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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
刚登上宣德楼,就看到禁军在宣德门外层层护卫,数不清有多少学子百姓,只见层层叠叠,黑压压的一片,群情激昂,最前面的两个人,一个大概有三十多岁,一袭青山磊落,眉目之中刚硬之气尽显无遗,另一人亦是衣饰简朴,白色儒服,书生气十足。那名青衫者向着人群行个揖礼,大声道:“各位兄台,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昂扬正气,以匡正朝纲为己任!今日大家能聚在这里痛斥奸臣误国,就说明大家的目的是相同的,那就是请出陛下,以击破流言!要求固守家园,抵御外敌!若是圣上不肯相见,我们就在这里坐等,一直等到圣上肯见我等学子,贬斥奸佞,下诏抗敌为止!”人群接着就是一阵沸腾,纷纷附和,人潮涌动,仿佛随时就会冲进皇城一般。 洛儿气得一掌拍在楼前的栏杆上,低声骂道:“真糊涂!” 虎子在一旁奇道:“帝姬,这人一身正气,耿直风骨,怎么糊涂啦?” “只是听说流言,便跑来击登闻鼓,请求圣上相见,岂不糊涂?流言能信么?”洛儿气道。 “可是,这不是真的么?”虎子仍旧不解。此话一出,招来所有人的怒目相瞪。 “若是真的,后果岂不是更不堪设想么?记住,陛下是偶染急病,如今正在福宁殿养病,说陛下失踪的人,都是妖言惑众!”虎子见洛儿神情严肃,便不敢再提。倒是赵鼎听她说这几句话,暗暗地看了她一眼。 李若水道:“恐怕这些学子口中的奸佞就是••••••”尚未说完,李纲、赵鼎一齐低声道:“李侍郎噤声!”李若水亦住口不再多言。赵鼎手撑阑干,眉头深锁,对李纲道:“李大人,恐怕得你下去一趟,那些学子素昔便推重于你,若是别个下去恐怕有危险啊!”李纲点头称是,还未举步,就又听到一阵喧哗,宣德门两边的侧门打开,有两队手持佩刀的禁军蜂拥而出,白时中和一名将领在禁军的簇拥下走出来,脸色阴沉,眼神扫过众人,厉声问道:“尔等何人,竟敢聚集在宣德门前闹事?” 白时中到底是为官多年,身上散发的气势甚是迫人,一众人等终究多数无有功名在身,被他一喝,喧哗之声被压下去不少,唯有那两名青白衫者傲然道:“太学生陈东、欧阳澈与一众学子叩阙上书!” 那白时中冷哼一声:“既是一众学子,更应该知礼守法,岂能罔顾礼法,结众为乱?叩阙上书需经登闻鼓院逐级受理,尔等竟敢随意闻鼓宫外!” “这位必是白相公了?”那白衫者乃是欧阳澈,此际目光炯然,朗声答道:“非是学生等人不尊礼法,实乃情况紧急,金军大举进犯,坊间流言纷纷,言说官家已然东幸,学生等人愿昂扬正气,一扫流言,才出此下策,闻鼓宫外!” 白时中冷笑道:“既是知礼守法的,便该知道击登闻鼓,伏阙上书,未言先有罪!尔等是想被流放边疆么?”场面更是安静,那些头脑发热一时冲动的学子,此际回过神来,听出白时中话中之意,有些人愤愤不平,有些人不以为然,有些人则带上了一丝怯色。陈东一声长笑:“百无一用是书生,刺配边疆,能为国杀敌,保家国平安,也不失男儿本色!总好过卖国求荣,苟且偷生,置国家存亡和百姓生死于不顾!”慷慨激烈的一番话将在场学子怒意渐消的情绪又挑动起来,不少人跟着附和嚷嚷,纷纷赞同陈东所言,大有皇帝不见他们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白时中是彻彻底底的主和派,陈东今日这番话,实实地触到了他的痛处,饶他浸淫官场多年,也不免气得脸色铁青,狠狠瞪着陈东与欧阳澈,二人却毫无惧色虽然跪于御街之上,但倔强挺直的背影却散发着直率自信的气质,傲气天成。洛儿虽觉这二人书生意气,此时却也不由得暗赞一声。白时中心中对学子们公然挑战他的权威只怕已恨之入骨,这些学子,能说会写,每个人都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陈东与欧阳澈又是个中翘楚,这些学子,与御史台的人一样,自命清流,孤傲过人,若不杀一儆百,恐怕日后更难驾驭,此类事件就要层出不穷了!况且今日他们围堵宫门,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想到此,厉声喝道:“尔等想挟众胁迫朝廷吗?尔等如此行事,欲置君父于何?来人,与我杖杀此等犯上作乱之人!” 此言一出,宣德楼上众人俱是各各骇然,自开国以来,从未有杖杀学子的先例,况且金兵不日就要兵临城下,此举一出,更是大失民心,到那时,恐怕找不到人来守城,这白时中,他打的什么主意? 眼看白时中身边的那名将领即刻就要动手,一众学子大惊,也纷纷叫骂,更有许多学子见势头不好,掉头就跑,禁军冲上前去,抓扯围堵,一时间整个御街人仰马翻,乱得如锅里刚烧开的滚水。 此时连李纲也无计可施,下面太乱了,人马嘈杂声,呼喝喊叫声,就算他们想采取措施补救恐怕也无人听得到。人人脸色惨白,忽然,耳边送出一声如雷震吼:“太子有令,禁军住手!”这声含着内力送出,震得洛儿的耳朵嗡嗡直响,下面声音嘈杂,却盖不住这声雷吼,正是身旁的岳飞所出。 一听太子在此,禁军纷纷停手,向宣德楼上望来,果见是太子在上面,纷纷跪下行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学子又惊又喜,也是纷纷行礼,一时间御街上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洛儿俯身在太子身旁低声道:“谌儿,不要怕,你开口请那两名叫陈东和欧阳澈的人上来。”太子望望洛儿,犹有些犹疑,抓了抓衣角,洛儿微微一笑,掏出手绢,给他擦擦手心里的汗,握住太子小手,柔声道:“不要紧,姑姑在这里陪着你。”指着虎子和岳飞,“你瞧,他们俩可厉害了,谁要是敢欺负我们谌儿,姑姑叫他们把他们通通打跑,好不好?” 太子点点头,端正了神色,向下面问道:“你们就是陈东和欧阳澈?”声音虽然稚嫩,却显现出未来一国之君的气度,洛儿暗暗点头,太子可比他那个老爹强多了! 陈东与欧阳澈伏地埋首道:“学生陈东、欧阳澈叩见太子千岁!” “不知二位可愿意与本殿详谈一番?” 那陈东沉默一会儿,依然执拗:“学生愿见陛下天颜,以澄谣言。” 洛儿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此人还是真是九牛拉不回的倔脾气,一根筋到底。赵鼎却是浩叹一声,李若水亦对此人无语。 李纲一直皱着眉,此时方开口,语气泠然:“陛下偶得急病,不能面见众位学子,因此才命太子前来。”话锋一转,“陈东,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与你面谈,难道辱没了你不成?”他在士子百姓之中威望甚高,大部分人都识得他,听他如此说,已有大半人都信了,陈东一愣,低头答道:“学生莽撞。”那欧阳澈忽然抬头,目光灼灼:“李大人确信陛下会下诏抗敌么?”李纲朗声而笑,言道:“陛下已然下诏,命本官为尚书右丞、东京留守,全面负责京城的防务,你说,这算不算下诏抗敌呢?” 欧阳澈与陈东大喜过望,伏地埋首:“陛下英明!”人群先是一愣,继而欢呼起来,都是“陛下圣明”、“李相公!李相公!”之类的字眼。宣德楼上众人均是轻轻松了口气,李纲此时对洛儿道:“帝姬,对白相公要究办,我朝自开国以来从未有当众杖杀士子之例,今日若严办白相公,恐怕令天下士子寒心哪!” 洛儿却有些踌躇,要她严办白时中?名不正言不顺啊。微微沉吟,不肯答应,却见李若水与赵鼎一脸赞同之色,她尚有犹豫,此时岳飞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帝姬,值此非常之时,必须赏罚严明,将士与百姓才肯用命。”李纲三人听这话均是微微一震,看岳飞的眼神都带了诧异之色,人家自己倒是恍然不觉。 一直沉默的太子此时猛然开口:“姑姑,这人罔顾国法,若是大爹爹在朝,此人当杀。”大爹爹?洛儿猛然一愣,哦,是徽宗,她爹爹。问题是现在是钦宗朝啊,哥哥总没有爹爹亲。况且,杀人?太子这小子也太狠了吧?! 赵鼎忽然明白了洛儿的心思,轻声道:“帝姬,不如将此人罢官察看,等将来陛下•••”看看周围的人们,尚且七嘴八舌的交谈看法,人声嘈杂,又道:“将来陛下自行问罪。”李纲与李若水此时亦明白了,俱道:“赵大人此法可行。” 洛儿眼瞧着这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一咬牙一跺脚,终于,决定豁出去了!就算钦宗想怎么着她,也得等金兵的事情忙完了,到那时候,恐怕他自身都难保了!还是眼前的事情要紧! 此时人声小了些,白时中脸色更加阴沉,一言不发地盯着一众学子,洛儿提高音量,却仍旧保持语气的沉稳,对陈东和欧阳澈温言道:“二位可愿意将状纸拿来与我一观?”二人早已看到宣德楼上站立着一个女子,虽不知她是何人,看衣饰华贵,气度从容,料想必是皇家之人,即道:“学生遵命。”洛儿向白时中淡淡说道:“白相公,可否劳烦你将这两位学子领上来?”白时中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臣遵命。”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洛儿面前,陈、欧阳二人方欲将状纸呈上,白时中却道:“帝姬,此状纸并未经过检查••••••”洛儿伸手接过,目光淡然:“不必了,多谢白相公好意。”看完状纸,强压住心头担忧,神色平静,语气未变,依然是一副淡然的表情:“白相公,这状纸上弹劾你卖国求荣,”说到这,忽见白时中身子一颤,这么不经吓?不理他,洛儿继续淡淡的道:“金国军队尚在中山府时就进谗言,答应金人苛刻议和条件,许割三镇,赔偿犒军费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两千万锭,绢一千万匹,还答应以亲王宰相为质,遣使议和。可否属实?” 白时中此时倒是镇定下来,答道:“回帝姬,当时金兵已攻下中山府,随时会兵发京城,臣为保住祖宗家业和京城百姓性命,更兼康王请命自愿出使••••••”洛儿想起自己被软禁,康王出使的事情怕不是那么简单,自愿?鬼才信!气得要死,将手上的状纸扔到他身上,怒喝道:“白相公,你做的好宰相!皇兄体弱多病,将朝事尽皆委付与你,你竟想出这样退兵的好主意,将康王殿下生生推进虎狼之穴?若康王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几颗脑袋担当得起?既然当初白相公胸有成竹,那为何今日敌人竟离京城越来越近了呢?” 洛儿想起历史已经发生偏轨,赵构这次可是真的生死未卜,因此开口就是这么重的罪名压下去,其中半虚半实,反而更加可信。下面又是一阵叫骂声,什么奸臣误国、欺上瞒下的话充斥于耳,虽然是有些冤枉他,可白时中又冤枉过多少人?白时中见她如此不留情面,心中愤恨,但碍于礼法,又不得不跪,脸色竟比洛儿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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