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信
一说起李秦娥,这位汉王殿下就忍不住停下了手里拿糕点的动作,他忽然一笑,伸手往袖子里一掏,拿出了之前千辛万苦带回来的牛皮卷,然后利索地递到樊素英的面前,示意她接过去。
樊素英虽然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但仍旧是接了过来,她打开一瞧,脸色从原先的不在意变成了惊奇再到后来的凝重,女子一下子放下手里的牛皮,看着他道:“庭植,这就是传说中凤凰王留下的藏宝图?可是……怎么只有这么一小块?你瞧,这里的图,明显就没有画完。”
李槐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他笑了笑,继续道:“不过有总胜过没有,至少,有了这张地图,就表示那个传说并不是子虚乌有的事,只要按着古籍中留下的线索找下去,我想总会有让我找到那些宝藏的一天。我只是没有想到,在北方,居然还有凤凰族人留下的遗迹,本来是打算在西贝里稳固之后,再派人去南疆寻找的。没想到让我这么好运,居然无意间找到了凤凰族留在雪山里的遗迹,哼哼,这还是多亏了白玉林和我那位便宜王妃,不然现在我可能还只是拿着白莲教里留下的那个凤凰胆四处瞎找。”
“可是,现在就找到它,未必是件好事。”
樊素英蹙起了秀气的眉毛,低吟道,“它虽然只是一张不完整的宝图,但是,意义却完全不同,宝藏一但出世,大家只知道西贝里汉王手里有凤凰王长生不老的秘密,却不知道,我们手里的只是宝图的一部分。我只怕白莲教会有意将这个消息放出去,那样,天下对凤凰王长生不老的秘密有所窥视的人都会将目光集中到西贝里来。
别说这个时候我们在西贝里还没有完全站稳脚步,李闻敬等人还对我们有所戒备,就算是你羽翼已然丰满,还是有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窥视的眼光,狼子野心,防不胜防。
你忘记了?当初白莲教妄想借用凤凰王长生不老的传说来愚弄百姓,好颠覆大齐的政权,只是靠着一颗凤凰胆,凭借那么一点点的风声,就煽动起那么大的风波,弄得举国上下一阵惊慌,如果不是先皇狠心下令,命人屠杀大片起义的白莲教教徒,血腥镇压之后再依靠诗书礼仪教化百姓,十几年的时间,才让白莲教几乎销声匿迹。”
樊素英顿了顿,看了一眼李槐,继续道:“我怕有心人拿你这张宝图挑唆,想要害你。你不是不知道,五年前那件事,李闻敬李秦娥一直视你为眼中钉,想将你除之而后快……”
“我知道。”李槐突然打断了女子的话语,他忽然沉静下来,跳跃的烛光照得他脸色低沉,男子的眼光里突然射出一道寒冷的光芒,“李闻敬现在是巴不得要我的命,可惜皇帝现在仍旧在世,他还不敢越过他老子的头衔来为难我,至于李秦娥那个贱人,不过一个女流之辈而已,一个靠着她的情人哥哥为非作歹的女人,不足为惧。”
他忽然抬起手,示意想要发表意见的樊素英暂时噤声,然后继续道:“我明白你是关心我,但是目前为止我人已经离开了京都,李闻敬的手暂时还伸不到西贝里来,我打算照着这次白莲教的事,搅浑上面的视听,而这张宝图,我也没有打算要留在身边。”
“你难道?要……”
男子点点头,继续道:“对,我要借梁其昌(梁府尹)的手,把这图纸直接呈上去。他们不是想要么,我就给他们,顺便也让白莲教那些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图不得什么好处。”
樊素英顿时觉得心里有些不舍:“就这么交上去?你可是好不容易才从白玉林那里将凤凰胆拿来的。”
她看着面前这个面如止水的男子,忽然觉得有些荒谬,这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就算是为了堵住李闻敬等人对他的怀疑,也犯不上这么痛快地把宝物双手奉上吧。女子沉吟了一番,忽然又觉得有些了然。
或者,庭植为了大局,瞒住皇帝的怀疑也是应该的,要是让皇帝听到什么风声,就算没有证据,也免不了那个多疑的帝王心生怀疑,大不了就将这人情顺水给梁其昌,用这块残破的地图,即表明了对朝廷的忠心,也堵住了那些悠悠众口,两全齐美。
李槐装傻的消息,自然不攻自破,就算到时候瞒不住了,也可以推脱说是拖了陛下的鸿福,在西贝里得神迹偶然痊愈,把所有的皮球都踢给那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凤凰王,反正都是传说,谁知道真假?
正想着,忽然听得对面的男子一笑,她抬起头,看到对方一扫刚才那副沉重的模样,对她笑道:“这你就放心吧,我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地就让李闻敬那些人捡了便宜的,这后面的工序就麻烦你和令伯了,尽快将这份牛皮纸撰模一份,然后做旧后交上去,人选就从作坊里面的那些工匠里选,尽量要做得和这张玩意一模一样。”
“这我知道了,回去后我就会让赵先生立马安排,尽快做出成品来。”樊素英点点头,忽然说道,“对了,姚娇有没有见过这份真品?”
李槐摇头道:“这我不知道,中间我受伤昏迷了许久,很多事情都没有多少印象。”
“那,要不要?”女子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手刀的动作,往脖子上一横。
李槐看了樊素英一眼,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行,不能杀。”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烛光下,她的脸色带着一股朦胧的失落,女子敛着嘴,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问,但是她眉宇之间,仍旧带着淡淡的愁念和担忧。
男子心里一软,忽然垂下了眼帘,开口解释道:素英,我……”
樊素英突然嫣然一笑,一扫刚才一脸郁色,柔声打断道:“我知道,你会这么做,肯定是有你心里的打算。”
她光洁的脸庞上,一双带着信任的眼睛闪着烛光摇曳的光芒,温柔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隐隐的坚定,李槐看着面前这个将所有的信任全部放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脑海里忽然闪过当年那个在他面前骑马飞驰,一脸洋溢着自信与朝气的小姑娘,那个眼若星子,泼辣无常的樊素英……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美丽而优雅的女人,看着他时,眼睛里尽是弥漫着淡淡的爱意,让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起来,面前的姑娘和当年一样,还是拿着那颗真挚的心对待自己,如果不是她,也许,自己就要这么一辈子傻下去,再也没有出头的日子,李槐对她的感情,是爱情透着浓浓的感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他是个念旧的人,也下过决心,一旦完成复仇大事,就带着樊素英归隐一地,偏居一偶,做个快快乐乐的富家翁,将自己的所有的爱和关怀作为回报来给补面前的这个女人所付出的一切。可是,心里那份隐藏着复杂还是让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心神有些恍惚。
李槐不由得伸出了手,一把握住了樊素英的柔夷,她心一颤,却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而是任由这个男人握着,然后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素英,我还是觉得,这事,不能瞒你……”
他开始叙叙而谈,说起了自己被白玉林劫持走后的事情,装死骗走白玉林,到起了杀意准备杀掉那两个赶车人与姚娇,再到后来意外发生,自己杀人不成,反而被姚娇所救,又接着,一路讲到了自己到三里村之后的事。
“我那时候浑身功力尽失,加上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一身力气都使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借着姚娇的力量将自己救出,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了凤凰族的遗迹,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就躺在那遗迹里了。”李槐顿了顿,看了一眼樊素英,继续说道,“我醒来不久,没想到体内的毒居然发作了,你知道么,白玉林那个畜生,居然给我下了‘情种’。”
樊素英眼睛忽然睁大,一丝焦虑立马爬上了她那双好看的柳眉,她张了张嘴,不由得惊异道:“‘情种’……难道是当年药圣蔡登峰留下的三颗‘情种’当中的一枚?”
李槐点点头,继续道:“对……所以我不能杀姚娇,不但因为她救了我一命,最重要的还是,一但她死了,我也要死。”
马车内,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才听得李槐接着说下去。
“……白玉林可能是想到我诈死,打算下毒逼我就范,我估计他就是打算找到一个女人跟我交.媾之后,将我的命控制在他们手里。”李槐的眼里闪过一道阴霾,“一但我中了那样的毒,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那个女人一死,我就得跟着她一块儿见阎王,哼,好盘算啊……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要打空了,虽然我后来不放心,将凤凰胆拿出一瞧,可惜身边的女人却是我自己的正牌王妃,只要姚娇控制在我手里,就等于暂时将我自己的命给保住了。”
樊素英垂下眼帘,忽然道:“可是,她的身份太特殊了,留在你身边,太冒险了,再说了,要是让李秦娥或者是其他人知道,你和她的……”她顿了顿,突然有些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后果不堪设想。”
她心里很清楚,姚娇很可能就是李秦娥留在李槐身边的一颗棋子,而且,一旦让她知道,自己的生死与李槐的生死一线,只要李秦娥一声令下,难保这个女人会为了她们私底下交易而选择自杀,那样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很可能就因为李槐的身死而付诸东流。
她还记得,当年那个武功盖世绝顶的擎玉龙,不就是因为这颗不起眼的‘情种’而葬送了性命么?就算是姚娇不想死,她留在王府也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那个女人身上,有着太复杂太多的关系,与李秦娥的,与皇帝的,与……
这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会爆炸。
一但爆炸,庭植的命,就没了!
不行!绝对要杜绝发生那种事的机会!
李槐低着头,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柔软的小手捏得紧紧的,男子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他轻轻地摸了摸手心里那只压抑着担忧的小手,笑着安慰道:“……人难免都有一死,不过是早和晚的问题,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白玉林就算是猜到了,也没有机会再来了。”他嘿嘿一笑,继续道,“汉王府也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就算他来了,那更好,直接留下就不用走了,我正好要找他要第二枚凤凰胆。”
“那姚娇知道么?”樊素英忽然开口道,她低下头,幽幽地说道,“你和她……已经行了周公之礼,她会不会也……”
“她不知道。”李槐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女子的猜测,他的脸色一禀,忽然换上了一种耐人寻味的神色,“而且,我在这次北上的途中,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这个女人,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姚娇。”
“什么?”樊素英差点惊呼出声,她忽然刹住自己的声音,然后仔细一听外面的动静,低声道,“不可能,她从皇宫出来起,就是由我们王府的人一路迎回的,路上不可能被掉包了,再说了,李秦娥好不容易抓到了姚娇的把柄,又让陛下下旨让姚娇代嫁,做了这么多的功夫怎么到头来又换了另外一个女人?”
李槐呵呵一笑,道:“我本来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的,但是我后来发现,这个女人,根本就不会一点儿武功。
我当时起了一点疑心,所以故意就套她的话,她不假思索地就给了我的答案让我加深了对她的怀疑,这是其一。
其二,她的言行举止一点儿都不像当年那个知书达理的侍郎千金,就算是离开了皇宫,性格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得那么活泼。”
他忽然一停,笑了两声,昏暗的烛光照得李槐的脸色有些诡异。
“如果说之前的两个都是我们对她性格臆断的错误,那么第三点,则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了……这个女人,居然是个游泳的好手。”
樊素英一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当时姚娇并没有嫁给皇帝的,在京城外面的护城河不慎落水的事。
那次落水,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姚娇那次大病不起,差点丢了性命,从那次之后,就一直畏惧水,跟她熟稔的那些官贵小姐都知道姚侍郎的这个女儿惧水如虎,紧接着没多久就进宫之为嫔,根本就没有习水的机会。
她倏地想起了上次无意间从薛太医口中得知的某件事,柔嫔之前在清华宫中不慎落水,本来是撑不过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间又好了起来。
一个十分怕水的人,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克服心里的恐惧并且学会游泳?
这听起来容易,但是真正做起来却是十分有难度的,作为医者的樊素英是最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过了。
“你的意思是?在冷宫里,真正的姚娇已经被掉包了?”她说罢,低下头来,细细回忆着:“是了,我想起来了,她到王府后的一切举动,有些奇怪,但是我留在她身边的人给过回报,她的模样甚至是身上的胎记都和事先调查得来的消息一样,李秦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和姚娇这么相似的女人?而且,我还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既然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来了一回桃代李疆,为什么那个假‘姚娇’还要露出这么多破绽,这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李槐呵呵一笑,“谁知道李秦娥的兜子里卖的什么药,所有,我现在心里盘算着一个想法,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接近这个女人,毕竟之前我们也患难过,她对我,肯定也是有一点依赖感的,不然的话,也不可能会在土窑里一点儿顾及都没有的直接跳下来。
而且,我能感觉得出来,她表现出来的感情并不像是假的。几次惊险,我几乎就快失去性命,如果说李秦娥的目的是拿掉我的命的话,为什么她几次没有动手?”
男子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怪异的笑容:“一个女人,一但爱上了一个男人,会为了他背叛一切,变得不可理喻。我倒不如接着这个切口顺藤摸瓜,看看李秦娥到底要做什么?也许……”他习惯性地抚摸了一下大拇指上的那只翠玉扳指,“我能把这枚棋子反过来用也不一定。”
“庭植,你这么判断,会不会有些草率了?”樊素英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侃侃而谈的男子,说道,“我知道这个时候泼你冷水不好,但是你难道不觉的,自己这么做,是在玩火么?”
李槐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冒一次险,赌一把。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是知道的,没多大把握的事,我是不做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樊素英垂下了眼帘,将视线转移到桌几上的点心上,不再看面前这个赌性忽然兴起的男子,“我只提醒你一句,姚娇,不可信。为了大局,你要好好思量一下。”
然后,就低下头来,一直没有言语。
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份难言的悲意和酸意。
就算是从喜欢他开始,心里就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不可能由自己一个人独享的,但是,当他真正要去接纳一个女人的时候,她的内心,难免还是会飘起一丝波澜,就算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去接近别的女人,她还是觉得内心有一点难受,紧迫的感觉得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寂静的马车里,只剩下两个人匀称的呼吸声。
身边的男子放柔了脸色,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柔声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他执起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让她的手心感觉到那颗炽热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我李庭植对天发誓,如果我负了樊素英,就让我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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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马车里,一名女人直直地坐着,看着马车帘子外面的天空逐渐变亮,她摸了摸自己那只空荡荡的腿,忍不住叹息一声,觉得男子那低沉的誓言还在自己的心头缓缓流淌。
庭植……
不知道,我还能陪你走多久。
她忽然神色一禀,对外头大声唤了一声:“可晴,你进来。”
“是。”
只见一个身穿粉衣,头梳双髻的女子低着头撩起帘子爬上了马车,她恭敬地跪坐在一旁,福了一福,低声道:“奴婢可晴见过素英小姐。”
“起来吧。”
“是。”
小侍女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面如止水的女子,垂下眼帘,跪坐在一旁。
樊素英将手里带血的手绢收了起来,然后开口道:“可晴,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王府的么?”
“奴婢当然记得。”可晴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动容的神色,“奴婢当初差点沦落为万人骑的妓女,是素英小姐和王爷将奴婢从虎口里救出,然后收留奴婢在王府里,好吃好喝,从来没有亏待了奴婢,王爷宅心仁厚,还给奴婢的年迈双亲一笔钱,让他们安心到乡下颐养天年,奴婢对王爷和小姐的感激之情,诉说不尽。”
“那我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要托付给你去做。”樊素英咳嗽两声,脸色有些红润,“我记得,当初王府里的管事嬷嬷王绣晴派你到我身边服侍,算算这时日,也有好些年了吧,我后来将你派到王妃身边,让你每日跟我汇报她的言行举止,你可知我为何要这么做?”
“奴婢不知。”可晴低着头,低声道,“小姐您这么做一定是有您的打算,一定是为了咱们王府和王爷好,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只知道老老实实帮主子办事,不敢多问。”
“很好。好姑娘。”樊素英笑了笑,继续道,“那么,你接下来的日子,就一直跟在王妃娘娘的身边,跟以前一样,不定时地跟我汇报她的日常生活中一切行为。还有,千万不能让她跟院子以外的人接触,这段日子,无论什么人要见王妃,你作为领头侍女都不能让那些人见到王妃,你都要告诉他们,王妃这次受了重伤,不方便见客,实在拦不住的话,你马上让人到我这里来,我自有办法。另外……”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成的药包,对着小侍女说道:“这是安神养颜的药方子,你每日在王妃娘娘睡眠的时候,将它混合在檀香里燃尽,记住,只能放一点点,千万不能多放。”
可晴抬起头,收敛起脸上的疑惑,坚定道:“是。奴婢明白。”
(几天没更,超长大放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