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否真的存在着那个世界？ 　　如果那个世界真的存在，此生中的诸多喜、怒、忧、思、爱、憎、欲，是否也会在那里延续？ 　　天阴沉沉的，让人无法分辨出轮廓的“灰色”彻底遮去了太阳的踪迹。似乎是为了将这晦涩的情绪贯彻到底，原本秋季那扬散着丰收时节喜悦气息的风，也是很配合地沉寂下去。将一切变得那般宁静，静得有些阴森，静得让人战栗。 　　连绵的山脉一眼望不到边。如果有迷失方向的旅人走在这里，一定会因这片山脉的面积而埋怨造物主的阴险。虽然这里没有什么陡峭的山峰，前人践踏出来的道途也不算坎坷。但是放眼望去，却全是一座座好似丘陵一般光秃秃的灰色石头山。即便在一些缝隙处偶尔冒出些许低矮的绿色，也被这满目灰色的场景渲染的有些阴霾，毫无原本的生机可言。就好像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墓地之中，而那些山头，也更像是一个个隆起的坟包。在耳边不停的嘀咕着，诉说着生命的可悲，诅咒着灵魂的终结。 　　一处还算茂密的低矮植物丛中，一只通体灰色的兔子正在谨慎小心地进食。若不是它偶尔移动一下身体，还是很难令人察觉到的。它那与周围山石同色的毛皮，以及利用植物枝叶进行隐蔽的技巧，都是大自然赋予它的生存本领。可惜，这种历尽种群无数代生死而进化、传承出来的本能，依然无法保住它的性命。 　　刹那间，一道影子疾速掠过，横穿植物丛后，先前那只兔子已经消失不见。一切又再次恢复宁静，就好像在这个世上，本就没有过那么一只兔子一般。 　　而在不远处的天空中，一只深棕色的鹰，正在奋力的扑扇着宽阔的羽翼向高处飞去。在它的身下，那只刚才还在觅食的兔子，正被鹰紧紧抓住吊在那儿，随着鹰翅的扇动，有节奏地前后晃动着。从那扭曲的脖子和松垮的身躯可以轻松判断出，它已经注定要成为鹰的美餐了。 　　突然，一道庞大的影子飞速穿过。鹰好像吓着了，惊讶的望着天空中，影子过处留下的那道逐渐消失的轨迹。也就是转眼的功夫，一股滚烫的气浪扑面袭来，同时，一阵深入骨髓的发动机轰鸣声也瞬间笼罩了鹰。 　　鹰几乎失去意识，无法再保持平衡，不得已丢下猎物，惊慌失措的胡乱震动着快要散架的翅膀，好似坠落一般逃窜离去。就在鹰刚刚消失在一座石头山背后时，又是两道银色的影子从山脉上方呼啸而过。 　　如果是人类看到这个场景，很快就可以判断出，那三道影子，是三架喷气式飞机，正在低空飞行追逐着。 　　后面两架飞机之一，更是在身侧机翼下冒出一缕火光。随后，一颗导弹化作道白影以更快的速度飞向前方，拖着一条白色烟雾形成的长尾，向最先掠过的飞机追去。 　　干扰弹、铝箔片被头前逃窜的飞机，毫不吝啬的挥洒而出。它还在低空施展出一连串高难度机动动作，穿梭于那些低矮的坟包之中，终于险之又险的躲开那颗导弹。 　　“轰”的一声巨响，导弹轰击在一座石头山的山颠上。火光与碎石爆向四方，瞬间化作一团浓烟。 　　可惜，也许是因为机体略大了些，当先的那架飞机还是被爆炸的余波波及。有些不受控制得晃动起来。 　　机舱内，系统的警报声不停地“嘀嘀”作响，吵得人心烦。驾驶座位上并排坐着两个男人。虽然，他们的眼神在护目镜后看起来还是十分镇定的，可在耳机中却传出二人急促的呼吸声。 　　“坚持不住了，跳伞！”左侧的男人冷漠的说道。低沉的声音让人无法察觉一丝情感。正如他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面孔，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坚毅。 　　右侧的男人偏头望了过来，之后同样冷漠的说道：“好，你先跳！” 　　“别争，我比你会飞！带芯片先跳！”前者仍然集中精神争取控制住飞机。 　　后者听到他的话，似乎是有些惊讶，竟然怔住了。深深地望了前者一眼，本能般开口道：“一起……”他本想提议一起跳伞，可他刚开口，就发觉他的这个提议实在太幼稚了。 　　的确，跳伞还有一线生机，但也只是“一线”而已。在敌人的地盘上，又是这种地形不怎么复杂却又人迹罕至的地区，就算跳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逃出敌人的围追堵截。可不跳，早晚是机毁人亡。如果两人分别跳，还有机会分散吸引敌人，互相掩护的情况下，说不定他们之中的一人，真能撕开一个突破口，逃回国完成任务。如果一起跳，呵呵，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敌人的机械化兵团，或者是一两个山地师，生存的几率几乎为零。最多一星期时间，他们两人都会躺在敌人的营帐中，就是不知到时候是做为囚犯被捕，还是做为尸体被陈列。 　　可是以后者对身旁这位同事的了解，此刻却是迷惑了。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在同行中很出名的人士，应该是毫不顾忌的自己先逃才对啊！怎么今天居然如此大义凛然起来。莫非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可是李卓然啊！以超出常人百倍的生存几率，完全不考虑是否完成任务的性格、作风，而闻名间谍界的传奇人物。 　　以至于在他得知这次任务要与李卓然合作时，便不自觉的轻松起来。在他看来，与这么个废物合作的任务，还会有多重要吗？还会有多危险吗？估计一定会像度假一样安全惬意的。 　　可惜，他错了！ 　　那个叫李卓然的人发觉自己的同伴愣神了片刻，很快猜到他的想法。可惜时间紧迫，不能浪费在解释上，他只能拼命拉起操纵杆，让飞机爬高一些，同时开口直接命令道：“倒数5秒，5……4……3……” 　　右侧的男人轻叹口气，在李卓然倒数的同时转过头来，凝视着他，轻道：“好运！”之后在李卓然数到1时，猛地一拉弹射座椅的操纵杆。舱顶先是轰的一声炸开，之后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身下涌出，“哧”的一声，他已经连人带椅飞出机舱老高。 　　说起来好像很慢，其实从他们谈话开始到弹射出仓，不过短短二十几秒而已。由于弹射破坏了机体，影响了空气流动，飞机更难稳定，速度也迅速下降。 　　还留在机舱中的男子，那个知名人士？李卓然，在剧烈的气流中坚持着掌控操纵杆。他真的是性格突变？真的是想做英雄不怕死了吗？ 　　怎么可能？ 　　李卓然的嘴角划起一摸深邃的弧度。 　　他怎么可能不怕死呢？是人都怕死，除非不是人。 　　但这一次，李卓然是真心希望能给这个同伴更多的生存几率。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说实话连他自己都清楚，能够落到他头上的任务，多半都是属于“鸡肋”型的。是否完成根本没人在乎。 　　何况干他们这行，一旦在业界有了名气，等于是一只脚迈进了棺材。试想一下，一个好似明星一般的公众人物，要如何在一群擅长辨识他人身份的专家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有办法，那就该早早申请专利，一定会被那些社会焦点人士竞相抢购。如果早拿些年出来，我们敬爱的王妃也不至于…… 　　而在间谍行内、情报界中，一旦对立面了解到你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让你人间蒸发。就算是中立立场的人发现你，也会为了安全起见，把你抹杀。如果你到时候没死，放心，你一定已经落入到对方的阴谋中，结果恐怕比死还难受。 　　难道这次是李卓然大发善心。怎么可能呢？ 　　他曾经在执行任务中，为了活命而杀死刚满周岁的婴儿；为了逃跑丢下刚刚开始热恋的女友去送死；为了隐藏身份，他以一己之力屠灭了一个200多人的村落，无论男女老幼……正是由于他的行为即使是在阴暗的情报间谍业界也是有些令人发指，所以他才被自己的前任上司出卖，从而在业界出名。这样的人会发善心？ 　　李卓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出于何种目的呢？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刚才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个男人，他的名字叫张致刑。 　　张致刑是李卓然在刚刚被选入特工部门时的好友，也可以算作是同窗。在那些年少不羁的岁月中，二人建立了有如亲兄弟般的感情。人往往是这样，只有在那些纯真年代中的友谊，才称得上是友谊，才有可能天长地久，才更容易深入心底。 　　放在过去，李卓然可能还会一如既往的先保住自己性命再说。可是这次任务…… 　　这次任务，本来一切顺利。也许是因为自己在逃命方面的天赋直觉和远超常人的经验，从执行任务一开始，李卓然心中便有一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不怎么好的感觉。 　　直到在任务过程中，他遇到了一个人，虽然这个人与自己的那次谈话，几乎跟这次任务毫无干系。可之后他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似乎本能地察觉到，此次任务表面上是窃取新式的导弹芯片，暗地里却可能有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阴谋。 　　在这个阴谋当中，李卓然就是被舍弃的棋子。而执棋的人，恐怕就是自己的现任上司。所以不难判断出，这次自己的真正任务，也许就是送死。 　　但他了解张致刑，也了解他自己。他虽然只能算是个垃圾，可张致刑不是。他可以接受上司派他去送死，反正他感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也许死了会好点儿。但他不能接受张致刑被他连累。 　　算了，反正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善事，这次就做一次，全当给下辈子积点儿德。再说他也不一定就会死。 　　李卓然推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张致刑弹射出仓已经过了一分钟。后面那两架歼击机追得越来越近了。如果不是自己这架飞机是轰炸机，体积略大，机动性能较差，李卓然对自己的驾驶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打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是逃可是他的强项，无论是怎么逃。可惜，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就不要去为此烦恼。 　　自己也该跳伞了。飞机即便是伤痕累累，速度却是不慢，一分钟足够跟张志刑拉开一段很长的距离。李卓然微笑着嘀咕道：“兄弟也算够意思了！等落地后，就看咱哥儿?谁命好吧！嘿嘿！” 　　说着，李卓然的眼神突然变得执着起来，猛的一拉逃生弹射杆…… 　　怎么没动静？ 　　李卓然仍然保持着镇定自若，低头看了看座椅，再次拉动了两下弹射杆。 　　随着依然没有什么动静的事实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一直以来保持着淡漠的面孔，终于逐渐浮现出一抹焦虑，之后迅速变成暴怒。 　　李卓然略微抬高些视线，看到了飞机仪表盘上那醒目的德文提示？“部件失灵”。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吼出：“操！”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发泄，仪表盘上再次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李卓然下意识的转移视线，望着那块显示屏。那声音，是飞机已被敌人锁定，马上要遭到导弹攻击的警报。李卓然望着这一切，居然笑了起来，一开始是微笑，之后逐渐演变成大笑。 　　以如今的机体情况，根本没能力做躲闪动作或者超机动回避，逃生座椅又坏了，难道还想要爬出舱外吗？就算现在速度比起飞时慢了不少，可在飞行中迎面的空气阻力依然可以把他死死地压在驾驶舱内。 　　尽管李卓然的脑子不笨，但眼前的情况，已经没有丝毫生机。他清楚地很，这回死定了。 　　仪表盘的雷达显示屏上，一个被着重标示出的小亮点从下方快速靠近中心。刹那间，李卓然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听到了那枚导弹袭来的声音。 　　在临死的瞬间，李卓然惊讶的发现，原来传说是真的。他的一生真的飞速从眼前闪过。 　　身为孤儿的童年，那清贫而苦中作乐的幸福和喜悦。 　　贪财的孤儿院院长为得到更多资助而逼迫自己玩命读书，尽管最后考上了名牌大学。但是那段回忆，还是使李卓然心中有些无名怒火。 　　大学中同龄人对自己的侮辱和嘲笑。使得他开始担忧，开始烦恼，为何他无法融入到集体之中。 　　后来学校教授为了完成上级分派的指标，而把他送入部队。原本他非常心仪，一直默默暗恋着的女同学，成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思念。 　　军队中因为大家都不想从此在人间消失（为隐秘工作断绝自己一切社会关系），所以便有些类似“众望所归”一般把他推入火坑。当然，他也没什么关系需要断绝。他有些自嘲，有些自悲起来。还好认识了张致刑，后来彼此成为兄弟。 　　第一次执行任务吓破胆而逃命。 　　一次次的任务失败。但却不知为何，仍被总部反复派出执行任务。 　　任务中相识的漂亮女子，和那浓浓的爱意。 　　以李卓然仅有1米75的身高，和普通的无法再普通的面容（绝对让人相处几个月，都无法准确回忆出他长什么模样），得到如此女子的倾心，那种幸福的心境。 　　为了活命，不得不丢下她，先行逃跑。期待她能够逃出来，最终却得到噩耗的绝望。他开始有些仇视这个世界，憎恨命运，也厌恶他自己。 　　在暴怒中屠戮一个村落，杀的眼睛通红的畅快。可事后他却有些后悔。他本想自杀赎罪，但是对于生存的欲望，再次战胜了他自己。而总部的报告中，则是说那一次惨无人道的行为，只是为了掩护他在任务中的身份而已。 　　…….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 　　李卓然依然在大笑着，也许是释怀的笑，也许是对自己一生的嘲笑。但是在这一刻，就在自己死亡的这一刻，仿佛瞬间之中，一切都解脱了。 　　“呵呵，没想到这次英雄啦！哈哈哈哈，鬼他妈才想做英雄！！！” 　　在李卓然的笑声中，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周围眨眼化为一片火海，一切都被吞噬其中，一切都化为尘埃，一切都结束了。 　　…… 　　在一处略微突出些的山头上，张致刑终于着陆。他熟练地快速收起降落伞，在掉落一旁的座椅中取出枪支和一些生存必备的物品。刚要转身朝他在半空中俯视地形时，就已经计划好的路线逃窜，突然一道巨大的爆炸声传到耳旁，有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张致刑的身体一颤，瞬间凝固。他……已经预感到什么。 　　片刻后，张致刑猛的转头，扫视着天空。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能看到天空中有个降落伞。但他看到的，唯有在遥远的天边，山头上一颗正在升腾着的火球。 　　刚毅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冰冻般僵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一滴眼泪溢出眼角，在他脸颊上缓缓滑落，留下一道泪痕。 　　没有再多做惆怅，张致刑迅速的恢复了精神，飞快的奔下山坡，隐没在山峦之中。 　　天，还是那般阴霾。没有一丝空气的流动，整个世界渐渐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