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开门见山吧，‘嵇大哥’。”莫子萧咬重了后面三个字的字音，口气中不无讽刺。
“子萧，你来晚了。”嵇宸头也不抬，仍旧坐在原位倒了一壶茶，打开扇子，轻摇。
“三爷，让您等这么久，是属下失职。”莫子萧上前朝着嵇宸跪拜，抬起头，“我们也认识多年，我曾当你是兄弟，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子萧，你起来。”嵇宸将一个茶杯稳稳端放在莫子萧面前，“有些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在你们面前，我并非什么三爷，我只是嵇宸而已。”
“你明知道我是二皇子的人，为何还要隐瞒身份假惺惺地与我结拜兄弟？”莫子萧依旧咄咄逼人，眼神冷冷地看着嵇宸。
“我与你结拜，与别人无关，只因你是我所认识的莫子萧。”他饮下杯中茶，放下杯子，续满。
“我之所以断定你是三爷，线索有三：其一，你身边最近所跟的林正应该就是当年三爷府上的林总管。他出现在七芍镇的当天，我的密探告知我，三爷您的各个行宫里都没了这位大总管的身影。其二，我自小就被安排熟知你的一切喜好常识，当然也包括你的字迹。你写给一诺的那张欠条上字迹清晰，与三爷如一不二。其三，我得到关于你的另外一条私密消息，你右手肘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标记，前日与你饮酒将你灌醉了以后，我检查过，果然如此。所以，三爷——你还有什么可以否认的？”细长的软剑自他手中轻轻拔出，清冷的光如同撒上了月色。那剑渐渐上移，直指嵇宸喉部。
嵇宸面色不改，反而淡淡微笑开来，“子萧，你身手无人能敌，为人处世却只会用眼睛来看人。当你在怀疑我的时候，我考虑的问题是三人如何共同南下，尽量不再各奔东西，提早别离。当你偷偷跟踪林正企图发现他行踪的蛛丝马迹之时，我想的却是如何能够保证一诺安全，不再有负你的重望……”
“三爷，你现在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我生来的任务就是报效二皇子，为他的大业扫除一切异己。”虽然语气那么肯定，为何剑尖却在微微颤抖？
传言中的三爷，不喜人家称他三皇子，向来行踪神秘，想法独特，自十几岁就离开皇宫在外游历无人知其下落。眼前的嵇宸真的是三爷吗？他的面上并没有丝毫金朝圣国皇族南宫世家绝美容颜的体现，平常的五官，健康的肤色，还有就是永远那么淡定的神色，却让人面对着他时不由地被他的气魄所折服。
难道，他并非三爷？
“就算杀了我，二皇子就能稳坐江山，将金朝圣国逐渐变大变强吗？”嵇宸摇摇头，“比起那个所谓的江山论，我更在乎的是那些我们一起喝酒的日子，你真的是有在真心实意与我交谈吗？如果你那些开怀畅饮的日子都只是为了灌醉我看什么胎记的话，那就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三爷，对不住了，如果说有错的话，只能怪你是二爷的敌人。”
“如果你结拜不是为了我，那如果说只是为了秦一诺。对他而言，你和我们的结拜，究竟是不是有目的的呢？”
话题从三爷被转移到结拜的意义。大使命和小幸福的交替冲击，让莫子萧的剑尖再次低落了下来，嵇宸继续缓缓道来：“当年我们一起横扫黑岩寨的时候，曾经大快人心地放了山上那些被欺压的奴人们，一起回村子庆祝了三天三夜，那时我们也曾彻夜长谈，你忘了吗？当时我就想要与你结拜兄弟，只是我们都是天涯海角，行无定所，命在一方的人，便打消了这些念头。后来结拜时曾有发誓，‘从此不离不弃，不期蛮，不背叛。为彼此抛头颅洒热血、两肋插刀再所不辞。’我和一诺真心实意说出的话，对你来说也许反而觉得可笑吧。”
“一诺，”莫子萧低低喊出这个名字，“一诺……他……”
“如果一诺知道了你和我们结拜的目的是为了杀了我，他会怎么想呢？”
喉间的冰冷突然消失，长剑下垂，莫子萧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去。一瞬间，他心底冒出一个自欺欺人的想法：
他不是三爷，他只是嵇宸，没错，这也许没有什么疑问。我认识嵇宸许多年，虽然只是几次相遇打过交道，但是他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今日放过他，便也是放过自己……更有甚者，也许他们还可做回兄弟？
“大哥，二哥！”一个声音急急地在船屋逼仄的门口响起，莫子萧抬起头，看见门口那楚楚动人的女子正焦急地打量着自己，她的腰间挂了一个并不明显的香囊，因为奔跑露出了其中一角来。香囊上用红笔勾勒出的“嵇宸”二字却深深刺痛了他。
红笔，表示是女方送给男方的信物。
就在今天，他给过她机会，让她说明自己的真实性别。可是她欺骗了他，她选择欺骗他，只是为了要和自己喜欢的嵇宸在一起。
“你们这些骗子！全部都骗我！”莫子萧愤怒地吼道，笔直的剑眉纠结地皱起，双目通红，似乎有薄薄的眼泪喷薄而出，“你是三爷却欺骗我是什么商人嵇宸，我差点信了你！还有你——”剑指向满脸惊慌的秦一诺，“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想要跟你去隐居过平常生活，你从不体谅我的痛苦心情，直到今日都不肯告诉我你的女儿身！”
一股强大的剑气从莫子萧的指尖直接传递到剑尖，秦一诺未对他设防，只觉得一阵剧烈的风扫过自己的周身，将她狠狠地向后逼退。等那阵风消失后她再次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却觉得全身无力，嘴角缓缓滑落几滴血丝。
“一诺！”是嵇宸因担心而发怒的声音，“子萧，你伤害到一诺了！”
她没想到二哥居然会如此生气发怒。她不明白为什么二哥为什么会这么介意她的性别，为什么这么介意她的隐瞒和所谓的什么欺骗。
“大哥不是三爷！”这是她缓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不能让二哥再迁怒于大哥了，她第一次看见盛怒中的二哥，原来是，这么的可怕！
“我讨厌背叛，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冰冷地声音陡然响起，然后剑挑起，速度快到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下一秒莫子萧已经转过身去绝然离去，“尽管动用你的亲卫兵来追杀我吧，三爷。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大哥！！”身后嵇宸忽然倒下，秦一诺硬撑起来努力冲上前去抱住他尚且温暖的身体，才发现刚才那剑直接指向他的胸膛狠狠刺下去，血像是盛开的芍药花在他胸前不断盛放，晕出一圈，又一圈……
“大哥……怎么会这样……我不要这样的结局……”秦一诺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她泣不成声紧紧抱住了嵇宸，“我今天本来是要告诉你我是女人，我还要向你表白，我爱你……”
嵇宸费力绽放一个笑容：“傻一诺……在我面前，你无须盛装……”
秦一诺的眼泪更凶了，大声叫道：“救命啊！来人救命啊！！莫二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几名家丁却忽然出现在船头上，“秦姑娘，慕容少爷邀请您去府上一坐！”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大哥……”一诺像是见到了救星上前抓住那两个人，却发现他们表情淡漠。
“少爷说了，只要带你一个人走。”
“我不走，你们放开我！！”秦一诺忽然被扣住双手，硬生生从嵇宸身边拉开。她看着身边的嵇宸瞬间苍白了的脸色和那些仍然不停在流血的伤口，就像是发了疯般地用力拳打脚踢，撕咬着身边的那几个家丁拼命地挣脱出来。
“你们这群没有用的人，都走开！我恨你们！”秦一诺挣脱开来又回到嵇宸身边去紧紧抱住他，这是她用过的最恶毒的话语。她从来都没有仇恨过什么人，这一刻，她忽然很恨莫子萧，恨慕容飞，恨这里船上的每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大哥，如果不能与你生在一起，那么，死在一起也好。”那一刻秦一诺的大脑非常混乱，唯有这个念头最为清晰。
她从衣袋里取出今天早上临时带上的防身火药，用力地拔下导火线，朝着那些家丁扔了过去。然后一阵混乱，“嘭”地一声，一切都静谧了下来，整个世界一片空白。
