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会长的警告
快速将报纸浏览一遍,初步推算,光是报纸种类最少也有十家以上。校门口附近那家历史悠久的书报摊向来生意惨澹,发生在昨晚那起极具冲击性的头条新闻想必让老板赚了不少,撑到我毕业之後再收掉摊位应该不成问题。
不管是哪家报纸,从头版到副刊皆被耸动的图文所占据。一份报纸倒还好,可是十几份报纸全部摊开在地上,图片与文字不断重复将单一事件的恐怖冲击渲染成数十倍,即使是亲眼看过案发现场的我,也不禁感到反胃。
图片有经过处理,不过我比较在意的是文字部分──《新都连续杀人事件》──这似乎表示发生在新都中央站两侧的斩首与分屍两个案件,市警局是朝着案件是单一犯人所为的方向在调查的样子。
而我也这麽认为──根据是亲身体验加上直觉。
阴暗的话题先搁置一旁,眼前这个杂乱不堪的环境已燃起我的挑战心。非打扫乾净不可!这几年来与小小的破坏神朝夕相处,现在的我可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脏乱就被打倒。打扫的话,就先从遍布地上的报纸开始整理。我弯下腰,将报纸一张接着一张捡起再折好,心里也已预期这会是个单调又花时间的工作。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视线停留在刚捡起的某一张报纸上。
「外星人?」
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
里头到底写了什麽呢?内容是──发生在昨天的两起异常杀人事件是外星人所为。现场之所以找不到凶案的目击者,是因为外星人利用犯罪在进行一项隐形技术的实地测试。这是自『罗兹威尔事件』之後最受瞩目的外星人入侵事件──就这样。而且按照惯例,在版面显眼的地方也公布了疑似幽浮出现的神秘光点照片。不过这种照片我用绘图软体也做得到。
这家报纸还蛮有名的。比起陈述事实,将任何事件都与怪力乱神的东西牵扯在一起是这份报纸最大的卖点。
不陈述事实的新闻,有时候反而比事实还更能吸引大众去关注事件的存在。事实为何,由人多钱也多的大型媒体来挖掘就行了。从某个角度来说,就因为生活在崇尚言论自由的环境,所以这种报纸才得以存在,进而每天带给我们愉快而丰富的精神食粮。
外星人阴谋论确实太离谱了,我能认同的只有一点。发生在昨天的事件,背後确实有现代社会所无法理解的异常事物的介入。这份报纸放学时也去买一份来看吧。
我将报纸折好,放在已经整理好的报纸堆上。
「不用整理了──」
会长突然下达指示,使我不得不停下手边的工作。
在圣约学园,学生会长的命令是绝对的,这已经是一种普遍性深植於众人心中的常识。忤逆会长,就跟忤逆上天的旨意是一样的愚蠢。尽管如此,我仍抱着一丝期待,希望能用环境整洁对身心有益之类的道理来说服会长,让我能继续整理房间。
但是我想得太美了──或者应该说,事情发展出乎我的想像。会长从办公桌上──正确来说是会长坐在办公桌上,拿起某个东西。
我本来以为是笔,可是当那个东西发出异样的金属光泽时,我才发现大事不妙。那是会长很中意的拆信刀。
会长以食指跟中指夹住拆信刀,然後幽雅地将右手举起弯到背後。接下来的发展用膝盖想也知道,而会长也没有辜负我的预期,朝着我将拆信刀投掷过来──不过目标不是我。
已经折好,而且在我手上也已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那堆报纸,就这样被会长打散了。半数以上的报纸就这样散落在地上,回归数分钟前的状态。其中有几张报纸被拆信刀刺穿,顺势被钉在大门上。
其实也没什麽好大惊小怪的。木制的大门表面老早就已经被凿出好几道裂痕,全是会长的杰作。
本来想发几句牢骚,不过当我看到会长的手又开始有动作时,浮出脑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掩护。我不知道办公桌上是否还有第二把拆信刀,而且还有比拆信刀更加危险,目前收进枪套的沙漠之鹰在虎视眈眈。我左手边放在书架上的那本大字典挡得住吗?
「——!」
会长向前伸直了手。
不过手上没拿手枪也没飞刀。
我注意到会长的手指正指向某个方位──意思是要我看那边吗?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於是我照会长的指示转移我的视线,然後我就看到了会长要我看的东西──报纸、以及将它钉在门上的拆信刀。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会长要我看的是昨晚的新闻。
「你怎麽看这件事?亚利」
会长对着我说。
这样啊──
如果要讨论那件事,请用正常的方式提出。用飞刀发问题,假如没射到我就算了,万一我没躲开那还得了!你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我们两人的大名同时登上本日晚报的社会版吗?
……有些话摆在心里讲就好。
虽然方式可议,但会长既然都提出问题了,而且是很认真的在询问我的意见,我不好好回应的话恐怕又要吃子弹。
「我的看法吗?嗯~嗯,犯案者刻意在公众面前杀人,如果是仇杀的话难度也未免太高了。我想应该是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的快乐犯所为,而且还带有很强烈的炫耀感。说实在的,真的比恐怖份子还恶质」
「哦……」
也不知道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我的说法,会长以意义深远的眼神看着我。是在试探我吗?这让我有点不安。
「我说了什麽奇怪的话吗?」
「没有。只不过我又重新认识到,有一百个人,就会有一百种看待事物的角度与方式。是快乐犯还是恐怖份子都无所谓,我想问的是,在这两起案件里,犯人是用什麽方法杀人的呢?刻意选在人群聚集的地方犯案,还使用斩首、分屍这种夸张的杀人方法,常识上来说应该会有很多目击者才对。可是你知道吗?两个犯案现场的目击者据说超过一百人,可是很奇怪的,这群人竟然没有任何人曾目击到犯人犯案的经过,就彷佛犯人是透明人似的」
「太离谱啦──透明人?可别跟我说那是美军尚未公开的新技术。在推理案情的时候,请勿加入超自然要素」
「什麽嘛!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会长提出抗议,让我不禁胆跳心惊。在论战上取得一时优势,似乎让我有点得意忘形了。不管在哪一国的历史,嘴上功夫再怎样辩才无碍,书生遇上兵,还是留点口德才是保身之道。
所幸会长看起来不爽归不爽,似乎也没有立即诉诸暴力的打算。我猜想,会长是不是还藏着有力证据之类的王牌没出。我看她信心满满的模样……倒也是,会长本来就一直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姿态。结果我猜得没错,会长准备亮出王牌了。
「给我等着瞧,马上让你哑口无言!」
那可就有趣了,呵呵。
难得会长也会卖关子。打从认识她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所以的确引起了我的兴趣。从另一个较利己的立场来看,新都昨晚发生的连续杀人案本来就是我目前正在调查的事件,眼前不就是一个免费取得相关情报的大好机会吗?
「奇怪,放到哪里去啦?」
好像找得很不顺利的样子。
说老实话,这也是自作自受的活例子。如果平时就养成整理身边事物的好习惯,现在不就不用在那个跟垃圾山没两样的办公桌上陷入苦战了吗?也不知道会长想找什麽,所以属下也爱莫能助。
话又说回来,从刚才到现在,会长就一直坐在桌缘上。至少在找东西时就请下来进行,不是比较方便吗?会长不讲话时,就和出生在好人家的千金小姐没两样──据说事实上就是如此。但是这样反而让我更纳闷说。因为会长的教养实在是……
「──原来摆到那里去了」
看来是找到了。
似乎是一个收纳书信文件用的纸袋,上面还开玩笑似的盖上『极机密』的红色大印,一看就知道是会长的恶趣味。
由於被放置在办公桌的另一端,而且这张桌子实在太大,光是伸手绝对连摸也摸不到。即便如此,我们伟大的学生会长依然贯彻坚持到底的美学──老实说有够无聊──就是不愿意离开桌子。那麽会长要如何取得文件呢?
说实在的,我真是败给她了──怎麽会有人顽固到这种地步?会长死也不下来,既然手勾不到,就整个身体往那边倒过去,感觉就像在桌上游泳一样。我家的玛琳懒到最高点时,连换个电视节目都可以用脚指来代劳。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如此一来,我也必须将视线转到另一个方向去。理由没有其他,就只是因为本校女学生的制服分为长裙与短裙两种款式,而会长属於後者罢了。我不清楚膝上要到几公分才算抵触校规,但会长的版本严格说起来已经算是一种犯罪了。要说我是跟不上时代的老古董还是父权主义复辟者就随他们说吧。我只担心,要是又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的因素而看到某些不该看的画面,而导致会长的沙漠之鹰再次朝我开火,那才真是无妄之灾。
我开始想要如何打发这段时间,於是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会长办公室的书架上。
座落於别馆二楼的会长办公室,其内部空间为涵盖三楼的挑空楼层结构,在这个大到夸张的房间里,书架几乎填满了一半面积的墙壁。里头藏书之多,让人误以为是本校的第二图书馆也不奇怪。顶层的书籍还需要动用到图书馆才看得到的那种可动式楼梯才拿得到。听副会长说,这些书都是会长的私人收藏。
我房里的小书架有一半是漫画小说之类的娱乐性刊物,而不适合摊在阳光下的书籍当然也是另外找地方藏起来。一般的高中男生大概都是这种感觉吧。会长的收藏品看起来都很艰涩的感觉,不过其中也有让我感兴趣的书籍。我想借看一下,应该不至於让会长雷霆大怒。如果她有将内容很令人难为情的书用其他书的封面伪装的习惯,那又是另一回事。
「别在那里摸鱼,还不快过来!」
真遗憾。
会长的命令不可违,我只好将《金枝篇》归回原位。等下次有机会再借来看看吧。我挥去遗憾的心情,迅速来到会长面前,然後就看到会长得意地亮出印有『极机密』字样的文件袋。
「里面就是会长要让我看的东西吗?」
「没错,内容很有趣呢」
「跟昨晚的案件有关的话……」
该不会是屍体的照片吧?我想不太可能。即使是会长,应该还不至於没天良到这种地步。里头应该是文件之类的纸张,用手拿着时感觉还挺沈重的。虽然说我的确很感兴趣,只是当我一看到会长别有企图的表情时,不免又想打起退堂鼓。
我犹豫了几秒钟,最後下定决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背负点风险,又如何能取得有价值的情报呢?
我解开文件袋的封绳,从里头取出一整叠的纸。似乎是印表机的列印纸,而且是彩色印刷,难怪感觉这麽重。
问题是内容……上头印的好像是某个地方的夜景。我连续翻阅几张都是同样的画面──不,其实还是有些微差异。特别是左上角有时间的刻度,每翻过一张就增加五秒。看样子这应该是从某段录影的影像里,以五秒为间隔连续撷取下来的图片。
「难道说──」
我注意到了。
「这是新都中央站的广场监视器录下的影像吧,而且时间……没错!是案发前的时间!这影像是怎麽弄到手的呀?」
「企业机密,恕不奉告──呵呵」
没关系!会长的回答固然让人不爽,但是意外获得贵重情报的喜悦已经盖过这一切。有这些图片在,也就表示找到连续杀人魔的机率也将大幅增加。
图像清晰的程度远超过预期,就算拿放大镜来检视也不会失真。影像来源应该是出自於最新型的道路监视器没错。看来那些税金小偷多少还是有把纳税人的血汗钱花在有用的地方呢。於是我开始检视图片上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
但是才进行没多久,连一个嫌疑犯都还没过滤出来,我倒是先找到三个让我差点大叫出声的熟悉面孔。
只能说我刚才兴奋到冲昏了头,都忘了昨晚我也在现场。既然在现场,我的样子被道路监视器给拍摄下来,也就一点也不奇怪。克洛瓦与雪花、以及我,我们三人同时坐在长椅上的样子以高品质的画面出现在我手中这张图片上。
此时的我总算理解藏在会长笑容底下的真正意图。这些图片会长当然老早就看过一遍。我自认问心无愧,可是会长要如何解读她所看到的东西,那也是她的自由。
就算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但是连一句辩解的台词也说不出来似乎也不太好。我对眼前这个危机束手无策──而会长呢,似乎也已经看穿了我目前的窘境。会长从桌子的边缘起身,一步一步朝向我走过来,直到会长来到我身前约两步距离的位置才停止。
「在这麽晚的时间,一个穿着圣约学园制服的学生竟然还在街上游荡,外人看到了会作何感想?不用我提醒,你应该也有自知之明吧。身为学生会长,有义务对犯错的学生提出纠正」
「……」
我无言以对。
从另一个角度想,会长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或者说──『原来会长也是有在做事的』这个事实让我有点讶异,也有点感动。既然如此,原本就理亏的我当然也乐於道歉。
「穿着制服而且还在深夜游荡,确实是我的过错。我会改进的,也保证日後必定会注意自己的行为」
「知道就好……嗯~我只有一件事想说」
「嗯?」
「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穿着制服,你就是圣约的学生,对外就代表圣约学园──不过!穿便服的话就无所谓啦。只要不是制服,你和克洛瓦两人要夜游还是和学妹搞3P,谁也管不着」
「等等等等!什麽3…呃…3……」
「结结巴巴在讲些什麽啊,3P?」
「别说出来!」
「那麽大声干嘛?」
会长突然其然的不当发言打乱了我的步调。我来不及阻止,只见会长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继续投下炸弹。
「3P又没什麽,也不过就是你把你的(消音)放进那个一年级学妹的(消音),然後克洛瓦也把他的(消音)放进学妹另一个(消音),接着大家一起做(消音)运动而已,不是吗?」
喂喂喂──圣约的制服在哭了!刚才还一直把维护校誉挂在嘴边,结果自己却轻易就把禁语给讲出来。建校以来众多圣约的学长与校友们努力堆砌起来的校誉可是会毁於一旦的。一般学生就算了,作为所有学生的代表,学生会长才是应背负起最大的义务与责任去维护校誉的人吧──喂喂喂!喂喂喂!
「……请会长谨慎自己的发言」
这是我所能尽到最大的努力。
被会长这麽一搅和,本来的好心情可说是大受影响。可是找出犯人真面目的大好机会目前就在自己手上,现在放弃就太可惜了。我试着忘记刚才的不愉快,重新过滤每张图片。
第三十张之後,图片中的我离开了那张长椅。比照昨晚的记忆,我和其他两人道别之後的不久,旋即便发生了杀人事件。如此推算,关键的时间点就落在底下的某一张图片上。我继续翻阅,以第三者的立场检视图片上的自己以及人潮的变化。
然而,当我翻到第三十九张的时候,图片上除了时间显示外,整个画面都变成一片杂讯。
第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直到第五十张图片为止都还是相同的情形。第五十一张开始才恢复原状,图片上的画面已经是惨剧发生後,路人惊慌失措的景象。
我不明白,为何道路摄影机的录影会出现一分钟的空白,而且是最关键的一分钟。
「这是怎麽回事?会长」
面对我的质问,会长回答我:
「就如你所看到的一样,影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