吧。”   他们押着她回屋里取背囊。   小溪还要雄辩,忽然发觉不见了老冯薇夫妇。   “外公外婆呢?”   他们整间房子上下找遍,都不见人。   正面面相觑趼,忽然彭亮说:“地库。”   厨房下有小小地库,用来贮藏杂物,他们从窄楼梯走下去,发觉小小木门已经在里边锁上。   老二大力拍门,“外公,你们可是在里边,回答我!”   他又急又慌,只会大叫。   老三有急智,“去取斧头来,让我劈开这道门。”   一言提醒老二,他立刻奔向工具房。   彭亮拍门,“你们躲在地库做什么?快出来。”   老三恳求,“我们疏散不久又可回来,别担心。”   老二取着电锯赶到。   “快开门,外婆,不然我用电锯拆掉这面墙。”   这时门内发出声音:“我们需要思考。”   “外公,这不是想东西的时候,一二三,我进来了。”   他开动电锯,发出胡胡声。   “慢着。”   “外公,快开门。”   “请尊重老人意愿。”   “恕难从命。”   老二举起电锯,向木门铲过去,顿时木屑纷飞。   门锁一下子锯开,老三把门一脚踢开。   小溪只看见老冯薇夫妇拥抱在一起,躲在角落,像两个落了难的孩子。   小溪只觉得凄凉,悄然落泪。   老二走近,“外公,怎么了?”   老冯薇叹口气,“你外婆的主意,她不想活了,愿与酒庄共存亡。”   老二忽然笑,“就为着一场火灾?外婆,该我用戒尺打你手心。”   他轻轻抱起外婆,走上楼梯。   老三扶着外公也回到客厅。   彭亮捧上热茶给他们。   “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婆婆用手掩脸,开始饮泣。   就在这时,有人叫她,“妈妈。”那人扑过去抱住老太太。   大家一看,原来是婷婷回来找父母,“妈妈,道路封锁,不准外人进出,我担心不过,恳求通融,幸亏镇长还认得我,放我进来,妈,我们暂且避一避。”   她挽起简单行李,一手扶着母亲的手臂。   在该刹那,母女间所有误会获得冰释。   彭亮说:“老三,你看着小溪上公路车,立刻到庇护中心汇合。”   他们终于把大门锁上。   警车用喇叭叫道:“冯薇先生,速速离开。”   两只狗已经十分不安,来回巡走,它们先上车。   弃船了。   车子驶离酒庄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往回望。   小溪与向震同车。   两人都受到沉重打击,到达车站,发觉人龙很长,站长正在告诉乘客会有加班空车十分钟内驶到。   向震与小溪紧紧拥抱。   “很高兴认识你小溪。”   “我也是。”   “希望我们可以再见面。”   “一定。”   他帮小溪买了车票,替她找好座位,看着她上车。   “一路小心,别打瞌睡,饱紧证件。”   小溪点头。   向震忽然大力亲吻她的脸颊,“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一定追求你。”   他们再次紧紧握手。   这时,小溪的电话响了。   向震朝她摇摇手,他把车驶走。   小溪这才低头听电话。   是母亲急促的声音:“小溪,余想知道冯薇酒庄可是着火,他的孩子可安全。”   小溪的声音出乎意料镇定,“各人安好,叫他放心,酒庄已经疏散。”   “你在哪里?”韩志静发急,“你好吗?”   “我在长途车上,往城里与爸爸汇合。”   “他到了你那里?”   “正是。”   “余想知道详情,你可以与他说几句吗?”   余某已经抢过电话,不停发问,小溪尽可能一一作答,他仍然不能释怀,如热锅上蚂蚁。   小溪忽然建议:“不如,你亲自来看看吧。”   不料他说:“我们马上动身。”   挂断电话。   郑里杰的电话接着追到。   “小溪,你还不动身?你不来我来。”   “爸,二零二号公路车刚刚驶离车站,我稍后便到。”   郑里杰像皇恩大赦,“好孩子,我来接你。”   这时,电话真的缺电,声音开始碎散,终于死寂无声。   小溪把头埋在手心里。   闭上眼,仍似看见红艳艳一片火海。   她吓和得连忙睁开眼睛。   三个多小时车程一下子过去。   公路车驶进市区,一片霓虹灯,歌舞升平,仿佛与乡镇的灾难不相干。   车子停下,小溪想站起来,可是双腿酸痛,一时不能动弹,呵,过去几天用力过度,此刻肌肉不受控制。   她咬紧牙关,想用双手撑起身体,可是两条手臂也僵硬,小溪急得喊出来。   乘客鱼贯下车,有人问:“需要帮忙吗?”   “拉我一把。”   那年轻人拉她起来,小溪松口气,勉力挽着背囊下车。   一出车门就看见父亲哭丧焦急的面孔。   “爸。”她叫他。   郑里杰听见叫声,往乘客堆中找人,可是面对着女儿,却不认得女儿。   “爸,我是小溪。”   小溪走到他面前。   郑里杰发呆:他女儿离家时娇嫩白皙,短短一个月不见,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像粒咖啡豆,连头发都晒黄。   也不计较了,只要无恙就好。   他双眼润湿。   他紧紧抓住小溪的手,真怕她再走脱,转头大声嚷:“在这里,在这里。”   陆曼自人群中走出来。   她瘦了一点,也比较精神,不再挽着那只名贵手袋,穿便服。最要紧的是笑容可掬。   她说:“车子在那一边。”   郑里杰叫:“好了好了。”一边大力拍着胸膛,表示放心。   车站咖啡站有架小小电视机正报告山火新闻:“这场世纪山火迄今已焚毁二十五万公顷森林:逾五万人疏散及三百多间房屋化为乌有,灾民往往在深夜收到紧急疏散令,多年血汗经营的生意及家园,在这场无情大火中全部失去。。。。。。”   郑里杰奔到停车场去。   陆曼轻轻问小溪:“好吗?”   小溪只点点头。   她以疲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与亲人团聚,忽然松弛下来,像断了绳索的提线木偶,垮垮的倒在车后厢。   小溪睡着了。   前座,郑里杰说:“小溪去过什么地方?像在东中打完仗回来,被炸弹炸过似的。”   “嘘,此刻在你身边就好。”   郑里杰叹口气,“根本不该让她去那里。”   “你扭她不过。”   “扭断手臂也要扭。”   “社会福利署保护妇孺组会来探访你。”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郑里杰转头看小溪,只见女儿仰头熟睡,姿势与脸容同三五岁时无异,不禁又气又笑。   “幸亏回来了。”   车子驶回公寓,他推醒女儿。   开门进屋,陆曼说:“这是客房,你可要洗个澡?”   小溪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推开客房门,看到小小单人床,倒下,动也不动,继续睡。   连陆曼都说:“做孩子真好。”   “也得看是哪个孩子。”   陆曼抬起头。   郑里杰说:“酒庄里还有三个男孩,他们的生父全不关心,只怕韩志静惨遇一个冷血人。”   陆曼笑了,“你挂念女儿,是应该的,这个我明白,可是现在又担心前妻遇人不淑,这是否多余?”   郑里杰不出声。   “长情总比冷酷好,希望你将来对我也念念不忘。”   郑里杰立刻嚷:“这是什么话,我们余生都面对面,你做好准备,我俩会是一对标准柴米夫妻。”   “我也累了。”   睡到半夜,小溪醒转。   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只看到米褐色墙壁,古内丝帘子,床褥舒适,茶几上水晶玻璃瓶子里插白色玉簪花。   这就是陆曼的小公寓了。   也真的够大方,不但男伴可以入住,连他前妻生的女儿亦成为上宾,这样看来,无论如何,她不是一个小器的人。   小溪下床,走进浴室开亮灯,看到自己肮脏的头发面孔。   她立刻淋浴。   头发里全是煤灰,洗了三遍才算干净。   这时,手脚皮肤擦损部分才开始炙痛。   小溪呻吟,她像被人殴打过似的。   有人敲门。   陆曼捧进香草奶昔及青瓜三文治。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小溪道谢。   郭说:“晒得这样黑,三十岁后皮肤会发皱。”   小溪边吃边说:“也许,将来整董皮可以换过。”   陆曼给她止痛药及消炎药。   “在酒庄碰到了一些有趣的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陆曼笑笑,“你的眼神不一样了,现在,有了层次。”   她又取来干净衣物。   然后,也不再多说话,说声晚安,退了出去。   可是,这时天色已经微亮。   小溪脱下浴袍,换上柔软的运动衫裤。   稍后,大家都起来了。   小溪同父亲说:“我想回去看看。”   郑里杰放下报纸,“你认识他们多久?爸爸重要还是他们重要,你听爸的话还是外人的话?”   小溪看着他,“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照忠实意见回答就是,不用拿大帽子压我,你太戏剧化了,现在又不是上头向你问责,叫你引咎辞职。”   郑里杰气结,“小溪,你尽管提出要求,何必说上两车话,你教训起爸爸来了。”   陆曼用手托着头。   真热闹,她想。   她不知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当下郑里杰赌气地说:“不准再回灾场,休息完毕,我同你去大学参观。”   小溪还想说什么,只见陆曼朝她使一个眼色。   稍后郑里杰出去跑步。   小溪帮着洗杯碟。   陆曼说:“你爸心情欠佳,政府机关里出了一点事,他成为代罪羔羊,都叫上头弃卒保帅,牺牲他算数,叫他辞职呢。”   小溪吃惊,“瞧我这张乌鸦嘴。”   “我是劝他退下来,他说不是赌气,而是女儿还有好几年大学开销,正是最用钱的时候。”   小溪连忙说:“不要管我,我可以半工读,或是向政府贷款。”   “你爸自有主张,他也是老资格了。”   小溪摇头,“不知怎地,三十年过去,他在政府里始终不算红人。”   “想红,那是得削尖了头皮钻营。”   “也幸亏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可不是,我已请长辈从中斡旋,你放心,很快,敌人会转移目标,另找箭靶。”   小溪十分钦佩她如此圆通。   陆曼看着小溪,忽然间:“可是恋爱了?”   小溪否认:“他们是我的兄弟,虽无血缘,但是近亲。”   陆曼点点头。   “他们三个都是有怪脾气的混血儿,自幼跟外公外婆在乡镇生活,一定寂寞,老人家慈爱但专制,不好商量,我与老三友善,但却欣赏老大,不过,最英俊的是老二。”   “他们对你也同样好感?”   “一见如故。”   “那是一种缘分,值得珍惜。”   “我想回去看看。”小溪讲出心事。   “危险,警报尚未解除,居民不得随意回转。”   小溪颓然。   “这次外游,叫你心智成熟。”   小溪额角鼻尖开始退皮,脸颊雀斑点点,似个顽童,模样可爱。   陆曼因而说:“我有朋友,在安文报做编辑。”   小溪还没听懂。   “记者每日穿梭火灾场地做新闻。”   呵,小溪明白了,陆曼有办法,她有极宽极深的人际网络,办事方便。“   “或许,你可以随军出发,不过,千万要跟随大队,不可轻举妄动,唉,你爸可不会放过我。”   “谢谢你,谢谢你。”   陆曼看着小溪,“少年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倘若用在正途上,人类早已征服宇宙。”   小溪笑出声来。   “小溪,别浪掷青春,如此流彭亮岁月,一去不返。”   “是,是。”小溪并不打算听从忠告。   下午,她们在市中心观光喝茶。   国家及其周围所有城市感觉都差不多,纵使有一两个特别观光点,小溪也不感兴趣。   街角有红十字义工会为山林大火劝捐。   陆曼上前放下两百元。   她的慷慨引起途人纷纷往募捐箱里丢钱。   稍后郑里杰接她们往大学参观。   他问女儿:“可还喜欢这个地方?”   小溪回答:“唯一可取之处是一种自然悠闲气氛,先进国家极少有类此优逸。”   陆曼笑:“有时,节奏缓慢得叫人生气。”   郑里杰叹口气,“也许人家是对的;为什么不好好享受生活?不如主董无为,非攻,试问急急去何处,匆匆争何事?青年过后不过是中年,再往前走,即是老年,赶什么?”   小溪先笑出来,“哗,庄子墨子都跑出来凑兴。”   陆曼拍拍男伴肩膀。   他们已有相当了解,彼此作伴。   小溪说:“外国人最崇拜的是黑墨,把他的兵法译成格语,动辄举例模仿,据说用在商场上,百战百胜。”   郑里杰却说:“四年大学,学费加上生活费总结惊人,毕业之后出来打工,月薪微薄,十年尚未归本,为什么高级教育如此昂贵?”   “因为并非必需品呀。”   “你瞧,全世界实施这一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们享用一顿丰富的海鲜餐。   回到公寓,郑里杰与陆曼在小客厅看电影。   小溪随口问:“什么戏?”   陆曼答:“后窗。”鼎鼎大名。   啊,小溪不由得坐下,看了一会。   只见艳光四射蓝眼金发的女主角穿着令人赞叹的华丽时装在一间陋室里兜痘转转,郑里杰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小溪却不投入。   代沟,名片对她来说毫无共鸣,真实世界水深火热,中年人向往那若隐若现情欲的刺激张力,小溪只觉不耐烦。   她回房休息。   终于做梦了。   小溪回到葡萄园,只见融融大火,血红一片,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她焦急地四处找人。   “蔡才,蔡才。”   她一手抱起小男孩,四处找他年轻的寡母。   忽然,一根燃烧的屋架塌下,压着一个人,他白发上染着鲜血,小溪凄厉地喊:“冯薇公,别怕,我来了。”   正在这时,啪地一声,火光更加强烈,小溪本能地伸手去挡,小蔡才掉在地上。   她尖叫起来。   “小溪,醒醒,小溪,醒醒。”   原来是父亲进来开亮了灯,摇醒她。   小溪浑身是汗,一直喘气。   陆曼在门口轻轻说:“让她回去看看吧。”   郑里杰不出声。   可是第二天上午,陆曼已经告诉她,安文报馆不介意添一个特派见习记者。   已经四十八小时没接到冯薇家消息,郑渊坐立不安。   这时,陆曼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她把话筒递给郑里杰,轻轻说:“找你。”   “找到这里来?我放假,不听。”   “不是机关打来,是韩志静。”   郑里杰一呆,仿佛听见地狱之王追债似的,可是又不得不听,情况可笑。   他接过电话,“是,小溪在我这里,安全无恙,托赖,”语带讽刺,“你们不是在热陆度假?听说破记录炎热—”   他静了下来。   隔一会大惊失色问:“什么,你们就在楼下?”   小溪头一个跳起来,“这座公寓楼下?”   “等一等。”   郑里杰看着陆曼。   他的新女友平静地说:“请他们上来呀,我马上做咖啡。”   小溪不由得感动起来。   这其貌不扬的陆曼的确有许多内在美,忍耐与大方是其中两个重点。   郑里杰对电话筒说:“请你们上来。”   陆曼还来得及补了补口红。   小溪即刻去开门。   门一打开,母女一时却没有即时相认。   小溪看见一个皮光肉滑的亮丽女子,时髦年轻,起码比母亲年轻十多廿载。   那标致女子却看见一个黝黑高大少女,一脸疑惑。   “小溪?”   “妈妈?”   电光石火间,小溪明白了。母亲做过电视上发现台播过那种整张脸皮撬起把多余松皮剪去再拉紧缝合的手术。   小溪不便表示惊讶,以免陆曼知晓。   韩志静拉着女儿的手,“来见过向先生。”   这就是向劲及向震的生父了。   只见他高大英俊,热诚地伸出手来,“小溪,久闻大名,你妈妈天天牵记你。”   母亲整形多久?向氏有无见过她真面目?   韩志静只余声音未变。   只见四个大人文明地坐一起,像老朋友聚会一般。   多得陆曼,斟出咖啡来。   向先生熟不拘礼,“可有啤酒,越冻越好。”   郑里杰答,“没问题。”   小溪帮忙把冰冻了的双层杯子取出。   向先生不拘小节,也有他的可取之处。   只听得他说:“我想去冯薇酒庄,可是车子被警察拦截,不准驶近灾场。”   “电话联络没有?”   “只能拨到庇护中心,等待回复,我挂着三个孩子,寝食难安,竟瘦了好几磅。”   他是好人。   他说“三个孩子”,百忙中他没有忘记领养的余向发,老大知道了,一定宽心。   向搓着双手,频频吁气。   小溪开口:“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疏散。”   这时郑渊忽然成了主角,四个大人看着她,等他的消息。   小溪一五一十把她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看到家园焚毁,英雄好汉都忍不住流泪。”   两位女士耸然动容。   小溪说下去:“真忘不了葡萄园鸟语花香犬吠,像童话中仙乐都,尤其是那新鲜烤的面包糕点,现榨的苹果汁,太阳晒干的被单衣物。。。。。。这一切竟受灾劫,唉。”   小溪胸口像被锥了一刀。   大人都不出声。   郑渊形容得太好了。   “明天我去看他们。”   向先生讶异:“你怎么进得去?”   小溪咧开嘴,得意地笑,说出因由。   向先生啊地一声,“我可否也扮见习记者?”   被韩志静挪揄:“这个岁数才做练习生?”   陆曼解释:“编辑先生说小溪稍后得写一篇报告交上。”   向先生肯求:“小溪—”   “我明白。”小溪说:“我会带着摄影电话,尽快与你联络。”   向先生忽然说:“小溪真是天使,竟然这样体贴懂事。”   他看着韩志静。   韩志静这几年来的抑郁忽然沉冤得雪,她握着女儿的手,落下泪来。   小溪拨母亲的头发,“房子装修好没有?”   “终于完工,想接你去住。”   “陆曼对我很周到。”   “看得出,你很幸运。”   陆曼听见这对母女公然称赞她,鼻子一酸,也泪盈于睫,后母不好做,能得到少许酬谢已经不容易。   向先生问:“小溪几时出发?”他最为心急。   “报馆的车子会来接我。”   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打来。   小溪挽起背囊,“等我消息。”   韩志静看着这聪明勇敢的少女,不相信是不久之前的淘气女。   “走好。”   大人把他们的先进手提电话全交给小溪。   “不准说缺电。”   小溪随着报馆大型普中车出发。   立刻有年轻的男记者向她表示好感。   啊少女怎么会寂寞。   那年轻人把报馆先进摄影器材取出献宝,逐一讲解,又招呼小溪吃点心糖果,一路上都很热闹。   车子接近灾区,众人已经呛咳。   空气被浓烟笼罩,小溪闻到一种焦糖味。   记者告诉她:“附近一座樱桃园,全烧焦了,小时侯我每年都与父母到此摘果子,五角一磅,消磨竟日,唉,真叫人难过。”   “可以重新种植吗?”   “园主意兴阑静,他子女均不愿承继祖业,他打算取得保险彭亮后结束营业。”   “啊。”   “火灾之后即使重建,也物是人非,面目全非。”   “我想到庇护中心看看。”   “我们先到灾区巡一巡。”   “那么,我跟从大队。”   车子接近冯薇酒庄,小溪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她握紧双手,双眼瞪着前方。   忽然,她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呵,接近山坡一面焦黑一片,可是,近厂房一方却安然无恙,似黑白太极图。   住宅平房、厂及机器,像奇迹一般生还。   小溪实在忍不住,欢呼声自喉咙爆炸出来,吓和了身边小记者一跳。   “让我下车,让我下车。”   她跳下普中车,不顾一切,浑忘忠告,朝山坡上飞奔。   嘴里一路哇哇叫喊。   厂房里忽然有人扑出来,朝小溪挥手。   是他们三兄弟!   小溪落下欢欣眼泪,她飞身上去挂到向发身上,像一只猴子般紧紧钩住他。   小溪又哭又笑。   向震大声报告:“那一夜,火舌已卷到葡萄田,眼看一切要化为乌有,忽然,像鬼魅一般,风向一转,又朝相反方向烧去,你来看,烧到这里,一条界线,分开阴阳,一边死,一边生,我们的家奇迹似保存下来。”   四个年轻人劫后余生般抱着不放。   小溪蓦然想起,拨通电话。   那边向先生抢着来接:“喂喂喂。”   小溪叫出来:“三个都在这里,一个不少。”   把电话交给三兄弟。   “爸。。。。。。”他们都哽咽了。   这时,巡逻警车过来干涉。   “请即时离开灾场,该区尚有危险,请即离开灾场。”   他们抓着电话逐一讲话,终于被警员勒令上车。   “原来爸爸赶来看我们,警察不放行。”   “小溪最有办法。。。。。。”   说到一半,向劲发觉肩膀湿润,伸手一摸,是水珠。   “咦。”   大家奇怪,接着,他们都发觉有水珠自天空滴下,一时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   警察也大惑不解,抬头去看。   忽然有人大叫:“下雨!”   久旱两个月,到今日才见到雨水。   “有救了。”   说时迟那时快,雨点忽然急骤,大滴大滴混着煤灰落下,一下子淋湿众人。   他们一边驶车一边从车窗伸出身子大叫:“下雨了。”又按响车号欢呼。   雨越下越大,扭开车上收音机,只听见电台主持人宽慰地说:“下雨了,下雨了。”   四个年轻人似四只湿狗在狂叫。   到了庇护所,向劲带小溪走进学校范围。   只见军队搭起帐篷正在煮一大锅饭。   他们互相报喜:“下雨了。”人人似中了头奖。   廿一世纪,人定并未胜天。   骤然天空乌云密布,转下暴雨,雨点打在操场上,啪啪作声,帐篷顶更似撒豆,巴辣巴辣不停。   避灾居民听到声音,涌出来看雨,又被一阵大风赶了进去。   气温骤降,他们多数只穿单衫短裤,不禁觉得凉意。   老三拉着小溪的手走进室内,只见学校运动室打满床铺,他在一个角落找到家人。   只见老冯薇夫妇与婷婷,还有彭亮正在玩纸牌消闲,气色还算不错,小蔡才总有点脏,在大人身边兜兜转转。   小溪走近,他们一见是她,丢开纸牌欢呼。   “下雨了。”互相通报好消息。   小溪把蔡才抱起,“你妈妈呢?”   小男骇伸手一指。   原来周古娇早已飞到老大身边。   冯薇婆婆忽然说:“这一对,大火暴雨都拆不散。”   小溪笑嘻嘻,“可不是。”   “你怎么回来了?”   “不舍得你们呀。”   冯薇公说:“这两天多得婷婷及彭亮照料我们,我是打雷也睡得着的人,可是婆婆嫌人多嘈杂,失眠。”   冯薇婆忙说:“没事没事,习惯了。”   这时,报馆工作人员也来探访。   小溪过去问那小记者:“有无外套?最好是连帽运动衣。”   “我身上这件,还有车厢里也有一件。”   “借用一下,明天还新的给你。”   “谁要?”   “怕公公婆婆晚上着凉。”   他立刻脱下身上那件,又跑去车厢取另一件。   讨好漂亮的小女生,是他的重任。   外套送到,小溪交到老人手中。   冯薇婆婆一直握着小溪的手不放。   稍后小溪抱着蔡才去看雨景。   那大雨一时并无停止的意思,哗啦哗啦一直到水似下。   小溪同蔡才说:“如下狗下猫般大雨,就是这个意思了。”   小蔡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小溪指着天际,“看到没有,那些大块乌云,叫做堆积云,每一块,重量好比几十只大象。”   蔡才露出狐疑的样子来,像是说“那么重,还不掉到地上来。”   小溪笑,“下边有暖空气把云往上托呀,同飞机在空中飞翔一般原理,这叫做物理,将来你上学,老师会解释给你听。”   蔡才忽然皱起眉头,他说:“呵,上学。”   像是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   小溪忍不住笑出来。   她忽然明白了,陆曼曾问她:你恋爱了?可见人家也有点思疑。   不错,郑渊爱上了冯薇酒庄每一个人,小蔡才在内。   这时,周古娇出来,“小溪,我的守护天使。”   小溪转头,看到她身上衣裳有点脏,便说:“这袋替换衣裳给你。”   她连忙道谢收下。   小记者出来找小溪:“我们要回去了。”   小溪说:“五分钟。”   她把手提电话交给他们三兄弟。   老三向震紧紧抱着小溪不愿放开。   回程中雨下得更大,普中车小心翼翼缓缓驶动,正如气象局所料,泥泞满地。   司机说:“稍后一定滑坡。”   雨里雾气腾腾,可是也看到山上艳红色火焰转为阵阵白烟,更不见天日。   记者们互相报告消息。   “消防员说:这雨要是廿四小时不停,居民可返家园。”   “可是仍然没有电力,电线电塔全部烧毁。”   “真不知道没有水电的日子怎么过。”   “现代人已经被纵坏。”   小记者坐在小溪身边,他忽然问:“那是你男朋友吗?”   小溪愕然,“谁?”   “那与你吻别的人。”   “呵,那是我三哥。”   小记者忽然放心了,他眉开眼笑说:“这是我名片,你有事请别客气,我随时随到。”   小溪接过名片。   小记者指着名片郑重地说:“我叫项劲金。”   小溪笑,“我认得安文字。”   小记者讪讪。   小溪道谢下车。   市中心也一般大雨,过去两个月吸收的水蒸气像是在一日之间释放。   小溪一按铃向先生就来开门。   小溪看见他们也在玩扑克,陆曼是赢家,面前一大堆筹码。   小溪不禁觉得大人好笑,这四人忽然成为朋友。   韩志静问:“小溪,你同爸爸住还是同我?”   小溪想一想,“我到妈妈家小住几天。”   原来踢来踢去似无人收留的郑渊,因一场大火,忽然变成矜贵人物。   车子驶上山。   开足疝雾灯视线仍然只得一点点。   到了家打开门,小溪嗅到新装修油漆味,那种气息似新车皮座椅般,叫人愉快。   屋子不大,但十分舒适。   韩志静把女儿带到楼上房间。   小溪脱口问:“业主是谁?”   韩志静噗一声笑,“不会是需要付大笔赡养费的三子之父。”   “奇怪,”小溪说:“刚才那间公寓,业主也是女人。”   韩志静叹口气,“你终于发现这个秘密了:中年女子再婚,手中需有妆奁,不然,谁同你结伴。”   小溪只觉背脊凉飕飕。   韩志静又说:“年轻女子又何尝不是,否则,你等我置业,我又等你交租,拖到几时去?双方只得一辈子跟父母住。”   “啊,怪不得近年有那么多未婚大龄女生。”   “都不愿吃苦,亦无能力。”   小溪疑惑:“我又有无前途?”   “你,言之过早。”   小溪累了,脚底走起水泡,她梳洗后休息。   她读了一回报纸,倒在床上睡着。   晚上醒来,看到楼下有灯光,两个大人好像一直没有休息。   大雨也一直不停。   天蒙亮,小溪到厨房做咖啡,看到向先生。   他满面笑容,“小溪,我接到最新消息,三兄弟与外公外婆可以回家了。”   小溪真觉宽慰,“呵。太好了。”   向先生忽然说:“小溪,这次真多亏你。”   “我什么也没做。”小溪谦逊。   “不,小溪,你为我家做了一次最佳催化剂,促使他们三代团结。”   小溪笑了,这人很有趣,他比父亲轻松。   “你觉得他们三个怎样?”   小溪就是喜欢向君开口三个闭口三个这种无分彼此的亲昵口角。   小溪老气横秋地答:“都是好孩子。”   向先生笑笑说:“你一定觉得我们大人处理感情生活一塌糊涂吧。”   小溪据实说:“我在报章杂志时事节目中认识这种现象,已觉十分普通。”   她反而掉过头来安慰人。   “警方宣布公路有限度开放,我下午开车去看他们,你可要一起来?”   小溪还没有回答,只听见身后一声哈欠。   韩志静起来了。   没有化妆的脸隐约看得出做过手术的痕迹。   她闲闲斟杯咖啡,添了牛奶加糖,把小溪叫到她身边坐下。   然后她很客气地对新婚丈夫说:“小溪与我不去什么地方,你一个人去办事吧。”   向先生有点失望。   “你听我讲,据说婷婷也在那里,加上我们,多么复杂,你一人快去快回,方便行事。”   向先生申辩:“一家人行动一致。”   韩志静说:“你有话,讲完了才回来,这次缩短蜜月行程,十分扫兴。”   “家里有事不得不赶回来,下次设法补偿。”   韩志静苦笑:“下次结婚还是下次蜜月?这次假期计划整年。。。。。。算了。”她挥挥手,“不谈了。”   她蹬蹬蹬跑回楼上。   郑渊不相信耳朵。   一模一样的抱怨,与郑里杰在一起时是这种口气,今日与向某人结婚,又是同样的牢骚。   换而言子,对方仍然不够体贴细心,还是没有以她为全宇宙中心,不算是永远的裙下不贰之臣。   这就是一般成年女性对伴侣的要求吗。   多么幼稚可笑。   向先生对她说:“小溪,我出去五彭亮店买小型发电机给他们带去。”   他披上雨衣上街。   小溪站在檐蓬下看雨景。   韩志静换了便服,站在女儿身后。   她轻轻说:“忽然做起标准父亲来,吃不消。”   “你应该替他高兴。”   “那三个男孩不是我的孩子。”   “妈妈,他们有名有姓,他们叫向发向劲向震。”   “浩是混血儿,叫克鲁斯彼得不就行了,偏又取这些佶屈聱牙的安文名。”   “妈妈。”   “你的名字多好:小溪,笔划简单,发音响亮。”   小溪摇头。   “还有,那个老大还不是他生的,一并也拉来认作亲儿,这是什么意思?”   韩志静牢骚越来越多。   小溪知道她有责任引导母亲思路回到正途。   “妈妈。婚前你已知道向先生背景,你俩全盘接受对方的过去才结为伴侣,有话那时已应完全说明,今日不得噜噜嗦嗦。”   韩志静怔住。   女儿竟教训母亲,而且批判得那样有道理。   小溪说:“下午我陪他一起上路,妈妈你呢?”   “没水没电,满路泥泞,我不去,我又没有矿工靴。”   “妈妈,在要紧关头,你需要精神支持他。”   韩志静叹气,“我开支票不就行了。”   “妈妈,来,我们一起去办补给品,食物衣物清水。。。。。。全部都要。”   “小溪,你瞎热心。”   “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   小溪拖着母亲出去买补给品,装满一车。   “咦,”韩志静奇问:“为什么要买婴儿用品?”   “未来国家主人翁,最为重要。”   小溪把周古娇与小蔡才的故事告诉母亲,韩志静也觉的唏嘘。   她们回到家,正好向先生也成功扛着发电机回来。   他说:“唏,抢购,五彭亮店挤满人。”   都有亲友在内陆。   一看情况:“你们也去?”非常高兴。   韩志静只得点点头。   “小溪,你得向父亲报告行踪,免他担心。”   “是,向先生。”   那边比较简单,那边没有孩子。   可是郑里杰一听便光火,“小溪,那边不是你的家,你不用一次又一次去朝圣。”用词仍然夸董惹笑。   陆曼的声音传来,“小溪,我们明天起程回家,我们只得七天假期。”   我们这样我们那样 。   小溪忍不住开“我们”一个玩笑,“一起到内陆参观劫后余生吧,因为我决定未来四年与冯薇家共渡。”   郑里杰沉默,片刻他说:“好,我愿意认识这一家人,陆曼,我们一起去。”   陆曼大吃一惊,“我不行,我是不折不扣的城市人,我—”   郑里杰教训她:“嫁鸡随鸡。”   陆曼讨价还价,“即日来回,铁定明日返家。”   “小溪,你听见了?耽会一起在你家楼下集合。”   “爸,记得带十箱八箱矿泉水。”   “明白。”   他们两家人浩浩荡荡出发。   途中,韩志静还是不明白,“我去冯薇家干什么?”   向先生却问小溪:“向发立心要与周古娇母子一起生活,你怎么样看?”   小溪说:“向发热诚,正像你呢向先生,哀是个美人,家里有那样漂亮的人,看着都舒服,小蔡才又静又乖,我从未听见他哭泣,葡萄园那么大,一定容得下他们母子。”   韩志静噗一声笑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葡萄园是个什么地方,我女儿去打了一个转,忽然变成哲学家。”   “向发会快乐吗?”   “他们那么相爱,当然会幸福。”   “多长远呢?”   小溪好不诧异:“向先生你还希望有一生一世的事?”语气老成得像历尽沧桑。   向君却说:“小溪,我是他法律上的监护人,我一定要为他设想。”   转头一看,小溪已经盹着,仍然是个孩子。   雨一直没有停。   一路上树木郁苍苍,韩志静这才发觉这整个国家就是一片无际无涯的松林。   她一路欣赏风景,气也渐渐消了。   向君对韩志静说:“向发一结婚,我就荣任祖父了。”   能够把别人家孩子当亲生般爱护,认真难得,毫无疑问,他也会那样对郑渊。   “倘若他俩打算做些小本生意,我也希望帮一把。”   韩志静不出声。   她已看到烧焦的树林房屋,颓垣断壁,不禁耸然动容。   整条街都烧成灰色一片,可是一座儿童滑梯却完好无缺,仿佛还可以听到孩子们嬉笑声。   韩志静双手紧紧攀住窗框,指节发白。   终于,她吁出一口气,颓然倒在车座里。   灾场使她渺小,她的喜怒哀乐更加微不足道。   小溪醒来,该刹那母女目光接触,彼此得到新的了解。   一路上不止他们的车子,许多居民都第一时间赶回来看故居。   他们忍不住哭泣,坐在瓦砾中恋恋不舍,不愿离开。   小溪喃喃说:“站起来,重新站起来。”   驶到一半四驱车辆卡在泥泞里,无法动弹,前边车辆主动帮忙,抛出绳索,扯动前轮,一下子拉了出来。   几经艰苦,才到达目的地。   韩志静叹息,“真想不到人类还需要与大自然搏斗。”   小溪笑,“北湖省渔民往白令海峡捕海产,冰海风浪滔天,每天都拿生命搏斗,比矿工生涯更加危险,是世上最艰苦的职业。”   韩志静说:“城市人仿佛没有什么好抱怨。”   向先生笑,“那也不,水门汀森林危机四伏,公司里不少同事背脊插刀,治安差,交通挤,早上出门,晚上不一定回得了家。”   小溪点头。   他们到了。   彭亮站在大门欢迎客人,两只寻回犬蹲她身边。   冯薇一家已经第一时间回到平房里收拾。   老冯薇亲自出来欢迎,他拖着小蔡才的手。   郑渊第一句是“各人好吗。”   “拖赖,都好。”   第二句话是“电力恢复没有?”   “正在抢修,三两天内可以正常生活,屋子幸存,真叫我们感恩流泪。”   他们进屋子去,看见婷婷正与三个男孩说话。   向先生走近,看到前妻,有点迟疑,该说些什么呢,太亲热了,他现任妻子会否不高兴?   又靠小溪这帖催化剂。   她转头说:“不如先把发电机驳好。”   一言提醒冯薇家男人,立刻出去操作。   好一个小溪,不慌不忙,微笑着介绍,“家母韩志静,这一位是向发他们的妈妈婷婷。”   两位女士都顺利下台。   都是孩子的母亲,身份有了依傍。   正在寒暄,忽然之间,灯光都着了。   大家欢呼起来。   接着,小溪的父亲郑里杰与陆曼带着补给品也到了。   陆曼大约是受了惊,神情呆滞。   彭亮斟一杯葡萄酒给她压惊。   郑里杰低声说:“陆曼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陆曼不甘示弱,咳嗽一声,“我好些了。”   “什么事?”   “经过农场,看到烤焦的动物。”   那一边向先生问:“除却半边园子,还有什么损失?“   老冯薇答:“机器停顿,酒全变质。”   小溪纳罕,“酒也会变坏?”   “不过,已算微不足道的损失。”   小溪问:“酒变坏了,不都成为醋吗,向发是酿酒化学师,应向他请教,化验结果,或许可以废物利用。”   老冯薇“哎呀”一声,“我怎么没想到。”   婷婷说:“这几天大家都忙到极点。”   老冯薇点点头,“幸亏酒还没倒掉。”   陆曼忽然说:“葡萄酒醋是世上最名贵的调味品,我有朋友在西祠开餐馆,他特约时利国南部一个小酒庄专门为他酿制这种醋,一年只生产一千瓶,不设零售。”   韩志静也说:“我愿意为冯薇酒庄代理这种品牌。”   老冯薇笑得合不拢嘴。   冯薇婆婆叹气,“这么多亲友关怀我们,真叫我安慰。”   郑里杰说:“陆曼,小溪,我们走吧,不打扰了。”   向先生抬起头,“我想与孩子们一聚,允静,你也回去吧。”   韩志静想一想,“我嫁鸡随鸡。”   小溪苦笑,母亲仿佛比早一次婚姻更加辛苦。   她轻轻在母亲耳畔说:“没有热水洗澡。”   韩志静却说:“你跟你爸回去。”   老三走近说:“暑假过去了。”   “是,我已经取到书单。”   他俩走到门外小山岗上。   老三握着小溪的手,“这几天,我们与母亲谈了很久,把过去十多年所欠的对话全拾回来。”   “一切,误会都冰释了吗?”   “没有,可是,已经心满意足。”   “她会不会留下来?”   “她仍然不喜乡镇生活。”   “你呢,像不像她?”   “我将前往大学寄宿。”   “那家里只剩下老大同老二了。”   “他们也有计划,向发会带着周古娇母子到松朵国礼得州罕幕谷一间酿酒厂工作。”   “什么,冯薇酒庄也需要人手呀。”   “公公想退休。”   “嘿,听听这话,退休之后干什么,扫树叶、种花还是钓鱼?”   老三只是笑。   “老二呢,他总得把家族事业干起来吧。”   “他也要到北部找工作。”   小溪赌气,“这场火并没有令你们团结。”   “不,小溪,火灾更加使我们觉得,有生之年,最要紧是快乐,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歪理。”   这时,陆曼出来叫她:“小溪,你必需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市区。”   向震说:“人太多了,挤不下,你先回去吧。”   小溪向众人话别。   临走前小溪看到母亲与老冯薇絮絮细谈。   讲些什么?   陆曼说:“常女士好像想把酿酒厂买下来。”   小溪吓一跳:“什么?”   “这并非空想,谁不想拥有一座小小的葡萄园,闲时邀亲友到乡间小住,饮酒弈棋,多么风雅。”   “那得雇工人维修园子。”   “旧人大可留下,生产的葡萄酒可以送人,也可以寄卖。”   郑里杰看着女友,“你好像心向往之。”   “我同常女士说,我愿意入股,每年夏季我占用一个月庄园已经足够。”   韩志静与陆曼合作?   匪夷所思。   郑里杰问:“你不怕大火?”   “这种火灾,一个世纪也不见一次,每种生意都有风险,企业在法语是冒险的同义词。”   没想到这个胖嘟嘟外型有点钝的富家女有冒险性格。   这是大人的事。   小溪只为周古娇庆幸,她终于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余向发,愿意带着她与孩子远走高飞,离开过去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重新开始生活。   周古娇还有五六十年好日子。   你看,只要爱得足够,哪怕家人不赞成,环境不允许,对方表面条件不足,都可以克服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