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俊逸带着英儿一同前往饭店顶楼的餐厅赴约时,把和他约见的人全吓了一跳。“俊逸,你??怎么会带她一起来?”大熊愣得有些结巴。“她不是应该在医院做检查吗?”“检查完了。”俊逸扶着一直东张西望的英儿入座,无视周遭人的错愕。不是只有同桌的大熊与张秘书膛目结舌,几乎餐厅里的所有人全都注视着英儿。“这是你替她安排的装扮吗?俊逸。”大熊忍不住问。“不是。她想怎么装扮自己是她的事,我没意见。”他神色自若地冷然吩咐侍者上菜。英儿穿著优雅的纪梵希连身长裙,轻柔的下摆飘荡在膝前,应当十分清灵飘逸,却被她里头套上的那条长筒睡裤衬得分外怪异。外加她腰上绑着长条围巾,脚下踩着一双像雨鞋似的大黑靴,左腕一串铃铛,右腕一条像是路边卖的俗艳塑料手环,满头柔细微卷的秀发也被扎成粗黑大辫子,活像某某部落来的乡下土包子。“我第一次看见纪梵希的洋装被人糟蹋成这样子。”张秘书哼瞟一眼,甩过头去。“噢,搞不好待会她还会为我们来一段民族舞蹈。”大熊将酒杯凑近嘴边,掩饰笑意。俊逸丢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随即漠然伸手示意。“这是张秘书,相信你们之间的过节已经不必我多做介绍。”“过节?”英儿不解地望向张秘书,只见她像根本没见着英儿似的径自饮酒。“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姓卓,大家习惯叫他大熊。”“幸会,松阪小姐。”大熊流露都会雅痞的笑容。“我不是松阪小姐,叫我英儿格格!”这下大熊再也忍不住爆笑出来,捧着肚子笑弯了腰。“这人是怎么了?”英儿转头问向俊逸时,只见他一副火气待发的压抑表情。“啊,英儿格格。”大熊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早上和你皇阿玛去台大医院做的检查怎么样?”“很好,身心健康。”只是他怎会叫松阪先生皇阿玛?“祝格格万福金安。”大熊举杯致敬,酒到嘴边,差点忍不住喷笑出来。“你们这是在演什么戏?”张秘书抱怨地娇嗔。“肖总,难道我也得跟着喊‘格格千岁千千岁’吗?”“有何不可,你喊得不错呀。”英儿倨傲地仰起下巴,她早看这大奶妈不顺眼。“肖总!”“英儿!”“干嘛,点名啊?”她才不怕被俊逸瞪。“你不是说要来这儿办什么要事吗?有事还不快办,跟这婆娘喳呼什么!”“你!”张秘书愤然将餐巾扔往桌上。“随手乱丢东西,家教真差。”英儿皱眉摇着头,啧啧有声。“主菜来了。”俊逸一声低语,立刻截断左右两只母老虎的阵仗。“拿好餐巾档着,小心被油溅到。”“喔?”英儿好奇地照着做,却忍不住偷瞄两眼挡在餐巾前滋滋叫的菜色。“肖少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说明一下目前的状况?”大熊悠然靠着椅背摇晃酒杯。俊逸皱着眉头啜口酒,不耐烦地盯着铁板上的肉。“她现在不是松阪爱英,而是英儿,一位来自蒙古的格格,过去一直待在外蒙遍远的小地方,所以不太适应这里的都会生活。”“什么?”张秘书眨着迷惑的美眸。“他在说爱英因车祸后遗症所产生的新人格。”大熊无奈地卖弄起自己的本行。“脑膜出血本来就很容易引起脑部钙化及骨化,造成人格异变或心智恶化,但英儿格格似乎受电视剧的影响比车祸的影响还严重。”他又噗哧一笑。“什么人格异变,我看她根本就是中邪,活像被鬼附身!”张秘书瞟眼低嗔,却在瞄到俊逸的神色时倒抽口气。“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这玩笑可就开对啦!”英儿开心地一刀戳入高厚的牛排里,转刀将它整块腾空插起。“格格我的确不是人,只是暂时借这副躯体用一用而已。”在场的人除俊逸之外,全膛眼咋舌地看她豪迈地大口吃肉,津津有味地撕咬着法国厨师的精心杰作。“英儿。”俊逸平静地垂眸轻唤。“我没有故意要扯灵异话题喔,是张秘书先起的头。”她空出另一只手抓取竹篮里的黄色小馒头啃食。“不过你们也真怪,为什么要用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词儿解释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根本不在乎周遭眼光,只专注在俊逸身上。“我无所谓,就顺着你们的意思,当我是另一个来自不同国度的松阪爱英吧。反正我跟你到台北来,只是为了搞清楚你听得见我声音的缘故。其它委屈,我挺得住。”“英儿,把肉放回铁板上。”“呃?”为什么?俊逸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定定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行动。她这才注意到旁人奇怪的视线,让她忘了咀嚼塞鼓了满嘴的食物。她不明所以地乖乖放下牛排,呆看俊逸替她仔细地切割成许多小块。“用这个吃。”当她接过俊逸递上的叉子时,才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啊,原来这儿吃肉的方式这么秀气。要是有机会让我作东,烤只全羊来请你,你就明白这小玩意儿根本没啥用处。”她俐落翻转亮晃晃的叉子,直直插入肉块中,开心地送进嘴巴里。大熊和张秘书都看傻了,连在一旁倒酒的侍者也呆住,倒了一桌子红酒。“你可以开始做演示文稿了,张秘书。”“啊??呃。”她努力把注意力由英儿生猛的吃劲中拉回。“我??主要是向你报告大陆厂房的问题,还有国际陶瓷展的进度,以及??”“俊逸向来连吃饭时间也不忘办正事。”大熊倾身向英儿耳语。“他可以在用主菜的时候听演示文稿,上甜点的时候思考,喝完咖啡就下指令。”她听不太懂,但很喜欢看俊逸专注的神情。他看来像是十分聚精会神地切割着每一寸肌理,连下刀的角度与力道都极其精确。她不知道他此刻脑中正在做何等复杂的运作,却知道他这样的神情非常吸引人。她在外蒙那间破饭店时,正是被这份魅力吸引??“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聊聊,只可惜我不会日文,一直没机会。真高兴你在这次车祸后突然通晓中文,否则放着像你这样的美女不追,对我可是天大的折磨。”响应大熊这句感性低喃的不是英儿,而是俊逸突然杀过来的冷眸。“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大熊佣懒地耸肩挑眉。“老事一桩,我老子看中一批玉石,想请你鉴定一下。”“干嘛卓爸每次买玉石都要来烦扰肖总?”肖总不烦,张秘书倒快烦死了。“干嘛你一跟俊逸碰面,就打扮得特别热辣妖艳?”大熊懒懒地瘫回椅背。“够了!”俊逸冷漠地示意侍者不必添满酒杯。“我最近排不出时间。如果卓爸不介意,我下个月会去拜访他。”“只要你肯帮忙,我老子高兴都来不及。”英儿不解。“为什么要俊逸看石头?”“他眼睛厉害呀。”大熊忍不住调侃。“俊逸这家伙对女人的识别能力差劲透顶,对古物玉器的鉴定能力却特别神奇。他当年就靠这本事赚进大把钞票,不然肖家早垮了。”“如果你找我就为了帮忙这事,那你现在可以滚了。”俊逸阴沉地看着对英儿一脸殷勤的大熊。“俊逸??”英儿才出个声,就被俊逸的手机响声打断。“喂,大姑?”俊逸放下手上餐具。“我正在餐厅和张秘书处理这事??我知道。大姑,你想安排表弟进公司的事我会打点,但没必要把亲戚全召来开会。每次股东大会都搞得像里民大会,成事不足、热闹有余??”“我看他大姑根本不是想安插自个儿儿子进来,而是想把肖总一脚踢开,换她儿子当总裁。”张秘书哼然叉起一撮生菜沙拉。“反正公司已经被俊逸救起来了,所以现在可以换她儿子接手管。”大熊和张秘书俨然开拓了另一区小战场,任俊逸与他的手机缠斗。“这算什么?公司快不行时就叫肖总放弃学业、继承家业,万一搞垮了就由他去负责任。现在情况好转了,就想把他一脚踢出去?”张秘书恨恨地咬着食物。“张秘书呀,其实是怕她总裁夫人的宝座飞了。”大熊奸笑着向英儿打小报告。“卓医师,你少??”这下换张秘书的手机大响。“肖总,松阪家的人要跟你谈谈。”“大姑,这事我稍后再跟你商量,我现在有另一通电话。”俊逸俐落地将手机拋向张秘书,同时抓过她那支改以日文应对。英儿当场气扁了小嘴。“张秘书,你这块布借我!”“喂!你??你干嘛?”张秘书还来不及阻止,就被英儿扯走颈上的大丝巾。等她看清英儿的下一步动作时,惊恐的尖叫震撼着餐厅里所有的人。“你你你??你居然拿我的凡塞斯丝巾??”张秘书吓得几乎口吐白沫。英儿拿数万元的高级丝巾当破布似的摊在桌上,把俊逸和她的食物全往里头倒,转手一绑,便像包袱似的扛上肩头。“够了,别老跟人扯个不停。”英儿也学俊逸刚才那招,抓过他的手机扔给张秘书,转身就走。“咱们上路吧!”她就这样潇潇洒洒大步离去,拋下身后俗事,啥也不理。
※ ※ ※俊逸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坐在大安森林公园草地上啃干粮的一天。“看,在这儿吃东西比刚才那地方好多了吧。”英儿满意地抓了一把肉塞进嘴里。俊逸仍未从之前的餐厅风暴中回神。他当时只顾着追回英儿,没想到会被她强制挟持,硬要他开车找到一个有草原和蓝天的地方。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怎么了?”为什么他要双掌撑在眉前?“这出人格失常的戏你打算演到几时?”她顿时被他一刀桶至自尊。“你好象从没相信过我说的话。”尽管她已经卯足全力向他说明过几百遍。“因为你的解释一直都在我所能接纳的范围之外。”“我不是已经退一步了吗?我用你能接纳的方式告诉过你,就当我是另一个来自不同国度的松阪爱英吧,你还想要我怎样?!”“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你到底要我怎样?”她哑然看着气定神闲的俊逸,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你要我陪你和父亲一起去医院,我做到了。你说要跟我一起赴午餐之约,我答应了。你要怎么在大庭广众作怪吵闹,我全依你了。而你最后回报我的竟是当场截断我的电话,中止我的正事,硬要我出来陪你野餐?”“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不是闲闲坐在家里没事干的大少爷,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保全人员。我可以尽我所能地帮你度过这段适应期,但我从没说过你就可以因此干扰我的公务、打断我和家人的联系、为难我的秘书、破坏我的行程。”“我不是故意??”“对,你什么事都不是故意的。之前你来台北第一次看见张秘书,以为我和她有什么暧昧关系就‘不是故意的’重重甩她一巴掌。你不高兴你每次安排的约会我都正好有家教课要上,就‘不是故意的’告诉我的学生,她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她准备离异的父母没一个想要她的监护权!”“我??”“你不是故意的那样狠狠刺伤一个小女孩的心、害她离家出走,也不是故意的让我死命追她到日本、到外蒙,最后让她因片场爆炸而意外死在异乡,连尸首也找不到。你还想不是故意的做些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吧!”她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也没有余力反击。她不晓得这个松阪爱英是什么样的人,只觉得除了松阪家的人之外,似乎没人对她有好感。看他横掌盖在恼怒的双眼上,她紧张得全身都僵硬起来。“对不起。”这句紧绷的低语令他微微抬起视线。“刚才在餐厅的事??我没想到那么多,只是觉得你有好多事要忙,根本没在好好吃东西,才硬拖你出来。如果我们??现在赶回餐厅,还来得及吗?”他深瞅英儿焦虑的神色,转眼至草地上包在丝巾中的食物。“这包袱我会洗干净后还给张秘书。”她赶紧保证。“我很会洗衣服,绝对会还她完好无缺的整块布!”面对已经报销的高级丝巾和她诚恳的眼眸,他很难说服自己她这是在作戏。松阪爱英不是个会道歉的人,千错万错都是别人错。她也不会注意别人的感受,只管自己高兴就好。“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回餐厅?”看她缩着肩头跪坐他身旁,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极了打破花瓶急于卖乖补偿的小孩。“不用了,反正已经来不及。”他拉开领带脱下外套,一头倒往背后的草地。“那??你不饿吗?”想到她刚才包袱一收,走人上路的德行,他终于忍不住咧嘴一笑。“还真像游牧民族的调调。”“什么?”他闭起双眼,发觉自己有二十几年没回味过躺在草地上的感觉。如此仰望蓝天,似乎已是孩童时代的遥远记忆。“俊逸,有人朝我们来了,是你的朋友吗?”他挺身而起,转头张望。“人在哪里?”“那边。”她遥指公园大片辽阔绿地的另一尽头。“一群人,四男一女。”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瞇眼观望,只见远处一片零散的小黑点,根本分辨不出性别的渺小人影。“好了,如果你想离开就直说,别东拉西扯地叫我注意。”他随意将外套搭上肩,抓起她那团冷肉包袱。“俊逸,你不生气了吗?”他一愣。“生气什么?”“我把你拖来这里的事啊。”严格说起来,他没有理由对她生气。她只是想让他好好吃一顿饭而已──不过手法略嫌偏激。或许他气的不是现在这个英儿,而是以前和爱英结下的新仇旧恨。“我去外面的快餐店买点东西,我们今天就在这里用餐。”“真的?!”英儿马上跳得老高。“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帮你提东西。我力气大得很!”提点快餐实在花不了什么力气,但她眼睛闪闪发亮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如果他在此时丢根棒子,搞不好她会汪汪叫着飞奔追去。“要去就一起去吧。”英儿在手舞足蹈之际猛然回头,像进入戒备状态的小猫似的拱起背。“俊逸。”这下不用英儿警告,他也感觉到接近他们的人来意不善。他侧身一瞟,四男一女,高中生模样的不良分子,渐渐将他与英儿围困在其中。“这是干什么,玩团体游戏吗?”俊逸冷然伫立,一派轻蔑。“我来!”英儿神勇地拉开架式护在他身前。俊逸也不拦她,只是淡淡看着仅及他胸膛高的小脑袋瓜叹气。“你们想做什么?”俊逸敷衍地问一句。反正这些小孩不是要钱,就是想藉干架证明自己很伟大。“要这马子跟我们走一趟。”一名橙色头发的少年神情诡异地撂话。俊逸挑眉。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掳人?未免夸张。“他说我是马?”英儿兴奋地抬头看他。“那是咱们蒙古最看重的珍宝耶。”“他不是在称赞你。”俊逸犀冷地审视这些人的神色。“你们是不是嗑药了?”“干!叫你交人你还废话!”一名满脸痘疤的少年扬起暗藏在后的机车扳手,狠狠砍往俊逸脑袋。在俊逸单掌扣住对方手腕的同时,所有人一哄而上。“这到底在搞什么!”俊逸恼火地咬牙,迅速将英儿拉往身后。他不想对这群小子出手,对方却各个私藏家伙,彷佛非把英儿带走不可。“把那马子抢过来!”一瓶玻璃酒瓶顺势击往俊逸后脑。“英儿!”俊逸忍无可忍,一拳击碎酒瓶,另一拳直冲对方胃部,痛得对方当场蜷在地上呕吐。“你们没事拐她做什么?!”他抓起另一名想制住英儿的少年后领,狠手一翻,把对方重重地腾空摔趴在地。“你以为你很屌是吗?”一名金发少年狠笑地亮出蝴蝶刀,可惜还来不及耍弄,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正面击倒,连那是什么也看不清。俊逸打昏最后一名少年,回望英儿时当场一愣??她正骑在那名不良少女背上,双臂紧紧绞住对方颈项。“快招!没事为何要来找碴?!”白白破坏她和俊逸的美好时光。“你??”任不良少女如何挣扎,都扳不开颈上的箝制与背后死黏不放的无尾熊。“格格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坏了我的好事?”“你这个小偷!你还有脸讲自己跟人无冤无仇?”“小偷?”英儿一个疏忽,手臂差点被对方张开的血口猛咬下去??幸而俊逸快手箝住对方两颊,弄得她张口也不是、闭口也不能。“小孩子不好好上学,撒什么野?!”他神情淡漠地低吟,随即放手,任女孩下颚痛得口水直流、哇哇大叫。
英儿与他伫立在一片横七竖八的惨叫声中,大皱眉头。“她为什么说我是小偷,俊逸?”俊逸冷瞟她一眼。“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问我?”他走过英儿身旁,拾起地上的外套,边拍草屑边离去。“可是我又没有??喂,你要去哪里?”“警察局。”“那我们的午餐怎么办?你不是说要去外面买东西,今天就留在这草原上用餐吗?”俊逸瞠眼瞪着紧抓他手臂不放的小人儿。“你不可以言而无倌,话是你亲口说的!”她那么紧张做什么?“你真的这么饿吗?”“没有,可是我不要那么快又回到屋子里。你看,今天的天空多蓝!”虽然蓝得有点浊浊的。“我从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机会看到整片天空,都快闷死了。”搞半天,她执着的不是午餐,而是想一直待在外面。他重重吐了口气。“先跟我去报警,等清理掉这堆家伙以后再说。”“我们还会再回来吗?会吗?”她眨巴着渴望的晶灿双眸。这眼神,他从不曾在松阪爱英脸上见过。“会。”她立刻咧开如朝阳般的惊喜笑容,让他差点也愚蠢地跟着笑起来。他从没有听过如此嘹亮爽朗的笑声,来自她灵魂深处、心肺深处,一种令人通体舒畅的开怀。彷佛应是回荡在辽阔穹苍的天籁,奔腾在无际草原的畅快与豪迈。
※ ※ ※深夜。他沉坐在沙发中思索白天的事,英儿则盘腿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专注地瞪着超广角大电视,聆听流行垃圾歌曲。那些惹事的不良少年不对劲。当他们全被扭送至警局后,宛如突然清醒,根本不记得在公园内攻击他和英儿的事,个个一脸茫然。但由他们携带武器的情况来看,这分明是有预谋的。显然在还未欺近英儿之前,早有不惜一切动手掳人之意。真如报告所说,是因为嗑药的关系?又为何在他们的血液与尿液中检测不出任何毒品反应?“好奇怪,歌是这样唱的吗,俊逸?”“怎样?”“怎么这儿的人唱的歌都黏腻腻、软趴趴的,总是我哭啊、我苦啊、为什么这样对我啊。女孩子唱倒也罢了,连男人也这么唱,怪肉麻的。”“现在流行肉麻当有趣。”中午的那场乱局就当是场小意外吧,不必多心。“那,你喜欢吗?”她很小心地问。“什么?”“你喜欢??这样软软的歌吗?”他干嘛突然调起视线瞪她?她没有泄漏什么吧?她除了问他对那种情歌的看法,啥也没透露,对吧?刚洗完澡的俊逸好香。奇怪,明明用的是同一块香皂,为什么他洗完的味道和她不一样?他好象多了一种??会让人沉醉又心跳加速的味道。他半干的头发也有类似功效,加上他用手爬梳的自然凌乱,更显几分狂野。她不自在地偷偷咽了口口水。照理说,她应该好心地提醒他,他浴袍的襟口松了,开阔的v领暴露了结实鲜猛的胸肌。但她故意装做不知道,希望俊逸自己也不知道。俊逸好性格,好象她在大书里头看到的抽烟男人。粗犷、豪迈、适合大漠风沙的色彩。孤独、苍茫、满含浓烈的男性气息??“我说我比较喜欢的是这个,听到?”“呃?”她怔怔地眨巴双眼,赶紧顺势望向电视。“啊!力士!这里也有力士玩布库赛,我喜欢这个!”“别黏到电视上,坐后面一点。”他没想到自己会有变老妈子的一天。“看,这虽然和咱们蒙古力士的玩法不一样,可这是我故乡的东西没错!”她狂喜地指着摔跤频道上的激战。“你早上使的不正是这一套?”“你知道?”她突然无法自制地笑得好开心。“我对早上那女孩使的其实是很赖皮的招数啦。和兄弟间打闹惯了,自然就练出自个儿的把戏。”“你到底还藏着多少把戏?”几乎多认识她一分,就多一分惊奇。“我哪藏着什么了,大伙会的东西我也会罢了。倒是你,肚里装了好多秘密都不说。”她单纯的敏锐让他赫然警戒。“我的秘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我感觉得到。我既不想探索,也不想向你逼供,没必要非得把别人的秘密刨得一乾二净不可。只要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就成。所以,你就别再防我了吧。”他漠然审视。“你不好奇?”“好奇啊,只是不想问。不过你想说的时候,我愿意听。”隐约之中,他觉得自己似乎被深深吸引。过去的他会被八大山人的昼作吸引、被满文及篆文奏折的译注吸引、被宋代官窑与清代仿官窑的釉瓷差异吸引,现在竟发觉眼前的可人儿与这些有同等效力。为何他以前不曾发觉她的眼眸如此清亮,澄净得有如一潭碧丽湖泊?为何她会率真得像个草原上的孩子,活力四射?为何与她在一起常有种错觉,彷佛她真的来自大漠遥远的时空?一种近似灵魂松懈的感觉,常在与她相处之际蔓延。“你借故亲近我,究竟有何目的?”“我不是说过??嗯??N百遍了。”这是此地流行的说法,对吧?“我只想知道你听得见我声音的原因,好让我找到活过来的方法。”“还有呢?”“还有?没有啦。我的脑袋哪有那么多东西好想,就??光是??”他是什么时候倾身到她身旁的?“光是什么?”他俯身盯着靠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的英儿。“你这么坚持地要跟着我,甚至不惜住到我这单身男人的家中,企图还不明显吗?”“什??什么企图?”一个沉重的吻有力地压住她的唇。
她吓呆了,她根本不知道男人会用这种方式碰女人。俊逸在她唇上低叹,“嘴巴张开。”她脑袋一片空白地呆呆照做,立即被他整个人拖起来,卷进他胸怀,任他吻弄。他扣住了她的后颈,让她面对他的深吮。他吮扯她柔嫩的下唇、频频拨弄她的舌,好象在深深探究她的鲜美,也强迫她品尝他的味道。俊逸微微松开她的小嘴时,她听到一阵阵娇弱的急喘声。而他,正气定神闲地眼对眼审析着。“怎么了,我还以为你到这方面已经玩得很有心得。”居然装出一副从没被男人如此碰过的模样。“你说要跟我一起住时,不正打着这个主意?”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英儿?”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焦点完全集中在他神秘的双唇。“你在发什么愣?”“刚才那个??可不可以再来一次?”这下换俊逸发愣。“不可以吗?”她眨巴渴望的无辜眼眸,彷佛期待主人施舍奖品的可爱小狗。如果她连这都是在作戏,他真会为她的演技甘拜下风。“你都是这样拐骗男人的吗?”如此纯美的神情,与她被人私下称为豪放公主的形象完全不符。“拐骗?”她拐骗过谁了?英儿来不及质问,就被他魁梧的身躯压往沙发角落里。“喂,俊逸??我没叫你这样做吧。”为什么要把她挤得动弹不得?“我突然发觉,不管你是玩真的还是在作假,都十分有趣。”试试看她到底能装到什么地步。一个又急又重的吻猛然袭向她,吓得她倒抽口气,让他更加深入地攻城掠地。他吻她,宛如饥饿的老虎狠噬甜美的食物,箝在她双肩上的巨掌猛然一扯,立刻暴露出坚挺的双乳,压贴在他炽热的胸膛上。她被他火速的行动吓得尖叫,声音却全被他吻入唇里。过多的陌生感觉冲击着她,直冲脑门,她都快被他吻得昏过去了。她感觉到他以唇狠狠舔吮她脸蛋的灼热,感觉到她的乳头在他胸膛的摩挲下产生奇妙变化,感觉到他沉重的躯体,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动的壮硕臂膀、任她怎么转头都逃不掉的唇舌攻击??她几乎快被他吃下去!“俊逸,我要的是你刚才那样的??”热辣的烈吻截断她的下文。他刚才明明吻得很温柔、很缓和,为什么现在全走样了?“但你也没说你不要这样。”捧着她丰润酥胸的双掌开始以拇指来回搓弄粉艳的蓓蕾。“对吧?”她猛然抽息得差点断气,诡异的快感如电流般直射四肢末端,令她蜷紧了推在他肩上的手指。这是什么?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他着迷地揉拧着掌中细腻而饱满的触感,着迷地凝视她错愕而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红艳脸庞。松阪爱英以前就曾试图挑逗他,他一点兴趣也没有。而现在,他却可以由自己紧贴在她双腿之间的灼热感得知,他要她。怎会这样,她和以前的爱英不正是同一人吗?“来吧,将你早上使的那招用在我身上。”他撩起她连身睡衣的下摆,抓起她的膝盖夹紧他腰际。“我早上??我用了哪一招?”“拿出你缠住那名不良少女的悍劲吧。”他鼻尖对鼻尖地沙哑低喃。“我想??你可能有点误会。”他又要吻她了,看他闪动烈焰的眸光就知道。“我没???没拿过那些对打招数这样地用在男人身上。”“是吗?”在她光滑大腿上游移的巨掌立刻拨开她内裤的底部,直接向脆弱的领域搜寻。“俊逸!”她几乎吼破自己的耳膜,本能性地抽身想逃,却被他扣得动弹不得。当他捻揉着她嫩弱的欲望瓣蕊,感受到她畏怯的颤动时,一股他未曾预期的炽烈渴望猛然袭往心头。“别告诉我你根本不懂这件事。”他粗嘎的低语变得更加浓烈沙哑。“我??我当然懂!”她闷声抽紧的嗓音抖得彷佛快哭了。“我们族里牲畜的繁殖我都见识过,可是??”她没见过公的鸡狗牛羊对母的这么做!“牲畜?”面对这种带有骂人意味的形容,他不怒反笑。“有意思。”她尖叫地埋头进他的头窝不住哆嗦,极力想抗拒伸进她体内的修长手指撑开她的感受。这太可怕了,她脑子里的警铃持续大作,警告她必须快快制止这项踰矩的举动。可是当他再度拨弄她小小核心的剎那,她的脑袋全糊成一锅烂粥。玻璃桌面突然传来酒瓶翻倒的脆响,是他伏身深深吻吮她乳头时向后伸挺的长腿惹的祸。他粗犷狂野的突击让她毫无招架余地,甚至连厚实的沙发都被他沉重的劲道向后推移。她好紧。“你还是处女吗?”他几乎无法相信手指在她之中探索到的感觉。“我??不知道??”她咬牙缩紧肩头,他的手在她身下放肆玩弄的震撼令她差点抓烂他的噤口。“这不是我的身体,我??”他倏地伸臂弯向她臀部,将她整个人抱起,走向他的卧室。“你要做什么?”天哪,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声音会如此虚弱。当她被重重放在柔软的床垫上,一抬头,就看见他猛然拉开浴袍的动作。她看得傻眼了,忘情地叹息。“俊逸,你好美??”他向来一丝不苟的装扮下,竟会有如此健壮结实的浑身肌肉。在幽暗室内的月光斜映中,更显块垒分明。他也傻眼了。这应该是男人对女人说的老掉牙台词,现在却是由一个女人向他这么说。再一次地,他被她无邪的神情吸引。那是纯然的惊叹、痴醉、崇拜,却没有丝毫的邪念在其中,和她以前那种外表甜美、眼神淫浪的模样截然不同。“俊逸,你??是不是想??和我交配?”她忽然转头,逃避他身下那气势汹汹的亢奋。“交配?!”突来的愤怒令他下床站直了身。她把他当成什么了?“我们还没有成亲,实??实在不宜这么做。”为什么她已经那么努力地深呼吸、放松自己,嗓子却仍虚抖得要命?“而??而且??”“牲畜们不必成亲也能交配。”“是没错,可我们是人!”“啊。”他冷冷挑眉。“要不是你的提醒,我还不知道咧。”“俊逸,你在生气对不对?”是,他的确在发火。他气自己本来是想揭穿她故作清纯的假象,结果被她先是牲畜、后是交配地损到极点。最可恼的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差点忘情地假戏真做下去。“其实??我不是有意拒绝你,我好象??不太讨厌刚刚的奇怪感觉。”那种火热的冲击到现在仍在她体内余波荡漾。“可是这不是我的身体,我只是暂时寄居于此的灵魂,不能坏了人家的清白。”“那你就继续清白下去。”他上前拉起她滑至腰际的睡衣,掩去雪艳的胴体。“俊逸。”“回你的房间去。”他弯身捞起浴袍,得彻底冲个冷水澡“镇暴”才行。“等我找到活过来的方法、有我自己的身体时,我愿意和你交配。”这话一出口,不只俊逸错愕,她自己也吓到了。她到底在讲什么呀?俊逸却一派漠然地看着她惊掩小口的模样。“谢谢你的钦点,可惜我没兴趣与你交配。”砰地一声,他摔门而去。“梅棠!”她赶紧撑起微微疲软的双脚追出去。“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手放开!”他如果关上浴室门的速度再快些,一排白细的手指就会当场夹断。“那你告诉我,你在气什么?”“不关你的事。”“有关!那里就足以证明!”她愤然指向他仍士气高昂的勃起。他不可置信地转身正面瞪视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将他的火气逼到如此彻底的地步。“你气我害你变成这样,对不对?”他一句话也没说,浑身赤裸地怒视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她绝对会竭力改进。“从我来到这里以后,好象每件事都做得不对,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我都快搞胡涂了。”“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我不想让你生气。”每次他一生气,她心里就慌得不得了。“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我想要你开心。”她像怕挨揍似的缩着肩头。“我喜欢你早上那样??突然对我笑,我也很想??听你夸奖我。”他恼羞成怒的眉头突然融化了,怔怔地,看她低头扳着自己的手指。“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尽力去做。你叫我要按时打电话给松阪先生,我打了;你要我别再谈灵异的事,我也依你了。可是??你好象也没有比较开心,是我做得不够好吗?”他恍惚了一会。“你做得很好。”“是吗?”她晶莹的大眼明亮地望着他,让他赫然想起她的单纯背后,有着动物一般敏锐的直觉。“你真觉得我做得很好吗?”刚才的欲火失控已够教他气恼,现在这一质问令他更形狼狈。为何面对英儿时他老会让自己的脾气失去控制、心思迷离、满子毫无意义的舒坦与遐思?他将近三十年的精准生活模式竟在短短几天之内摧毁殆尽,让他沦为被情绪左右的蠢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俊逸?”“出去。”他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否则渐渐整合的清晰思路会再度崩解。“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有话待会再说,我现在要洗澡。”“你早就洗过了,为什么还要再洗一遍?”他的理由里面好象藏着什么不对劲。“俊逸,你看着我说话。为什么??”他狠然回瞪的视线令她心头一震,怯生生地放开拉住他臂膀的小手。“你不是说只要是我讲的话,你都会尽力去做?”他咬牙切齿之外的某种气势,慑得她无法作声,只能点头。“那好,你听清楚,从今以后离我还一点,别有事没事地靠近我!老子已经受够了!”强猛的手劲与骇人的摔门声将她整个人推震出去。刚才还火热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一瞬间,就被一扇门隔绝为两个不同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