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诗豪走进房里去的时候，周兴先生极不安地抬起头来。 “如果您把客人的名单给我，”钱诗豪说，“我今天一定把改期的事写信通知所有 的客人。” “那你们是决定要延期了？” “是的，没有别的办法。” “呐，孩子，你听我说，”周兴先生说，“告诉你，这事我从今以后决不再过问 了。一切事你们自己去安排吧；我不能叫人拿我当笑料谈。你们既然要把婚姻大事当儿 戏，我这么大年岁的人不能和你们伙在一起闹着玩。客人名单在这儿，你拿去吧。我已 经花了很大一笔钱，这钱大部分都会浪费掉。 我没有那么多钱这样浪费。” 钱诗豪表示他决定承担一切花销并筹办婚礼中必需的一切。 他正预备站起来走的时候，周兴先生又接着说，“钱诗豪，你有没有决定结婚以 后到什么地方去做律师？我想你不准备在上海吧？” “是的，我想到北边去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 周兴先生：“北边？这主意很不错。耶塔瓦很不坏。那地方的气候，很适合肠胃 不好的人。我在那里呆过一个月，发现我的饭量比在家里增加了一倍。你知道，孩子， 她是我的独生女儿，不和我住在一起我们怎么也不会心安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叫你挑选 一个气候较好的地方的原因。” 钱诗豪既有罪于他，周兴先生就利用这个机会迫使他答应他这颇有点苛刻的要求。 比钱诗豪现在的心情，如果周兴先生提出的不是耶塔瓦，而是契拉·庞基山或加罗山 区或任何其他终年在云雾中的山林地区，他也会立刻同意的。 “很好，”他说，“我一定去参加耶塔瓦的律师公会，”因为要去写信通知客人改 变婚期的事，他告辞出来。 他刚一走，李辉就来了，周兴先生把钱诗豪要推延婚礼一个星期的事告诉了他。 李辉：“真的吗？怎么可以这样！原定的日子就在后天呀。” 周兴：“他当然不应该那样。一般人都不会干这种事的。 但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李辉装出一副异常严肃的样子坐在那里，脑子里却急急在盘算着。最后他开口说： “在您认为您已经给周丽找到一个好丈夫的时候，他是否还可能有些什么短处，您 就全不过问了。一个人既然要把自己的女儿交托给另外一个人，就应该把他的一切情况 完全弄得清清楚楚。即使他是天神下凡，我们也不能不对他加些小心。” 周兴：“如果对钱诗豪这样的孩子都加以怀疑，那世界上也就再没有可以信任的 人了。” 李辉：“他说明了为什么要延期的理由吗？” “没有，他没有说任何理由，”周兴先生抓抓头皮说。 “我问他的时候，他只说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李辉转过脸去暗暗冷笑。“我想他对您的女儿总说明了理由的吧？” 周兴：“我想他对她说过。” 李辉：“现在喊她来问问清楚不也很好吗？” “好的，”周兴先生喊叫周丽。她一走进来看见李辉在这里，就站到她父 亲背后去不让李辉能看到她的脸。 “钱诗豪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要延迟婚期？”周兴先生问道。 “没有，”周丽摇摇头说。 周兴先生：“你没有问他吗？” 周丽：“我没有。” 周兴先生：“这才真是怪事！你们俩倒真是天生的一对！他跑到你面前对你说， ‘我现在还没有工夫结婚，’而你就回答说，‘那好吧，咱们过天再结婚吧，’到此你 们也就不再朝下谈了。” 这时李辉已站在周丽的身旁了。“说实在的，”他说，“要是一个人对自己 做的某一件事表示不愿说出理由来，别人也就很难再追问下去。如果那是可以告诉人的 事，钱诗豪自己早就会告诉你们了。” 周丽气得脸都红了。“关于这件事，我不要听任何第三者的意见，就我个人说， 我对目前的情况完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说着，她匆忙地走了出去。 李辉觉得十分难堪，但他却勉强笑了一笑。“今天的世界作兴这样——好意去帮 助一个朋友，你所得到的报酬，却是一顿臭骂。这进一步说明，真正的友情是如何难得 的东西。我所以说出我对钱诗豪的怀疑，是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朋友应尽的职责，不管 你们会如何因此不喜欢我、责骂我。我看着您可能有遭到任何不幸的危险，我的心永远 也不会安宁。这时我自己的一个缺点，我不能不承认。但不管怎么样，唐杰明天就 要回来了，如果他听到那些情形后，对他妹妹的事不感到忧虑，那我从此决不再多一句 嘴了。” 周兴先生完全明白，要向李辉探问钱诗豪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真正原因，现在正 是最好的时机；但一个人为了探寻奥秘，说不定会引出一阵风暴，而狂风暴雨全是这位 老先生天性所反对的。 他对他的客人试探着说，“你太爱怀疑人了，李辉！你既没有任何证据，为什么 要——” 李辉的自制能力本来是极强的，但因为一再受到斥责，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 “您听啊，周兴先生，”他忿忿地说，“您总以为我说任何话都带着不良的动机！您 的意思似乎是说，我对您的未来的女婿怀着仇恨，我是在怀疑一个平白无辜的人。我没 有什么聪明，不会教小姐们哲学。我也不能胡吹说我能和她们谈论什么诗歌；我只是一 个极平凡的人。然而，我却是始终如一地对您和您家里的人怀着热爱和尊敬。虽然我在 别的方面比不过钱诗豪先生，但有一件事总使我感到很骄傲，那就是我从没有对您隐瞒 过任何事。我不怕在您的面前露出穷相，我可以伸手向您讨一个铜子儿，但我决不能到 您家来偷点什么东西。到明天您就会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