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城主
羽落城,驿阳街;
驿阳道,昔时本为驿官走马专用;如今也是随着那羽落主城的改建,贯连了东阳西关,成了这羽落的主道,更是那喧阳国出了名的不夜街市;惜者有云:
喧阳不入浮云庙,一世妄为喧阳魂;羽落不过驿阳街,踏遍南邺也枉然。
此时皎月高悬,灯火通明,正是这驿阳道上正为热闹的时候。
吟月阁,是一座青馆,地处于这驿阳道上最为热闹的地方,这楼高六层,如同塔状;传言,在这阁楼落基的时候,是请了那喧阳山上的修士管护的;所以几十年来,别说大难,连那火灾、塌顶一般的小灾也未遇过;更好似沾染了那修士的道光一般,这吟月阁的生意如同雪球一般,是越滚越大……
此刻,在那吟月阁前,却立了一主一仆,那主子手执褶扇,一副悠然的神态;而那身边的小厮,却是一脸寒态,好似被人懒账不还一般,对这周遭的热闹景象更是全无看见。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他冷言而问,目若冰霜。
“我们就是来这里的,不然此次的羽落之行,怕是要无功而返了”说完,那执扇之人更是锦袖前伸,那脸堆笑,将那迎上的美姬紧紧地拥在了怀中;时不时,还在这美人脸上轻轻的揉捏,只把那身后小厮看的目瞪口呆。
“哎呦,小哥哥,你看人家那位大爷……”身后,那迎女紧紧抓着小厮的胳膊,目嗔前方,柔声细唤,直撩的人心难抑,如有火烧;而那小厮面色更寒,额上的瞳印似假犹真,直将那迎客的宾女吓得倒退了几分。
“哼”他嘴上冷哼,却是无奈,眼看着前方那人已经拥花踱入了楼内,也只能恨恨摇头,慢步跟上。
……
阁内灯影错落,本该是宾客满然的样子,而此刻却是冷冷清清,恩客甚少;唯有那几处的尤玲,兀自殷殷切切,勉做依人之鸟,强撑门面。
“唉,还真是冷清啊”
执扇之人,轻伸了懒腰,虽口有怨言,却也未扰他寻柳之情,但见他与那怀中的美姬取笑逗乐,十指纷乱,当真是没有半分的空闲之机。
“不是说吟月阁边境少有的消金窟、温柔乡吗?”小斯也是心中诧异,口中轻问,而这声音却是如若蚊吟,小的可怜,怕是除了自己,再也无人听的清吧。
而那把扇子又是高高举起,小厮机敏,已然跳到了远处,他目瞪口张,显是怒急,恨恨说道:
“哼,下次我再也不做这私仆了”言闭,更将那身上的灰布罩杉狠狠脱下,踩在了地上。
“唉,你娘让我好好教你”一声长叹,倒似有着委屈无数;而这叹气之人,却径自挪了把椅子,歪身躺下,更将那美姬抱入了怀中,贴身嬉戏……
”你……你就这样教我”小厮面上神情错愕不断,心中好似有股火在燃烧,许久,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也是拉了把椅子,身子还未坐下,却已然听到一股嚎啕之音,拔地而起。
那音犹若朽锯割木,又如颓石落海一般,难听无比,它时而诵念,时而哭吟,更是让人心中烦闷。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本为南洲古调,意述男女相守,不离不弃,多为少女歌姬吟唱,在这娼苑红馆内更是常演曲目,不过此时被那音诵唱,当真如若破锣筛筐,刺人耳膜;
而这小厮更是痛苦难当,急急捂了耳朵,伸手将那阁内的女鸨唤到了身前。
“这是谁人在嚎歌,这般难听!”他戾声而下,额上的黑瞳更显阴森恐怖……
那鸨母嘴上堆笑,面上表情却甚是尴尬,但见她嘴唇蠕动,“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却也未能从那话中听出什么,而在这时,却更有一阵辽广之音,拔地而起……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本为女子小调,艺在轻舒婉转,然此音暴起,更觉石落山摧,大有天覆地翻之势……
“我……我受不了了,只见在这些恩客之内,有一男宾,将那绣了丹花的锦面,一掀而起,而后面露凶容,大提拳头,向着那罩纱曼的阁厢杀将过去。
小厮也是心火有火,见有人出头,便将椅子横踢而出,紧步跟上;
倒是那鸨母见状,却也不追不拉,而是高掀了长裙,向着这吟月阁的门口急跑了出去……难不成,就这样给吓跑了吗?
……
那纱曼尽落,在这红厢中却是露出了让人大跌眼目的景象;
但见有一男子,身上却披了件女子的纱衣,醉靠于红木琴上,他蓬头垢面,胡须邋遢,好似许久未曾刮,此刻兀自仰喉高唱,面露轻笑,好似极为陶醉一般,当真应了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他手中提了白净的瓷瓶,那瓶面上刻了嬉水的鸳鸯,当真栩栩如生,好似要飞走了一般;此刻,这人酒壶高提,将那酒中清液倒灌到嘴里,而后又大吐而出,手舞足蹈,显然是醉酒不轻。
在这内厢入口的犄角处,却哆哆嗦嗦蹲了一裸()背的歌姬,双手紧紧抱腿,头埋的很低,兀自哀哭不已,小厮怜心于她,将那男子身上披的纱衣扯了下来,轻轻披在这歌姬身上;
许是哭的久了,这女子方方抬头,脸的上胭粉也是湿化开来,更显的脸上泪迹斑驳;此刻,许是发觉有人破门而入,一身羞态被人看的精光,脸上已然羞的通红,紧紧裹了那背上轻纱,羞低了螓面,夺门而出;
只见那绯红的肚兜骄艳若花,胸间的嫩白也是急剧的乱颤,更是把那小厮看的如同痴傻了一般。
如此,那白折的大扇又一次光临到小厮的脑袋上了。
“你,……”小厮已然瞪大双眼,嘴中轻怪,细言说道;“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太霸道了吧……”
那执扇之人只是轻笑摇头,满面的不羁之情,而后更不理他,径自向那内厢看去。
……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许是知道被人围观,那人的嚎唱之音又是大了许多,让得这满阁的宾客尤女俱是紧捂了双耳。
“啪啦”的一声,但见那白瓷的碎片洒落一地,掀桌之人已然摔瓶而骂了;
“你爷爷的,跑这里撒酒风,败了我的雅兴”说完,更将醉人背下的弦琴一把扯下,狠砸地上;醉人背无着落,脑壳磕地,许是吃痛,闭口不歌;然那脑子怕是不太清醒,裂开了大嘴,笑的更是欢了;
“你,你,笑个屁”那人手掌高抬,许是蓄满了力道,正欲扇下……
“住手”
一声断喝,如若平地惊雷,将他给震住了,高抬的手掌久久也未能扇下。
那门口来了许多差役,领头之人更是身如立柱,走路夹杂霍霍之音,面目之上横布刀疤,正是白日里南门寻守视察的羽落铁尉琅无恨;在他身后娓娓移移跟了一人,双手挽裙,正是那方方落跑的鸨母无疑,许是她见那宾客掀桌而起,怕有祸事发生;由此,急急报官,将这琅无恨带了过来……
见得眼前场景,那琅无恨更不多言,急急迈前,不过几步,便已然到了这厢阁之外,未待那举掌之人有所言动,便先行发话了。
“干什么的?姓名为谁,为何在这这吟月楼内捣乱,是单犯,还是于人共谋,都干就几次了?”他声音朗朗,连出几问,气势十足。
举掌之人见得官差前来,也不再多话,移步后退,静靠在厢栏之上,大有大戏当前,我为倚观的意思。
“喂,问你呢,快快招来,免得受那皮肉之苦”琅无恨显得极不耐烦,大步当前,跃入厢中。
那人嘴笑更甚,却见那琅无恨影大如山,将他全然的罩在了影子里?
“我?”一阵错愕更凝脸上,左右顾盼,好似全然不信,而后又伸出一指,指着那醉酒之人,道:
“他醉了……”话未说完,已然被琅无恨冷言打断;
“废话,难道我还看不出他醉了,你的意思是说本铁尉的眼睛是瞎了吗?”琅无恨双互手捏,掌上指骨也是“嘎嘣、嘎嘣”响得厉害;
“不是,不是,我是说……”那人正欲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难道要这般告诉于琅无恨,我听到有人吟歌,气毒攻心,便掀了桌子;如此,脑中如有一团浆糊,昏昏若迷了;他使劲的甩头,好似要让自己清醒一般,而后便瞅见那立在厢门不远的鸨母,如同看见了救星,正要求救于她……
不想,那鸨母却指着自己,已然先行张开了口;
“大人,就是这家伙,把我这里闹的鸡飞狗跳,更把我这里唱歌的头牌,给吓跑了两个”
……
天塌了吗?地陷了吗?怎么就晕晕忽忽呢!眼前却只是见到琅无恨那张吓人的大脸,耳中也只是听到鸨母那戾怪的笑声;昏昏然,便倒了下去。
“罚他,罚他,砸坏我怎么多东西……哎,我的锦毛毯,……哎哟,我的羊丝裘,……哎哟哟,我的鸳鸯茶壶,……哎哟哟哟,我的璀木琴”
……
小厮好似看不下去,或许更觉那恩客可怜,由此,方方站出,还未出手阻拦,便觉头上一顿,又被那柄白扇狠狠敲下,由此怒目转身;
却见身后空无一物,再望于那厢阁之内,已然除了满落的瓷片,和一把断琴以外别无它物,故而他急转了身子,向那门口急冲过去。
……
门外,已然被一堆闲民给堵了起来,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股嘈乱的声音全然冲进了小厮的耳朵中,冲荡着那耳中鼓膜。
“喂?铁尉是不是进去了?”
“嗯,有一会了,这次又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
“哈哈,还好我跑的及时,说来也是,这般折腾谁受的了,吟月楼啊,吟月楼,早些关了得了”
“关了,谁敢关啊?关了以后,城主跑哪儿唱歌去……”
那最后一句话却不知道是谁人所说,但是此音方落,这吟月门外的闲民们俱是换了一副惊恐的神色,随后好似早就约好了一般,从这楼口轰然散去,唯留那小厮呆立当场,口齿轻动,叨叨而念。
“爱唱歌的城主”?
随后,他也如大梦初醒一般,满面的惊恐神色,对着那身后的楼口,如若见了虎嘴一般,拔退就跑;
……
羽落城,曲觞亭
夜是静谧,曲是婉转,殇在亭间?
“曲殇亭”位于“曲殇”下游,依水而建,名虽恰意,不过除了这名好之外,只是一破破烂烂的草棚子,平日里,那玩赏的游人,更是极少来这里歇息,因为这亭子看上去,随时都会倒塌了一般。
周遭微风习习,蝉鸣脆脆,更有一阵飘渺笛音从那草亭传出,只听那笛声空灵悠远,婉转动听,携于这周遭的渲水流转,映以粼粼的波光,更觉身入了一泓清泉之中,神清意爽。
而那亭中之人,却是发垢面脏,与手中所执的玉笛极不相称,若非他笛曲婉妙,当真算是暴殄天物了。
此刻,那笛曲兀自吟到了高仰之处,他更是眼目紧闭,面露轻笑,怕是迷醉其中了吧;
霎时,在这亭台之外却有疾风吹来,在这风影之中,更见刃光浮动,恍惚间,这光刃分化万千,如同一张洒下的大网,紧紧的将他罩身网下……
而他已然觉醒,当见那身势急若白鹭,旋移而起,却不躲避,更如陀螺一般,转的飞快,向那风眼正中狠狠扎去。
……
瞬息之间,风散、影落;但见一扇、一笛从那交锋之所互激而起。
而在这笛、扇之下,却有两个身影背对而立。
“曲觞”之水“哗哗”做响,更有粼粼波光映于两人面上,许是同时出手一般,二人更将那一笛、一扇稳稳接在了手中。
“喧阳国鎏阳侯,轩辕龙守之负屃从扇,泫良青拜阶”左手前伸,手中玉笛红樱,摇曳不断;
“羽落城主,轩辕龙守之狴犴玉笛,花易云拜阶”右手前伸,手中折扇翻转,伸柄而前。
一阵大笑而过,二人各自拿回了自家的东西,之后又是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
犹如多年前那般,在共历了风雨之后相拥而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