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能……”面对莲花生眼中的殷切，水月咬咬牙，答道，“我不能丢下我的使命，独自在这里享受欢乐……” 水月摊开左手掌，一只萤火虫落在她的手心，尾部的小灯笼，闪了闪荧光，扑腾几下翅膀，又飞走了：“尽管，我很喜欢这里，这里，简直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乐土……而我，却要离开，离开乐土，走向火坑。” “我，你……”莲花生或许从诞生以来，就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挽留一个初识的女子，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心思，只是道，“啊，你真的要走么？多少年了，那些凋谢了的莲花在枯萎前都和我说，他们要走，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一直在等他们回来，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会回来的，”水月扬起笑脸，似乎想要打破尴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许诺他，“地狱的火坑不属于我，水光月影之间的清凉，才是我的家乡。你也别说得这么伤感，好像我就要一去不复返一般。到时候我回来了，赖着不走，你可别赶我走啊！” “怎么会，我欢迎还来不及呢！”莲花生笑了笑，神色却有些黯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要你往火坑去？还有，什么是火坑？哪里的火坑？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说那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凉风吹着她的头发，牵扯着她的罗裙，似乎也在挽留她，水月转过身去，指着水边的那一道云水鱼龙舟发出的光芒，道：“我家人喊我吃饭了，你要一起来吗？” 莲花生摇摇头，道：“不了，我困了，要睡觉……”说着，那绽放了的硕大莲花，又缓缓闭合。 水月心中埋怨道：“天地生养的神灵，怎么可能会困了嘛，还要睡觉，明明是不想和我一起去！” 莲花帐中的莲花生也心道：“天生的神灵餐风饮露，哪里要吃饭，明明是不想和我说话嘛……只是，只是我好……” 实在不忍在别离时，说什么伤感的话，水月翩翩跹跹，踏水而行，不回头，直到落在云水鱼龙舟的甲板之上。 荷塘月色，伴着习习凉风，桌上已经传出了今天晚餐的菜肴。那些菜肴不是什么仙羹玉馔，反倒是这山城中的家常菜。 烤野兔，炖山鸡，煨紫薯，蒸鲈鱼，并有瓜果相佐，倒也不显得口味重腻腥膻。 “小白本是山城中的凡人，仙羹玉馔不曾做过，只是会做些家常菜，还请娘娘不要责罚……”小白上了最后一道菜，向水月道了个万福，低声道。 “不妨事，人间饮食对于我来说，哪一样都没有差别，盘陀和巫彭本来也是吃惯了家常菜的，修道数月以来，倒是断了人间的荤腥，如今再吃这些家常菜，恐怕心中还颇为怀念吧？”水月道，“不过，以后到昆仑神宫中去，却要懂得做一些上得了台面的饮食，毕竟天神与凡夫俗子的口味还是不同的……大家别愣着，开始吃吧，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倒也不必拘泥什么礼数！” “娘娘说的是！”盘陀扯了一条兔腿给巫彭，自己也拿起一条兔腿啃了起来，“这些菜肴对于我们来说，兴许是不错的佳肴，但天神口味不同，也不知道喜欢不喜欢，日后你们几位，跟在娘娘身边，多向娘娘请教。毕竟娘娘乃是天地养成的神灵，自然了解天神的习性！” “还习性呢，那些天神又不是牲口……”水月掩面笑道。 巫彭对盘陀道：“师兄原本不是祭祀犬封国犬神的大祭司么，想必对这条牲口的习性颇为了解吧？” “嘿嘿……”盘陀干笑两声，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虽然是犬神的大祭司，但是从来也没见过犬神是怎么样的，只是祭祀的时候，不断地向祭台天井里投喂血食。想这老狗肯定不是什么好鸟。若不是得恩师点化，我还在为虎作伥，真是罪孽深重啊！” “我本以为你会有些尴尬，不过幸亏你修习禅法，心性跳脱，看来你在犬封国做大祭司的往事束缚不了你……”水月道，“破而后立，你的道行精进了不少！” 说到犬神，巫彭问道：“你们犬封国的犬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神灵，怎么神神秘秘的，连你这个大祭司也见不到真形？” “犬神安眠的圣地以及犬神的奥秘，只有犬封国的国主知道，国主们历代相传，就算我这个大祭司也无法了解到全部。”盘陀沉思道，“说来也真是蹊跷，如果不是在祭祀犬神的时候，从祭台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滋养祭司们的法力，我还怀疑犬神是不是真的存在。” “神神秘秘藏头露尾，这犬神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巫彭喝了一杯石榴汁道，“不过犬封国上次损失了数千精兵，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真是反常啊！？ “任他旌旗招展，我自岿然不动，大天巫恐怕对这事早有安排，只不过是等犬封国先出棋，我们再以逸待劳罢了，”水月想了想道，“咦？你们又没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侧耳倾听了良久，果然有依依呀呀的乐音之声由远及近而来，似乎是萧笛之类的乐器吹奏，时而高亢悦耳，时而婉转低沉。不久，便在天边出现了几点萤火，那是有人提着灯笼在走。不，那不是人，凡人可不能在半空中踏着虚空而走，一阵阴风吹来，豺狼们也似乎感受到了寒意，呜咽几声，便大气也不敢出。 “鬼……竟然都是鬼……”巫彭虽然在巫辰门下修道，颇有慧根，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看到一票人马浩浩荡荡踏空而来，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量寿佛！”盘陀双手合什道，“生老病死皆是苦……” 等到人马走近，便听到为首的一位提灯鬼唱道：“森罗殿里无老少嗨……万里新坟埋壮年嗨……从今一去不复返嗨……前尘往事尽勾销嗨……” “这些鬼，都是人死后在地狱道中重生的生灵。人死后三魂离体，人魂落到六道轮回中转世，短则一瞬间，长则七七四十九天就得到一个身体。这些枉死的人呐，不知道遭到了什么样的不幸，居然堕入了地狱道，成了鬼众。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死后，会直接投生到地狱之中，这些人恐怕是横死的，虽然不一定做了大恶，但是还是变成了孤魂野鬼。那些提着牡丹灯笼的鬼，便是带他们进入地狱的引路鬼……”水月解释道。 盘陀摇了摇头道：“作恶的人死后要入地狱，没有作恶的，因为遭到了不幸横死，也要入地狱，这世界还有公道么？”听说入了地狱，便要受尽人世间不曾受过的疾苦，上刀山下油锅，忍受苦寒饥饿，直到鬼身的寿命尽了为止，才能转生到其他五道之中。 “我知道你心中忿忿不平，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公道，却又是最大公无私的。天道无亲，不会特地去怜爱一个人，也不会特地去惩罚一个人。公道——那是要靠人去讨的，不然这天地孕育出人类做什么？”水月的话中透着深厚的寓意，丝毫不像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道，“也罢，我就帮他们一把，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机缘！把箜篌琴拿出来……” 阿紫和小白将箜篌琴奉上，水月轻拢慢捻，一曲动听的乐章便自琴弦上流淌出来：“终生不知轮回苦，因缘幻象作真像。黄泉路上无客栈，超生了死有道门……” 那琴音不是普通的琴音，乃是佛门之中八龙天音，直指人心，让人避无可避。 那些浑浑噩噩鬼魂听到这八龙天音的梵唱，心中的怨念似乎减轻了许多，浑浊的双眼竟然有了光彩。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拦我地狱门的路，耽误了这些鬼魂下地狱，你担当得起吗？”为首的提灯鬼乃是一个貌美的女子，听到水月的梵唱，心中不由惊疑道，“他们该不会是天神吧，凡人怎么可能看到我们？天神一向与我们秋毫无犯，生死之事，乃是天定，便是天神也奈何不得。” 水月朝盘陀使了个眼色，盘陀心领神会，也踏空而行，一手持九环锡杖，一手持紫金钵盂，宝相庄严，来到提灯女鬼面前，口宣佛号道：“无量寿佛！这位姑娘，既然相逢就是有缘。我佛如来妙法无边，救度六道三途疾苦，这些鬼魂都是受了冤屈而横死的凡人，我们实在不忍这些人和恶人一样受苦……” “哼……就算你是天神，我也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生死乃是天定，你们天神也有寿终正寝的一天，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来管他们死活？”那提灯女鬼冷哼道，“活着的人归你们天神管，死了的人，可是归我们阴间的阎浮鬼王们管，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若是搅扰了生死平衡，这罪过，你们可担当不了！”说着手中的牡丹灯笼，放出鬼火荧光，连同其他提灯鬼的牡丹灯笼一道，将那黑压压的一片鬼魂护在荧光之内。 “无量寿佛！我佛如来不生不灭，因而称为无量寿佛，其寿无量，超出生死轮回，岂是那些混迹六道的天神可比？”盘陀心想，自己向她们解释佛法，肯定一时间也难以说得清楚，再争执下去，恐怕要动武，还是想个计策为妙，于是便道，“这位姑娘，你可敢跟贫僧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