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色微暗这是集市上唯一的餐车:一辆旧列车改装的餐车店,供应咖啡汽水,三文治及汉堡热狗,那个年代曾经十分流行,后来经济跃升,人们对餐馆要求渐高,餐车便式微。
到了今日,餐车成为一种有趣的玩意。
有人将老餐车买下,重新装修营业,旁晚吸引到一班中学生来吃刨冰,白天有工人享用快餐,生意不错,支撑得住。
老板把生意交给一对中年夫妇,官丰与他的妻子,这两人的一子一女都是专业人士,一个老师一个是法官,早自山雀镇飞了出去,很少回来探视,两人尽心尽力帮老板做生意。
这一日,官丰嘀咕:「彤云密布,要下雪了。」他妻子庄婶说:「天气却不冷,我还穿单衫。」他俩预备打烊,忽然来了两车游客,一行八个华商,又倦又饿,看到同文同种同胞,大喜过望,纷纷要求吃蛋炒饭、牛肉面。
庄婶只得亲自下厨,应付乡亲,忙得不亦乐乎。
一小时后游客们上车继续行程,付了很丰富的小费,说些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月是故乡明」之类的陈腔。
其实国际飞机场并不太远,一小时车程就到,乘十二小时飞机他们就可以回到家乡。
庄婶挥着汗收拾,「今晚不会有其他客人了吧。」官丰拎垃圾到后门,忽然听到悉率声响。
「谁?」他警惕呼喝。
垃圾箱旁一个黑影窜入黑暗里。
小小停车场照明不足,官丰怕是狼出没,他没打算与野兽搏斗,迅速扔下垃圾进屋。
庄郡揶揄:「还指望你保护我呢。」官丰叹口气,「怪不得孩子们不愿回来,『你们家乡叫什么?』『山雀镇』,嘿!」庄婶不以为然,「英雄莫论出身。」「只得一间小学与一间中学,年轻人都想往大城发展。」庄婶说:「迟些他们会回来。」「木厂关门后山雀镇萧条。」庄婶说:「也不然,酒庄业绩很好,整季我们都做葡萄工人生意。」「酒庄雇用许多流动工人,我老是防着他们。」庄婶感喟:「一般是年轻人,哪里有工作,便走到哪里,夏季摘草帽,秋季采葡萄,四处为家。
「你说是不是要读好书?」「有些人命运是这样:四处游走,不愿安定,他们有他们乐趣。」「天气渐冷,躲往何处?」「我看到有人在酒庄附近生火取暖过夜,被镇长派人警告赶走。」「集市最怕山火。」庄婶把不锈钢凳擦得铮亮。
官丰问:「老板多久没来了?」「个多星期。」「要不要去看他?他身体如何,记得带他最爱吃的椒酱肉给他下银丝面。」「我打了电话,他说他有点咳嗽,无大碍。」两夫妻沉默了,关上店门, 好,回家。
那一夜,气温骤降十度八度。
一早五点多,庄婶到餐车开门做生意,看到地上有浅浅白霜,霜上有杂乱脚印。
她立刻警惕,「什么人?」这时垃圾箱打开,有人爬出来,那人穿着厚厚不合身衣服,一顶绒线帽子压在额角。
他朝庄婶打躬作揖,「老板娘,给些热的食物。」声音属于年轻人。
庄婶不忍,「你在外边等。」她觉得自己过份,换了是狗,她会放他进餐厅,可是,就因为是人,所以才小心防范。
她开锁进门,又在里边锁好。
她做了鸡蛋火腿三文治,又包好几只炸鸡腿与薯条,连同一壶热咖啡,放在篮子里,拿出去交给年轻人。
她给他五十块钞票,「乘车回家去。」年轻人抬起头,「谢谢老板娘。」「我也是伙计,不用谢我,你父母牵记你,回家吧。」年轻人怪讨人喜欢,脱下帽子,朝庄婶鞠躬。
庄婶看到他面孔,原来是同胞,浓眉大眼,相貌不错,只是沦为讨饭,十分邋遢。
他走远了。
庄婶松口气,身后有人说:“是流动工人吧。”
庄婶转身,原来是熟客,连忙笑说:“快进来喝杯热咖啡。”
那人客说:“庄婶,好心做不得,你给他一次,以后他天天来,这同喂野生动物一般,日后晚晚有一群狼在后门守着,多麻烦。”
庄婶瞪他一眼,“真有你的,把人比熊。”
她给他做了例牌香肠煎蛋,一大叠克戟加枫树糖浆。
客人陆续上门,她忙起来。
官丰随后搬着货物进门,庄婶没有向他提及流浪汉。
人客谈论着天气。
“今年会大雪。”
“多讨厌,我已准备好发电机,万一停电,还可以看电视。”
“大前年老卢斯卡一早铲雪,忽然气喘,就那样倒毙雪地。”
“孩子们可高兴了,一下雪,马路变成游乐场。”
集市,人们谈论的,不外是这些。
午后,稍有空闲,官丰问妻子:“老板今日可会出来?”
“我看不,快下雪,他怕冷。”
“那我去看他。”
“让他出来走动一下,聊天散心。”
“我试试。”
官丰到后门搬货,忽然叫出来:“有小偷!”
庄婶跟出去看,“不见了什么?”
“一箱鸡蛋,还要好几条面包。”
庄婶忽然想起那讨饭的年轻人,不出声。
官丰恼怒,“叫我抓到了,打断他的狗腿。”
庄婶把他拉进室内,“也许是黄鼠狼。”
官丰喃喃咒骂:“治安一日坏似一日,以前,夜不闭户。”
“以前你只得十二岁。”
下午,中学生放学,生意又好起来。
他们说:“官伯,装一架点唱机让我们跳舞。”
官丰嗤一声,“就是怕你们这班人吵闹。”
“上一世纪五十年代就有点唱机。”
“我们都无处可去,社区中心来来去去只是电脑班、远足、绘画……闷死人。”
他们吃完刨冰、香蕉船与奶昔离去。
庄婶在他们身后说:“做好功课,练妥功夫,将来到纽约去。”
官丰嗤之以鼻,“给我百万也不去大城市受罪。”
太阳早下山,庄婶说:“一下子天就黑了。”
官丰把食物取出,“我往老板家。”
“早去早回。”
“你一人小心。”
直到八点打烊,庄婶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
两个熟客叫一杯咖啡在餐厅里下棋吃花生好几个小时。
官丰回来了。
庄婶迎上去,“他还好吗?”
忠心的伙计官丰点点头,“家里很暖和,恒温二十四度,管家招呼十分周到,他精神不错,在设计一项电脑游戏。”
庄婶松一口气。
“我嘱他运动,他让我看他新置的跑步机器,地库不乏运动器材,你大可放心。”
庄婶说:“他还年轻——”
“谁说不是。”
两夫妻这时噤声,不再在背后说人闲话。
客人扬声:“大雪你们还开门不?”
庄婶替客人添咖啡,“什么叫大雪,齐膝还是齐腰?”
官丰答:“但凡气象局宣布学校关闭,我们也都休息。”
客人说:“明白。”
他们各自吃一个甜圈饼,依依不舍地离去。
庄婶说:“熊也该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