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学妹的便当
要是继续待在水塔上与学妹对话,这一幕看在第三者眼里,大概会是个很奇怪的画面吧。观察者换成我,《罗蜜欧与茱丽叶》这出戏里头的某个名场面就在这瞬间闪过我眼前,只不过男女主角的位置交换了。
想到这里,我自嘲似的偷笑起来──人类果然是任何事都能够自我美化的一种生物呀。跳脱现在的立场,以更客观的第三者角度来看,我所看到的画面就自动变成好心的学妹正在试图劝阻想不开想自杀的学长。别说是古典名着了,就算闹上社会版,大概也只会是一条仅占极小篇幅的小新闻罢了。
我一边苦笑,慢慢沿着梯子从水塔顶端爬下来。在下面的雪花也将吉他暂时置於一旁,然後来到梯子旁边。应该是担心我下来时是否会出意外吧,真是心地善良的学妹。
等一下该说些什麽呢?现在的我还拿不定主意,一直到双脚踩在平稳的地板上为止也依然如此。
「亚利学长有充分休息过了吗?还是说,我刚才…果然还是把学长给吵醒了吗?」
想不到学妹先发制人。
而且是以退为进──高招。
「没有,没这回事!我是醒来之後才注意到吉他声。再说我刚才几乎是睡死了」
「那就好……不过,学长睡得好熟哦」
「看来是这样没错。本来只是想小睡一下而已,想不到再张开眼睛时都已经过了中午啦」
「嘻…」
奇怪?总觉得雪花好像话中有话,是我想太多吗?
不、不对──难道!
「我…耶耶,我刚才有讲出什麽梦话吗?」
「有吗?嘻~」
彷佛在回避我的问题似的,雪花轻轻转过身,就像是夏色的夜空下缓缓绽开的紫罗兰,深深吸引了我的目光。
然而……这下子似乎有点不妙。再这样下去,恐怕我就要陷入某种粉红色的泥沼。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与三角关系纠缠不清的故事,甚至已多到让人厌烦的地步。我有必要去淌这种浑水吗?当然没有。赶快换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才是上策。
「雪花,刚才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顶楼这个地方向来禁止一般学生出入,你有取得学生会的许可吗?」
「有、有这种规定吗?」
「有啊!对於常常出入别馆、以及社办位於别馆的社团相关人员而言可说是一种常识。看来你真的是不知道的样子」
「对不起……」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事实上我并没有说教的立场,因为我也没有获得许可,因此让我颇为心虚。这就像是一个已经闯了红灯的人,居然对着另一个正在闯红灯的人理直气壮地说起教来一样没道理。
雪花知道我是学生会的成员,或许就因为这样,她就误以为学生会相关成员有出入别馆顶楼的特权也说不定。
如此看来,雪花似乎认为自己是触犯禁令的现行犯,而且还被学生会的人──也就是我给抓个正着。这种发展反而有违我的初衷。我本来只是想换个话题,结果却造成雪花的困扰……该怎麽解套呢?始作俑者的我有义务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时候,我听到雪花好像在喃喃自语──
「难怪刚才克洛瓦学长……」
克洛瓦?怎麽突然提起克洛瓦的名字?
「难道说跟克洛瓦那家伙有关吗?」
「……」
雪花陷入沈默。
即使是我也感觉得到,雪花是有口难开。和克洛瓦.基鲁巴特那个乱来的家伙扯上关系的话,用膝盖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什麽好事。以雪花与克洛瓦之间的关系,我可以理解总是为人着想的雪花想替那家伙掩饰的心情。
「亚利学长,请不要责怪克洛瓦学长……」
总算愿意开口的雪花,将手指朝向某个方向。
那里是连结顶楼与底下楼层的楼梯间。
我前往那里,马上就知道雪花想隐瞒的事实。
真的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原来如此,还真是符合那家伙的作风呢」
「对不起,我没能及时阻止克洛瓦学长……」
「这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真的不用道歉,雪花学妹。
要阻止那头人形的美洲野牛,即使是我也得费一番功夫。
会长则例外,她一发子弹就能搞定。
回到原来的话题──
「还真是不懂得收敛啊,克洛瓦那家伙」
楼梯间大门的南京锁…不,那个锁还在不在已经没有意义,整副锁连同门把所在的区域已经被一个大窟窿所取代。不久前我开玩笑说出的话,想不到这麽快就成真了──哈哈,这世上果然有些玩笑是开不得啊──我除了苦笑还能怎样。
话又说回来,刚才发生过这麽一件大事,我竟然还睡到浑然不知的地步。现在回头想起来,还真有点恐怖的说。
倒是那家伙跑到哪里去啦?那个破坏公物现行犯!
闯了祸也不把屁股擦乾净,居然还将雪花一个人丢在这里。看在我眼里,雪花和这家伙交往真是辛苦啊~视情况还得比照电视上常见到的某些国家的政府发言人,挡在媒体的相机炮火面前为政策辩护。现在的雪花就是这种情形──
「克洛瓦学长说在顶楼练习的话就不会打搅到其他人,所以学长就把我带到这里来。当学长看到门被锁住时,就说是有人恶作剧,然後学长就很生气…很生气地……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子」
「嗯~整个来龙去脉我已经了解了大概,这样就行了。另外你也别太在意这件事,责任不在你身上」
「……」
雪花低头不语,似乎很沮丧的样子。
可以猜想得出来,虽然克洛瓦是实际动手的犯人,但是促使那家伙这样大搞破坏的动机,无庸置疑确实是雪花。这样简单的推理,即使是我也办得到。
都已经叫她不要在意了,真是的。
要如何圆场,或者说要如何让学妹别自虐似的,继续让共犯意识折磨自己的良心,现在也只能靠我的口才了。
「打起精神来!比现在这件事还要更严重的坏事,克洛瓦又不是没干过,没错吧?就算要处罚也不至於退学啦,顶多得忍受一下会长的零距离射击就是了。你可能不知道,不过这种事我老早就看惯了,甚至於某种程度已经可以算是圣约的……」
咕——噜噜噜噜!
怪异的声音响起。
而且是大到让我无地自容的声音。
正确来说,那是从我肚子里发出的声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解释,这也是健康的一种证明。就因为身体确实有所需求,所以尽职的胃袋以最大分贝的音量通知我──该吃饭了。
就像是演戏时突然有人NG笑场一样,只不过现在没有拿着扩音器的导演喊卡,而且这幕戏也不可能重拍就是了。
「学长…你肚子很饿吗?」
「是这样没错,其实我还没吃午餐」
我实话实说……嘛~也只能这样。这时候还硬拗也没好处。别把我当成克洛瓦.基鲁巴特。
原本赢面颇高的一场球赛,却因为己方队友踢进自家球门的一记乌龙球,而导致比赛整个翻盘。现在的我,便是处於这种不利的情势。现在反而是我自己要想办法脱离这个尴尬的场面……还是乾脆就自暴自弃,走搞笑路线含混过去吗?
总之先观察一下雪花的反应吧。
当我才刚确定行动方针的那瞬间,雪花就先开口了──等等!那个脸红反应是怎麽回事?
「学长,你…你不嫌弃的话──」
看那副扭扭捏捏的模样,是那麽难以启齿的事吗?
「──要不要吃、吃…吃……」
吃?
「我做的便当!」
总算说出口了──雪花脸上的表情如此告诉我说。原来是要请我吃便当呀,当然OK!我们早上不就才一起同桌吃过饭吗?而且那也是她亲手做的料理啊。好吃与否,我的舌头老早就已经确认过了,这时候还这麽不好意思干嘛?
先答应再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啦」
雪花带我前往她刚才练习吉他的地方,她的私人物品以及最重要的便当都在那里。然後便当入手──哈哈!说的好像在抢劫似的,事实上也差不多。我可以说是用有点强硬的方法从雪花手上将便当给拿到手。如果不这麽做,恐怕直到夕阳西下也吃不到。实在想不通,究竟在担心什麽啊~雪花?我要吃的是便当又不是你。
在打开便当之前,雪花可以说是以目不转睛的方式,一直将视线紧盯在我伸向便当盖的那只手上。然後当她注意到我因为她奇怪的举动而尴尬的停下动作时,马上又将头转到另一边去。
真是太可疑了,难道说这个便当里头的料理是惨到不能拿出来见人的超级失败品吗?
还是先吃看看吧,毕竟是雪花的一番心意。
「我要吃了……」
便当盖打开的瞬间──
谜题揭晓。
在这里简单说明一下。单从外观来看,雪花做的便当是我只有在漫画或是日式食谱里才有机会看到的日式便当。就彷佛是从食谱彩页里直接跳出来的活范例,这说法一点也不夸张。
具有季节感的优质食材、极具巧思的料理手法、连小香肠都费心一个个切成知名的火星侵略者──这点再加分!我来打分数的话,当然是满分!绝对没有一丝偏袒,满分就是满分!
如此完美的便当典范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光是卖相甚佳,要出版食谱的出版社把范例图片换成这个也不是不可能。
至於一个亲手做的便当为何会让雪花如此难为情?我左看右看,原因肯定是那个──
占据了便当一半面积的巨大红色爱心图案。
图案的正中央还写了某人的名字。
最後再补充一下。
──是我的。
「……」
无话可说,就是形容现在这个情形。
啊啊啊──脑袋快过热了。
不行!这时候才更要冷静以对。
这就是所谓的『爱妻便当』──没错吧。也许在分类上还有更严谨的定义,或者说是概念类似的另外一种东西。这部分我不再深究。我只知道,敢在教室这种公众场合拿出这种闪光弹,保证下一秒马上就会遭到宗教审判,随即天诛。
学生当这麽久了,天诛幸福的白痴情侣──特别是男性,这种事我也曾半起哄似的参与过。现在这个角色换成自己,自然得特别谨慎。所幸这里是顶楼,除了我与雪花之外并无第三者在场。日後是天国还是地狱,等我问个明白再说。
只不过该怎麽开口呢?看着雪花现在低着头、脸红到耳根都烧红的模样,就让我觉得连开口询问都有点於心不忍。只是这件事影响甚大,此时此刻我还是得硬起心肠。
「雪花,这个图案……」
我的话才刚起头──
「便当是我做的没错,但是图案是克洛瓦学长恶作剧画上去的,没有别的意义。请学长不要误会!」
「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我了解了!」
我屈服在雪花强大的气势下,将问题吞了回去。
想不到雪花也有这样激动的一面。
绕了一大圈,现在总算可以享用便当了。雪花亲手做的便当比之前预期还要好吃许多,即便如此,每当我一想到那个鲜红的爱情图腾是某个家伙搞出来的玩意时,心因性的抗拒反应就让美味打了折扣。古人说的没错,有些事实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虽然被学妹尽全力撇清关系这件事挺让人沮丧的,不过这样一来,我反而不用再顾忌什麽,可以问我想知道的事情了。
「有个问题我想问。这个便当看起来似乎是你另外准备的。你怎麽会突然想做额外的便当?」
「便当的话是克洛瓦学长要我做的。而且……这个便当其实真的是为了学长而特别做的」
「这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今天早上克洛瓦学长不是送我回家吗?那时候克洛瓦学长突然告诉我,亚利学长今天一定不会自己准备午餐,所以要我连同学长的份也一起准备好」
「……」
原来是这麽一回事呀──
那个该死的家伙!
「亚利学长?」
「没事没事~我继续吃便当。这些料理都很好吃喔!」
我装作什麽事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吃我的便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如果让雪花知道自己被深深信赖的克洛瓦给利用的话,我可以想像她会有多麽沮丧的反应。
原本想说那个克洛瓦.基鲁巴特今天应该会躲我躲的很彻底,毕竟他欠我一顿饭。只是我想不到那家伙竟然连赔罪的午餐都要雪花帮他准备,真是没骨气到极点。下次再让我看到他,不需要劳动会长扣扳机,我的回旋踢会先干掉他!
心形符号已经被我吃了快一半。对我而言,那个图腾已经不再是代表爱情的象徵,而是某个混蛋的心脏。食其肉,啃其骨,人类野蛮的本性就是这麽一回事。
因为吃得太快,我还差点噎到。
即时递上的一杯茶解除了这个攸关生死的大危机。学妹的恩情,作学长的我一生都不会忘。
「吃饭还是慢一点比较好。不过亚利学长用餐的方式与速度,和克洛瓦学长有点像呢~呵呵」
「这不算是称赞吧」
我仅做出极小的抗议就收手。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对雪花而言,刚才的比喻方式应该是最高等级的称赞没错。我完全无法理解,也早已视为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将救命的茶水喝完之後,我准备继续吃完剩下的便当。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原本装便当的袋子里有一张对折的纸条。好奇心蠢动的我便将纸条拿到手上。
「袋子里怎麽会有这个呢?雪花」
「那是克洛瓦学长的留言纸条。克洛瓦学长有说过要拿给亚利学长。这件事我差点忘记了……对不起」
「别为这种小事道歉啦」
对我来说只是小小小小小——小事一桩罢了。
「你知道里头写了什麽东西吗?」
「我不知道……而且,即使是一小张留言也是信件的一种。未经同意就擅自拆阅他人的信件,这是很不好的行为吧。亚利学长认为我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是我多话了,抱歉」
像雪花这麽乖的孩子哪可能做出这种事?我的确该道歉。只不过一想到写下这张留言的人是克洛瓦,我心里就不免自动警戒起来。虽然我嘴巴上不当作一回事,可是绝对大意不得。克洛瓦的留下来的讯息很有可能拥有巨炮等级的杀伤力也说不定。
然而……
等我看完时,我才注意到手上的纸条已经被我揉成一团。这时候我只能说,这已经不是二次大战的战舰主炮,而是科幻动画里头的宇宙战舰波动炮了。
「克洛瓦学长写了什麽内容呢?」
面对学妹的询问,我只能如此回答:
「不知道比较好,只是一堆有碍精神卫生的东西罢了」
我的感想只有一个──
那个天杀的混蛋居然留下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