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怀疑钱诗豪是准能够通过理科考试的。执掌各大学的学术女神，一向都不断 从她金色的莲座上，对他撒下无数的花瓣，赐给他各种奖章，并使他屡次获得奖学金。 大家以为，考试完毕后，钱诗豪一定要马上回家了，但他却似乎并不十分急于收拾 他的行囊。他父亲曾写信给他，吩咐他立刻回去。他回信说，等到考试的结果一公布， 他马上就动身。 周兴先生的儿子周通是钱诗豪的同学，和他住在紧隔壁。周兴先生是旅社①的社员，他的女儿周丽最近在准备参加初级文科考试。钱诗豪常常到他们家里做客。 每到吃午茶的时候，他差不多总在座，但很显然，他所感兴趣的并不仅仅是茶，因为不 是吃茶的时候他也常常在他们家。 周丽常常在洗完澡之后，跑到屋顶的阳台上去闲步，一边晾干她的头发，一边 拿着一本书边走边看。钱诗豪和她一样，也常常拿着书独自坐在他的房顶阳台上的梯棚 边读着。这里的确是一个可以安心读书的好地方，但这里使他分心的事也很不少，这是 直到现在两方面都还没有提到婚姻问题。周兴先生所以没提起这件事是有一个原 因的；他有一位年轻的朋友到英国学法律去了，老头儿的心里老在想着那个年轻人很可 以做他的女婿。 有一天午后，在吃午茶的茶桌边，大家谈论得非常热烈。年轻的李辉在考试方面 虽然不很行，但他的茶瘾和对于其它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嗜好却也并不亚于某些在学业上 更有成就的青年；因此他也常常是周丽茶会上的客人。今天，在谈讲中他发挥议论 说，男人的才智好比一把大刀，即使没有很锋利的刀刃，它的重量也可以使它成为一种 极有力的武器，但女人的机智却至多不过是一把细小的铅笔刀——不管你把它磨得多快， 也决作不了什么大用…… 听到李辉的这种荒唐论调，周丽倒预备默然忍受；但是，他的哥哥唐杰 也同样提出了一些菲薄女人才智的议论，这却使得钱诗豪不能忍耐了，他一变适间默然 沉思的态度，开始滔滔不绝地赞颂女性的各种美德。 钱诗豪一边热烈地为女性进行辩护，一边又喝完了两大杯茶，这时忽有一个仆人送 来一封他父亲写给他的信。他把信拆开匆匆看了一眼，虽然这时辩论正非常激烈，他也 不得不甘认失败，匆忙地站起身来预备离去。后因大家一至向他抗议，他只好向他们解 释说，他父亲刚从老家到这里来了。 “你请钱诗豪老先生进来坐一会儿吧，”周丽对唐杰说，“我们也可以请 老先生吃杯茶呀。” “别麻烦啦，”钱诗豪匆忙地拦住说，“还是我马上去见他吧。” 李辉这时却不禁心中暗喜。“老先生也许决不肯在这里叨扰什么哩，”他说，暗 示着周兴先生是旅社社员，而钱诗豪的父亲却是正统的印度教教徒。 钱诗豪的父亲钱富先生一见到他儿子，第一句话就是，“你必须同我一道 赶明天的早车回去。” 钱诗豪抓抓头皮。“有什么事那么急吗？”他问。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钱富说。 钱诗豪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父亲，心里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匆忙，但钱富 却不觉得有必要满足他儿子的好奇心。 晚上，钱诗豪的父亲出去拜访他的上海的朋友们去了，钱诗豪坐下来预备给他 父亲写一封信；他按照一般对有身份的父亲写信的格式，写下了“父亲大人高贵的莲座 下”。但写完这一句后他的笔似乎怎么也不肯听使唤了，尽管他一再对自己说，他同汉 娜丽妮已经以一种未经明言的誓约彼此以身相许，如果现在再把这个未经公开的婚约对 他父亲隐瞒下去，那是非常不对的，也仍属徒然。他用不同的格式又写了好几张信稿， 但结果仍一张一张全被撕毁了。 晚饭后，钱富安静地睡去。但钱诗豪却像午夜游魂一样，爬到阳台上去， 烦恼地来回走着，不住地瞪着两眼望着邻家的房子。九点钟的时候，李辉才迟迟离去； 九点半，他们的大门关上了；十点的时候，周兴先生的客厅里的灯也已经灭掉；到十 点半，全院的人都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一清早，钱诗豪无可奈何地离开了上海。钱富先生是非常小心 的，他决不会让他有误车的机会。 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