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当
萧南静的化身被斩的同时,未老人寄在化身里的灵气便在瞬间飞回雨台齐天塔,令天山童姥微觉意外。
这个化身会这么快被识破,有点儿令他始料未及。看来,半驼废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叶宇为何会由半驼废身边,成为独孤傲世的手下?与世俗清又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不查清楚,童颜未老人绝无法安心。
看来只有亲自前往死刑岛,看看独孤傲世的生死下落了。
那群鸟人的体态比一般人还要高大,但是跃动前进的姿态却十分灵活。而当天山童姥留在原地的元神见到他们,登时明白了独孤傲世如何被送到死刑岛!
就是他们的杰作。这群人的背上,都长着一对巨大的肉翅,这对巨翅几乎与他们等量同高,巨翅上覆着黑褐色的扁羽,与老鹰的羽毛有些相似,只不过大了数倍。这群人正是绝迹已久的鸟人族。
夕阳渐渐染红了整片江天,血的颜色中,发出奇诡的光芒。
几乎无法察觉的步伐声响,使得恶氛弥漫的罪恶江多出了一股冷飕飕的寒意。
那身白色斗篷像是一团霜雪,缓慢地前进。
天山童姥的元灵一眼就认了出来,就是他,宇文至极!
宇文至极走近江边,望着被照耀成一片模糊的远方。在乱发下的侧面,透出无边的孤冷。
哗啦一声,鸟人长老拍动巨翅,飞上出来,立在前方。
天山童姥注意到藏身暗处的银弓战二龙呼吸突然间屏住了住,暗觉可笑。宇文至极名声赫赫,他那句狂傲的宣言“世上无人能看清我宇文至极的冷剑,是如何出鞘入鞘”,至今仍是不变之律。银弓战二龙想与他正面一决,恐怕没几分胜算。
宇文至极的剑冷,人更冷。他面无表情,语气也听不出一点人类的感情,道:
“是你将独孤傲世送至死刑岛?”
“没错。”
宇文至极道:“你们答应送我到死刑岛,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可以说了。”
鸟人长老一怔,一会儿才笑道:“呵……你的心思果然稹密。你却说说,你要到死刑岛,又是为什么?”
“杀独孤傲世。”
“杀独孤傲世?”鸟人长老重覆了一遍宇文至极的话,似乎全然不信。
天山童姥也听说过宇文至极与独孤傲世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几乎是武林中人尽皆知。鸟人长老为何有不同的想法呢?
“我们的目的也是杀独孤傲世。不过,在送你过江之前,我要让你明白鸟人族为何为独孤傲世做事,却又要杀他。”
鸟人族为独孤傲世做事,这倒是天山童姥从未听说过的。
宇文至极依然反应冷淡,鸟人长老径自说了起来:
“独孤傲世会被流放到死刑岛,真是太讽刺了。死刑岛这个地方,原本是欧阳世家用来处死或折磨反对者,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这个世上的地方。呵呵…想不到今天轮到独孤傲世自己被流放,真是自作自受啊!
“在欧阳世家鼎盛的时候,鸟人族便受独孤傲世的胁迫,为他解送人犯到死刑岛,为他看守此地。若是有被囚在死刑岛上的人失踪,就要拿鸟人族的命去抵。这些反对独孤傲世的人之中,有多少令人敬重的侠客义士,我们鸟人族谁也不愿意当独孤傲世的帮凶,但是他手段残忍,心机险恶,我们根本对付不了他,为了保全种族,只好含羞忍耻,长期做他的鹰爪。
“欧阳世家被灭,我们大喜若狂,以为终于逃出了这个魔头的手掌。想不到在世家被灭后没多久,就有许多蒙面杀手,事先在鸟人族的藏身之地外布下罗网,让我们无法飞逃,然后展开了一场大屠……”
鸟人长老语气虽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沉重和凄凉。
“鸟人族在这场浩劫中,几乎被杀尽了,当时我还是个少年,一名武士对我拦胸砍了一刀,我倒在堆积如山的族人尸堆中,失去了意识,只记得一个又一个族人倒了下来,有的压在我身上,有的躺在我身边。当我醒来时,放眼看去,只有无边的尸体残骸,这些杀手在现场放了火,准备焚尸灭迹,顺便烧死还有一口气的鸟人。
“我不敢看自己的伤口,也许一看了那伤,我会失去逃生的勇气。我不顾一切地振翅飞走,杀手们见了,乱箭齐发,有的射中了我,但是我拼命的飞,越飞越高,直到我的血几乎流尽,再也飞不动,直直地坠下来为止。
“我的运气很好,坠落在参天古树的枝桠间,捡回了一命。那时我才有勇气看自己被砍的一刀有多深,呵,这几乎要把我拦胸砍成两半的伤,居然还取不了我的性命,也许是有几分天意吧?你看,这就是当时的伤痕。”
鸟人长老一把扯开胸前对开的衣领,宇文至极微瞄了一眼,冷漠如水的眸子中不禁闪过一线错愕。
老人枯瘦的胸膛上,那道几乎有指头粗的伤疤横贯了整个胸口,恐怖异常。刀痕很有可能已砍断了胸前的肋骨,这么重的伤,根本不可能复元的。鸟人长老说得没错,只有天意才能让这样的重伤患复活,甚至还飞行逃生。
突然间,我听见几声微弱的哭声。在这片荒凉凄惨中,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是那哭声持续着,一直没有停。我循着声音找,给我找到了,在一堆尸骸下,被烧成灰的土地下,藏着一个洞穴,洞穴中有一窝刚刚孵出来的小鸟人。他们没有母亲的体温孵化,原本应该死路一条。想不到焚城的烈火和灰烬保持了温度,而没有烧到他们,他们才安然孵了出来。”
“就这样,我们这些孑遗的鸟人族偷偷活了下来,但是这一窝的遗孤全是雄性,等他们也老了,死了,鸟人族就完全灭绝了……苍天对鸟人族何等不仁?虽然给了我们生存的机会,却只是一段无用的挣扎而已。
不过我最恨的,还是心狠手辣的独孤傲世!他为了断绝死刑岛的秘密,竟做得出灭鸟人族的事!这样的恶徒,万死也不足以赎罪!
“老天还是有点意思的,让我们鸟人族在有生之年,能亲自把独孤傲世送到死刑岛!哈哈哈……真是太好了,他是我们鸟人族最乐意送到死刑岛的人!我要他在死刑岛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时常去死刑岛看独孤傲世的惨状,是我人生最大的乐趣!哈哈哈……”
鸟人长老放怀长笑,天色已暗,长老苍哑而尖锐的笑声,在夜风中显得凄厉诡异。
“你说你想杀独孤傲世,这只是个障眼法罢了。你的目的是救独孤傲世,对不对?”
宇文至极低沉地说道:“胡说什么?”
“呵呵,江湖上都知道你与独孤傲世有杀母之仇,这确实是个很有力的理由。可是,天下间有儿子会杀亲生父亲,以报母仇吗?”
宇文至极全身一震,正要说话,鸟人长老已用力地咳了一声。这一咳,立时尘沙剧扬,土地中飞射出四只巨钩,串过宇文至极的手脚!
手足被贯穿的一阵剧痛令宇文至极一声闷哼,同时连在钩上的巨绳一扯,四名各握一端的鸟人同时飞上空中,将宇文至极手脚拉开,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宇文至极的血不停地自半中滴洒在沙土上,万分怵目惊心。鸟人长老仰首看着他,高声道:“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们一定会把你送到死刑岛,让独孤傲世看看他爱子的死状!”
变生突然,就算见多识广的天山童姥都不敢置信。宇文至极是独孤傲世的儿子?而这名震天下的剑客,就这么轻易死在自己面前?
鸟人族为何会知道宇文至极的身世?又为何一击中的?
这都不像温懦的鸟人族的行径!
这些问题,任凭天山童姥再聪明机智,也一时之间想不出头绪,只能专注地看着接下来的发展。
鸟人族飞过硫酸河罪恶江,江面上喷空的气味及毒素,就连它们也敬而远之。众鸟人飞行了约莫一刻钟,便已望见远方的一座砂岛。
“独孤傲世!你出来看看,我们送人来跟你作伴啦!”
这是绝对的沉默,有风,但是没有被风吹动的树叶沙嘶轻吟;有水,但是没有江浪流动的优雅拍岸。
没有虫鸣鸟语,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草,坚硬短小得有如钢铁。这个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砂的小岛上只长得出这种硬草,强韧得可以刺穿鞋底。
鸟人们都亲眼见过手足已断,只能在地上蠕动的独孤傲世爬过草地,全身被割得血淋淋的惨状。
鸟人族静静等了许久,终于有了声音。
那是砂地上,类似毒蛇爬行的声音,夹着粗重的呼吸,和迟缓的挪移。
渐渐地,一团难以辨视的物体蠕动着,由黑暗中渐渐显现。
“作伴……?这个地狱中,只有我的仇人亡骨,与我为伴……”那东西扭动着,在地面上缓鸟人长老道:“独孤傲世,你看清楚,那是什么人!”
独孤傲世冷笑一声,缓慢沙哑地说道:“什么人?不都是死人吗?”
“呵呵……这个死人不一样,他是你最想见的人。”
独孤傲世蠕动了一下,怪笑了起来:“嘿……我最想见的人?你们知道我最想见的人是谁?你们有能耐杀了他?嘿嘿……呵……若是在此地见到他的尸体,我死也瞑目!”
声音戛然止住,独孤傲世见到了那尸体的脸,一时之间全身像是结了冰一般,整个地僵硬住了。
鸟人走后,他的眼睛不但没有一点疯狂的激烈,反而冷静、冰清如昔。
就连他的声音,也还是那大权在握时的从容与威严:
“痴儿,出来。”
他早就发觉宇文至极还有一口气,鸟人族竟如此不察,因此他也乐得装出悲恸发狂的样子,瞒过他们。
独孤傲世笑了起来,轻轻说道:“宇文至极,想不到你母亲的遗物,救了你一命。”
独孤傲世俯头咬起金铃铛,一松口,铃铛便稳稳地滑入他的衣服中。
“这个人还没死,把他拖到洞内,我要医治他。”
下了命令,独孤傲世便转动身体,准备爬入山洞。背后的痴儿却动也不动,一面挥舞着石刀,一面呜哇乱叫,极为不满。
独孤傲世叹了一声,轻轻吟起一曲哀伤的曲调。
这阵曲调,就像某种神奇的力量一般,突然间令痴儿停止了狂躁的动作,静了下来。
随着独孤傲世的轻吟,痴儿的表情渐渐缓和,渐渐软化,不知不觉地弯下身,拉着宇文至极的脚,跟在欧阳上智身后,步向远处的山洞。
“天下间有儿子会杀亲生父亲,以报母仇吗?”
宇文至极倏然惊醒!
眼前只有一片凹凸不平的岩砾,除此之外,是一大片黑暗。
宇文至极喘着气,无力的全身犹似火烧,一时之间脑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醒了,宇文至极。”
那熟悉的声音……宇文至极虚弱地转过脸。在他身边的面孔,虽然脏污狼狈,却是他在任何地方,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面孔!
独孤傲世怪异的高度令宇文至极一阵突兀,那不自然的坐姿,分明是手足俱断的怪物。
宇文至极连忙要翻身而起,身子却一动便扯动心口的伤,痛得冷汗沁了出来,不禁闷哼了一声。
“你的伤还没好,躺着吧。”
独孤傲世淡淡地说道。
“你……”宇文至极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他所躺的只是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铺着扎人的草垫,而环顾这山洞的周遭,除了这个石床之外,也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独孤傲世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母亲的遗物救了你一命。”
说着,低俯下头,将石床边的东西抵向宇文至极。那样东西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宇文至极顺手握住,不必看也知道是那个金铃铛。
握住金铃铛的一瞬间,心口刺痛了一下。不是伤口的痛,而是更深处的绞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