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难移
眼前的这个人是街头画家,平时在中央公园以替路人或观光客绘制肖像画为业。
上述的猜测并不需要具备夏洛特.福尔摩斯的推理能力,只要看那个人摆在路旁那些做生意的道具就能猜出个大概。
问题是这位肖像画家似乎把克洛瓦和我误认为是变态跟踪狂,而且还以很有个性的方式把我们教训一顿。
当然,这是一场误会。
只要好好解释,解开误会绝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另一个问题是──如果用对话就能解决事情,那麽这个世界应该就不再需要警察,历史课本的厚度也可以减半的说。
「能把拳头往我脸上贴,我一直以为只有世界拳王才办得到呢!大叔你就乾脆别涂鸦了,改行打拳击如何?」
画家并没有出拳,他用的是一个纸团。
不过对现在的克洛瓦来说,这大概没什麽差别。
我之所以保持沈默,只因为我怕做公亲反而变成事主。
我认识克洛瓦.基鲁巴特这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家伙在发什麽脾气,我大概能猜到个一二。
一部分是基於自尊心受创而燃起的愤怒。
另一部分则是遇上罕见的劲敌而生的兴奋感。
论比例,很明显是倾向後者。
情况似乎难以收拾。
得想个办法调解才行。
眼前能阻止克洛瓦的人只有我,但是要怎麽做呢?
克洛瓦的话,我不会蠢到自己跳出来阻止他。为了阻止狮子伤人,自己却让狮子给咬死,这种蠢事我才不干。就因为我了解克洛瓦的个性,所以我才采取旁观的态度。
假如我出面劝阻,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的机率,他会把矛头……不,是把拳头转向我。结果就变成我要应付他的拳头。
这时候,也只能期望双方都别再有进一步的挑衅。
对峙的另一方──那位街头画家又怎麽想呢?
「……耶?」
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
面对克洛瓦恶言相向的挑衅,街头画家并没有为之光火,更没有露出一丝怯懦的态度。
在我看来,那并非是面对暴力无所畏惧的坚毅,而是打从一开始,街头画家就已经把克洛瓦视同空气。他无视克洛瓦的存在,只是无言地回到摊位,拿起素描簿继续画画。
那个人似乎只是不想继续奉陪这场闹剧。我有这种感觉。
其实我也有同感。
问题是,接下来的发展恐怕不太妙。
「大——叔」
克洛瓦满脸笑容,发音却彷佛要将词汇咬碎般的用力。
果然被我料中了。
克洛瓦走到摊位前。我本来以为他会当场发飙砸画摊,藉此逼对方出手。结果意外的是,克洛瓦并没有这麽做。
街头画家的摊位前有一张椅子。那应该是提供给想要画肖像画的顾客坐的座位。
只不过今夜坐上去的是微笑的凶神恶煞。
「大叔,帮我画一张肖像画吧」
面对来意不善的客人,街头画家的视线离开了手上的素描簿。
他的视线非常犀利。
「我工作时间只到晚上八点而已,明日请早」
「那还真是遗憾。没问题!没关系!明天我会再来!以後跷课也要来!天天来关照大叔的生意!」
两人对峙的双眼之间彷佛快迸出电光似的。
情况果然不妙。
看样子──
只剩下最终手段了。
「……」
待会我将悄悄走过去,趁着克洛瓦将全副精神放在街头画家身上的时候,出其不意,一击将他摆平。
可以想见,克洛瓦必定会非常生气。再怎麽说,我待会要做的确实是不太正大光明的事。以後恐怕会有好一阵子要应付来自克洛瓦间接的怨念、或者直接的报复吧。
反正非自愿性地认识他的这半年来,他也是一直这样纠缠不清,随时想和我一分胜负。虽然说非出自恶意,以克洛瓦的情况来说,反而像是小孩子发现中意的新玩具似的。
只不过被当成玩具的我实在是困扰到极点。不说别的,不久之前这家伙就突然来个飞车偷袭……说得也是,我怎麽把这件事给忘了。
今日之前,偷袭、无恶意的纠缠、无限的挑战书;今夜之後,挟怨的报复、无止尽的怨念。在这之前、以及在这之後的生活,两者之间又有什麽差别呢?
──越想越火大。
乾脆就顺水推舟干掉他吧。
让这家伙在家里躺一天,我便能清静一天。
让这混蛋在医院躺半年,我便能清静半年。
多麽简单的等号方程式呀──
「克洛瓦.基鲁巴特……」
呢喃自语的我,念着他的名字。
也许也是最後一次了。
为了我未来的幸福,觉悟吧!
然後──
咚铿铿!
声音非常的响。
钝器敲击人的脑袋所发出的声音果然不是普通的响。而且还是超大型钝器,连我的踢技都未必有这等威力。
头顶遭到重击的克洛瓦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重点是──克洛瓦,你还活着吗?
总而言之,先澄清一点。
人不是我杀的!
虽然说克洛瓦人还活着就是。
受害者本来就死有余辜,不过加害者居然是……
真让我感到吃惊。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学长……」
在我面前的,是有着甜美、足以让任何人轻易瓦解心防之微笑的一名绝代的凶手。
「亚利学长,晚安」
她还是这麽有礼貌,就跟在学校时的印象一样。只要别去注意她手上的吉他盒,目前正砸在克洛瓦的脑袋上,此一事实的话。
在这样不寻常的情况下,依然从容不迫,气度确实不凡。也可以这麽说,这已经是超乎常人水准的应对表现。
今天我重新认识了她。
我的学妹──『雪花.月之森』。
刚才的骚动似乎没有惊动到太多人,让我宽心不少。
要是惹来警察的话可就麻烦了。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时刻,先前准备好的藉口也随着时间带的变动而失去七成的说服力。
这种时候还拿补习当藉口的确太牵强了点。这一点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说也算是运气好吧。现在本来就是路人不多的时间。其次,这里原本就是街头艺人聚集的场所。所以刚才发生的骚动,看在别人眼里,或许会被当成一种表演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在我看来,真是很像一场闹剧没错。
「真是的,刚才我真的以为脖子断掉了说。我克洛瓦.基鲁巴特的不败神话差点就终结在你手上了──」
闹剧的男主角向雪花大吐怨气。
我不以为然。
脖子断个一两次就畏缩不前,如何能成为一名伟大的喜剧演员呢?
以上想法,有一半确实是认真的。
「够了,克洛瓦。雪花又不是故意的。在抱怨以前,你反而应该先反省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否站得住脚才对吧。再说,刚才的你没能及时看穿来自背後的奇袭,这就代表你平时锻链不足。你应该反过来感谢雪花才是」
「你说什麽?这句话我可不能听过就算了!」
克洛瓦转而向我抗议。
计策奏效,雪花也因而得以脱身。
「我只是提出一个忠告。如果换做是我,我才不会犯那种失误。截止目前为止,能从我背後偷袭成功的人可是一个都没有!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得很,不是吗?」
我故意提起今晚他偷袭我失败的事情。结果就如我预期,不服输的克洛瓦马上为自己辩护。
「那件事啊……呵呵,没什麽好提的。我原本就没有认真过。基本上,背後偷袭这种小人伎俩本来就不是我的作风──」
我很想当场吐他嘈,可是我忍了下来。
这种时候就是要忍耐。
「男子汉的美学,就是要正面互殴分出胜负才行呀!」
克洛瓦的视线直冲着我而来。看样子,他是打算将那场从我们认识以来未能分出胜负的对决,就在这里作个了断。
可惜很遗憾的,这次是我赢了。
时间算得刚刚好。
「我已经整理好东西了。亚利学长、克洛瓦学长」
及时雨的到来,扑灭了即将引发的燎原大火。见到雪花,克洛瓦的战意明显立即降了三成多。
就我的记忆所知,克洛瓦不曾在雪花面前表现出暴力的另一面。他们两人就是这样的关系。不过克洛瓦毕竟有男人的面子要顾,这样就退让的话就显得太逊了。这我能理解。
面对棘手的伏兵,克洛瓦摆出坚定的态度回应。
「雪花,今天就好,请你千万不要阻止我!男人这种生物,一生总会有一场绝对无法回避的架要打!」
听起来好熟,好像是某部黑道电影的台词。
克洛瓦试图抵抗,但是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在雪花几近犯规的必杀技面前。
「克洛瓦学长,滥用暴力是不好的行为哦」
甜美的声音加上甜美的笑容,所以不用说了。
──秒杀。
不,是瞬杀。
「……啧,好啦好啦!这次听你的就是」
克洛瓦不得不臣服在犯规的笑颜之下,一如往常般。
一连串的纷扰总算是尘埃落定。
即使和平只是暂时,那也是无比珍贵。
克洛瓦有雪花牵制,暂时做不了怪。
眼前的课题,是要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方针。
接下来我打算一个人行动。
今天晚上会遇到克洛瓦以及雪花两人,原本就不在我预期之内。也因为如此,这段期间的发展也变得难以掌握。等一下再想个理由和他们分道扬镳就行了。
在离开以前,我又稍微观察了一下那名街头画家。
那个人仍然在画画。只不过,不知道他在画什麽东西就是了。
街头画家投注了非比寻常的集中力在那本素描簿上。那股魄力,即使是外行人的我也感受的出来。
我虽然好奇,但也不能因为好奇就擅自跑过去偷看。不过要是换成克洛瓦,他八成会直接将街头画家手上的素描簿给抢过来。
有的时候,我也会对克洛瓦这种『管他那麽多,先动手再说!』的个性感到有点羡慕。这一点我们很相像,只不过我无法像克洛瓦那样,无视世间成规到那种地步就是了。
我想,雪花应该认识那位街头画家。
这也是合理的推测。
就因为认识,所以街头画家才会在刚才克洛瓦和我正在偷窥雪花的时候,刻意出声来喝止我们。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也许这一切完全不是这麽一回事也不是不可能的说。
等明天到学校,再去询问雪花好了。
对我而言,这都不是最优先事项。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今天就快结束了。
「亚利学长是第一次夜游吗?」
「说是,倒也不算是……」
不肯定也不否认,对於学妹的提问,作为学长的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虽说夜游不是第一次,或者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夜间行动,而且次数还相当多,但是我也不能就这样告诉雪花,说我是那种只要发现到可疑的人事物,就会昼夜不分一股脑追查下去的怪人吧。
我每次『夜游』,都会把『低调行事』、『尽量不引人注意』、『避开人群行动』作为最高行动准则。
所以说,今晚一连串失控的发展,其实已经让我累积了不少压力。虽然我尽可能维持表面上的镇静,但是内心起伏的情绪,似乎依然难逃雪花观察入微的双眼。
雪花似乎察觉到我内心的紧张,所以才会主动挑起话题,想藉由交谈抒解我的情绪吧……像这样善解人意的好学妹哪里找?可惜我实在不争气,连一句像样的话也接不上,只能放任气氛逐渐僵化。
气氛之所以难以炒热,除了我这个木头之外,另一个理由是因为克洛瓦目前人并不在这里。
克洛瓦为了采购食物,暂时离开这里。
因为我们三个人都饿了。
在坐上电车前,我有事先吃过一条广告上宣称热量等同一餐份量的巧克力。可惜对健康的年轻人而言,似乎仍显不足。
我们三人会合之後,克洛瓦主动说要请大家吃宵夜,只不过这种时间跟这个地方也买不到像样的东西,於是克洛瓦便去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啊……」
我的脑海里渐渐浮现一个景象──
身上穿着挂满金属装饰的皮衣,外表怎麽看都像是帮派老大的男子走进深夜的便利商店。店员被吓得心惊胆跳,便不自觉将手移到隐藏在柜台底下,与当地警局连线的防盗警铃按钮之上。
「不会真的发生这种事吧。不过,既然对象是那个克洛瓦……」
「学长,你在想什麽有趣的事吗?」
我自问自答的举动,似乎引起雪花的好奇。
「没什麽啦,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罢了」
我嘴巴上是这麽说,但是我所谓『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妄想的剧情仍然持续发展中。
克洛瓦被大批警察包围,困在便利商店内。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挟持店员与警方对峙。这时候,外头指挥现场的警官拿起扩音器说:『警告店里的匪徒,你已经被包围了!反抗是无用的!』然後店里又接着传来声音说:『我是无辜的!』
如果克洛瓦再晚一点回来会合的话,这出妄想剧还会继续发展下去,甚至变成第一滴血也说不定。
离开後过了十几分钟,没机会当上约翰.蓝波的克洛瓦.基鲁巴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