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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堡中之三
库流嘉等四人离开之后,由于他们走得匆忙,忘了拉上大门。 雪回身到外庭关门,流风双目炯炯,直盯著叶敛。 那眼神,自然是一点也不友善。原因为何,叶敛心里也十分清楚。 叶敛毫不畏惧的与流风对视著,直到雪关好门、回到大厅中。 “君弃剑!”流风紧著嗓子,声音低沈,冷冷的喊了一声。 叶敛此时才移开目光,缓步走到茶几旁坐下。 “你真的是君弃剑吗?”雪柔声问道。 叶敛轻叹一声,颔首道:“是。就是你们想找的君聆诗的义子。”流风低喝道:“离开云梦剑派月于,你为何迟迟不说?”叶敛苦笑道:“说什么?说我的身份、还是君聆诗的下落?”这一反问,却教流风与雪怔住了。 叶敛叹道:“你们较重视的必然是君聆诗的下落,相信世上知道我名字的人,如果动脑筋动到我身上来,也是一样的缘故。但我不知道,我也真的不知道君聆诗究竟去了哪里。”这说词,又教流风、雪无言以对。 叶敛续道:“至于我的身份,不管是昭戎佥、叶敛、或是君弃剑,至少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 ̄就是找到君聆诗。我今天说出我是叶敛,除了你们俩、还有你们的同伴,又有谁晓得我就是君弃剑?但叶敛这个名字,却能够让我成功的说服苏州四帮的首领,所以今日我才会说出来。否则我大可以如同在彭蠡水帮大会时一样,彻头彻尾不提自己的名字……”“你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雪也轻叹著。 ‘不择手段’四字,在武士道而言是大忌。 如果叶敛是如此奸诡的人,接下来流风可能就会毫不留情的对叶敛兵刃相向,逼问君聆诗的下落。 要是他如此奸诡,那么,他适才所说的一切就都不可信!“我是,我也希望是。”叶敛又想起了寒星,慨然道:“如果我是,那么我就不用为了一个失怙的孩子如此烦心!”雪紧盯著叶敛的脸,观查他的每一个表情。 雪十二岁即善观人眉宇,依面相来评价一个人。到了十六岁,她的‘慧眼’已闻名全国。十八岁时,更将眼力用到了武术上,经过训练后,她可以很快看出交战对手的习性,进而挑出其缺点与破绽。 现在雪直盯著叶敛,就是想看看叶敛是否在说谎。 就在她确定答案是‘没有’的时候,便向流风点了点头。流风才又问道:“你可知道,你与君聆诗、诸葛静,是师尊列为必杀的对象?即使屈兵专要求我们暂放刀戈,一旦师尊发现你们的所在,也知道我等师兄妹姐弟杀不了你,他必会亲自渡洋来对付你们。”“呵呵 ̄无所谓了!”叶敛笑道:“想杀我的人可能已经不只有云梦剑派与贵族人士。这几个月来,我发现自己的敌人愈来愈多。倒是你们,想杀我吗?”再次反问,叶敛不断的反问,问得令流风、雪愈来愈难回答。 沉默半晌后,流风摇头道:“不想。”叶敛道:“我也不想与你们动武。只是,不知道你们的不想、与我的不想,原因是否相同?”雪机伶,已听出叶敛话中之意,回道:“绝不是因为你还有找出君聆诗的利用价值,我相信你也真的找不到君聆诗。我们不想杀你,是因为,你是我们来到中土后的第一个朋友。”叶敛抬头,看看雪、看看流风。 两人的表情坚毅而笃定。 古有云:‘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此二人离乡背景来到中土,除了同门的栗原姐弟与彼此之外,举目无亲。他们的确需要朋友。 “朋友……吗?”叶敛喃喃自语。许久,露出一个微笑。 “对,我们是朋友。”叶敛霍地起身,扭了扭膀子,提起一盏油灯,道:“走吧,到后园去。我相信应该有可以找到君聆诗的线索。”流风、雪一笑,便在后跟上。 线索,应该有线索。 二爹曾在南宫府邸留下锦囊,虽然是毫无用处的锦囊。说是南宫寒的吩咐,但叶敛坚信,二爹本身应该也算得出来自己将会到什么地方去找他。 林家堡中,必有线索。 他在流风、雪面前,直呼君聆诗的本名,而不唤‘二爹’,并不是叶敛无礼,而是考虑到双方种族不同,对方未必能了解自己口中的‘二爹’代表什么。 因为,人都只有一个爹。第二个爹往往都是叫义父或乾爹。但叶敛并不晓得自己的生父是何人,乾爹是诸葛静,君聆诗是第二个乾爹,故曰二爹。只是他懒得多作解释,便直呼君聆诗的名讳了。 徐州城内,快饮酒坊。 宇文离咕噜咕噜地灌著酒,喝得无天无地、无人无我,便是以酒为水,只怕早也喝得饱了。故他是以酒为空气,再怎么吸,总也没听说有人在呼吸时胀死。 白重是一杯一啜,一啜则倒,而后再斟再啜,喝得索然无味。便是以酒为药,病人也求一饮而尽,长苦不如短苦。故他是视酒为尿,喝得苦不堪言。 瑞思望盅沈默,不语不动。说是入定,眼却张得老大;说是发呆,双目眼波流转,却也不似。故她是有所沈思,视酒如无物。 宇文离喝得愈多、火气愈旺。忽然掷杯于地,站起身嚷嚷道:“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宇文离原本嗓子便大,这一吼叫,难能不引人侧目。胆子较小的酒客,已惊洒了一地的黄汤。 瑞思以目示意,白重很快的起身将宇文离压回座上。 莫看白重白面瘦弱、宇文离英雄◇梧,白重只是一支手放在宇文离肩上,便能将放浪形骸的宇文离压得起不了身。 给白重这么一压,宇文离也似清醒了几分,只是伏在桌上长吁短叹。 “只因回纥使节在京城抢了长安县长的座骑,朝廷无能处理,这徐州太守看我们是回纥人,便要多扣三倍关税。说真的,我也不甘心!”白重平日情绪温和,鲜有起落,这几句话中,懑愤之意却是满溢。 瑞思终于举手,持起盅,饮尽。 心里,一时也没了算计。 这时,有一名三十于岁、背负琴囊的书生步进快饮酒坊。 酒保前去招呼。但在边境战事纷扰之中,徐州是出奇安定的地方,也聚集了不少酒客。放眼望去,坊中已是座无虚席。 书生一眼扫见左侧厢房中只有三人 ̄一般的小厢房都是可以容纳四人的 ̄便向酒保道:“麻烦替我向那三位朋友招呼一声,看看是否可以同席。”酒保听说,他刚刚才被宇文离突来的大吼吓著,看来那三名客人正在气头上,如今是藉酒浇愁,当即脸有不豫之色。 但这厢房离门口狻近,书生的言语教耳力卓越的白重给听见了。白重高声招来酒保,道:“请那个公子同席无妨。”宇文离听了,又嚷道:“干嘛同席?我不和汉人同席!”又一句话又教酒坊内众人听见,坊中自然多是汉人,许多酒客便向宇文离怒目而视!如今是你回纥族侵扰我汉人边境,你却在汉人的地界嚷嚷不与汉人同席,这又算什么? 那书生已进入厢房,拱手向宇文离一礼,微笑道:“说是汉人、回纥,其实不也都是人?若教汉人在回纥地界惹事,回纥部落又怎能不找其他汉人麻烦?冤冤相报,不知可有尽期?”宇文离一愣,无言以对。 书生面上一直带著微笑,见宇文离已沈默了,便回首向坊中众酒客颔首示意。再向酒保道:“一斤善酿。”说完,便在白重对席空位解下琴囊安放就坐。 瑞思听此书生讲话,便晓得他见识广博、胸思达观,于是问道:“请教先生贵姓大名?”“贵?我身著白衣,无功无禄,何贵之有?”书生呵呵笑道。 在成为瑞思的保镳之前,白重便已在中原游历过三年,对于汉族文人的习性也较为清楚,当即再问道:“请问兄台高姓?”“萍水相逢,同席饮酒,尽兴适欢而已矣。”书生答道。 言下之意,便是不愿透露姓名。 此时,书生的善酿也已送到。白重索兴举杯,朝书生一礼,道:“先敬先生一杯?”书生却又问道:“何故敬我?”说完,自斟一盅,将后劲醇厚的善酿一饮而尽。 白重也愣在当地,进退不得。 宇文离一直思索著书生方才所言,此时忽然又有问题,便喝问道:“你说冤冤相报,如今是汉人报冤于我!怎能牵扯到回纥身上?人言汉族礼义之邦,孔夫子有云:‘以直报怨’,也不需减免我们的关税,但照价收取才妥不是?”书生饮尽一杯,听了宇文离质问,面上笑容忽,深深一叹。 “唐王朝经安史乱后,又有外族寇边,如今风声鹤唳,百姓遭殃。受到侵扰的汉人莫不痛恨回纥与吐番等外族。徐州太守加重诸位税赋,其实也是照顾本族。但他‘家天下’的行为只作了一半,因为他的‘天下’只有汉人。但这不能怪他。想四百年前,五胡乱华,平敉之后,五胡不也融入汉族?单指这徐州罢,又有谁敢说自己仍是血统纯正的汉人?诸位今日之气,不也同太守一般短视?”书生侃侃言道。 前面还狻有道理,最后一句却不解!宇文离又反问道:“我们如何短视?”书生道:“若日后兄台儿孙定居汉族土地,流传血脉,再出一个照顾汉族的太守,是否也照顾了兄台的儿孙?举例罢!若日后吐番再祸及汉族,而兄台儿孙已融入汉族之中,太守再加重境内吐番人的税赋,是否替兄台儿孙出了气?”“这……”宇文离再次无言以对。 书生语出委婉,但字字在理;看似弱不禁风,却是仙风鹤骨、气宇不凡,这番话中气十足,传遍了酒坊上下,众酒客莫不轰然叫好。 厢房中的瑞思与白重,自也默然。 书生又恢复微笑,自斟自饮。 “天下大乱之后,又有外族寇边,四境何时太平!”一名酒客豪兴一起,举著酒杯站起身大嚷著。 这名酒客饮得不少,脸色绯红,犹如熟枣。 一片附和声四起。随即又有名与熟枣同桌的汉子叫道:“北武林盟如今一统,盟主皇甫望不时率人协御东北外敌。南武林却又如何?吐番时常侵扰剑南,却不见南武林有所动作!”这汉子身著虎皮衣,露出古色的胸脯,但却出奇细瘦,站在熟枣旁,便像枣树的树枝。 “南武林无能人矣!少了个号令群雄的盟主,一盘散沙,不成气候!”熟枣叫道。 “不如让丐帮帮主统御南武林!”树枝附和著。 “此言差矣!”熟枣反道:“南武林非是无人,云梦剑派何等大名?为兵圣吴子所创,想来必是晓通兵学。若能由云梦剑派统领,抵御外族不过弹指之事!”“你此言才差!”树枝也不甘示弱的斥:“前年云梦剑派挑衅丐帮,君岂不见?未抵外,先扰内,云梦剑派何德何能领导南武林?依我说,‘天赋异才’君聆诗,才当得上!”“哼?天赋异才?”熟枣忽尔笑道:“若是真有异才,十于年来多少人在寻访他的行踪?为何寻之不见?只怕他是有名无实,不敢现身,免得落人笑柄!”树枝叹道:“这里毕竟是徐州,算地界是北武林的地方,我们在这里说话议论南武林,他们听得到吗?其实也不过发发牢骚,又有何用?在座若有江湖上的朋友,勉力支持皇甫盟主,先除了北方外患,去掉一半威胁,才是正经。”此言一出,四座静默。 过了半晌,熟枣望向书生,望向他的琴囊。 与他同席的树枝见了,笑道:“李诗仙有云:‘行乐须及春’,今天有好酒好菜,我们却在这自伤其苦,实在愚蠢。何不请这位先生抚琴一曲,让在座的酒中同道们喝得来兴些!”话一说完,又是一片声的附和。 书生一直只是静静的听著他们讲,瑞思、宇文离、白重,也只是听著他们讲。 瑞思想道:“南武林本身便不安定,不是做生意合适的地方。但较安稳的北武林,却又民官一心抵御外族,日后难说又多收我们关税。那我究竟往南好、还是往北好?”宇文离想道:“口口声声抵御外族,方才这位书生所说的话,他们是一点也没听进去。谁知几百年后,谁是外族?”白重想道:“叶敛有心扬名,如今还是落落无闻。他绝非凡鸟,但却是何时何日才能列入南武林的盟主候选?这条路,难走啊!”直到树枝提议要书生奏琴,书生闻言,一笑,也不以杯斟酒,直接抓著酒壶,将剩于的半斤善酿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酒壶置于身旁,从琴囊中将琴抽出,置于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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