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方璇听得这句话,吊在心口的石头才慢慢放下来。
她当然当心接下来发生的事,毕竟之前两个人在雪山里的时候,李槐强暴她的那件事现在还梗在她心里,如果今晚上如果突然发生那样的事,就算她现在对李槐有些好感,也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在方璇心里,一直留着那样执拗的自尊。
李槐如果强势一点,她可能就那么就范了,毕竟方璇的年纪只有十六岁,情窦初开之下的少女最容易受男子蛊惑而轻易失去自己的清白之身。但是她的内心,可能会为这样的事,而郁闷很久,觉得自己把自己看得低微了。
屋内,炭炉里的煤炭烧得嗦嗦轻响,留下一室的温暖。床上的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一阵,方璇靠在李槐的怀抱里,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看着眼前那块沾着血迹的布带,忍不住问道:“对了,李槐,你心口上的这个伤是怎么回事?小双说你的伤口是撞在钝器上形成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从土窑里掉下来的时候弄到的?”
男子埋在她发丝里面的嘴忽然咧开了,发出无奈地笑声,答非所问道:“李槐?呵……”他嘿嘿笑了两声,继续道,“啧,我说,我怎么样也是个王爷,你怎么就这么直呼我的姓名呀?之前在那鬼地方也就算了,现在出来了,竟然还不改过来。”
方璇抬起了脑袋,顽皮地看着他说:“你这是在生我的气吗?”
李槐低笑道,然后有些玩味反问道:“你说呢?”
少女没有去接他的话,只是直接问道:“那,庭植是你的字吗?”
李槐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方璇也跟着点点头,自言自语道:“那我还是喊你李槐吧,叫王爷和你字都别扭。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李槐对于少女的自作主张没有任何的恼怒,反而很配合地回答道:“这个呀,其实是在土窑里弄伤的。”他笑了两声,“你那时候扯得可真够大劲的,一把就把我扯飞了出去,我只记得自己摔上了墙壁,胸口就被墙上的一个鸟头撞到,疼得我差点晕过去。要不是当时我胸口夹着别的东西,我估计当场我就得归位见阎王老子了,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你那力气,可真够大的。”
他说的那个鸟头,应该是就机关的开关吧,方璇暗自想着,但是又想起李槐话里的挪揄,忍不住出声道:“才不是我呢,是一只怪手抓着我的头发,才把你我两个人扯出去的。”她说了一半,忽然醒悟过来,“对了,李槐,我在那个怪物身上扯下一个挂坠,你看。”
说罢,将怀里的那只火红的玉羽挂坠拿了出来,放在了李槐的面前:“你看,好不好看?”
李槐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换成了严肃,男子的变化让少女的心里忍不住一突,难道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个想法才刚刚闪过,就听到身上的男人那浑厚的嗓音响起:“拿过来我看看。”
方璇依言将挂坠放在李槐的手心里。
李槐躺着,手举着那只玉羽,细细地看着,屋子里面油灯的微弱的火光透过玉片,投射出一片火红的朦胧,玉羽晶莹剔透,是上好的古玉,玉沁红里透着血丝,看来是长期养在尸体上形成的。
“这是从人皮尸身上拿下来的?”
方璇摇摇头:“不是,是从一个长着人脸的怪鸟身上拿来的。”她想起那只鸟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我看得很清楚,那个怪物的脸虽然很黑,却和人皮尸不同,它的脸很饱满,脑袋上还长满了火红火红的羽毛,对了对了,它的嘴巴下面还长着一颗很长的肉瘤,就和公鸡的下巴似的。”
李槐听着她的话,端详了手里的玉片许久,没有说话。
方璇忍不住插口问道:“李槐,李槐?喂喂,你干嘛发呆呀?这个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很贵重的东西?”
男子看着她,脸上突然扯开了笑容:“也不是,就是一般祈福的东西,这玉片在世估计有好些年头了,上面的玉沁清晰,雕刻的花纹也很特别,特别是这玉的材质,是难得一见的血玉。”
方璇喜道:“这么说我捡到一个宝贝啦?那这能换多少钱?”
李槐忍不住笑出声来:“钱?”他忽地遥遥头,“卖不了几个钱。它只在需要的人手中才有大价值。”他看了一眼突然变得低头丧气的方璇,安慰道,“你不妨把这东西带身上吧,这玉可是能养身的,带了也对身体好。”
方璇听得心里有些温暖,然后将男子手里的玉片拿了过来,摆着手心里,喃喃道:“既然是你要我戴的,那我就戴着吧。”
少女的脸上顿时洋溢了一片幸福的笑容。
她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玉片,突然看了一眼面前的李槐——他垂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但是再一看,又好像是睡着了一般,男子的剑眉又有些锁起来的迹象,他的脸庞在微弱灯光之下,隐隐闪着一股威严,一点儿也没有他们初见时的傻气,少女犹豫了两下,突然开口道:“李槐?!”
“嗯?”
她安慰了一下直跳的心脏,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李槐,你能不能,告诉我,之前,你为什么要装傻?”
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没有了之前的温暖,却也没有什么寒光慑人的杀气,就是那么平平静静的,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方璇看着他这样,问得越发小心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跟她说李槐为人正直的可晴,那个平静的跟自己说风言风语不可信的姑娘,那个说起他,眼里就会露出一些崇敬的小婢女,也许真的如可晴所说的,李槐真的有什么苦衷,不然怎么会装傻装得那么像,可记得新婚的那个晚上,这个小子居然能面色不改地跟自己说出“不睡在一起就生不出小王爷。”然后接着做出一大堆让人看着笑颜的傻事,一副不可理喻,傻里傻气的模样。
如果不是这几天的奇遇,她也许根本不知道,那个隐藏在傻瓜外表的下男人,居然是一个博学多闻,武功高强的男子。
方璇一边等着李槐的回答,一边在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上的表情,心里扑通直跳,李槐能这么装着,一直到到草原上,仍旧是那番模样,肯定是在躲身边的哪个人的眼线,她的手心里突然起了冷汗,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让自己掉进冰窟窿的想法。
难道!他要躲的人,是那个升平公主?
方璇忽然整个人僵硬在了李槐的怀抱里,她脑袋里忽然像炸开了一枚炸弹,懵了。
我不就正好是那个代嫁的人吗?
难道,那个眼线……是姚娇?
她抬眼看了一下李槐,心一下吊了起来,男子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
是不是打算杀人灭口?
#&
此刻,在两人呆着的屋子的过去几间,有间比较大的弄堂,纸糊的窗子隐隐透出里面烧得旺盛的火光,刚才离开两人屋子的林小双,手里端着两盘农家人卤好好的猪肘子以及一些零嘴的玩意,正站在门口,轻轻用脚踢了踢门:“哥,开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热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少女盈盈走了进来,将门用脚勾上,她身旁的那个笑容憨厚的汉子,会意一般,将手里栓子栓上。
房间的中央,有个巨大的炕子,上面坐了两个人,一个老汉和一个老妪,老汉头上绑着一条白色的裹布,脸上黝黑黝黑,嘴里吧嗒叼了个烟斗,呼噜呼噜地抽着土烟,带着乡下农民汉子特有的土气和朴实,他身边的那个中年妇人,正是林小双的母亲,刘翠花,说她是老妪有些埋汰了这位风姿尚在的女人,她和那老汉坐在一块儿,倒像两个年纪的人,这个老汉,你猜得没错,他正是林小双的父亲,林宝贵。
刘翠花看着她心爱的闺女走进屋来,连忙招招手,道:“双儿,过来,来娘身边坐着。”
林小双一股脑爬上炕子,然后将手里的盘子放下,刘翠花一脸慈爱的伸手抚弄着少女的头发,嘴里赞道:“哎哟俺的闺女哦,真是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这个女儿自小就是她心上的一块肉,长的漂亮不说,还跟村子里那个落魄的秀才学得满肚子礼义廉耻,说话也是有板有眼的,村里的那些庸脂俗粉,哪个能跟她女儿比?
林小双的哥哥林大虎憨笑着走到炕边上,也跟着爬了上去,笑道:“娘,你可真够偏心的,都不唤俺过来。”
刘翠花笑道:“俺偏心?你个小崽子,说啥话呢?俺要偏心,可就不会把那个小娘子给你留着了。”
林大虎憨憨笑了两声,没有作答,直接拿了桌子上跺好的猪肘子,啃了起来,林老汉拿着手里的烟斗吧嗒吧嗒抖了两头,松了两下眉毛,道:“你个婆娘现在还在打这个主意?没看到那两个是两口子吗?”
刘翠花大声打断道:“两口子怎么了?俺闺女和儿子看上的,就得乖乖的留下。”
林老汉眉毛气得发抖,但终究是没有发泄出来,他在村子里是个有名的怕老婆的,常年被刘氏欺压惯了,被她这么一吼,心里一下子没有了底气,老汉摇摇头,无奈道:“作孽哟,你个婆娘。护犊子护成这摸样,作孽作孽哦。”
刘翠花没有理会他,只是转头,看着面前心爱的闺女,“双啊,你要真看上那个男的,娘一定帮你把他给留下,这十里八乡的,离镇子远着呢,别人也找不到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再说了,俺女儿这么漂亮,他要是个男人,难道就不得心动?”
林小双敛着目光,紧闭着嘴唇看着炕上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些碎银子和一块公子哥长盘在身上的玉坠子,一枚翠绿的扳指,这些,是从李槐身上搜刮来的,如果不是林小双之前一直反对,刘翠花甚至还想把方璇耳朵上的那对制作精良的耳环也扒下来。
少女摇摇头,忽然低声道:“娘,还是算了吧,你放他们走了吧。”
刘翠花一听,急了,这叫什么话,难道到手的女婿就这么跑了?
“闺女呀,你怎么了,真想让出去?”
林小双点点头,态度很坚决:“娘,你放他们走吧,先生不是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这么做,有些不好。”
刘翠花心下焦急了,这下好,不但女婿没了,便宜媳妇更是没了,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你想的到底是什么哟,你不要相公,难道也要你哥不要媳妇?”
林小双急道:“娘呀,哥又不是愁着找不到媳妇,你为什么就非揪着方姑娘不放呢?”
“那礼钱不用付呀?那姑娘长得那么水灵,你娘看了喜欢,村子里,你哪里找个那么漂亮的?”刘氏气得转过了身子。
“娘,你听女儿说。”林小双换了个位子,直接坐在了刘翠花的跟前,低声道:“您听女儿说好么?你看看,这两个人,虽然现在一身的褴褛落魄,但是你也听他们说了,是出来踏青游玩的人家,你瞧瞧这桌子上这价值不菲的玉坠子,还有那男人身上的锦衣,您觉得他们会是普通人家的人吗?”
她继续说道:“您觉得,咱们能扣得住他们吗?万一人家家人找来,惹来了不得了的麻烦怎么办?娘啊,我们还是做个顺水人情,送他们离开吧。”
刘氏被她说得突然觉得有些动摇,犹豫道:“那这桌子上的东西。”
林小双坚定道:“还给他们吧。这些是别人的东西,咱们不要。”
一时间,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林大虎都停止了嘴里的动作,憨憨地看着在座的人,没有说话。刘氏低下头,眼睛盯着那美丽的玉坠子和桌子上的金银,心里忽然贪念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她看了看林小双,大声道:“这钱不行还给他们,这是咱们应该得的钱,咱们家救了他们两条命,这些钱还算便宜了,绝对不能还给他们。”
她突然看了一眼林小双,心里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她伸出手去,突然一把拉住了林小双的手:“双儿啊,你好心娘知道,但是娘还是决定了,暂时不放他们两个走。”
林小双急了起来,道:“娘!”
“你放心。”刘氏安慰道,“娘不逼那个方姓姑娘了,毕竟姑娘家最看重的清白,但是,那个男的,不能走,娘要他留下,然后给你们办个风光的婚礼,然后,再让那男人回去,俺瞧他的确和你说的那般,家里有钱着紧,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啊,现在正好,咱们拿着这救命之恩,叫那小子就范,也正好圆了你的相思梦,可惜了哇,让俺闺女跟别的女人享受一个男人了。”
林小双差点尖叫了起来:“娘,您真是太荒谬了!这样求人的事,女儿不做。”
刘氏紧紧地看着她,低声道:“闺女啊!你难道真的不想?娘看你这几日从你哥房里出来,常常发呆,然后又奇怪地一个人躲着笑,娘以前看你可不是这摸样呀,没事,这黑锅娘来背,坏事娘来做,只要俺闺女能幸福,娘啥都不怕。”
少女看着面前这个慈爱的母亲,垂下了眼帘。
(第一更,超级长,补偿昨天的,今天三更,谢谢下面留言支持的朋友!小猪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