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穗罔不曾曲顾 流苏长出鞘未央
“掌门,这望羲琴……”
徐梦漪无力地摆摆手“我先收着吧。”
“那王诗若师姐的事……”
“先去通知白师姐务必多加小心,”徐梦漪少有地打断了别人的话“若是她愿意,还请她回到门里。”
那新进的女弟子连声诺诺退了出去,只是隐隐间觉得掌门所烦恼的并不仅仅是望羲琴一事。
这琴失而复得该是件喜事吧,徐梦漪琴抱进闺房,抚摸着琴弦上斑驳的血迹这般想着:师姐,你想告诉我些什么呢?
在碧云潭尘土飞扬的工地旁,一座凉亭里。
“黄公子,你怎么看呢?”汤逢秋问道。
玉箫门内今日气氛十分凝重,连黄岚都一改以往的嬉皮笑脸:“我虽与王姑娘仅有数面之缘,但……唉……委实可惜了,尸身蒙尘,衣物凌乱,望羲琴却还在,由此可见凶手并不是为夺琴而来。”
“难不成真的是被欲火冲昏头脑竟找王师姐下手?”
黄岚也怎么都想不通:有谁有这个胆量和能力对“凌波仙子”动手?“若是更始教,他们已在东海一战元气大伤,而且这也不像是他们的作为,若此一来江湖怎还会有势力敢如此大胆,难道是一般的混混?”
“一般的混混?”汤逢秋不由提高了声音
“是啊,也许用些迷药什么的,先那什么了,然后再杀人灭口。”黄岚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双琴双箫的拥有者就是黄岚自己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够战胜之,所以他只能想到这么个情况。但是一般的迷药对他们这样身怀修为的人哪里会有用?除非是……断弦奏?黄岚拍了拍脑袋“不想了,头都大了,总之,你们节哀啊。”他突然发现一向伶牙俐齿的自己不是太会安慰人。
汤逢秋也摇摇头,离开亭子,显然她也不想再去多想。黄岚独自望着不远处王诗若的墓碑低声道:“这么个美人儿啊,可惜了……”
徐梦漪把自己关在房门里,闭目弹琴。以前还在门里的时候,这位“凌波仙子”与徐梦漪的关系说不上多亲密,但对她的人品情操多有耳闻,更重要地是她曾听说在门内这位王诗若智谋无双,即使是师兄江凯也略有不如。当日也正是她料到门中有变,与一众师姐妹先行提防,以致更始教来袭后尚能保存些许希望。
徐梦漪一剔琴弦,“这凶手多半不是贪图师姐的美色,聪明人的死往往是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了。”她这般想“这样一说,‘他’岂不是也很危险?不过,他若在此说不定能瞧出一些端倪。”以师姐的个性蒙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该当咬舌自尽才是,那究竟什么原因使得她并没有这样做?为了争取一点时间留下线索?徐梦漪其实早就已经把望羲琴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尝试过寻找一下琴弦上的血迹是否有什么规律,却依旧一无所获。
她此刻忍不住要埋怨起齐天风来,他自己不辞而别不说还把她现今唯一能出个主意的江凯也支走了。当初清风子为防北宫不破也曾暗中传递信息,最后确也只让齐天风看到。天风当日给自己留书也是料定只有自己会开他的衣橱。以师姐之聪明应当料定有两样东西自己一定会取回来,一是望羲琴,二是师姐自己的尸身。
受此大辱,没有咬舌?一是为了争取时间留下些什么,可是徐梦漪并无发现。二是因为无法做到,为什么无法做到?徐梦漪不断的问自己。
“因为她嘴里含着东西。”忽然飘来熟悉的声音。
“天风!”徐梦漪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分明见到孤星石亮了一下“天风!”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崔浩都不在,自己又不会云颠飞音,如何能听到天风的声音?但刚才那句话她却分明的听见了:她嘴里含着东西!
……
日近黄昏,齐天风兀自长叹,自己刚才不知何故忽听得徐梦漪的声音,言辞焦急,他凝神细听,大约听出事情始末,不由自主道了句:“因为她嘴里含着东西。”然此后竟是再无声息,他自言自语道:“凌波仙子,你我虽一直无缘一晤,但实在神交已久,莫非当真就此香消玉殒?”他自是知道刚才虽是徐梦漪的声音,但来得如梦似幻自是不可轻信,但也忍不住一阵嗟叹。经此一事他更加急切地想让此间事毕,觅得归途,因为这“桃花源”里实在有太多的事情令他放心不下。
……
“徐掌门,就算是你拜托,但是……但是这也太……”黄岚忙着拒绝。
徐梦漪道:“这种事情我总不好求门里的人吧,想来想去只有你了,还有,此事你得保密。”
“掘坟这种事情我哪里好意思说出去?”黄岚道。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黄岚一拍脑门:完了,着了这小丫头的道了。
夜半,二人来到王诗若的坟前,徐梦漪半跪在墓前:“师姐,师妹也是万般无奈,恐要对你不起,但若是任凶手逍遥法外浪费了你留下的线索怕是更加对不住你的苦心。如是,惊扰香魂之处皆由小妹一人承担,与黄公子无关。”
“徐姑娘,你确定尸身上确有线索?”黄岚道。
“你不相信居士的判断?”徐梦漪反问道。
黄岚一愣,师兄不是早已远行?是了,她的意思是师兄看上的女孩又怎会是等闲之辈,相信她的判断就是相信师兄的判断。
任黄岚想入非非,徐梦漪却到现在都不能确定,那声音究竟是不是齐天风,抑或是自己思念过度?但这句“嘴里含着东西”似乎非常合理。
黄岚拔出撩水,徐梦漪点点头。黄岚一拂剑身,一道水花冲开沙土,显出棺木,他掌风一推,便看到了那颜色无双的女子。黄岚一边触摸着冰冷的面庞,一边告诫自己要温柔一些,就当她还活着,无奈尸体已然僵硬。我总不好强行把她的嘴扳开吧,黄岚告诉自己。他指化流星,在王诗若白玉一般的脖子上轻轻一捏,她竟然把嘴张开了。
“哇,真的有个东西”黄岚惊道“好像是个珍珠?”
徐梦漪也是一阵高兴,看来功夫没白费“可有办法取出来?”
“这个嘛”黄岚故技重施,可是王诗若的贝齿再也不肯张开丝毫。
“难道除了野蛮地撬开师姐的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徐梦漪心想若是这样还不如不取出来了。
“办法嘛……”黄岚舔了舔嘴唇,“也不是没有,只是……”
“别管什么办法了,只要不破坏师姐的尸身就行。”
“这是你说的,”黄岚道。
“对,你快些吧,师姐的尸身可不要这么长时间的曝露在外。你……!!”徐梦漪后面半句话硬是被黄岚接下来的动作咽了回去。因为她分明看到黄岚对着王诗若的尸身吻了下去。她差点克制不住自己一道箫影打过去,但终究还是看到黄岚的嘴里含着一个球状物离开了棺木。
事到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徐梦漪倒也不想计较这许多了:“快些让师姐入土为安吧,”言毕就欲将棺木盖上。
“且慢。”黄岚吐出了嘴里的东西“你看她的脸上。”
二人分明看到王诗若的脸上流出了两行清泪,在月光下着实梨花带雨,凄婉动人。但这一下可把黄岚吓坏了,连忙叩首道:“在下虽是一介登徒浪子,但实是情非得已……”语气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诚恳,额头上竟是磕出血来。徐梦漪看在眼里,心中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修真之人最避讳死者,黄岚刚才能够毫不迟疑地如此做,可见也并非出于邪念。
徐梦漪合上棺木,递给黄岚一方丝帕:“师姐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先拿它擦擦血罢。”
黄岚一看丝帕,立时傻了,只见上面绣着一朵红色的杜鹃。黄岚对着丝帕的来历也是略有耳闻,喏喏道:“你如此……师兄不会介意?”
“不会。”徐梦漪淡淡道。
黄岚一边擦着额头,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球状物:“这东西是什么意思?这就是线索?”
“这个东西……我好像在哪见过……”徐梦漪道“算了,回去再研究。”
二人再将土封恢复原状,徐梦漪对着墓碑,拿出杜宇吹起了镇魂曲,黄岚呆坐一旁,不知正在想写什么。奏毕,徐梦漪起身,却惊叫道:“这东西竟然打开了?”
从王诗若嘴里取出的珍珠一般的物件不知何时展了开来,里面藏着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
“哦,我想起来了”徐梦漪恍然大悟“这东西是音石!音孔对应的曲调竟是镇魂曲!”
此刻二人不禁感叹王诗若名不虚传:能为自己吹奏镇魂曲的必然是同门师姐妹,看来她早算到自己必有一死,如此玲珑心思当真世间罕有。
二人回到临时住所,点亮烛台,带着诸多疑惑打开那张纸:
“掌门师妹谨启:
门中遭变,若非死局,愚姊绝不至携望羲琴擅离,万望掌门师妹强敛心神,往后之言,小则关乎我门兴衰,大则关乎天下苍生。”
徐梦漪和黄岚二人看及此处,不由对望一眼,只想知道这王诗若究竟知道了何种秘密竟引来杀生之祸,忙继续看下去
“愚姊于师妹受制于长老之后两日携望羲琴离开,若是愚姊所料不差,师妹定遭逢此局:发现我之尸身及望羲琴,我死前必已受辱蒙尘,以师妹所交之能人定能猜出我口中含物,又因师妹心地善良奏镇魂一曲,终得此卷。杀我凶手因我早已在琴上涂上磷粉是以绝不会冒着自己葬身火海之风险焚毁望羲琴及我的尸身,我只将磷粉涂于琴上,凶手大概以为我此举只为保护此琴,殊不知我以宝琴障眼不至怀疑我之尸身,此刻他们大概也以为此卷已断,师妹大可安心。”
徐梦漪看到这里心中大为惊骇:师姐那日离去时已知解散门派非我所令,而是我受制于长老,而此后之事更是所料分毫不差。
黄岚此刻也不禁折服:是了,若非她牺牲自身贞操,令人想到咬舌自尽一节,就算是聪明如大师兄也决计想不到这暗卷竟藏于她的口中。而在琴上涂抹磷粉一节,又令他不觉钦佩她的智慧,如此大智大勇的女子世间当真罕见,他忍不住对徐梦漪道:“令师姐真乃世间奇女子。”
徐梦漪默然点头,继续看到
“师妹须知,那日玉箫门破实在另有隐情,是以我当日虽知是宋倩雅暗中使坏,却也并未道破。师妹当是不知,十余年来师尊将天心杜宇传与你与江师兄并非她一生无所牵挂,而是这牵挂不足为旁人道。这十余年间,每逢月朔师尊必于断情崖上会一神秘男子,聊解私情并商谈一绝密之事,我简而言之:包括师尊在内,方今天下许多举足轻重的人物似乎都与魔族签订了契约,这桩契约却涉及千年之前的一人——公孙贤!”
黄岚大骇:公孙贤不是我灵剑门祖师么?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上古时代,轩辕黄帝借诸神之力将魔族赶至暗无天日的幽冥,但封神之战后。凡人再无上达天听之所,而公孙贤届时被吴王追杀,率一众族人躲至荒山,并在山上找到了洞开的幽界大门。后这一族人与恶魔签订契约,解开第二道封印。但代价便是:帮助魔族重返人间,以对抗背信弃义的神族。以我的推论,魔族不知是何原因不能进入人界,而凡人若是找到幽界入口则可轻易进入魔界。然千年过去,凡人似乎早已忘记当年的约定,而与师父幽会的神秘男子似是魔界中人,而师父竟然因他之故投效魔界一方,以助他们达成契约。
我所以知道此事,便因为无意间见到师父与此神秘人相会,而我亦不慎被之发现。师父顾念师徒之情,承诺我若是加入其中便可不必一死。我届时虽是惊骇,也只好假意答应。之后更始教大举入侵,那神主似乎亦是知道此事,只是不知何故秘而不宣。师妹受制之时,我本欲设计相救,但那日与师尊一起的神秘男子却忽然找到我,让我刺杀一人,因为以我之身份,那人定不会有所怀疑,那人便是皇城之中,天子之侧的玄奇先生。我当时假意应承,便离开门派,欲将此事告知玄奇先生使之早作提防。却不料那神秘男子亦是不凡,已然算到我有异心,敌人实力未知,我若将此事泄露给别人,他们必会杀人灭口,如此一来,反倒祸及他人。所以我唯有一死,以安其心,他们当是难料我以此法暗度陈仓。由是可见,东海一战之后,天下虽似太平,实则逆流暗涌,祸福难测。
此事虽然甚是诡秘难信,只盼师妹明断。可惜我之后恐怕再未能对师妹有所帮助,但师妹定不是孤单一人,魔界中人似是对玄奇先生有所忌惮,而且此人一向号称未卜先知,是以他不失为一大助力。另一人师妹定然非常熟悉,便是灵剑魁首,苍穹之子——齐天风。此二人虽是智谋深沉,但其仍有心机我亦难以窥破,所以师妹对之也未能尽信。
最后一事,乃是愚姊私事恳托师妹:我十余年来心如止水,不想却被一浪荡子弟搅浑。我自问虽不算天资聪慧,至少于智谋一道亦不落下乘,但‘情’字却最是无解,连我自己都难以理解为何会倾心于‘云中浪子’。依我看来,黄岚表面浪荡不羁并不因为当真贪杯好色,实因心有死结,是以今后他若死结难解,还望师妹倾力一助。
望羲难聚,但截余悲,师妹珍重。”
徐梦漪看到此处不觉哑然,任“凌波仙子”再是聪明也决计料不到此刻与她师妹一起看这暗卷的正是黄岚。徐梦漪自是知道黄岚心中的死结是什么,自付:我若寻得破解之法还能不尽力而为?她转头看了看黄岚,却发现他整个人已然呆坐无语。
黄岚此刻心境当真可用五味杂陈来形容:没想到她对自己竟有这般情意,虽身处险境依然不忘为自己着想。他暗想:几位师兄妹具是豁达,唯有我想借短暂生命及时行乐,不想竟因此被她险些窥破门中之秘,但她对自己的了解实在让黄岚顿生感激之情。黄岚此刻自然不知徐梦漪已经了解焚血之阵一事。
黄岚长叹片刻,转身出门自言自语道:“居士,你亦不会料到我‘云中浪子’真正动情之时却已与那人生死两隔。”
徐梦漪眼见黄岚浪子回头,却叹为时已晚。暗想道:师姐泉下有知,不知是喜还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