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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濒死的植物凋残萎蔫, 枯萎的植物重又繁衍生息, 一种生命消亡,其他生命就获得生机。 犹如大海中渣滓泛起, 时起时伏,终又沉入海底。 摘自张涛:《人之歌》 有些东西的生长规律无法抗拒,它不断滋长蔓延,其生命活力令人不可思议。 温度、阳光、水分,所有这一切都是永恒不变的,始终如此……但是,这一切由来已多久,谁也说不清。造成现在这样的状况有多久了,以及怎么造成的等等这类大问题,没人关心,谁也不会去想这类问题。这一问题对于人的发育壮大,对于植物生长都是至关重要的。丛林温室就能解决这一问题。 一天,阳光明媚。一些孩子都跑到外面来玩。 他们担心会碰上伤害人的东西,相互轻声细语地招呼着,踏着大树枝走去。突然,一种长颈浆果长得特快,在大树枝一侧伸出,深红色黏糊糊的浆果若隐若现。看来是要结果了,不会伤害这些孩子。孩子们排成长队迅速从它旁边擦过。不久,他们便躺成一排睡着了。就在这时候,在他们身边冒出一块块藻苔。孩子一向它靠近,它便开始挪动。 “弄掉它。”张淼就这么说了一声。她十岁了,度过了十次无花果树开花季节,是这里的孩子王。所有孩子包括刘明都听她的。 孩子和大人一样,随身都带着小棍子。他们一起抽出小棍子捣动藻苔,使劲打,把毒汁都挤出来了。孩子们高兴极了。 李圣杰只有五岁,是这一伙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她正高兴时却向前摔了一跤,两手扑到毒汁中。她痛得大叫一声,不料身子卷了过去。所有孩子都惊叫起来,但都不敢贸然踩进藻苔去救李圣杰。 小李圣杰哭着挣扎时,手指卡在粗糙的树皮上,接着就从大树枝上滚了下去。 孩子们看着李圣杰从一层层的树枝上跌下去,摔到一片伸长开的大树枝上。她抓住一片树叶,躺在颤动着的树叶上直打哆嗦。 她祈望着同伴来救自己,却怕得不敢做声。 “去叫娇娇来。”张淼对刘明说道。刘明拔腿顺着那大树枝往回跑去叫娇娇。一只虎头蜂猝然发出凶狠的嗡嗡声从天而降,向他袭来。他用手把它挡掉,不停地往回跑。他是个少有的男孩子,才九岁,但却异常勇敢,动作非常敏捷,又很自信。他很快就跑到了女头人的小屋。 在这大树枝下悬吊着18颗可以住人的大坚果。所有这些坚果都被挖空,用由亚仙人植物提炼出的黏胶浇注成小屋,每人住一间。这一伙18个人都在这里:1个女头人,5个女人,1个男人和11个还活着的小孩。 娇娇听见刘明的喊声,便走出坚果小屋,顺着一根绳索爬上去,站在大树枝上。 “李圣杰跌下去了!”刘明喊道。 娇娇用棍子使劲敲打树枝,同时就跑到刘明前头去了。 她敲打树枝的暗号召来了六个成年人:邢英华、培杰、陆飞、荣飞、朱莉五个女人和男人翁碧琪。他们急忙从坚果小屋里冲出来,手里都拿着武器准备投入战斗。 娇娇边跑边吹着断断续续急促的口哨。 一颗哑蓟果原先隐蔽在附近的树叶下,这时立即钻了出来,飞到娇娇的肩上。它不停地转动,绒针撒开像一把绒毛伞。它就靠撒开的绒针控制方向。它飞行的动作和娇娇的手势配合默契。 孩子和大人都站在娇娇身旁,看着李圣杰躺在树叶上。 “李圣杰,躺着不要动!”娇娇喊道,“我就来。”尽管李圣杰非常痛苦,又很害怕,但她还是很听娇娇的话,祈求她给自己带来希望。 娇娇坐到哑蓟果钓状的底座上,轻轻地吹着口哨。在这一伙人中只有娇娇才能完全指挥哑蓟果。哑蓟果是蓟树果,能听懂人吹的口哨,半通人性,但不会说话。绒针的头尖上有形状古怪的籽。只要轻轻的飒飒声就能通过这些籽传进耳朵,它就能听到吹来的风声。人们经过多年实践就能开发它的耳力,像娇娇一样训练它接受指令,让它做些人们想做的事。 哑蓟果送娇娇下去营救处于绝望之中的李圣杰。李圣杰躺着,看到娇娇和哑蓟果来了,心里充满希望。她两眼轻轻抬起往上看,但却没注意到身边从树叶上伸出了许多绿齿。 “李圣杰,快起来!” 李圣杰还来得及爬着跑起来,因为这一捕食的怪物毕竟是植物,动作没有人来得快。可就在这时候,绿齿咬住了李圣杰的腰。 隐蔽在树叶下的食肉怪发觉有食物可捕,便准备出击。食肉怪是一个带角的,类似大盒子的东西,有一对方爪,关节会动,还有许多长长尖齿。它的一头伸出一个茎,很像颈脖子,比一个人还粗,很厚实,很壮。它向上伸出,并弯过来把李圣杰送进嘴里。 它的嘴巴和其他植物一起藏在森林中看不到的地底下,在漆黑的泥土中。 娇娇吹起哨,下令哑蓟果回去,要救李圣杰是无可奈何了。事情只能这样。 人们散开了,一伙人站在一起必定会招来祸害。森林中无数会伤害人的东西都是祸端。况且,他们亲眼看到像李圣杰这样的死去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娇娇这一伙人原先有七个下属女人和两个男人。但却有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摔到了绿草地上。她们八个女人生了22个孩子,其中五个是男孩子。孩子死了很多。连同李圣杰在内已有过半数孩子落入绿草地中。娇娇感到死了这么多人,真是令人震惊。她作为一个头儿,为此引咎自责。住在树枝上凶多吉少。这类事情已司空见惯,但好在还可以防备。现在活着的只有三个男孩子:刘明、鲁阳和吕怡。娇娇至今常为此责怪自己。这三个男孩子中最使她烦恼的是刘明。这毛头生来就多惹祸。 娇娇顺着树枝朝有阳光的方向往回走。哑蓟果按森林中气流给它发来的无声指令随风飘荡,聚精会神地听着它成果儿的地方会不会命令做些什么事。这一带森林密布,没有丝毫空隙。哑蓟果就在这一密林中穿梭飘来飘去,伺机降下来,还其植物面目,静静地待下去。 娇娇走到了一个坚果小屋上头,顺着树蔓下到小屋里去。 这里是李圣杰住处。娇娇是女头人,几乎无法进去,因为门太小。人们尽量把门做得窄小,以防不速之客。随着人慢慢长大,才把门逐步拓宽。 李圣杰的小屋里摆设得井井有条。小床是利用坚果内鬃软纤维做成的。在这一片永恒的森林中夜幕降临时,李圣杰就睡在这张床上。现在,在这张床上只剩下这个五岁女孩的俑像。娇娇捧起它,装进了腰带。 李圣杰小屋悬挂在扒开一节的树皮上。娇娇爬上了树蔓,拿出一把刀割小屋和树皮黏结的地方。就割一下,黏胶脱落了。小屋悬吊着,还没晃荡两下就掉了下去。 李圣杰的小屋落到大树叶上。树叶骤然旋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来争夺吞食这一庞大的美味佳肴。 娇娇爬回到枝干上,停下来舒展舒展,吸一口气。她已感到呼吸稍有不畅。她经常去狩猎,孩子生得过多,还频繁参与战斗。她很少体察自己。这次她低下头来看了一下自己袒露的乳房,发现乳房已不如当初把翁碧琪带到身边时那么丰满,已开始往下垂,不那么健美了。 她凭直觉感到自己青春已消逝,并将归天了。 大伙儿都站在幽谷旁等她,她向他们跑去。从外表看,她活力充沛如初,但心脏已大为衰弱。这幽谷是树枝和树干盘绕交错而成,像个朝天敞开的穴坑。谷内流水潺潺。 大伙儿望着白义虎排成长队爬上树枝,其中有一只白义虎一再向人们招呼致意。人们也挥手回敬。白义虎已经和人结成盟友。 在这茂密的绿林中只有五种动物:虎头蜂、树蜂、青蚁和白义虎,都是群居昆虫,不可征服的庞然大物。剩下的便是人。人不像昆虫那么组织严密,他们势单力薄,易遭伤害,好在尚未灭绝。在这个植物征服一切的生存环境中人是最缺乏抗御能力的动物。 娇娇向大伙儿走去,两眼望着一连串白义虎不断爬行,直到全部爬进树林。白义虎能在这一大森林中任何地带都能生存,无论是在圣顶还是地面上都无所畏惧。只要有可能生存的地方,白义虎和虎头蜂都能生存下去。白义虎是最先来这一地带定居,最后消亡的昆虫。 娇娇两眼往下望去,向大伙儿喊话。 大伙儿一齐抬起头。她掏出了李圣杰的俑像,举过头顶让大伙儿都能看到。 “李圣杰掉到草地上了,”她说道,“按传统风俗,要把俑像送到圣顶去。我和邢英华马上出发,跟白义虎一起走。培杰、陆飞、荣飞和朱莉,你们要看好翁碧琪和孩子们,等我和邢英华回来。” 女人们面容阴沉,点了点头。她们挨个过来抚摩李圣杰的像。 俑像是个木雕的女人。当一个孩子生下来时,生父就举行一个仪式,给他雕一个俑像,雕出来像个玩具娃娃,是个图腾俑。因为在这森林中,一个人要落到草地上,就不大可能捡回尸骨去埋葬。于是便留下俑像葬到圣顶上去。 正当大家去抚摩俑像时,刘明却贸然从人群中溜走。他和张淼差不多大,和张淼一样好动、强壮。他有足够体力奔跑、爬高,还会游泳。更糟糕的是,他经常自行其事。吕怡喊他,他却置若罔闻,急匆匆地跑进幽谷,潜入水池中。 在水下,他张开双眼看到一片清澈明净。 有一二片像苜蓿叶之类的绿色东西向他靠拢,要缠住他的腿。 他双手轻轻一挥,顿时潜下去躲过了它。接着他却碰上了鳄皮藻,好在它还没发现有人来。 鳄皮藻原是一种半寄生的水生植物。它长在水洞里,靠下部伸出锯齿状的吸管吸吮树汁维持生命。但它的上部是毛粗粗带舌头的圆筒,也会吃东西。它全身伸展,团团缠住刘明的左手臂。纤维状的全身霎时缩拢。 刘明对它早有准备,拔出一把刀一斩,把它截成两段,剩下半截无力地拍打着他。他趁势遁迹游过去。 培杰是个技艺高超的女猎手。刘明还没露出水面,她就出现在他身边,满脸怒气,像鱼那样从牙缝中吐出银白的泡沫。她手持一把刀来保护刘明。 刘明露出水面爬上岸,轻蔑地对培杰露齿笑了笑。她坐到他身边,可他对这一点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态。 “谁都不准单独去游泳或爬高。”培杰对他讲大家都明白的规矩,“刘明,你不怕死?你这个木脑袋!”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很气,但是没人敢去碰刘明一下,因为刘明是男孩子。男人是神圣的,不许女人随意乱碰。男人有雕刻俑像、生孩子的魔力。只要长大成人了就会具有这种魔力,而刘明即将成人了。 “我刘明是男孩!”他拍着胸脯对她们大言不惭地说道。他看着翁碧琪,想得到他的赞许,但翁碧琪把脸转开。尽管这个孩子表现出比翁碧琪等所有男人都更英勇,但翁碧琪并不情愿看到他能具备男人的魔力。 刘明的傲气受到挫伤,他便跳起来,挥动着依然缠在他左手臂上的鳄皮藻,对女人夸大其辞地自我吹嘘一番,表现出他对她们丝毫不感兴趣。 “你还是个男孩子。”张淼轻轻地反劝他一句。她比刘明大一岁。他不吭声了。大家都明白他终会有一天将成为一个与众格格不入的人。 娇娇皱着眉头说道:“孩子们长大了都不听话。我和邢英华去圣顶把李圣杰的俑像埋了后,我们回来就散伙。是到了分手的时候了。各自照顾好自己。” 她向大家施礼后便和邢英华一道转身离去。这一群温顺的人看着自己的头人走了。大家都知道这个群体的人该各奔东西了,但谁也不愿意去想它。他们都感到在一起生活是多么幸福和安全,但这种安居乐业的日子即将过去,而且一去不复返了。孩子们将要度过一段孤独、艰难的日子,自谋生计,而后,再组成另一伙群体。成年人即将步入老年,历经磨难后死去,进入未知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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