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周处长和许安野不敢搭话,只是静静地听他再说下去。
陈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说:“我的事一般人不知道,但是像周处长您这样的人,却是瞒不了的。我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倒斗的,就是盗墓的……到了我父亲一辈,还是干这个营生。可是解放之后,接受了新思想,就不再干了,我父亲只是教我如何认古物,我的学识,大半是家里传下来的……
以后社会乱了,洛阳是六朝古都,盗墓的又多了起来,那时生活困难,但是古物能卖钱,还能换到粮票,我父亲就和我师叔又干了回去,只是怕我跟着学,以后长大被人骂作盗墓贼,所以并不带我去,
有一天一个人来找我父亲,叫上我师叔在屋里说话,我那时正和安野差不多年纪,还很好奇,就去我父亲房门外面偷听,只听那个人说:‘我只要你们挖元朝的墓,不偷咱们自己汉人祖先的东西,挖到地方后,我只挑几件东西,其他的都归你们,挖墓用的钱和要用到的材料,也是全部我给你们出。”
那个人走后,我父亲和师叔商量,说:‘洛阳很少有元朝的墓,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挖?他又想找什么东西?’师叔说:‘他的武功很高的,好像是袁地全一派的功夫路子,我们若不起的。再说他出钱,我们只出工,等找到地方后,他只要几件东西,别的都给我们,这笔买卖划得过的。’
后来我父亲就和我师叔出门去了,足足有半个多月。一天晚上很晚了,他们突然回来了,我父亲好像得了伤寒病,全身发抖,不会说话,背着我师叔一到家就倒下了,当晚就死了,那个样子很惨……全身都冻僵了,身上的血管都变得黑色的,突了出来……我师叔从腰部以下都不会动,医生说是神经坏死,把他两腿从大腿以下全截肢了。
师叔从此在家里,什么话也不说,出院后就搬到乡下老家住,对外说是死了,反正他在城里没几个人知道,社会也乱,没人来问。
直到88年我师叔旧病复发,临死才和我说那天的事,他和我父亲被人请去挖墓,那人找到一件青花瓶子后,突然打伤他和我父亲,想要杀人灭口,他们中掌之后装死,这才逃回了家,他说打死我父亲的功夫叫离魂掌,打伤他的功夫叫破脉手,是当世一等一的功夫,以我们家的实力,他要杀我们就如捏死几只蚂蚁一样,所以不敢说出去。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问人这有谁会门功夫,也是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今天周处长问起来,我才敢说……其实昨天我就有点怀疑,程师父受伤发作的样子,和我父亲当年一模一样的……”
周处长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的,陈大师,你不用怕,我们知道你是个规矩人,从来不倒斗,也不是武林中人。离魂掌和破脉手就是你刚才话里说的袁地全的功夫,这个人在解放前和一个叫方天高的人合称“天高地全”,是当时武功最高的两个人。
传说他们两个是结义兄弟,方天高的事很少听到,只知道他的武功极高,当时在中国没有对手,可是袁地全却到处找人帮他盗墓,又四处抢别人家传的古玩,死在他手下的武林高手不知有多少,不过他出名之后没有再以真面目出现,都是蒙着脸的。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1948年,他抢了山西一个武术家手上的一件古物就再不见了,那个武术家在当时很有名气,打遍华中没有敌手,却被他一掌就打死了。之后再没有听到他的传说……”
许安野已许久没有说话,这时突然问道:“陈大师,你见过那个人吗?”周处长一听他问,也向陈泰看过来。
陈泰说:“我当时偷听他们说话,却没有没见过那个人的样子。”
周处长问许安野道:“那个打伤你的人长得什么样子?”
许安野努力回忆,可是那个人长得太平常了,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好摇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人长得一点特点也没有,随便在哪里都能看见差不多的。只怕再看到他,都不会认得。”
周处长说:“这个人不是单个人的,是一个组织,如果说袁地全还在世,应该最少也有八九十岁了,这些人有可能是他的后人,或者是徒子徒孙……”
陈泰说:“周处长,有件事不知该不该问?这些人就算是盗墓杀人,也是警方的事,为什么你们会感兴趣?”
周处长沉思了几分钟,说:“陈大师,就算没有小许同志的师父这件事,我们也会找上你的,你是全国有名的古玩专家,我们遇上一个问题,想请你帮忙,等一下我会和你说的。小许同志,我希望今天的事你对谁都不能说出去。这件事关系到国家名誉和安全,你能做到吗?”
许安野听他说得严重,点头答应下来。周处长刚才在车上细仔观察过他,知道他稳重,也不再多吩咐了,只说:“你师父的遗体我们要保存一段时间,我们想研究一下他受的伤是怎么样的,以后遇上那些人,也好有个对付的办法,你能理解吗?他还有什么亲人需要我们再通知的?”
许安野说:“我师父没有亲人了,只有我……”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周处长又和许安野说了几句,劝他节哀,说他们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请他放心,回家后安心上学,不要做什么过激的行为出来,又递给他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一组电话号码,叫他有事就打这个电话,自然有人会帮助他。
当晚许安野就住在这里,陈泰被周处长请到别的房间,说有事请他帮忙。许安野躺在床上,想到师父,心中悲痛欲绝。听那周处长的口气,这件事竟似还关系到军队和国家名誉,十分严重。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三点多钟,这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上午,周处长就派车将许安野送到火车站,司机递给他一张软卧车票,说:“首长交待,请您放心回去,有事就打电话。”然后转身就走,竟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许安野攥住那张车票,看着身边熙来攘往的人群,恍若隔世,不知何去何从。昨天下午才来洛阳,见了师父最后一面,现在又只身回去,却连师父的遗体也不能带回,如此变故和打击让他不知所措,一时悲从中来,蹲在地上低声哭泣。一个过路的妇女以为他是个难民,扔了一个硬币在他面前,叮当作响。
许安野上得火车,找到自己铺位,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呆呆出神。突然听到过道上传来一声低呼“哎哟”,声音似乎熟悉,娇柔之极。许安野回头一看,竟是那个在云南见过一面的高仲宁小姐,似乎被过道上的行李拌了一下,痛得叫出声来。
那高仲宁似乎是单身一个人的,没有像上次见到的那样前呼后拥,她感觉到有人看她,抬起头来看向这边,那似怨似嗔的眼神和许安野的目光一对,许安野不由地又是一阵心跳,急忙转开目光,再回头去,她却走开去了。
火车缓缓开动,许安野看着窗外的风景不住倒退,心想要是时光也能倒退该是多好,自己又能和师父天天在一起习武练拳,又能和夏小兰……想到这里急忙转开念头,却又不知该转到哪里去想,一时间脑海中竟是空白一片,茫茫然然。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而柔美的声音:“许先生,原来真的是你啊,真好。”许安野听出是那个高仲宁,强忍着不去看她眼睛,回头说:“高小姐你好,有事吗?”
高仲宁说:“你这人真是高傲,怎么对人家爱理不理似地,我得罪你了吗?”
许安野说:“不是的,我正在想事情呢,对不起了。”
高仲宁这次孤身出门,无意中遇到许安野,她正要去广州,知道他是广州人,想和他结伴而行,也顺便打听一点事,可是许安野的态度让她竟有些好奇了。高仲宁美貌非凡,见到她的男子垂涎欲滴死缠烂打的有之,故作清高而暗暗偷看的有之,惊慌失措言行失态的更有不少,可是像许安野这般心不在焉的却没有见过,一时兴起,更要和他说话了。于是就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要回广州吗?”
许安野说:“我来洛阳办事,现在就回家的。”竟不问她为什么也在车上,还是孤身一人。
高仲宁转身对许安野对面铺上的男子说:“这位先生,他是我的朋友,我想和您换个座,您说好吗?”
那男子没想到在这车上竟能见到如此美貌的女子,心中揣摩这个是不是某个电影明星之类的人,正暗自庆幸,想和她搭上话头,说不定就有一段艳遇也未可知,却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来了,语声轻柔,让人不能拒绝,竟没有去分辨她说的是什么,一连三声“好、好、好”,待反应过来,她是要自己换开,和对面这个小子在一起,登时懊悔万分,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八十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