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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世爱恨只欢醉
浮白在那个亭子里见了萧戎歌。他头上已有白发全看不出是一个三十二岁的人。 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萧戎歌已经醉了,或者这几个月他就没有清醒过。但当浮白将青剑递到他面前的时候,萧戎歌清醒了。 “你有什么条件?”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剑潇在浮白那里。 “以陶浮沉的头换他。”浮白淡然执盏而饮,云淡风轻。 萧戎歌醉迷的眼睛顿时一凝,“我发誓此生再不见他!” “那么,你也见不剑潇。” 萧戎歌拍案而起,留白直指他喉,“你如此欺我!” 浮白嘴角一勾,优雅叩杯,“缇绝,你需知,做任何事都需要代价的。当年我救你是,如今我救他也是。” 萧戎歌颓然放下剑,浮白想藏人没有人能找到,“我以问鼎阁为易如何?” 浮白摇首,“于陶浮沉而言,千万人不如一个萧缇绝。” “你莫忘了剑凌和他的儿子还在我手中,你便算藏着他,终有一天他还是会回来!” “他伤早已康复,若想回我能拦得住?” 萧戎歌如遭雷击,剧烈的咳嗽起来,嘴角很快便浸出血迹来。 浮白宽慰的拍拍他的肩,“戎歌,逢场作戏最后一次,只要你能杀了他,剑潇就是你的人。” “你的人”三字深深触动萧戎歌的心,浮白怜伤的抚过他斑白的鬓发、唇边的血,“戎歌,你耗不起。” 患上咳血之症,命不久矣! 在死之前能再见他一面,受辱又何妨?他这一生受到的侮辱还少吗?“——好!” 陶浮沉这日在仕子楼宴请宾客,萧戎歌锦衣华服,镶珠带玉而至。极其俗气的打扮由他穿来却贵气无比,满堂宾客一时被眩住,半天回不过神来。 萧戎歌看向主位上年过不惑的男子,两鬓斑白、眼角含皱、体态微臃。近二十年不见了,那时他只有现在的剑潇这么大,自己只有当年的剑潇那么大。时光倥偬,一转眼少年竟白头。 陶浮沉举至唇边的酒盏“啪”得一声掉下,不可置信得看着迎日而立的男子,白日的阳光照在他满身珠玉上,使他整个人虚实难辩。 萧戎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手里的折扇摇啊摇,眼里神色难辩。 陶浮沉如梦游般的起身步伐恍惚的走来,伸着手却不敢触摸他,似怕一触他的影响就消散了,“缇绝?……缇绝……” 萧戎歌桃花眼一眯,嘴唇微勾,如桃花笑春风。 无数个午夜梦回思念不已的笑,柔三分,媚三分,邪三分,纯真一分,“……缇绝,真的是你吗?” “是我。”他声音极轻极缥缈,像朝歌夜弦的余音。 陶浮沉手颤抖的抚上他微白的鬓,瘦削的脸,“缇绝,连你也老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像初春刚抽出的柳条,那么年轻。 “我以为你认不出我了。” “怎么会?”然后像二十年前一样将他抱入怀中,竟不顾身边全是朝中大臣,不顾二十年前他差点因这个少年被废。 朝中大臣这才从惊怔中醒过来,年轻的脸羞得通红,年老的气得胡子直抖,接受男风的羡慕的眼红,不接受男风的觉得男人相恋竟也如此美好。 陶浮沉的管家识时务的提醒主子回府。萧戎歌与他同乘而回,浮沉才从迷糊中醒来,“缇绝,你竟活着为何不来找我?” 萧戎歌只是一笑,陶浮沉才想起他一向是厌恶男风的,在自己身边虽然恭顺却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自己,果真离开了又怎么会回来?那么,现在回来却是为何呢? “当年你是如何逃生的?” “陶浮白救了我。”萧戎歌毫不隐瞒的道,“也是我让他送得画像。” 陶浮沉眼里痛楚一闪,“那么,你这次……是为了他而来?” “不。”忽然不忍说下面的话。陶浮沉虽辱他也救了他,一向对他甚好,以前他有恨,可自从有了剑潇以后他觉对陶浮沉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来。 都是爱而不得,爱恨不堪,同是天涯沦落人。 “缇绝,你从不会骗我。” 萧戎歌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他挟持了剑潇,我只有用你的人头才能换回剑潇。” 陶浮沉悲苦一笑,“原来你爱上了别人?原来你爱的是剑潇?你怎么能爱上男人?——缇绝啊缇绝,若是为了一个女人我可以将头送给你,可是你爱的为什么要是男人?你冒死离开我,就是为了爱另外一个男人?” 萧戎歌悲凉一笑,怜他又自怜,“如果能选择,你也不会爱上我。” 陶浮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只问你,这么些年,你可想过我一回?可爱过我一分?” 萧戎歌崭钉截铁的道:“不曾。” 陶浮沉悲伤而笑,手掌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腿,脆响不绝,“缇绝啊缇绝,你从来都是说着最无情的话,做着最动情的事。你从不说骗我的话,却欺骗着我的感情!” 萧戎歌沉默不语。 浮沉忽然提住他的衣襟,眼神阴戾,声音粗重,“如果……如果……我让你陪我睡呢?” 萧戎歌身子一紧。 “陪我睡一夜,我便换他一命,如何?”陶浮沉步步逼近,眼与眼不过尺寸间的距离,因而萧戎歌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里的伤痛疯狂。 到底是跟了他两年,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方式都如此一般无二。萧戎歌禁不住苦笑,他身上的味道一如二十年前,有点清、有点苦,像是新剥的莲子。 “他剑潇可以用命换你的身子,我就不能用命换你的身子?”这些年他无关自己的活着,天下也有了,爱人也有了,可自己却什么也没有了! “好!”萧戎歌干净利索的答应。 浮沉的脸顿时青紫了下去,“你真要为他这般?” “我也曾这样侮辱过他,报应不爽。”垂目低讷,泪意隐隐,“老天连死都不让我们死在一起。” 浮沉松开他的衣襟,拊掌大笑,“缇绝啊,你跟了我两年,什么没学会,惟独将痴情与绝情学得一般无二。” 一杯酒饮尽抽出萧戎歌袖里的留白剑,以酒洗剑,长袖拂拭,“痴情送给了他,绝情留给了我。” 萧戎歌竟为他心里一痛,惭颜低语,“沉哥……” 沉哥?他又叫自己沉哥了?这么些年,他心里原来还记着自己是他的沉哥?足矣!足矣! 他俯身轻轻吻了吻萧戎歌的额头,一如当年般温柔怜惜,留白雪刃一闪,萧戎歌下意识的要抬手相阻,却终将没有动。于是留白雪刃便划破了陶浮沉的颈。 “缇绝,我强迫了你两年,相思了二十年,现在我不强迫你了。——我要你欠着我!记着我!” 眉眼一合,敛住这男子最后的样子:明眸皓齿,掩住珠玉之色;桃花修眉,成就绝世之姿。这些都不足以心动,心动的是那眼角的泪珠儿,如晨露盈盈欲坠。 ——为君一滴泪,长笑竭此生。 缇绝!缇绝! 血流出脖颈,流过萧戎歌的五指,他神情呆愣地看着浮沉含笑闭眼,却有长泪一滴,从眼睑流下,沾湿的留白剑。 妾有容华无功过,空将涕笑两留白。影里风霜露里埋。 萧戎歌想起了二十三年前,武家。 那时他受不了武峻的折磨抱着流苏逃走,被武家家丁追上,准备跳水寻死的时候,陶浮沉出现了。不过弱冠之龄,衣着素雅却自有一股皇室矜贵。 浮沉斥住了家丁,然后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拭去他脸上的泪和灰尘,“你叫什么名字?” 温润如玉的眼自有一分安定人心的力量,他惊恐在这目光下渐渐平息了,“……鶗鴂。” 浮沉彻眉沉吟了一下,“鶗鴂?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莫把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可是取自这首诗?” 他摇摇头,还不懂诗,嚅嚅的道:“是杜鹃鸟的意思。”外婆说他出生的时候窗外有一只杜鹃儿在啼叫,因此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浮沉摸摸他的头,“便是这个意思了。”指着与他相依的流苏,“这是你妹妹么?” “嗯。她叫流苏。”他见那些家丁看到浮沉就不敢行粗了,料想浮沉可以救自己,因为表现的十分乖觉,眨着泪意盈盈的眼睛,纯真无邪的问,“哥哥,你能救我们吗?” 浮沉的眼睛在那时闪过一抹怜惜与痛爱。多年来经历情事以后戎歌才明白,浮沉那时的眼神与当日自己看到剑潇一剑削去肩上腐肉时的眼神,定然是一样的。 浮沉蹲坐着将满身污垢的流苏抱在膝上,目光平视着他,“我会保护你们。”然后对武家家丁道,“让武炎来见我。”神情不怒自威。 他不知道浮沉是如何和武炎谈的,当武炎暧昧的看他一眼,兴高采烈的离开后,浮沉蹲下身怜惜的揉揉他的脸,“以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了,喜欢这里吗?” 他看着浮沉温和善良的眼睛,认真的点点头,“喜欢。” 浮沉也笑了起来,如春风拂面,“我叫陶浮沉,你以后就叫我沉哥可好?” 他软软的声音糯糯的叫,“沉哥……” 浮沉的眼一瞬迷离,然后抱起流苏,牵着他,“来,沉哥带你们去吃东西。” 此后他和流苏便住在这里,那时的他刚从武炎的魔掌里逃出来,时常会在梦里惊叫出来,很多个夜晚叫醒自己的不是侍伺自己的下人,而是浮沉。 推醒自己,声音如温和而有磁性的轻唤着,“鶗鴂,醒醒,鶗鴂……” 醒来时头上的汗已被浮沉用丝卷擦干净,小心翼翼地将他揽在怀里,“不怕。沉哥在不怕……” 浮沉身上的味道是清苦的,却极是安人心神,很多时候他便在浮沉怀里睡着,迷迷糊糊间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自己额头滑过。 现在想来那不是浮沉替自己擦汗的手指,而是他的唇。——他也曾偷吻着自己,一如自己曾那么绝望痛苦的偷吻着剑潇。 爱情有时候真的会轮回的,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就怎么对你! 怕他孤单浮沉特意送他去私塾读书,小孩子的记忆长久也短暂,他渐渐的从自闭中走了出来,和孩子们融入一起。跳房子、打陀螺、玩溜溜、捉迷藏…… 很多次他课间玩耍时,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一回首便对上他幽深地有些异样的眼眸。对上他的眼睛后渐渐收起幽深,温和一笑。 偶然有暇的时候浮沉也会陪他们一起玩,微笑着看他耍赖、不讲道理,纵容着他打架欺负人。 浮沉从未不允许他打架,只是每次他被大些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浮沉总是不顾脏乱将他揽在怀里,修长的手指弹落他身上的灰尘,拿出药膏小心至极的为他擦药。 那一次他和小伙伴们玩着堆沙城,他将“旌旗”占在别人的城墙上时,浮沉过来了,蹲在雄赳赳、气昂昂的他身边认真的问,“鶗鴂喜欢打仗?” 他年少轻狂的道:“我要让他们的地盘都成为我的!” “鶗鴂想要天下么?” “想!” 那时他看到浮沉一惯温和的眼里忽然便有雄心万丈,然后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的道:“鶗鴂,我会将这江山送到你面前!” 那时候戎歌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只是那天后他在浮沉的书房里看到这么一副字画。 ——江山拱手,为君一笑。 此后浮沉没有再让他去私塾,亲自教他读书习字,很多时候他从书坐上抬起头的时候,就见浮沉拿着笔眼神迷离的看着他,墨浸染了书卷也不知晓。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问,“沉哥,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浮沉摇了摇头,然后似喜似悲、似怅似苦的叹息,“鶗鴂,你长大了呢。” 这半年来浮沉着意让人替他调理身子,他长高了些,也不似以前那般削瘦,渐渐有少年人的青春英姿。 “我长大了要为沉哥打江山!”他已知道浮沉是太子,在皇子众多的皇室要真正登上皇位还需拼打,这是他唯一能报达沉哥的。 浮沉眼神又是一阵迷离,招招手让他过去,怜惜的抚摸着他的头,“打江山是需要流血的,鶗鴂,沉哥不想让你再看到血。”每每听到他梦里凄惨恐惧的呼叫他都心痛不已。 他那时的眼光异常坚定,“鶗鴂也不想看到沉哥手上染血,所以要替沉哥打江山!”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想看到被自己浑身泥垢染脏的白衣上染上血,可是他终究还是染上血了,不是别人的血,是他自己的! 浮沉没有说话,沉吟半晌后终于一伸臂将他抱在腿上。他那时觉得这抱与平日有所不同,可究竟哪里不同他也不知道。 浮沉将手中笔递于他,“来写写你的名字给沉哥看。” 他便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鶗鴂。 浮沉看了半晌,然后长叹,“我的小鸟儿翅膀长硬了,何时飞走了如何是好?”在纸卷上写下“缇绝”二字,“以后叫就这两个字可好?” “为什么?”改这两个有何意呢? 浮沉当时沉吟未语,现在想来其实是怕他飞走了吧!那一抱的不同他也明白了,因为除了爱以外,还带着欲。 那天晚上浮沉第一次允许他喝酒,并陪着他喝酒。 绿酒初尝容易醉。他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浮沉抱着他,缠绵悱恻的问,“缇绝喜欢沉哥么?” “喜欢。”他单纯的回答,全未将浮沉与武炎联系起来。可是浮沉却做了和武炎一样的事,既使他那么温柔痛惜,既使他那么爱意绵绵。 他那时恨浮沉,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可他知道流苏和自己的命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还未报仇他不能死!从那一刻起他长大了,再也不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人! 事后浮沉痛悔不已,他只是冷笑绝决的道:“陶浮沉,我终于偿还了你的恩情!” 浮沉说得不错,他从来都是说着无情的话,做着有情的事。不骗他任何事,只骗他的感情。 因为他知道没有浮沉他与流苏无法生存。 他从书上看到文夫人的故事,文夫人息妫被楚文王抢去后七年不语,因为宠冠后宫。 是人都犯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喜欢。 于是他不仅学会利用自己的美貌,更利用别人的心。 浮沉生病了,侍妾宠姬们都去看,唯独他不去,却去厨房里做东西,东西做好不好吃不要紧,送不送去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在自己手上留下一两个刀伤。 有个小病小痒的也不必叫大夫,摆出一副“小恙轻随懒自呵”的随兴,他总是分外的怜惜。 他不喜欢做的事情既使是好事也不要去劝,默默地替他想补救之法就好。 不必任何时候都衣冠楚楚,适当的时候适当的着装便可。也不必太在意他的情绪,想和谁哭笑玩乐都好,但求随兴。 在他面前或天真无邪、或聪慧明断、或无赖刁钻、或娇嗔妖戾,对他可以不理不睬,可以毕恭毕敬,也可以冷嘲热讽,总之永远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他面前。 但最多的还是床上的花样,不能每求必给,时而胆大,时而羞涩,有时温柔,有时粗暴…… 他就是这样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年后遇到了浮白,他将浮沉替他画的画像和题的诗交于浮白,再由人转呈皇上,皇上得知太子有断袖之癖勃然大怒,下令扑杀他。 然后再以李代桃僵之计逃了出来,拜师学艺。 二十三年了,这些事情早该忘了,无论是他还是浮沉都该忘了,可是此刻却如此清楚的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狼狈逃窜的小孩子。浮沉也不是那个白衣若雪,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 时隔二十三年,再重逢时他们竟还能一眼认出彼此来。虽然都是尘满面,鬓如霜。 萧戎歌抱着他的尸体终于忍不住悲怆出声。 认出来也就罢了,他竟然就这么为自己死了!就这么死了! 宁可自己动手杀了他,也不要他这么死!他这样算什么?他知道逃不了自己的手所以干脆将这个人情给自己,让自己一辈子内疚吗? 沉哥啊沉哥,既使我从未爱过你,可是那时喜欢你却是真的,你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安全,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必自闭孤绝。我虽恨过你,现在也释然了。 我是才发现啊不知不觉中自己身上竟然有这么多地方与你相似。 学会了你的痴情,学会了你的绝情,学会你对爱情痛苦难耐,学会了你隐忍不住后粗暴的占有,学会了将别人逼至绝境也将自己逼至绝境。学会了为了挽留爱情,可以牺牲尊严甚至生命!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没想到当年你随意吟的诗竟然成了你我今日的谶言,——东窗未白孤灯灭! 我对不起你,可还是要拿你的头颅去救剑潇!我爱剑潇啊! 他割下浮沉的头去换剑潇,却不知道等待他的是…… “禀阁主,剑公子回问鼎阁了!”南韵十万紧急的找到萧戎歌,未容禀完面前哪里还有人影? 南韵看着形影消失的地方忧心不已,若是阁主知道剑公子回来是原由,他会多么伤心啊?最是伤人无情剑,剑公子就是那把伤人的剑! 萧戎歌奔回问鼎阁后看到的不是剑潇,而是一群群攻山的人马!是朝廷的军队! 陶浮白!一定是陶浮白! 那么剑潇呢?是他带人从秘道潜入问鼎阁内部的吗?那条秘道除了他没有外人知道! 他心里明澈已赶往关押剑凌他们的地方,然后就见剑潇果然在这里。 他已不穿枫衣了,但一身白衣已染成血色。 三个多月不见自己形容枯稿、首如飞蓬,他唇红齿白,颜色如旧,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萧戎歌笑了,见到剑潇别样的开心,“可怜容颜依旧,眉眼如陌,剑潇,这便是形容你我么?” 当日他假装失忆以消除剑潇心里怨恨时,剑潇便常如是吟。 剑潇含混的眼迷茫地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戎歌,我们别在逼彼此了。——老天死都不让我们死在一起,何况活着?” “我就要逆天行事!”萧戎歌怒吼,随着这一声吼他身影一转倾刻间便移到嬴洛身后,留白剑架在她和孩子脖子上,“你想救他们,除非永远在我身边!” 这些年来剑潇没想到他的功夫依然高自己如此多,投鼠忌器,“你不想要你的问鼎阁,你的万里江山了吗?” 他已经将秘道告诉了陶浮白,问鼎阁倾刻就会被攻破,还谈什么万里江山? “陶浮白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如此背叛我?”枉他为他连浮沉都杀了,连这世上惟一爱他的人都杀了!举起手中一个血淋淋的包裹,与眼平视,竟然是一颗人头! 剑潇眼角一跳,萧戎歌已对着人头说话,“沉哥,我为了他取你人头,他为了他取我人头,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将人头往剑潇一掷,“我用陶浮沉的人头换你一顾,你用我的人头换陶浮白的真心,好!这好的很!剑潇,今日是你我就彻底做个了结!”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高叫着:杀了他们!杀了他所有牵挂的人!从此他就只能陪在自己身边!杀了他们! 眼中狂乱不已,留白直逼嬴洛和孩子咽喉!剑潇怕他伤害他们青剑直向他挑来,却被剑凌一把抱住,惊恐万般的指着浮沉的头,身子抽搐、口吐白沫,“杀人……小丫……是他……” 旋及便晕了过去。 剑潇的心此时却明镜似的,一把抱住剑凌,对萧戎歌道:“这其中有隐情,等我找到真相。” 剑凌从没有见过浮沉,却如此惊骇,这其中必有隐情。或许当日自己真的冤枉了萧戎歌。 他抱起剑凌离开秘室,他相信以萧戎歌渴望自己重新回到他身边的心里,绝不会嬴洛和孩子下手的。 剑凌方一离开,萧戎歌留白一坠,一口血吐了出来! 老天,我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你不让我和他死在一起也就罢了,我自知不配与他同寝,可为何连死在他剑下都不让? 剑潇回缙云山了,八只小狐狸围着他转着圈圈,如一道彩虹绕在身边,转得他头晕禁不住呵斥,“小调皮们,再转我把你们都关到笼子里去。” 狐狸们果然都停下来了,剑潇抱起最小的阿紫,他下山的时候阿紫才会走路,听师父说阿紫现在都钓了只火狐作相公了。 “阿紫,什么时候把你那火狐相公带来,我和它比比谁跑得快。”剑潇逗着阿紫的鼻子道。 阿紫舔舔他的手,云舸在一边晒着草药,含笑着道:“火狐这里可不多见,是对面雪山上的,阿紫时常一去数月不回,这次你回来赶上了。” 剑潇手心被这些小狐狸舔得痒痒的,忍不住嗤笑,“我们家阿紫有魅力,都能钓到火狐了。” “过几日火狐就会来接它回去,到时你就见着了。” “接它回去?”剑潇疑惑,“以阿紫的速度山里还有什么野兽捉得到它吗?” 云舸笑得如父亲般慈爱,“你摸摸它的肚子也就知道了。” 剑潇手放上去,果然感觉肚子里似有小东西在动,惊笑起来,“阿紫也要生孩子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剑潇不由得想起九儿和自己的孩子,忧心不已。 个个的点着狐狸头,“明天都把你们的家属招来,我们来开个狐狸会。” 云舸见着童心依旧的徒弟,忍不住含笑,眼里却有隐忧划过。 ——最后一劫他这个徒儿能渡过吗? “潇儿有一年多没有回山里来了。”晒完草药后他也在剑潇身边坐了下来。 剑潇惭愧的低下头,不是不想回来,只是没脸见师父。怎么能告诉他最爱的徒弟爱上一个男人呢?又怎么能告诉他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云舸慈和的拍拍剑潇的头,“这里永远是潇儿的家,想什么时候回来便回来,师父永远等着你,知道吗?” 剑潇眼里一时有泪,“谢谢师父。” 云舸笑了笑,“傻孩子。” 剑潇看着阿紫紫色的毛发,这个颜色与浮白衣服的颜色颇为相近,“师父,我遇到白哥哥了。” 云舸有瞬间的愣神,然后才想起浮白来,“哦,他今年也三十多了吧?” 剑潇拍马屁,“他要是看到师父一定惊奇,你看起来和他一般大小。” 云舸朗然一笑,“潇儿这些年倒说会奉承了。” “师父何以不会老?”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好奇的问题。他初见的时候师父是这个样子,十多年了还是一个样子,而萧戎歌,才一个多月没有变,他就老了好多好多,老得他都快认不出来了。 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这就是道家长生之术的奥妙,潇儿可是想修学了?” 剑潇摇了摇头,他活这么几年已这般苦了,不想长生不老。 “师父有爱过人吗?”意识里师父身边从没有出现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难道神仙真的禀除七情六欲了? 云舸难得脸红了红,“……为师都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一定还记得!否则怎么会脸红? 剑潇好奇心大起,一把拉住云舸的手,“她是什么人?师父说给我听听!” 云舸摇头不言,剑潇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师父,你讲给我听听吧?……” 云舸经不住他死缠乱打,三言两语道:“那个清晨我云游回家,她就躺在我的床上,便这么认识了。” 然后就拂开剑潇的手回医庐了,剑潇遗憾的撇撇嘴,忽然想到师父药房里的副女人写的字画,这么些年无论搬到哪里师父都带着这副字画,是不是就是那个人写的呢? 他偷偷的跟过去,趴在窗下,听见师父嘴里讷讷的道:“阿拟……阿拟……一晃竟快百年了呢……” 然后就看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首诗: 彼云之畔,绿竹萧萧。公子归来,载舞载歌。笙兮瑟兮,寤寐求兮。 彼云之畔,绿竹籁籁。公子归来,琴萧和奏。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云之畔,绿竹绰绰。公子归来,颜如丹渥。辗转反侧,终不可得! 落款是四个字:此间少女。 这首诗是那个“此间少女”写给师父的吧?她到底是谁呢?师父口中的“阿拟”么?师父又有怎样的爱情故事百年不能忘? 萧戎歌一定知道吧?他那么博学。可是自己怕是没有机会问他了。 半个月后云舸配好了剑潇所需用的药,“这药需要一味药引,——千年朱果,这个果子只有皇室才能找到。” 剑潇点了点头,然后对云舸深深一拜,“师父,徒儿多谢你这么多年的教诲,徒儿不在师父一定要保重自己!” 云舸叹息着扶起他,“师父怎用你担心?保护好自己。”潇儿啊,你能否如师父一般渡过最后一劫呢? 剑潇含泪辞别。 千年朱果,皇室可寻。 是命运将他一步一步推到这个境地,他要如何呢?师父,这或许是徒儿最后一次回来了,徒儿不孝! “你要千年朱果做何?”浮白听剑潇所寻之物后问。 剑潇神情冷淡,“你无须问,只要开出条件便好。” 浮白泚笔作书,半晌放下笔,剑潇看到纸上八个字,——权掌问鼎,独拥佳人。 上次虽说浮白派人跟踪剑潇寻得秘道攻上问鼎阁,但到底是江湖之首,虽北谛南韵等都是能征善战之将,剑潇走后朝廷兵马也被逼了下来。 因此浮白为了替浮沉“报仇”,必须再次攻打问鼎阁。 他只用萧戎歌一人便瓦解了太子党,也同样可以用剑潇一人瓦解问鼎阁。 剑潇眉角挑了挑,“好!——但我要萧戎歌活着。” 浮白眼角挑了挑,颔首。剑潇忽然想起师父的故事,“你可记得师父药房里的那首诗?” “彼云之畔,绿竹萧萧。公子归来,载舞载歌。笙兮瑟兮,寤寐求兮……” “卷底的‘此间少女’是谁?”他对故事实在太好奇了,何况还是师父的故事,“是叫阿拟么?” 浮白沉吟半晌,“阿拟?此间?云姓?我倒听说百年前的曾有个女皇名叫慕容拟,她手下有位大将军名叫云畔,并非云舸。云畔的妻子名叫陆此间,不知可是他们三人?” 剑潇一听觉得大有联系,“是什么样的故事?” 浮白蹙了蹙眉,“这些都是百年前的故事了,小说略有记载,是这么说的……” (那个,故事么大抵构思好了,只是没有时间写,暂定名《此间女皇有情奴》。) 听完故事的时候已是深夜了,剑潇已认定故事里的云畔确实是自己的师父,他们师徒两人都注定要为情所伤。这百年师父已从情伤中走出来,自己呢?走得出来吗? 攻打问鼎阁是在三天之后,上次攻打阁中弟子已死伤一半,萧戎歌病入膏肓无心理会阁里事宜,阁中大乱。 光是朝廷的兵马并不足以为虑,关健是剑潇在问鼎阁和江湖的威望,问鼎阁半壁江山是由他打下来的,他行事素来公正宽厚,阁中唯其马首是瞻者不计其数。 此番他带兵攻打问鼎阁,不几日问鼎阁便彻底沦陷,而从头到尾剑潇都没有看到萧戎歌。 看到一层层问鼎阁大门倒在自己脚下,剑潇想到当年萧戎歌攻打名剑山庄时。 不同的是当年负隅顽抗的是自己,而现在是萧戎歌。 父母在天之灵该欣慰了吧? 他没有像以往一般登上大堂,这份胜利不属于他,而是去了地牢。 地牢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剑潇只闻着味道就知道是萧戎歌,然后凭着敏锐的目光看到他坐在苇草竹席铺就的床沿,雪白的衣襟上点点滴滴是咳出来的血。 剑潇只盯着他,一步一步走进,萧戎歌也看着他,仰着头一如八年前君山初逢。 相对无语的凝视中剑潇忽然举起青剑,剑尖闪着凌凌的光随着他的走近而逼近。 萧戎歌觉得那剑尖并不冷,反倒很温暖很温暖,能死在剑潇剑下是他一直以来渴求的事情啊!只要在死之前多看他几眼便好! 剑潇忽然一抖青剑,直向他刺去,剑风扑面而来,萧戎歌丝毫没有闪躲之意。然青剑却并没有刺透肌肤只是挑断了他束发的丝绦,长发瀑流而下,他的脸越发明灭不已。 接着又挑开了他的衣带,雪白的衣失了带子倾刻滑落而下,他光裸着上身坐在竹席之上,像个刚从茧里探出半个身子的幼蝶。 萧戎歌静坐着,是穿戴整齐了杀也好,是脱光了杀也好,都由他。 剑潇一掷青剑抽于墙壁之上,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猛然一撕,扔挂在青剑之上,裸着矫健瘦硬的身子站在萧戎歌的面前。 萧戎歌呼吸急转粗重,气血上涌又有一口血要咳出,这时剑潇俯身在他唇上印下轻如落絮般的吻。吻吻唇,再吻吻额头,然后猛然将萧戎歌压在床榻之上。 这次他不容萧戎歌左右,没有迟疑,没有前奏,猛然便挺身刺入。像是报复以前他给的耻辱,又像是决别之前最后的缠绵爱抚。 萧戎歌并没有跟上他的节奏,痛得一呼,剑潇已一口吞下他的呼声,接着一波一波猛烈的冲击,萧戎歌病弱的身子承受不住,干枯的灵魂更无法从急变中反映过来,呼吸都要窒息了。 剑潇似乎等得就是这个时候,一口气伴着某个不明的物什滑进他的喉中。接着他似才放下心来,缠绵的亲吻抚摸着萧戎歌,给他喘息之机。 那个地牢漆黑如夜,他们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仅凭气味便找到彼此,无声无息的缠绵,没有前奏、没有结尾的欢爱,谁上谁下都无所谓,只有索取着,或是任他索取着,似乎无止尽的给予就能让自己属于他,就能与他融为一体! 不知几番上下之后剑潇抽身离开,穿上衣服,系上腰带,不置一词的离开,萧戎歌也未出声,从头到尾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出门的时候剑潇才发现天已然黑了,他竟然这样和萧戎歌厮混了半天! 却自怜般的看着自己的身子。 ——并世爱恨只欢醉,纵是相属也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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